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波
(东北师范大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 中国农村教育发展研究院, 吉林 长春 130024)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作为专业术语最早于1956年被提出[1],但显然当时的人们无法预见到人工智能会对人类社会带来怎样深刻而广泛的影响。近年来,随着计算机科学、算法科学、认知科学的快速发展,人工智能概念便以更加震撼的姿态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人们真切地预感到人工智能将会给人类社会的诸多领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各领域的专家们在不断深化人工智能本身研究的同时,开始思考人工智能在相关领域的应用问题。于是,“人工智能+X”概念被人们提出,如“人工智能+工业”“人工智能+医疗”“人工智能+农业”“人工智能+交通”“人工智能+教育”等,不一而足。人们希望借助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数据挖掘、专家系统等功能来弥补、完善、优化目前的工作。而由“人工智能+教育”发展而来的人工智能教育或者是教育人工智能[2],便是其中一种积极的探索。理想而言,人工智能教育就是在人工智能技术推动下形成的,在观念、组织、方式、资源等诸多方面发生整体性“跃迁”的一种新的教育形态。
对于人工智能教育,目前理论界和实践界褒贬不一。有人认为,未来教育中人工智能会逐渐取代教育,未来的学校将会随之消失,当然也就不存在教师职业了;还有人在预测学校将会在什么时候消失。甚至有学者认为,人工智能将改变一切,“用一种人类绝不可能的方法殖民并改变整个太阳系、银河系和剩下的宇宙”[3]。与此相反,一些学者认为,人工智能教育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炫,它不大可能支持复杂学习和高阶能力的培养[4],对于需要通过对话、交流、示范等方式培养学生情感、价值观等素养的教育,人工智能就更无能为力了。人工智能教育本质还是教育,那就要超越技术理性,回归教育本质[1]。也有学者的观点比较辩证,同时关注了人工智能教育的优势和局限性。总体来看,人工智能教育的价值、样态虽得到了广泛的讨论,但视角繁杂、观点不一,甚至有的判断是建立在还没有对人工智能和人工智能教育全面、充分了解的基础之上,观点不免偏颇。因此,合理重估人工智能教育的价值、认知人工智能教育发展的现状、预测人工智能教育的走向,须首先进行方法论上的反思,厘清未来人工智能时代对人的要求与当下社会对人的要求的差别,理想的人工智能教育与现实的人工智能教育的差别,将来的人工智能教育的可能与局限,以及未来的人工智能教育与人合作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如此,有助于我们历史、辩证、多视角地理解人工智能教育的历史之源、当下之境、未来之势和顺应之策。
无疑,学校教育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其构成包括教育者、被教育者、教育目标、教育内容、教育环境、教育资源、教育技术等要素,任何一个要素都对整个系统起到支撑和约束的作用。这提醒我们:首先,分析教育要素的价值须放在教育系统的价值“参考系”中进行,偏离了教育的指向,要素的价值便无从谈起;其次,没有一成不变的教育,教育作为社会大系统的一个子系统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在不断发展中,因此考察包括教育技术在内的教育要素的价值时,不能脱离教育发展的阶段;再次,系统科学启示我们,教育系统诸要素的作用并非完全一样,不同时期、语境、目的下,要素可能会分化为关键要素和一般要素,而关键要素会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其“突变”可能会带来教育系统的剧烈甚至是质的变化;最后,教育关键要素的突变到教育系统的质变并不是自然而然的被动过程,这需要各要素及要素之间的作用机制发生相应的变化,进而推动整个系统的升级。鉴于此,对于人工智能教育,我们须放下简单的好与坏的判断,转而尝试在更大视野下进行精准分析。
纵观人类教育技术的发展历程,笔者认为,教育技术大概已经经历或将要迎来包括内容承载技术、信息沟通技术、虚拟现实技术、智能决策技术和仿人指导技术等五个阶段。在教育技术发展的坐标轴上,目前我们大约位于虚拟现实技术向智能决策技术转换的时期。而教育技术奔腾向前的表象下自然是教育技术深层矛盾的暗流涌动。这些深层矛盾主要体现在“通用—专门”“物质—智能”“孤立—整合”三个方面。
首先,“通用—专门”。以往的教育技术多数是对通用教育技术的移植,专门性不强。但随着教育活动的精细化、特异化、差异化,人们对教育技术的专门性要求也越来越高,简单借用通用技术已经无法满足教育需要。比如,时下新型冠状病毒肆虐,为了控制疫病蔓延,大中小学纷纷推迟开学,但“停课不停学”,很多教学活动被搬到网上进行,其中有一款会议软件“钉钉”被广泛使用。为了适应教学需要,“钉钉”软件专门进行了适应性升级。再比如,教学白板系统,目前已经深度定制教育功能,使得很多专业的教学需求得到了很好的满足。
其次,“物质—智能”。从历史来看,教育技术从来都离不开硬件的支持,并且硬件的科技含量越来越高。但随着硬件的不断升级,其智能功能却越来越受关注,或者说现在的硬件很多时候是为了智能功能的实现才有了存在的必要。也可以说,硬件越来越聪明了。一旦随着教育技术进入“智能决策”乃至“仿人指导”阶段,教育技术的硬件就成了智能的载体,而智能才是教育技术的核心。
最后,“孤立—整合”。随着教育和教育技术的发展,教育技术的存在和使用方式在慢慢发生变化。从早期的粉笔、黑板,到后来的电视、多媒体,再到现在的网络、智慧课堂,还有未来的人工智能助教、人工智能教师,在这一过程中教育技术与其他教育要素,以及教育技术之间的黏合度、配合度、融合度越来越高。就教学而言,一方面,过去教育技术作为工具价值无涉,只是供教学活动选用而已,但随着教育技术的发展,其带来了越来越多的价值选项。不同的教育技术的选择和使用意味着教学理念、教学模式和教学策略的差别。教育技术的能动性越来越强。另一方面,教学活动中的各种教育技术的协同度要求越来越高。比如,智慧课堂背景下,多媒体、智能软件、仪器设备、板书板画需要很好地协同才能达到教学要求。总体而言,人工智能教育处在教育技术由通用到专门、由物质到智能、由孤立到整合转换、升级的节点上,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经初露端倪。
从大历史的视野来看,教育技术的发展和应用是从低级到高级的演进过程,这一过程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因此,我们不能孤立、静态地去看人工智能教育价值的高低、多寡,其合理评估需放在科技发展、教育理论和实践水平的大背景下来看:
首先,人类科技发展水平。在多数时候,教育技术是通用技术在教育领域中的直接应用或简单改造;通用技术水平决定了教育技术水平发展的可能性,是教育技术发展的前提和硬约束。其次,教育理论发展水平。教育活动越来越专门化,越来越需要专门的理论指导。理想的教育理论要具有解释性、批判性和前瞻性,能够对未来教育的发展方向进行指引和规划,自然也能够对教育技术的演进方向、理想样态、发展速度提出相应的要求。因此,教育理论是教育技术发展的重要拉动力。最后,教育实践水平。根本上而言,一切教育技术都是为了满足教育实践需要、提高教育实践质量而出现的,但教育实践水平同样也对教育技术发展存在反作用。教育实践水平受到实践能力、实践理念、实践方式、实践文化等多因素影响[5]。这就决定了教育技术在教育活动中的使用效果并不仅仅取决于技术的先进水平,还取决于其与教育实践水平的契合度,过于先进和过于落后都难以达到好的效果。同时,教育实践领域对教育技术的期待和改进,无疑也是教育技术发展的重要力量。因此,教育技术不能脱离实践闭门造车,也不能亦步亦趋东施效颦,与实践保持适度的张力是必要的。
放在人类教育发展的大历史中来看,人工智能教育时代必将到来;但同样放在人类教育发展的大历史中来看,当下的人工智能教育无疑只能算是初级阶段。而作为初级阶段的人工智能教育必然存在诸多不足,当然也会面临很多发展的机遇。客观而言,即便是初级阶段的人工智能教育也已经给教育教学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笔者认为比较明显的改变有如下四个方面:
首先,学习资源的差异化提供。如何为学生学习提供有针对性、差异化、与众不同的学习资源一直是教育者的一个梦想,但限于学生人数众多、水平不同、风格各异、目标不一,因材施教、有针对性地为学生提供学习资源一直停留在理念上。有了人工智能,哪怕是初级的人工智能,这个难题也得到了一定的解决。现在很多学习平台,都会对学生学习能力、学习兴趣、学习困难、学习风格进行初步评估,进而为学生有针对性地推送相应的学习资源。这无疑提高了教学干预的针对性和学习的效率。
其次,基于大数据的及时评价。如何在课堂教学中对学生的表现进行及时、客观、差异化的评价和反馈,对教师一直是个挑战。这在一些西方国家小班额班级的教学中都很难实现,更遑论我国的学校了。目前,人工智能教育技术可以在教学中对学生的学习进展、存在问题、可能原因进行及时分析和反馈,以供教师及时调整教学策略。
再次,教学情境的超现实虚拟仿真。以往的教学往往向学生传授间接性知识,学生学习起来体验性、参与性、生成性不强,教学难免枯燥乏味。人工智能的VR、AR技术改变了这一状况,带领学生超越时空进入虚拟仿真世界中,对所要学习的事物、现象、过程有了“真实”的体验。
最后,突破时空限制的教育泛在化。正如胡德海先生所说,学校教育与非学校教育之间相互补充、相互促进、相互转化共同构成了人类的教育[6]。因此,成人、成才的教育从来都不是局限在学校范围内,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家庭教育的合力才是教育成败的关键。也即,教育应发挥时时、处处育人的功能。人工智能教育恰恰“颠覆了传统教学模式,打破教学的时间、空间、地域的限制,使教育更加开放性、全民化”[1]。
同时,我们也需看到目前人工智能教育承诺的功能主要围绕资源提供、数据分析、知识传递和效果评价,重点关注学生知识和能力的培养,而对于情感、价值观的关注几乎缺失。之所以如此,与人工智能的本性有关,“人工智能之所求原本只是‘智’,是‘缸中大脑’,而非‘情’非人”[3]。因此,人工智能教育也势必成了“单向度”的教育。“教育不是往桶里灌水而是点燃火星。”[7]人工智能教育仅仅发展知识和智能显然难以令人满意。但,这就是人工智能教育,一种有特色却不完美的教育。未来,人工智能教育也许能够实现“全面化”,人工智能或将接管人的教育。
当下的人工智能教育虽不完美,但亦对教育的各个方面带来了激烈冲击。从实践领域来看,人们力图顺应人工智能教育时代的要求,在观念转变、模式更新、内容重构、行为改变、资源拓展等方面做出了积极思考和探索。人工智能教育目前尚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在教育活动中,人工智能主要以“技术”的角色出现,缺乏与教育、学科的深度整合,出现了一些困扰人工智能教育实践的问题。概括来看,在实践中人工智能教育有四个方面的发展困境:
人工智能教育不同于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的衡量指标主要是技术指标,比如数据处理量、计算速度、算法有效性、方案适切性等;而人工智能教育技术衡量指标的核心是对教育活动及其结果的改进和提升程度。有了好的技术不一定自然而然带来好的教育使用效果。这是因为教育活动自有其内在的运行和发展规律,人工智能教育技术如何顺应、利用这些规律是其成败的关键。以往的一些人工智能技术更多地是进行大数据搜集、分析,并借此宏观地分析学生学习的能力、类型、风格、取向,以及各种相关关系,并由此提出教学建议或采取干预措施,但现实中学生的差异远比想象的大,甚至是一个非线性的混沌系统[8]。简单的归类、归因只能让与众不同、风采各异、千差万别的学生淹没在宏观的平均数、相关系数、因果关系、差异显著性中,最终的评估、诊断、建议虽在宏观上很科学,但在现实中却很无力。导致人工智能教育技术主义倾向的重要原因,是研发队伍主要是人工智能专家而非教育专家,他们缺少对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的深度把握。
学校中的课程是以学科为依据进行设置和教学的,而学科之间具有明显的差别,并且主要体现为研究对象、理论框架、学科思想、研究范式、表达方式等方面的差异,这些差别导致不同学科的教与学自然不同。学生在不同学科的学习中需要的经验积累、知识储备、能力准备、学习方式、学习资源、仪器设备等也就不一样。比如,就物理学科来看,物理学以物理世界的现象、规律、问题为研究对象,是实验、逻辑和数学的完美结合[9],教学中如何利用物理文化和教学资源促进学生知识、技能、观念、思维和情意等学科品质的发展便成为物理教学的旨归。只有基于物理文化特色、面向物理学习过程、针对物理教学困难、解决物理教学问题、能够提升物理教学质量和效率的人工智能教育才是有意义的。客观来看,目前的人工智能教育对学科特质的体现明显不够,主要反映在对学科文化、学科思维、学科思想、学习机制的关注不够。改变这一局面,需要人工智能专家、哲学家、学科专家、学科学习心理研究专家的共同协作。
教育的发展越来越重视人的全面、健康、可持续发展,人们同样希望人工智能教育能够促进“全人”教育的实现。首先,全人的教育要做到“全面”,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使学生在德、智、体、美,知、情、意、行等方面都能得到提升。但,目前的人工智能教育似乎掉入或者还没有跳出“唯智主义”窠臼,更多地是关注学生信息的获取、陈述性知识的掌握、解题能力的提高,而对于学生情感、态度、价值观、道德意志的培养无能为力或者无暇顾及,“这就导致了人工智能教育在教育过程中出现了只见教育不见人的现象”[1]。其次,要做到“健康”,让学生身心健康发展。这不仅包括累积的知识、提升的能力,还包括健康的体魄、良好的习惯、积极的心态等多个方面。但目前的人工智能教育过多地关注单向灌输、信息轰炸、刷题训练,缺乏有效沟通、动机维护、情感交流,学生难免会出现压抑、焦虑、单调的感觉,长此以往,不利于学生的健康成长。最后,要做到“可持续”,培养学生终身学习、发展的能力。为了学生的可持续发展,至少要培养三个能力,即学习能力、合作能力、创新能力,而这些能力的培养需要学生参与到现实世界的教学活动中。只有在真实的学习、活动、问题解决中,不断进行总结反思、互动协作、尝试摸索,学生能力才能得到发展。显然,目前的人工智能教育还难以胜任。
人们对人工智能教育充满期待,希望它能胜任具有智慧挑战性的工作,但其展现出的实际水平确实还有些差强人意。比如,人们期待人工智能对每一个学生的学习进行跟踪,对其学习过程进行全方位的诊断,进而提出个性化的学习计划。目前的一些人工智能教育软件大致也关注了这些问题,但数据粗糙、分析表层、建议笼统,其套路化的分析基本上只相当于新手教师的程度,距离专家水平相去甚远。再比如,人们期望在教学中,人工智能能够对学生学习表现、学习阶段、存在问题、困难原因、可行策略进行及时有效的评价和反馈,但在现实中往往呈现出的却是一些百分比、平均数、完成时间等,其不能从学生的成长历程、知识体系、心理过程、教学系统等更宽广的视野下进行更细致、更有针对性的分析。还比如,人们希望人工智能教育能够具备强大的学习能力,就如善于学习的“阿尔法狗”一样,在错综复杂的数据和教学活动参与中提升其智能水平,但目前来看可能性不大。总体而言,以“智能”自诩的人工智能教育的智能水平显然还有待提升。
“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在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中进行的,目的与规律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既对立又统一。”[10]合规律性取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性,而合目的性取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现实性。经过分析我们发现,虽然人工智能教育技术还不完美,但其出现具有历史必然性。因此,如何冷静分析、理性抉择、积极尝试便成了对教育理论和实践工作者的挑战。鉴于此,笔者有三点建议:一是人工智能教育时代需树立“大观念”;二是人工智能教育发展需要结构性转变;三是人工智能教育落地需革新教育方式。
人工智能教育是一种依托于人工智能技术而生的崭新的教育技术、教育模式、教育理念。正如前文所论,这种教育样态不管我们喜不喜欢、欢不欢迎,它终究会到来。这就需要我们思考在人工智能教育尚处于稚嫩时期,教育当如何作为。我们有必要更新观念,跳出传统观念的羁绊,重新审视人类教育目前的处境和发展的走向。细言之,我们应当树立三个观念,即大教育观、大技术观和大发展观。
一是大教育观。教育很多时候被划分为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而现实中一般指的是学校教育。但随着信息时代、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我们需重新审视教育的范畴和形态。未来的教育不仅包括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家庭教育,还会包括线下教育、线上教育,现实教育、虚拟教育,“人—人”教育、“机—人”教育、“‘人工人’—人”教育。人类教育经过一番“折腾”将再次回到泛在、弥漫、无处不在的状态。大教育会让持小教育观者迷茫、不知所措,但会让持大教育观者看到更大的世界、更多的资源和更强大的教育力量。
二是大技术观。以往我们理解的技术是价值无涉的,是理论指导下产生的,它是供人来使用的。随着对技术发展历程的梳理,我们会发现,就像科学并非价值无涉一样,技术也并不是价值无涉的,技术的选择和使用越来越显现出价值的倾向。不同教育技术的选择和使用也隐含着教育者对教育对象、教育目标、教育功能和教育方式的考量。同时,技术不仅会受到理论的指导,也会对理论产生强烈的反作用。这样的实例在自然科学的发展中同样不胜枚举。这启示我们,随着人工智能教育技术的发展,教育理论将无法忽视人工智能教育技术的存在,它将被打上深深的人工智能烙印。因此,如何积极地适应和转变是教育理论的时代课题。另外,“技术是被人来用的观念”也会遭到颠覆。技术在满足人的需要的同时,也在反作用于人,甚至在异化人。对于教育而言,不仅仅是我们在运用人工智能教育技术,人工智能教育技术也从教育观念、思维方式、行为习惯等多个方面塑造着我们。大技术观有助于我们打破观念的禁锢,拓展“教育与技术”融合发展的大视野。
三是大发展观。就如自然界的发展遵循“热力学第二定律”不断向着熵增的方向发展一样,人类社会的发展也是逐渐走向多元、协作、融合,并在此基础上形成更高级别新的分化。人工智能技术使得社会各构成要素之间的联系更广泛、更普遍、更深入,于是,社会很多领域发展的协同效应也更加明显。人工智能教育的到来促使我们更新过往孤立、线性、封闭的教育发展观念,转而树立教育的大发展观,其主要内容包括大素养观、大资源观、大主体观等。
其一,大素养观。学生为了适应未来的信息社会、智能社会,需要具有更全面的素养,这些素养不仅要有基础性、广泛性,还要有可发展性。近年来,我国启动了新一轮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提出了学生核心素养概念:“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以‘全面发展的人’为核心,分为文化基础、自主发展、社会参与三个方面,综合表现为人文底蕴、科学精神、学会学习、健康生活、责任担当、实践创新六大素养。”[11]这也是大素养观的有力证明。
其二,大资源观。人工智能教育时代到来后,以往物化、固定、封闭的教育资源观被瞬间打破,网络破除了封闭边界,信息化破除了物化形态,智能化破除了交互方式,教育的资源在随时间成指数增长,真正实现了“生活即是教育”,并且是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融合的“新生活”。
其三,大主体观。以往教学活动的主体主要指的是教师,但随着人工智能教育时代的到来,教学活动的主体逐渐扩大并以共同体的形式存在。这个共同体既包括传统意义的线下的教师共同体,也包括线上的教师共同体、教师与人工智能教育机器人共同体,甚至还包括未来的教师与人工智能教师共同体。但需要清醒的是,大主体观需要我们认识的不仅是教育主体数量的扩张、形式的变化,更是理念和行为的更新。
在现实的教育中,人工智能教育的运用还存在很多困难。这些困难的解决不仅关涉人工智能教育的发展,更关涉教育的现代化和教育质量的提升。首先,教学条件不均衡。整体而言,虽然我国基础教育学校建设已基本实现标准化,但现实的情况是,一些偏远地区、经济落后地区学校,基本的信息化教育条件还不具备,人工智能教育设备更无从谈起。最近因为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流行,学校要求实行线上教学,一些偏远地区的学生就反映“没有宽带,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无法网上听课”。其次,教学方式落后。目前,很多具备现代教育技术手段的学校,老师们上课也很少运用现代教育技术,最多是播放一下PPT,课程、教学与信息技术缺少基本的整合,教学方式依旧非常传统。这导致人工智能教育的开展缺少观念和文化准备,开展起来必然困难重重。最后,教师人工智能素养不高。其实,目前很多从事基础教育的老师就连基本的信息技术素养还不够,更谈不上人工智能素养,这在一些偏远地区、经济落后地区从教的教师当中尤为突出。因此,培养教师的人工智能教育素养任重而道远。
人工智能教育技术是未来教育的关键要素,它的出现势必引发教育的根本性变化。因此,向人工智能教育的转变将具有系统性、整体性特点,是教育理念、教育目的、教育文化、教育主体和教育活动等要素整体的结构性进化。但现实操作又不能不顾及现实性、可行性。在理想与现实的张力作用下,为了促进人工智能教育进行发生的结构性转变,我们需坚守三个原则:一是教育性原则。人工智能教育的本质是教育,成人、成才是其鸿旨,这就要求在技术开发和教育教学活动中坚持技术为教育服务、技术为育人服务的价值取向;也只有如此,人工智能教育才可能走得更远。二是渐进性原则。如前文所述,人工智能教育发展的影响因素众多,有像人工智能技术这样的硬约束,也有像教育文化、教育资源、教师队伍这样的软约束,而这些要素都需要不断地发展。这就决定了人工智能教育的发展具有艰巨性、复杂性和阶段性特点,须渐进而为。三是灵活性原则。人工智能教育不是万能的。就目前来看,它的优势是在资源提供、数据分析、教学辅助等方面,这就需要教师能够依据教学目标、学生基础、条件资源、教学风格等具体情况因地制宜、因材施教,结合人工智能教育的优势在教学中灵活运用。
人工智能教育如何顺应时代发展潮流,是一个宏大的教育工程和社会工程,实在不是一两篇文章就能讨论清楚的问题。但宏观来看,我们国家具有独特优势:一是体制优势。比如,我们有独特的教研体系,包括学校的教研室、县区的教师进修学校、省市的教育学院、国家的教育科学研究院,这个体系有助于教师发展、教学管理、教学改革,很多国家并不具备这样的优势。这为人工智能教育的实施提供了人力和智力保障。二是文化优势。与改革开放一样,中国教育也经历了40余年的改革岁月。教育研究和实践的工作者慢慢形成了改革、学习、创新的教育发展理念。不满足现状、探寻真理、追求卓越是中国教育的文化优势。三是网路优势。虽然地区发展不均衡,但从硬件来看,中国的基础教育学校基本都进入了互联网时代。有了互联网人就不再是孤立的存在,就可以发挥集体协作的优势,这也是弥补区际、校际不平衡的契机。
人工智能带给教育理论、观念和实践的震撼和变革是立体、系统、全方位的,它既是技术发展的趋势,也是教育发展的方向。但具体到仍处于人工智能教育发展初级阶段的我们,如何将这些趋势性的理想逐步转变为现实性的成果,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正如本文一再强调的,人工智能教育的发展是一个系统工程,在不同层次和类型上须采取不同的应对策略进行整体性改革,也即进行结构性的推进。概括来看,我们可以从教育管理模式、课堂教学模式和教师发展模式三个方面进行优化和升级切入。
首先,教育管理模式。教学管理的方式和水平,是教育质量的重要指标,也是影响教育发展的重要推动因素。在教育管理中如何实现科学、公平、高效是教育管理者的重要追求。但受管理者的观念、知识、能力等方面的限制,教育管理水平的提升容易遇到瓶颈。人工智能的引入将有效弥补其不足,使得教育管理中大数据采集、分析和挖掘的能力与效率得到极大提高。“人工智能将使教育管理更具前瞻性,促成教育管理的数据化、透明化和管理理性,重构教育管理监督与纠偏体系。”[12]未来的教育管理将是人与人工智能优势互补、密切合作的时代。在教育管理活动中的数据收集、因果分析、模型建构、趋势预判等任务可以交给人工智能,而对于宏观规划、灵活处理、人性管理等内容则留给人力来完成。在教育管理活动中,人工智能与人的工作看似独立并行,实则是互为基础、相互促进的。未来人工智能的算法、逻辑、指标需要人来设定。没有人的人工智能只能是智障者,甚至是无智的人工智能。同时,人的科学规划、决策、干预,也会越来越依赖人工智能的辅助。否则,人的视野、思路、办法都会大受影响。
其次,课堂教学模式。目前来看,人工智能教育对传统教育影响最大的是课堂教学。人工智能教育给课堂教学带来三个重要冲击:一是师生关系。以往课堂教学中,不管教师是课堂的“主宰”也好,“平等的首席”也好,教师的教者、启发者、引领者的角色是确定的。但人工智能引入课堂以后,因其“智能”的特点,俨然成为有别于教师和学生的新的主体,课堂教学中的“双边关系”将演变成“三角关系”。二是课堂边界。以往的课堂教学主要是在教室中进行的,课堂内外的边界很清晰。但随着人工智能教育的引入,课堂的空间边界被瞬间冲垮,教学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在课堂内与课堂外、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切换和穿梭。三是资源配置。以往学校的教学资源存在固化现象,不管是教的资源还是学的资源,获取渠道、使用权限、开放时间都有阶层固化的问题。随着人工智能教育的引入,固化的资源被去魅、去科层,资源获取、利用变得更加平面化、灵活化和低成本化,从而也导致去权威化。以上冲击,深深撼动了传统教学模式的根基,推动了传统教学模式的升级,更有利于因材施教、差异教学和教学生成。
在内容承载技术迅猛发展的时期,为了解决农村教学困难问题,我国教育工作者提出了“电视录像+现场教学”双师课堂教学模式;到了信息沟通技术时代,为了解决教学资源不足问题,我国教育工作者建构了“线上线下”双师课堂教学模式;随着人工智能教育技术的出现,为了提高课堂教学效率,我国教育工作者又在尝试“人工智能+教师”的双师课堂教学模式[13]。这些积极探索不仅丰富了教育实践,也为未来人工智能教育视野下的课堂教学模式构建提供了启示。总而言之,人机协作、虚实结合、分层施教、分类指导应该是未来课堂教学模式的典型特征。
最后,教师发展模式。教师是教育教学活动中最关键、最积极、最鲜活的要素,教育的不均衡往往体现为教师队伍的不均衡。同样,人工智能教育时代的教师依然是教育最重要的力量和资源。人工智能教育不仅对未来教师的发展提出了新要求,同时也为教师发展提供了新的途径和手段。其一,人工智能教育时代,“人+机”将成为引领、指导、辅助教师专业发展的新主体。作为导师的“人”和“机”,可以在教育经验、知识储备、沟通技巧、情感交流等方面优势互补,协同促进教师发展。其二,人工智能教育技术将使教师专业发展的规划、跟踪、评价、反馈更科学、更全面、更及时。其三,利用人工智能教育平台,可以打破时空限制,实现教师之间跨地域、大规模、全天候的协作,教师专业提升活动将从“单兵”“单线”发展走向“团队”“网络”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