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格林短篇小说《隐形的日本绅士》中的后现代主义元素

张 君

（黄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一、前 言

格 雷 厄 姆·格 林（Graham Greene，1904—1991年），是英国当代著名小说家、剧作家、文学评论家。他的作品将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包含深刻的哲学思想。如果说他的《布莱顿硬糖》（Brighton Rock）、《权利与荣耀》（The Power and the Glory）等是其严肃文学的代表作，那么其短篇小说《隐形的日本绅士》（The Invisible Japanese Gentlemen，又译《视若无睹》）则可以说是其通俗文学的最佳范例，因此该篇小说被很多英语专业的阅读教材或英美文学教材收录，以供英语学习者品鉴其短篇小说的写作技巧。

在该篇小说的教学过程中，教师一方面要引导学生品味作者如何通过人物看似平常甚至平淡的对白和语言细腻地展现出男女主人公各自鲜明的性格特点，而另一个在教学过程中容易被教师忽视的重要方面则是让学生了解和掌握后现代小说与传统小说风格的鲜明对比和差异。把这两种不同风格的小说进行比较，一方面可以加强学生对传统小说的写作特点的掌握，另一方面也使学生对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创作特点有所了解，培养和提高学生的文学赏析和思辨能力。

二、小说的后现代主义元素解析

该篇小说的后现代主义元素和传统小说的差异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小说的叙事结构

首先，传统小说的叙事结构或称情节发展，一般都可以分为开端（beginning）、发展（development）、高潮（climax）和结局（resolution）四个主要部分。一般而言，作家往往通过叙述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故事情节或者事件来刻画和展示人物性格特点，揭示出主题思想。

而后现代主义作家反对故事情节的逻辑性、连贯性和封闭性。他们认为现实主义的那种意义的连贯、人物行动的合乎逻辑、情节的完整统一是一种封闭性结构，是作家们一厢情愿的想象，并非建立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因此必须打破这种封闭体。[1]在《隐形的日本绅士》一文中，这一特征得到了充分体现。小说一开头作者已经把读者带进了故事中间，作者坐在一家餐馆内，无意中听到了坐在隔壁餐桌的一对恋人的谈话，从而对他们产生了兴趣，继续对他们进行描写。作者在小说开头，并没有像传统小说那样，首先交代小说男女主人公的身份，以及他们此次约会的目的和原因等故事背景。当作者开始描写这对恋人时，他们的谈话已经开始了，他们之前聊了些什么，读者一概不知。也就是说，作者在文章一开头描写的这对恋人所谈论的婚期，并不是他们整个晚餐谈话过程的开端。接下来作者继续饶有兴致地“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话题由他们的婚期转到女主人公马上要出版的小说，又谈到男主人公的酒庄，出版商对女主人公小说的高度评价以及女主人公对自己未来事业和蜜月的憧憬等内容。这些内容都是这对情侣在共进晚餐时没有任何特定逻辑顺序和因果关系的一些随机随性的话题。尽管从他们的谈话中，读者可以发现和体会到这对恋人性格上的差异，但是这种矛盾冲突并没有像传统小说那样逐渐发展、深化和升级，进而推向高潮。小说的结尾也没有丝毫结局感：男主人公看到坐在旁边的一桌日本人离开，不禁问道：“一群日本人怎么会到这里（西餐厅）吃饭？”女主人公很不耐烦地质问男主人公：“哪里有什么日本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在这里故事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让人觉得意犹未尽。显然，这不是他们此次晚餐谈话的结束，两者在性格特点上的矛盾冲突也丝毫没有得到解决，读者对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也不得而知。所以，该篇小说在情节方面没有传统小说的由“起”到“收”的“线段式”（有头有尾）的发展过程，而是呈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双向延长线式”（无头无尾）的结构特点。作者描写的只是这对情侣餐间交谈的一个片段而已。可见，后现代主义文学对故事情节的完整性和连贯性的打破，使得文学作品的情节呈现出多种或无限的可能性，从而留给读者无尽的遐想和无穷的回味。

（二）小说的叙事角度

传统小说常见的叙事角度一般分为两种：限制视角叙事（restricted perspective）和全知视角叙事（omniscient perspective）。一般说来，采用限制视角叙事的小说，所写的都是叙述人的亲身经历，叙述人往往都是故事的当事人或参与者，在故事情节中扮演某个特定的角色。这样可以增强小说的真实性，拉近作品和读者的距离；同时便于作心理描写和抒发感情。而相反，在采用全知视角叙事的小说中，叙述人往往以旁观者身份来讲述故事，自己并不是故事的当事人或参与者，这样作者的描写则显得客观冷静。

小说《隐形的日本绅士》的叙事人，一方面不是故事的当事人，而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聆听着主要人物即身旁的这对恋人的谈话，通过对他们的对话描写来呈现这对恋人，尤其是女主人公的性格特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它符合全知视角即第三人称的叙事特点。但另一方面，它又不同于传统的第三人称小说，因为在小说的中间和结尾处，作者又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表达了自己对这对情侣所谈论话题的观点和态度，抒发了自己对写作职业的感慨。文中不乏第一人称常见的心理描写，譬如：“我很赞同他母亲说的话……”“我真想走过去，对那个女孩说不要只因为出了一本书就自我陶醉，要想当个作家谈何容易……”等，这时作者似乎又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和参与者，按捺不住自己要与故事主人公沟通的冲动和对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进行告诫、规劝的愿望。像这样使读者明显意识到叙述人存在的方式显然是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叙事的典型特征。此外，作者的描写内容仅限于自己的所见所闻，没有对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进行任何心理描写，这也正是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叙事的主要特点。所以，该篇小说的叙事角度并未拘泥于传统小说的两种典型视角，而是融合了两种叙事角度的长处，既有第三人称叙事的客观公正，又有第一人称叙事的直抒胸臆，从而在叙事角度上颠覆传统，另辟蹊径。作者用独特的视觉化和听觉化语言，结合蒙太奇独特的叙事结构，以不同的视角，用文学的语言创造出不同的画面与镜头，在不同的视角画面之间来回交错剪辑[2]。

（三）小说标题

一般来说，小说的标题往往应该与文章的内容或要表达的主题思想有着紧密的联系。传统小说一般会以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故事地点、事件、主要线索以及主旨（寓意、情感）等为题，比如经典小说《哈姆雷特》《雾都孤儿》《傲慢与偏见》等。

然而，该篇小说的题目直译为“隐形的日本绅士”。按照传统的思维模式，读者势必会认为小说要描写的主要人物是日本绅士，然而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发现，作者重点刻画的人物并不是在聚餐的那桌日本人，而是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对年轻的情侣，尤其是那位不切实际、自我陶醉的女主人公。至于小说题目中的“日本绅士”，作者只是在描述这对恋人的过程中，不经意间看到的背景人物，作者只是给了他们两个一晃而过的镜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们显然不是小说的主人公。这一点正是该篇小说现代派元素的又一重要特色：颠覆思维惯性。一般而言，运用惯常思维方式创作出来的小说，往往会让人觉得似曾相识，读者容易产生阅读审美疲劳。而如果作者对标题的拟定能颠覆思维惯性，就能增强小说的艺术魅力，给读者一种新奇别致之感，从而使小说获得令人惊奇的审美效应。“好标题应当与作品似相干又不相干，那相干处便是韵味。小小说凝千古于须叟，缩万丈于径寸，标题是有机部分，是‘眼’，是引发读者联想与再创造的契机。”[3]然而反过来分析，题目中的“日本绅士”与小说主题并非毫无联系。小说作者讽刺女主人公是一位自命不凡、孤芳自赏、器小易盈的文坛“新星”，自认为观察力细致敏锐，在与男主人公说话间，虽然也曾几度无意间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一桌日本人，但在小说结尾处，其男主人公好奇而又不经意地谈到这桌日本人时，女主人公却一脸茫然，对他们的存在浑然不知。而这一细节正是对女主人公自诩的“目光敏锐、洞察秋毫”的莫大嘲讽，从而揭示主题。

（四）小说主题的“多元解读”

短篇小说由于篇幅较短的原因，通常集中在一两个人物身上，情节简单，叙述简练，主题也较单一、明确。写的是小题材，撷取的是生活中的一个小片断，但却是生活内容的高度浓缩，以小事件或平常现象反映大主题或深刻的道理。或许正是因为篇幅短小，其主题必须明确、突出，这样才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然而现代主义文学，尤其是后现代主义文学则把反传统推向极端，不仅反对现实主义旧传统，也反对现代主义新规则。否定作品的确定性和规范性，主张开放性、多样性和相对性，反对任何规范、模式、中心等对文学创作的制约。[4]在小说《隐形的日本绅士》中，这种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主题的多样性和开放性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读者对它可以有不同的多元化解读。解读一：小说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文坛新手”，刚刚从出版商那里拿到一笔预付稿费，她的小说处女作尚未正式面世。但这时的她却似乎完全沉浸在出版商对自己的赞许和奉承中无法自拔，故而对自己的前途充满自信和幻想，甚至开始憧憬自己未来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而作者在文中，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表达了自己对作家这个职业的切身感受、体会和感叹，尤其是其中鲜为人知的艰辛，对从业者心力、脑力和体力的巨大挑战以及前途的不确定等客观现实，从而与女主人公的童话般的美妙憧憬形成巨大反差。从这个层面来看，小说的主题是关于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和冲突：小说的女主人公代表的是理想的“丰满”，而作者本人代表的则是现实的“骨感”。解读二：少不更事的女主人公对自己未来的不切实际、理想化，甚至幼稚的憧憬和幻想都源自其年少轻狂。鲁莽、冲动、盲目、幼稚等词语往往都是用来形容年轻人的特性；而相比之下，人过中年的作者则是饱经沧桑、老马识途、见多识广，他对作家的职业有着更为冷静、客观、理性的感悟和体会。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该小说试图又在对比青年人对事物认识的肤浅、幼稚与中年人的成熟和深刻，进而揭示岁月的磨砺和历练对人成长和成熟的重要意义。解读三：对事物的现象和本质的认识，即“人面”和“人心”的剖析。从小说中作者的描述来看，女主人公并不具有一个合格作家应有的素质和能力，比如她的处女作小说题目“The Ever-Rolling Stream”中词语搭配不当，而她正酝酿的第二部小说The Azure Blue中又词语累赘、语义重复，还有她最引以为豪的“敏锐观察力”，在小说结尾处也不攻自破。因此读者不禁会问：“既然如此，那出版商为什么要盛赞女主人公作品，并要将其出版呢？”其实作者在小说中已经为我们含蓄地点破了其中的玄机：作者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地描写女主人公的妍姿艳质，并且在一处内心独白中写到：“如果出版商还算有点脑子的话，一定会把她的倩影作为其小说的封面。”这实际就向读者暗示：出版商看中的不是她的小说，更不是她的“敏锐观察力”，而是她的姿色。他们相信，一位仙姿玉貌的年轻女作家会自带“颜值效应”，读者也自然会降低对她的小说本身的要求和标准，这只不过是商人营销的策略而已。更有甚者，出版商或许心怀鬼胎，垂涎女主人公的姿色，只是暂时尚未漏出其丑陋和狰狞罢了。然而，女主人公却看不透这一切，对出版商的赞美信以为真，自我陶醉，让读者对这位不谙世事的女主人公深感可笑可悲。由此可见，该短篇小说主题完全不同于传统短篇小说主题的单一性、明确性，而是呈现出多元性解读和诠释，这正是后现代主义小说作品内涵的多义性和模糊性的典型特征。因此在探讨小说主题的教学中，教师要引导学生走出小说一元解读的禁区，多角度、多侧面地理解小说的主题，从而培养和提升学生的思辨能力。

三、结 语

综上所述，《隐形的日本绅士》是一篇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短篇小说，它的叙事结构打破了传统小说情节的完整性和封闭性，没有故事开端、高潮和结尾；叙事角度另辟蹊径，没有局限于某一特定的视角，灵活转换；标题颠覆思维惯性，与主题看似无关，却又相映成趣；小说主题以微见宏，内涵丰富，呈现出多元性解读的特点。因此，外语教师在教学时，不能将目光仅局限于对小说语言本身的讲解，而应同时把握小说整体的写作特点和风格，提升教学内容的高度和深度，培养和提高学生的文学鉴赏和思辨分析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