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小时候不喜欢吃饺子,如果用表情包来对应食谱,那个欢天喜地龇着牙的一定不是饺子,可以是红烧排骨、可乐鸡翅什么的,但那些愁眉不展的也不是饺子,饺子应该是那个微笑的表情,有点近似于“你高兴就好”,换句话说“我无所谓”。
对饺子的无所谓,到了花样年华,就像面对一个平庸的相亲对象,不心动也不排斥。何况,如花岁月只不过是命运之牌的表面,内里是狼奔豕突的似水流年,与那些麻辣鲜香比起来,饺子太温吞太没个性,也太寻常了。和闺蜜聊隐私说八卦的时候,会约个日式料理;和久别重逢的老友聚餐时,会选个韩式烧烤;几个吃货隔三岔五聚餐,目标多是炝锅鱼、椒麻鸡,用来刺激不断被快节奏压缩和切碎的身体感受力。
可如果把饺子人格化,那么它必定是个有多重人格的家伙,在商务餐里,饺子的咖位实在不高。公司同事升职加薪嚷嚷着请客请客的时候,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请你们吃饺子”。饺子好像仅限于“吃饱”级别,距“吃好”还有很大距离,只有在叫外卖想不出吃啥的时候“来份饺子吧”,街边觅食,纠结于选择的时候“去吃饺子吧”。
在日常餐饮序列里,饺子很容易被定位成快餐和速食。可北方冬天几乎所有重要的日子都吃饺子:冬至不吃饺子要冻耳朵,除夕吃饺子表示团圆美满,大年初一吃元宝形的饺子象征招财进宝……大多数主妇包括我妈,都喜欢包饺子。可能因其程序复杂,显得更有成就感——当你把飘零的面粉揉成面团,把倔强的肉块、招摇的蔬菜剁成碎末,随着这些食材最后都变得面目全非,就像一场神奇的魔术,魔术的收梢,是一大盘热腾腾的饺子,是不是就油然生发出对生活的一种掌控力?
如果用一种艺术来形容饺子,应该像大合唱,从前学校和公司组织合唱的时候,我总是想逃跑、想尖叫。可在一次独自旅行的最后一晚,我在那个陌生城市的广场上邂逅了一支合唱队——很多人围着一个推送歌词的投影仪在唱,歌声或悠扬或奔放,听着听着,我发现自己也在唱,唱的时候,旅途倦意全消,我的声音融入这片沸腾的声音之海,与这些声音交融起来,变得宏阔而美妙,唱着唱着,浑身充满力量,真想追随着这支合唱的队伍唱呀唱,唱到天亮……
就像现在的我,也开始享受包饺子的过程了,因为包饺子是一项最适合团体完成的家务,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多少人就可以参与多少人,一家老小擀皮的、剁馅儿的、包的,即便不会这些有技术含量的,也可以剥葱、捣蒜……在这些工序里,我最喜欢拌馅,拌啊、拌啊,眼看着这么多东西就融合在了一起,用各自的香味儿组成了一队浩浩荡荡的香味大军,这些香味看似杂乱,却彼此都有着神秘的呼应和成全。与这些逐渐融合的香味相比,那些琐碎的餐前准备、繁杂的餐后洗涮,就像合唱的前奏和收尾,使得这场热闹来得更为饱满生动。当大家一起开吃,说着只有彼此听得懂的梗,真希望这一切永远不要结束。
毕竟,无论平时的生活多么仓皇失落,在咬开饺子的一瞬间,便会顿生钟鸣鼎食、鲜花着锦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