“鹄”“鹤”音义之辨

2020-01-29 10:47刘淑婷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6期
关键词:拟音声符鸿鹄

摘  要:在古典文献中,“鹄”“鹤”二字混用的情况较多,但从名物分类来说,二字实属不同物种。经考辨,造成二者在文献中混用的主要原因是语音的相通和意象内涵的相似性,本文将逐一进行讨论,大致梳理出二者从混到分的脉络。

关键词:鹄;鹤;音义;流变

作者简介:刘淑婷(1995-),女,汉族,陕西汉中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上古汉语语法词汇。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6--02

在“咏物言志”或“托物言志”文学创作方法论指导下,鹄、鹤这两个意象在古典文献中的使用率较高,前者寄托凌云壮志,后者隐喻成仙长寿。辞书中鹄字一般指天鹅,鹤即指仙鹤,但在文献中,鹄、鹤却因为读音相似、意象内涵相似造成了二者混用,一般是“鹄”用作“鹤”。笔者将梳理相关文献,从音义对应的角度区分鹄、鹤二字。

一、“鹄”得音的理据

鹄,《说文》鸿鹄也。从鸟告声。胡沃切,今读hú。其上古音根据王力(以下上古音均依据王力系统)属觉部,拟音为[uk]。《段注》黄鹄也。黄各本作鸿。今依玄应书、李善西都赋注正。战国策。黄鹄游于江海。淹于大沼。奋其六翮而陵淸风。贾生惜誓曰。黄鹄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再举兮知天地之圜方。凡经史言鸿鹄者皆谓黄鹄也。或单言鹄。或单言鸿。从鸟。告声。胡沃切。三部。

此处以鸿鹄或黄鹄出现,从上古声韵地位来看,鸿属匣母东部,黄属匣母阳部,鹄属匣母觉部,因此鸿鹄、黄鹄有双声关系。《说文》大徐本反切作胡沃切,但在《说文》时代仅仅指明鹄是“从鸟告声”的形声字。那么声符“告”的语音变化是怎样的呢?

《群经平议.毛诗四》告,读为皋。《史记.高祖本纪》告,读如皋呼之皋,裴骃集解引服虔曰。《汉书》高祖告归之田。服?曰:告音如暤。东观汉记田邑传作号归。葢古告、皋、嗥号四字音义皆同。其上古属见母幽部。《玉篇》公号切。语也、请告也。《广韵》①古到切,报也;②又古沃切,告上曰告,发下曰诰。《韵略》《洪武正韵》中都是保留两读,去声号韵与入聲屋韵或沃韵。可以看见“告”字在汉代的读音基本能对应《广韵》古到切,见母号韵去声,同《玉篇》公号切,拟音为[kɑu],除此之外,《广韵》中还有一读,古沃切,见母沃韵入声,拟音为[kuok],这两读在意义上基本不表现出差别,但其发展到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地位是不同的,[kɑu]今读为gào,“告” 作为独体字出现时,只读这个读音,也能作为形声字的声符影响形声字的读音;[kuok]入声韵尾脱落转为阴声韵,今读为gù,此读只出现在以“告”作为声旁的形声字中。因此从“告”得声的形声字其韵母部分就有两种读法,即[ɑu]和[u]。下表是直接从“告”得声的形声字今读音分布情况:

从上表可以看出,从“告”得声的形声字大部分韵母是[au],而在声母上的选择上也表现出一定的规律性,即都是牙喉音。牙音见母最多,其次喉音匣母、牙音溪母,牙喉音发音部位接近,在上古有不少互相转化的例子。

“鸿鹄”之“鹄”韵母今即变为[u],上古韵为觉部[uk],“告”上古韵为幽部[u],幽觉阴入对转,因此在上古时代,形声字“鹄”与声符“告”的读音相差不大,我们也因此找到“鹄”读hú而不读hào的理据,显然是选择与声符最早的读音保持一致。这也符合“鹄”一词出现的历史时代。

那么,该如何解释现在从告得声的形声字韵母大部分为[au]呢?根据上文对“告”的语音梳理,基本可以断定[au]韵是后起的读音,这个读音是何时出现,是否为方音,还有待进一步深入考察,也许是历史上的语音规范导致[au]在后来逐渐使用率更高,或者还可以从发音原理上来解释这个问题,但笔者还未有这方面的理论储备,不做展开,只是提供一种猜想。

但同一个声符出现两种读音本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它在纵向上反映了语音变化的事实,也就是何九盈先生所说的“竖里头的差别”[1],要弄清楚这个纵向变化的来龙去脉,还得从历史方言学、历史语音学出发,贯彻何九盈先生提出的“九点一线式汉语语音通史框架研究”。[1]

这一点给我们带来的启示是什么呢?笔者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对形声字的语音判断。根据段玉裁“同声必同部”的理论,声符和同声符的字本应该属同一韵部,声符在理论上是可以提示整个字的读音,但这只是理想状况,事实上在上古时代这种情况都很难达到,如“鹄”“告”并不同部。由于语音的流变,声符的声母、韵母都会向其发音相似的声母韵母转变,如以上实例,因此许多声符的表音度已经削弱,或者根本看不出声符。尤其是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对一个字的读音没有把握时,“认字认半边”要非常谨慎,很多时候会贻笑大方。在汉字教学中也要注意,用好了形声字声符,教学可以事半功倍,但如果老师不强调,学习者必然会“过度概括”,认为在任何情况下,声符的读音都不会变。

二、“鹄”“鹤”从混到分

鹤,《说文》鹤鸣九皐。鸣九臯,声闻于天。从鸟隺声,下各切。其上古音根据王力属药部拟音为[auk]。《广韵》似鹄,长喙。《左传》曰:卫懿公好鹤,有乘鹤轩。下各切,匣母铎韵入声,拟音[?ɑk],今读[hè]。鹤的读音从先秦到现代没有经历太大的变化,主要是入声韵尾脱落和元音高化,是有迹可循的。

导致“鹄” “鹤”想混的最主要原因是二者语音相似,鹄属匣母觉部,鹤属匣母药部,药觉旁转。在意义上来说,二者所指代的名物在先秦文献中并未完全区分,都是指一种鸟类,在现代生物学角度来说,鹄指天鹅,其与鹤却为两种不同的动物,但对几千年前的先民来说,“鹄”是真实存在么?或者说更具体说,在黄河流域存在么?这些都很难回答,我们只是根据这些名物在典籍中出现的位置去推测,它可能是现代的什么动物。

对先民来说,“鹄”也好,“鹤”也罢,其实只是一种符号,不是生物学意义上需要观察研究的对象,要弄清楚它的一切细节。这个符号的所指正如本文一开始提到的“鹄”托凌云壮志,“鹤”喻隐逸成仙。文人作诗为文需要这个符号来表情达意,而这两个符号的寓意本身一开始也是模糊的,模棱两可的,后来经过不断地使用,不断地被解读,人们才开始意识到,这两个符号是有区别的,二者才被区分开来。那么我们来看看二者在文献中想混同的具体情况。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2]:①《黄鹄歌》:黄鹄飞兮下建章。逯钦立注:《初学记》作鹤。《太平御览》或同。逯案:鹄、鹤古率通用。故此鹄或作鹤。

②《乌生》:唶我。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煮之。逯注:《太平御览》作鹤。③《飞来双白鹄》:可怜双白鹄。陆注:《文苑英华》作鹤。

从以上文献中可以看出,指明“鹄”“鹤”相通往往是在注疏中,这说明作注的学者在其他文献材料中见到了二者相通,加上语音相似,外形相似,久而久之二者甚至被当做同一种意象在使用。如宋罗愿《尔雅翼》卷一三《鹤》:“然《本草》云:鹤有玄、有黄、有白、有苍苍者,今人谓之赤颊玄,则鹤之老者;百六十年则有纯白、纯黑之异。若黄鹤,则古人常言之。古书又多言鹄,鹄即是鹤音之转。后人以鹄名颇着,谓鹤之外别有所谓鹄,故《埤雅》既有鹤,又有鹄。盖古之言鹄不日浴而白,白即鹤也。鹄名哠哠,哠哠,鹤也。以龟龙鸿鹄为寿,寿亦鹤也。故汉昭时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而歌则名《黄鹤》。《神异经》鹤国有海鹄,卫懿公好鹤,齐王使献鹄于楚,亦列国之君皆以为玩。其余诸书,文如‘蕙帐空兮夜鹤怨,《楚辞》‘黄鹄一举及田饶说鲁哀公言黄鹄,或为鹤,或为鹄者甚多。以此知鹤之外,无别有所谓鹄也。”[3]

清黄生《字诂》“鹄”字条云:“鹄,胡沃切,《说文》云:‘鸿鹄也。《广韵》云:‘黄鹄。又射鹄。师古注《相如赋》云:‘水鸟。鹤,曷各切,《说文》:‘鸟名。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广 韵》:‘似鹄,长喙,朱顶。《诗注》:‘似鹳,善鸣。据此,则鹄与鹤自是二种。 然古人多以鹄字作鹤字用。如高祖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西京杂记》‘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曹洪马名白鹄,晋《拂舞歌》‘高举两手白鹄翔,阮籍诗‘黄鹄呼子安,诸鹄字,皆即鹤字。若《广韵》云‘鹤似鹄,长喙,丹顶,则似谓不长喙丹顶者为鹄。然此鹳也,非鹄也。若师古云‘水鸟,与古多以鸿鹄并言,则似是鸿雁之类。若《周礼·司裘》‘设其鹄,注: ‘鹄,小鸟,取其难中则谬。鹄果小鸟,岂得与鸿并称? 今人呼鹄为谷,则蒙古韵所转也。”[4]黄承吉按:“鹄即是鹤,从来以为两种者,泥于字形,昧于字声也。不知鹤、鹄正是一声,非可以字形拘别,承吉《经说》中详明之。”[4]

从宋代到清代,学者通过大量文献材料证明,二者是两种不同的鸟类,意象内涵不同,鹄指有才德有远大志向的人,鹤指贤人隐士与得道成仙有关。早期的混用状况,其实与意象内涵迷糊也有关系,但是后来这些在意象历代的文献中不断被使用,被放大,被丰富,其区分也就越彻底,这与他们在文献中出现的语境密切相关。如:《管子·形势解》:将将槛鹄,貌之美者也。貌美,故民歌之。德义者,行之美者也。德义美,故民乐之。民之所歌乐者,美行德义也。而明主槛鹄有之。故曰:鸿鹄将将,维民歌之。

三、结语

在上古时代,由于人类语音器官和其他条件的限制,个别语音之间的区分本就不明显,再者先民没有有意识地去关注名物特征,只是粗线条地赋予他们一些内涵,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对于我们今天的研究者来说,要力求从各个方面去细化、追究历史的本来面目。比如古代文学中的鹄鹤并不相通,但是在先秦时代由于二者在语音相似和意象有所重合,导致其在文献中混同,但随着语音区别特征更加的精细化和文学意象的丰富化,二者最终形成了不同的指代,鹄指具有远大志向的士人或贤者,鹤则有隐逸之风和神仙之气,在文献中能够很好的区分开。

参考文献:

[1]何九盈. 汉语语音通史框架研究[J].名俗典籍文字研究.北京,2002.6

[2]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 中华书局,1983.

[3]罗愿.尔雅翼[M].合肥: 黄山书社,1991: 137.

[4]黄生撰、黄承吉合按:《字诂义府合按》,北京:中華书局,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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