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实
2019年, 在中美贸易摩擦升级和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双重因素的影响下,人民币汇率走势颇不平凡,USDCNY从2019年一季度最低的6.6695一度贬至7.1850,虽然年底回落至6.9620,但年内贬值幅度仍达4.4%,全年最大波幅达7.7%。虽然内外部环境都很艰难,但总体而言,我们还是看到汇率市场正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不仅市场参与者变得更为成熟理性,市场监管环境也更加宽松和开放,同时人民币汇率在面临外部风险事件冲击时也更具韧性。这些悄然出现的变化显示人民币汇率市场正朝着更加稳定、开放和理性的方向发展。
2019年人民币兑美元走势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1-4月,中美贸易摩擦阶段性缓和,市场一度预期中美双方达成协议,USDCNY也一度升至6.66的阶段性低点。
第二阶段:5-7月,中美贸易摩擦升级,市场避险情绪暴涨,人民币兑美元快速贬值,一度接近2018年6.96的高位。由于市场对7的整数关口仍存敬畏之心,加之中美首脑大阪会议达成一致,USDCNY回落后,保持高位震荡。
第三阶段:8-9月,中美双方贸易摩擦再度升级,在岸、离岸美元人民币汇率双双破7,USDCNY价格最高一度涨至7.1850上方。
第四阶段:9月开始,双方重启贸易磋商,并最终于12月就第一阶段协议达成一致,人民币兑美元也逐渐升至7的下方。
从上述各阶段的走势来看,基本面是人民币走贬的基础,贸易摩擦是人民币波动的推手。
中国经济增速不断放缓,GDP同比由2018年四季度的6.4%逐季度下滑至2019年三季度的6%;反观美国,经济增长相对强劲,失业率跌至3.5%的水平,全社会接近充分就业。在这种情况下,人民币受到风险事件推动跌多涨少也是市场对于中美两国经济信心的反映。
贸易冲突带来的汇率变化本质上反映的是冲突双方经济对双边贸易的依赖程度。根据2018年年底的数据测算,对华出口只占美国GDP的约0.6%,但对美出口占到中国GDP总量的3.5%左右。中美双方在贸易依赖程度上的不平等地位导致了人民币在贸易冲突中处于一个相对弱势的地位,人民币跟随贸易战升级而大幅贬值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从市场情绪看,贸易摩擦消息推动人民币大幅波动。2019年,USDCNY的趋势性走向依旧与2018年一样,受到中美贸易争端推动明显;短期的大幅波动更是如此,如5月和8月的跳涨均是受中美贸易战升级所致, 12月中旬的跳空下挫则是受到中美双方就第一阶段贸易文本达成一致的消息鼓舞。
自2015年汇改以来,人民币逐渐放松对美元的盯住,转而更多参考一篮子货币波动而波动。虽然在2018年和2019年人民币快速贬值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人民币与一篮子货币波动暂时脱钩的现象,但笔者认为,并不能根据这种暂时性的背离就得出人民币汇率的波动与一篮子货币波动相关性在下降的结论。
实际上,2018年和2019年,人民币汇率同美元指数的相关系数高达0.8,远高于2015年汇改以来0.6的平均水平。但不同于2018年的是,2019年,人民币汇率的波动水平相对一篮子货币的波动水平大幅提高。根据笔者的测算,2018年,人民币汇率的波动率只有美元指数波动率的1/6左右,但2019年,这一比率几乎接近1/2,显示相对于外部事件,市场在2019年对中美贸易战的关注程度更高。
破“7”之后人民币汇率市场化程度继续提升。7之前作为人民币汇率一个非常重要的整数关口,在2016年,2018年市场最动荡的时候都没有被突破,市场普遍预测这一位置上,市场参与者做空人民币会相对谨慎,同时央行也会有意无意维持这一价格。但市场刚性预测区间被打破之后,市场不得不重新开始认识USD/CNY的汇率。
笔者认为,人民币汇率“破7”以及这之后的走势有以下几方面的意义。
第一,人民币波动更加市场化,人民币汇率“破7”不仅打破之前市场对央行干预市场的预期,也从侧面反映出央行对人民币波动的容忍度更高,并不准备通过设置硬区间来干预市场。这样做的另外一个好处是,让市场放弃对央行干预市场的期待,价格的变动还需要依靠市场自身的调节来完成。
第二,“破7”之后,在人民币大幅贬值的过程中,逆周期因子的作用依然明显,这表现为人民币中间价连续开在市场交易区间下方,并与市场交易区间有较大差距(图1)。在这一点上,应该理解为央行在推动人民币汇率市场化过程中的一种阶段性的策略,既要让市场放弃央行直接干预市场的预期,又要令市场对汇率波动的稳定性有一定预期,不要出现恐慌情绪,毕竟汇率的稳定对经济稳定有重要影响。
资料来源:路孚特
2019年,人民币汇率市场一个比较重要的变化是市场参与者,特别是银行结售汇客户交易方式的转变。2019年之前市场的大幅波动时能够明显看到一些客户会有“观望-忍耐-恐慌性交易”的情况,但2019年这种情况明显减少,随之能够看到客户跟随市场变化逢低购汇、逢高结汇。从数据上来看,可以明显看到,2019年较2018年相比,结汇率与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更多同向变动,而售汇率与USDCNY汇率更多逆向变动(图2)。另一方面,从国际收支及外汇储备的规模变化来看,截至2019年末,中国外汇储备规模逾3.1万亿,较2018年底增长350亿美元,2019年前三季度,中国经常账户顺差1374亿美元,非储备性质金融账户顺差205亿美元。在人民币贬值的情况下,外储规模的稳定以及国际收支顺差,反映了市场对于事件驱动贬值的反应更为理性,而对人民币汇率的中长期稳定也更具信心。
资料来源:Wind
除了市场参与者的交易方式转变令人民币汇率波动更具韧性外,笔者认为还有两个较为重要的原因令2019年人民币汇率波动水平较2018年有所下降。
一是中国不断开放金融市场,加上A股和国内债券被纳入全球性的指数,令外资加速流入中国资本市场。2019年,MSCI三次调整A股纳入因子,调整之后中国A股在MSCI中国指数和MSCI新兴市场指数中的权重分别达到12.1%和4.1%,2019年生效的富时罗素6月正式将A股纳入其指数系列,2019年4月,中国国债和政策性银行债正式纳入巴克莱全球综合指数,加之中国不断开放金融市场,外资正在加速进入中国。根据万得数据显示,2019年股市北上资金累计流入3519亿元,较2018年增长20%。根据中央结算公司的数据,截至2019年年底,境外投资者债券托管量达1.88万亿元,较2018年年底增长3637亿元,增幅达24.55%。外资的进入既反映了国际资本对中国经济的信心,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中美贸易战对人民币汇率的不利影响。
二是人民币国际化程度进一步提高,在跨境收付中人民币占比逐步提高,使得人民币汇率波动的敏感程度有所下降。2019年,跨境收付中人民币占比平均为25%左右,较2018年20%的水平有较为明显的提升(图3)。
资料来源:Wind
对于人民币汇率的未来走势,笔者认为,人民币短期有可能走强,汇率波动水平进一步降低,但人民币升值的空间受到多方面因素限制。
随着中美第一阶段协议的达成,短期内中美贸易对抗的强度有可能有所下降。2020年作为美国的大选之年,特朗普为寻求连任,可能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国内大选上,中美貿易第一阶段的协议可能作为其竞选筹码之一,如果考虑到第一阶段协议达成的艰难程度,很难预期短时间内会有进一步的协议达成,在这种情况下,相信特朗普还是会维护双方第一阶段的协议成果,而将第二阶段的协议作为竞选纲领的内容。因此人民币面临的贸易争端带来的贬值压力将会大大缓解,进而有可能进一步走升。
2019年,人民币汇率的一个变化是市场对于贸易摩擦的反应变得更为不敏感,比较2018年和2019年,2018年12月,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规模为500亿美元×25%+2000亿美元×10%,2012年9月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规模为2500亿美元×25%+1200亿美元×15%,我们可以看到虽然2019年9月前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的强度变大,但相应的汇率波动却有所降低,这其中的原因前文已经分析过了,一是市场参与者的交易方式更为理性;二是中国多方面的开放政策给人民币波动带来了重要的缓冲。笔者预计,2020年,中国的经济金融政策会继续朝着稳定、开放的方向演化,因此,人民币波动变缓的趋势将继续延续,即中美贸易摩擦对人民币波动的边际影响效果会进一步减弱,在贸易摩擦减缓的趋势下,人民币波动水平将会进一步降低。
虽然人民币短期内升值的概率增加,但有三方面的因素可能会限制人民币的涨幅:一是中国国内的基本面并未有大幅改善,加之全球经济增长依旧疲软,人民币尚无大幅走强的基础;二是中美对抗的整体趋势没有改变,虽然中美贸易争端有可能出现阶段性缓和,但中长期来看,双方在科技、金融、经济、军事、政治领域的争端升级将是一个大趋势,人民币始终会受到中美冲突的影响难以大幅升值;三是中美利差可能加速收窄。从政策利率的调整节奏上看,最新的点阵图显示,美联储将在2020年维持目前的利率,而2020年伊始,人民银行就调降准备金率,货币政策开始放松,未来LPR有可能进一步下调,2020年中美利差可能加速收窄,在利差收窄加速的情况下,人民币涨幅会受到限制。
相对稳定的汇率有利于实体经济和金融部门安排生产经营活动,但在中国经济增速趋于放缓、结构转型升级、外部环境不稳定因素不断增多的中长期背景下,要在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市场化改革的框架下实现相对的汇率稳定,就需要加速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
自2015年汇改后,人民币开启了国际化改革,但近几年来这一进程有所放缓,人民币在国际支付、外汇储备、商品计价方面的进步并不明显,从中美贸易争端来看,如果未来想要在外部风险事件下保持汇率稳定,人民币以及中国经济还是应该尽可能摆脱对美国经济的依赖,这一点上,我们其实已经可以看到中国已经在通过不断开放的经济金融政策来加强同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的经济合作,以减少中美贸易冲突给中国经济带来的负面影响。但不能否认的是,目前美元在支付结算、计价、外汇储备方面的主导地位还无法撼动,未来政策还是应该着眼于加速去美元化,比如加大人民币支付的比重,加强人民币同其他国家货币的直接兑换,建立人民币对其他国家货币的价格发现机制,开发相应的衍生产品等,只有人民币对美元的独立性越高,人民币汇率受到单一事件的影响才能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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