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剧研究的拓展与深化
——评傅光明著《戏剧一莎翁:莎士比亚的喜剧世界》

2020-01-19 16:25袁盛勇邱跃强
关键词:莎剧仲夏夜莎翁

袁盛勇,邱跃强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提到莎翁剧作的翻译,最先跳入脑海的无疑是梁启超、朱生豪等人的翻译。但随着文化语境、审美观念、文学受众等情况的改变,对莎士比亚作品的译介也应该与时俱进、不断丰富与完善。傅光明新译莎剧,一方面是由于他本人对莎剧的酷爱,而且在很早之前,傅光明就“新译过查尔斯·兰姆跟姐姐玛丽·兰姆合作改写的《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1)傅光明 :《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页。,有着很好的翻译基础和经验;另一方面,是2012年受台湾商务印书馆总编辑的恳请,在2014年4月1日,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傅光明新译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然而,5月5日,原主编已退休,傅光明与台湾商务印书馆友好协商并解除合约,傅光明收回新译莎翁的版权,并于2015年初,与天津人民出版社正式签订了出版合同。2018年6月,傅光明所译莎氏作品被冠名总题为《新译莎士比亚全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予以分辑出版,第一辑所含即有《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尼斯商人》《奥赛罗》等四种。傅光明对莎剧的重新翻译,与前人译介相比,其新颖之处主要体现在语言上的“新”与体例上的“新”。语言的“新”指的是相较于“朱译的许多地方过于拗口甚至别扭”及“梁译又时有草率,许多地方译文不够漂亮。”(2)傅光明 :《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第6页。傅光明新译的语言“在译文的现代感和流畅性上,完全能够超越他们。”(3)傅光明 :《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第6页。体例上的“新”主要指的是“除了在重要的名词、事件甚至人物处均加注解,对每剧亦均写导读。”(4)傅光明 :《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第6页。总而言之,傅光明新译莎剧,不论是出于何种缘由,都会使莎剧能够走入更多读者视野,而且也使莎剧有可能焕发出新的时代色彩,并将使莎剧研究得到深入发展。

与此同时,傅光明对莎士比亚创作也在进行有计划的解读和探讨,这方面他已有著作《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面世,现在又新出版了《戏剧一莎翁:莎士比亚的喜剧世界》(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9月版,以下简称《喜剧世界》)。在此,我们不揣浅陋,拟以《喜剧世界》一书为中心来探讨其相关内容,理解作者所作出的努力和贡献。傅光明在该书序言中说:“我在翻译过程中,希望自己能成为研究者,能在基于前辈的基础上做出有理有据的新译、新释。另外,我们注意到,英语世界的莎翁研究早已成果丰硕,似乎国内对此了解、介绍不够,我也愿沉下心来努力挖掘”。(5)傅光明 :《戏剧一莎翁:莎士比亚的喜剧世界》,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0页。因此,这部著作很鲜明的一个特色就是傅光明译者、读者与研究者三重身份的结合,而在该书中,我们随时可以看到作者这三重身份的相互融合和贯通。译者身份,使傅光明对莎士比亚剧作的解读更为敏感与精细;读者身份,使傅光明对莎士比亚及其剧作的解读更为全面;研究者身份,使傅光明对莎士比亚及其剧作的研究更为深入和透彻。因此,《喜剧世界》不仅对译本进行了考究,解答了读者的多重疑惑,而且对写作时间等问题进行了全面梳理和探究,极大丰富与拓展了对于莎士比亚及其剧作研究的广度与深度。这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作者以史实为依据,对莎剧的写作时间与剧作版本进行印证与探究。

莎士比亚早期的诸多剧作,写作时间与剧作版本存在着较大争议,其中有些推测缺乏有力的证据,很难令人信服。傅光明在《喜剧世界》中,以史实为依据,层层推进,对莎剧的写作时间与剧作版本进行了细致印证与探究,廓清了莎剧研究的一些迷雾,保证了新的莎剧研究的科学性和严谨性。

例如,作者对莎士比亚早期剧作之一《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进行了考证。作者用两个源于剧文之外的线索和四个源于剧文之内的线索,相互印证,由外至内,最终呈现出客观的事实,即“《仲夏夜之梦》的写作应在1595—1596年之间”。(6)傅光明 :《戏剧一莎翁:莎士比亚的喜剧世界》,第6页。1598年9月,第一部评论莎士比亚诗歌及其早期剧作的专著《智慧的宝库》在伦敦书业公会的登记簿上注册,其中就有关于《仲夏夜之梦》的论述。因此,作者认为《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一定是在1598年之前。这个推测应该说是十分有说服力的。而另一个源于剧文之外的线索是《仲夏夜之梦》中提修斯与希波丽塔的婚庆典礼,乃是1595年1月16日,伊丽莎白·维尔与六世德比伯爵、威廉·斯坦利的婚礼,以及1596年2月19日,伊丽莎白·凯莉与托马斯·伯克利爵士婚礼的艺术反映。但是,并没有证据表明《仲夏夜之梦》与这两个婚礼有任何关联,因此,此种推测是离谱的,不可信的。尽管如此,作者仍然将这第二个源于剧文之外的线索在书中进行了阐释和说明:一方面,对其进行了中肯的纠正;另一方面,也增强了《喜剧世界》一书的全面性与深刻性,足以见出作者莎剧研究的精深功力。

该书从文本细读、剧本之内,找出了四个可以印证《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的证据。第一,从全剧的抒情风格和修辞技巧来看,《仲夏夜之梦》属于莎士比亚16世纪90年代中期的作品。因此,《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便进一步精确到了1595年至1596年,而这又与作者前面论述的由剧文之外推断出的《仲夏夜之梦》写于1598年之前相呼应。其次,作者分别从剧中六位滑稽丑角工匠的特有的搞笑改编方式,以及提修斯和希波丽塔的婚礼演出,《仲夏夜之梦》第二幕第一场中泰坦妮亚有关时令节气的独白,以及第四幕和第五幕第一场中,提修斯在审核宴乐官呈递的婚庆娱乐备选清单时的台词等,可以推断出《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不会早于1592年。因此,作者在综合了剧作之外与剧作之内的推断之后,认为《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在1595—1596年之间。《喜剧世界》在对《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进行推断的时候,并不是先下结论,而是以史实为依据,将有关《仲夏夜之梦》写作时间的种种推断一一罗列,然后在严密的逻辑推理后,去辨别真伪,真正做到了客观严谨、层层入理,最后《仲夏夜之梦》的写作时间也就自然显现出来了。

莎士比亚最初写戏是为了剧团而写,是为了演出而写,是为了获得较大的经济利益,并不是为了使自己的作品流芳百世,而后来人们出于不同目的对莎剧进行不断再版,使得莎剧版本种类繁多,这就对翻译莎剧和研究莎剧造成了一定困难。《喜剧世界》则对莎剧版本进行了严密考证,还原给读者和译者一个个较为准确的剧作版本。

其二,作者以原始材料为支撑,对莎剧的原型故事和题材来源进行考证与研究。

《喜剧世界》对莎士比亚四大喜剧的原型故事和题材来源都进行了集中考察,作者并不是妄加推测,而是以原始材料为支撑,为读者廓清了莎剧故事题材来源的真实面貌,不仅为读者走入莎剧世界点亮了一盏明灯,纠正了学界对莎剧研究的不良学风,而且,我们也可看出作者那颗真挚的学术之心。

比如,有莎学家指出《仲夏夜之梦》是莎士比亚作品中少数具有原创性的一部,但《喜剧世界》认为它虽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原创,但其故事来源仍有据可依,“它只是巧妙地把各自独立的三个故事穿插交织在一起:提修斯与希波丽塔的婚礼,以及两对雅典恋人的故事;仙界中奥伯龙与泰坦妮亚破镜重圆,以及捣蛋鬼小精灵帕克(好人儿罗宾)阴差阳错捉弄人的故事;六个丑角工匠排演搞笑插剧‘皮拉摩斯与提斯比’,为提修斯婚礼助兴的故事”。(7)傅光明 :《戏剧一莎翁:莎士比亚的喜剧世界》,第14页。当然,莎士比亚对这些原型故事并非原封不动地照搬照抄,而是融入了自己的想象力与洞察力,创造性地运用这些故事,使之变成具有“莎味”的剧作。

《喜剧世界》不仅对《皆大欢喜》的故事来源,即源自伊丽莎白时代和詹姆斯一世时代的内科医师、作家托马斯·洛奇的散文故事《罗莎琳德:尤弗伊斯的珍贵遗产》,而这个故事的“原型”又源自长诗《加米林的故事》进行了详细说明,也对故事中人物形象的来源进行了仔细考证。如《皆大欢喜》中的第三个牧人形象科林,很可能源自佚名作者的传奇剧《克莱芒和克莱美德斯爵士》,《喜剧世界》也对其进行了详尽的论述。《喜剧世界》认为《第十二夜》的原型故事主要有三种来源:一是普劳图斯的《孪生兄弟》;二是意大利文的《欺骗》;三是《第十二夜》最主要的原型故事,取自巴纳比·里奇的《里奇告别军职》。虽然《第十二夜》在情节上与原型故事很相像,但莎士比亚利用自己的创造力,使《第十二夜》充盈着一种诗意和反现实的戏剧氛围。《喜剧世界》认为“因为莎士比亚创造了马伏里奥这个人物形象,才使《第十二夜》成为一部诗意与诙谐调和适度的喜剧、一部最能体现莎式喜剧风格和才能的经典之作”。(8)傅光明 :《戏剧一莎翁:莎士比亚的喜剧世界》,第199页。

《威尼斯商人》的原型故事来源非常丰富。就主题和故事背景来看,它源于1558年在米兰出版的意大利语短篇小说集《大羊》,即英文“傻瓜”的意思;就故事的具体情节来看,又与薄伽丘《十日谈》中第一天的故事之三中的情节相似,只不过《威尼斯商人》将《十日谈》中的“三个戒指”变成了“三个匣子”,而素材上与“三个匣子”最直接对应的是佚名的拉丁文短篇小说集《罗马人传奇》。《威尼斯商人》中“一磅肉的故事”“私奔的故事”“洛佩兹与犹太”“狼的故事”等又都有不同的故事原型,《喜剧世界》都对其进行了较为细致的介绍和说明,从中可以看出,莎士比亚知识的丰富及其编剧的创造性。

其三,作者以情感体验为中心,对莎剧进行细致解读,对人物进行深刻分析。

傅光明在《喜剧世界》中,不仅对主要人物进行多方面解读,而且对剧中配角也都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究。并且,《喜剧世界》的独特之处就是傅光明在对莎剧进行解读和进行人物形象分析时,往往能以情感体验为中心,既能注意到莎翁喜剧中所蕴涵的悲剧成分,也能看到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在《仲夏夜之梦》中,傅光明看到了莎士比亚在书中所建构的“现实”“梦幻”“丑角”交互渗透的三重世界。《喜剧世界》将其概括为:现实世界的“情之殇”;真爱之路永不平坦、梦幻世界的“相思花”;拯救爱情的仙灵魔药与丑角世界的“戏中戏”;“发傻犯蠢”的爱情镜像。《喜剧世界》在对剧本进行解读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为我们展现了剧中人物的个性特征,如赫米娅性格的两面性:一面是悲悯仁慈、重情重义的天使心,另一面是脾气火爆、嘴不饶人的女汉子。这正是因为作者在解读剧本、分析人物时,有着强烈的情感体验,所以才能读出不一样的味道,即使是配角,作者依然能看到人物身上的闪光之处。而这较之学界之前对莎剧人物研究较为单一,阐释深度不够等问题,无疑是一种丰富和拓展,既为读者铺展了一幅幅色彩斑斓的人物画卷,又为莎学研究拓展了可供阐释的空间。

除此之外,《喜剧世界》在对剧本和人物进行解读和分析时,也探讨了《圣经》与剧作的关系。作者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若无《圣经》,便无莎剧。因此,不读《圣经》,则读不透莎剧。”(9)傅光明 :《戏剧一莎翁:莎士比亚的喜剧世界》,第143页。为了使读者更好地理解人物,理解剧本,作者对剧中的一些与《圣经》有关的意象、人名等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和解读。例如对剧中的“嫉妒”意象做出诠释。“利维坦”是恶魔的代名词,并被冠以“嫉妒”的恶名。早在《圣经·旧约》中,“利维坦”即被描绘成一种象征邪恶的大海怪。《喜剧世界》对“利维坦”的诠释由《圣经·旧约》到《旧约·次经》《旧约·诗篇》《旧约·阿摩司书》《旧约·以赛亚书》,再到《圣经·新约》等,对其诠释的非常具体和全面,从中可以看出傅光明对莎士比亚剧作研究的认真与细致,极大地拓展了读者的视野和丰富了读者的知识。

《喜剧世界》也对《皆大欢喜》中的小丑形象进行了分析与探讨。《喜剧世界》首先对小丑表演开始的时间,依据历史文献记载,对其追根溯源,并对小丑作了分类,而且还从语源学上对“小丑”一词的现代应用进行了考察,以及对小丑诞生、盛行和延续的时代背景及其在剧中的地位和作用等,都给予了详细探讨和历史呈现。这些足以见出作者的莎学功力和对学术的虔诚与敬重。

人们常说读莎士比亚剧作犹如读一部百科全书,而当我们认真阅读《喜剧世界》一书后便可以发现,傅光明在研究过程中,也涉及了较为广博的知识,其论述也能给人以多方面的启示。如上所述,傅光明在书中多视角、全方位地将莎士比亚四大喜剧的写作时间、剧作版本、原型故事等进行了详细而精深的考察与探讨,大力加深了读者对莎剧的理解,而把此书跟作者之前出版的《天地一莎翁: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联系起来,更是可以认为作者积极推动了莎学研究的深化和拓展,倘若再与其新译的莎翁作品进行相互关联的总体性阅读,那更会取得相得益彰的阅读效果。读者在如此丰富的审美阅读和理性思考中,自会变得更为高雅与深刻,而莎士比亚也会在新时代阳光下更加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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