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米
北方的冬天,人们是会追太阳的。
“阴冷”这个词透出的寂寥无助,让人们越发贪恋阳光。饭前饭后,人们不约而同地聚在墙根儿处,晒太阳。墙根儿这个位置,为人们遮住了身后吹来的风,这样,太阳投射来的暖也就更暖了。
晒墙根儿的人们,嘴巴是闲不住的。偶尔停下来,大抵是对面有人走过来,于是晒墙根儿的人们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迎面过来的人,让被盯的人如芒刺背,而晒墙根儿的人们毫不顾虑,依然肆无忌惮地只管盯着。待刚刚过来的人走远了,话题自然转移到那人身上,有时候来不及等到人走远,大家就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小时候,每当妈妈让我去打酱油,或者放学回家,我最怕的就是这帮晒墙根儿的人。
我为何恐惧晒墙根儿的人呢?一则是那些人辈分不一,当然大多数都是我的长辈,而我最大的困惑是,不打招呼担心他们说我不礼貌,读了两天书就高高在上,打招呼呢,又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一帮人,不称呼就说话显然是没礼貌,而每个人的称呼又不一样,我到底该称呼谁呢?二则是我最怕招来一大群人的议论,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不喜欢。
心里默念着千万别遇上千万别遇上,可谁知竟偏偏遇上了,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了。我开始快速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辈分长年龄大的人,但讨厌的是,很多时候辈分长的年龄并不大,年龄大的辈分又不长,这无疑又给我增加了打招呼的难度。那就找一个想跟我说话的吧,可那些人都面带微笑盯着我,似乎都属于这个范围。后来我索性不管了,直接找那个辈分最大的,于是来了一句:“二奶奶,你们都在这儿待着呢!”
每当说这话的时候,我都极力堆满微笑,带着十二分的虔诚。实际上,我是在弥补除二奶奶之外的那一帮人,你们直勾勾地看着我那么长时间,而我竟然没有跟你们打招呼,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默默地说声对不起了。
过了打招呼这一关,后面一关就是遭受议论了。尽管我仍在不停地往前走,但议论还是钻进了耳朵:“这丫头不爱说话”“这姑娘长得跟她六姑一样一样的”“她的命跟她三姨似的,不用下庄稼地了”……对此,我装聋作哑,慌忙赶路。
关于这一点,我就非常佩服我的妈妈。妈妈从对面走过来,不等她开口,就有人主动打招呼:“大姑,去哪了?”“拿的什么好吃的呀?”……小时候我不止一次地羡慕辈分大的人,免去了主动跟人打招呼的烦恼。对于这种一对多的打招呼方式,妈妈恰恰是那种不但不惧,反而极其享受的人。她绝不会跟我一样落荒而逃,而是不慌不忙地走近那帮晒墙根儿的人,妯娌之间先说两句玩笑话,你拍我一下,我贬你一下,然后再聊开去,那气氛,再轻松畅快不过了。
如今,晒墙根儿的只剩下行动迟缓的老人了,许多人牙都掉光了。再也没有以前的高声议论,也没有以前的热闹了,但我却特别想加入到晒墙根儿的人群中去,想听听左邻右舍的家长里短,听听过来人的生活感悟,哪怕是只听到一声叹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