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明
(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南 衡阳412007)
自王船山之子王敔整理刊刻船山遗著后启动船山思想学术研究以来,船山思想的研究历经了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期,被研究的船山思想领域涉及哲学、史学、文学、语言学、艺术学、政治学、经济学、法律学、伦理学、美学、心理学、宗教学、军事学、教育学、科学15个方面。船山思想两百多年来弦歌不绝,人际传播、大众传播功不可没。近年来,有学者开始从传播学角度研究王船山思想的流传情况,如船山思想在20世纪初香港、台湾和海外的传播[1],船山后裔与船山遗著的刊刻传播[2],湘军与船山学传播[3],嘉庆道光以前船山记忆船山形象的演变和清末报刊中的船山思想传播[4]。
上述传播研究主要勾勒了船山思想在明清和民国时期纸质媒介中的传播情况,显示了船山后裔、湘军和书刊报的传播力量,但缺乏针对当前媒介融合背景下的船山思想传播研究。本文观照媒介融合理论,结合王船山诞辰四百周纪念活动中的学术论坛、电视讲座、微信推送、报纸报道、通俗读本、文艺汇演等文本,阐释融媒时代王船山思想的传播盲区及其对策,为历史文化名人思想的有效传承提供思路和对策。
罗杰·菲德勒(RogerFidler)以口头语言、书面语言和数字语言为标志,划分出了人类传播媒介形态的三次变化。时至今日,3D报纸、云报纸、多媒体电子杂志、5G手机、微信等新媒介,验证了这位新媒介技术专家对于数字技术基础上媒介相互融合的预言。媒介融合(MediaConvergence)意指各种媒介呈现出多功能一体化的趋势。其中,媒介是指传递图、文、声、像等符号信息的工具或手段,如大众传播的书刊报等纸质媒介和电视网络等电质媒介。作为工具的媒介本身不能融合,媒介能够融合, “通常是由于可感知的需要、竞争和政治压力,以及社会和技术革新的复杂相互作用引起的。”[5]按照保罗·莱文森(Paul Levinson)的 “补偿性媒介” 理论,人类媒介进化的过程,本身就是媒介纵向融合的过程。 “媒介即人的延伸”,没有一种媒介是完美的,都有其这样或那样的先天缺陷或不足,而人类的生物传播本性和媒介生态环境总要求媒介做一些其他媒介不能做的事情,于是,更好地满足人的需要的媒介就被发明或被保留了下来。补救性媒介,或者说新媒介,指的就是修正了之前媒介缺点的媒介,如广播电视就是对书刊报印刷媒介的功能叠加。据此来看,融合不只是媒介数量的组合,更是媒介功能的结合,不仅是一种静态的表征,更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为了适应数字化生存,中国传媒业界自20世纪90年代便开始了媒介融合的实践探索。这一探索历程大体可分为两个发展阶段。1990年代至2014年为一个阶段,传统媒体借力互联网技术和平台,进行以 “互联网+” 为径向的融合,如报纸+网络融合为数字报纸或手机报纸,杂志+网络融合为电子杂志。2014年,中央深改办发布《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将媒体融合纳入国家发展战略,提出要以先进技术为支撑、内容建设为根本,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在内容、渠道、平台、经营、管理等方面的深度整合,标志着媒介融合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由于此阶段媒介融合的主体是主办和经营媒介的机构或组织,如报社,电视台等媒体,且融合的内容和范围更广,也有人称之为媒体融合阶段,或融媒时代。这一阶段,媒介融合国家战略的重要目标是建设新型主流媒体。2014年以来,新华社人工智能平台媒体大脑、AI合成新闻主播,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整合优势资源集聚350多家媒体机构形成矩阵打造的全国广电联合舰队,人民日报数字传播中央厨房、新媒体中心等,不断刷新媒介融合的表现形态,同时给历史文化名人的信息传播带来了机遇和挑战。
王船山思想的传播之灯,从船山在世时的口头传播、手写传播,照射到其身后的书籍传播、报刊传播、书院传播,并触碰到了今天的数字传播。在数字技术的场域下,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在媒介形态和内容等诸多层面的优势互补、相互融合方兴未艾。 “媒介融合的内涵主要包括:物质即工具层面的融合、操作即业务(包括新闻业务和经营业务)层面的融合、理念即意识层面的融合。”[6]从融媒的内涵和传播的要素层面看,王船山思想的传播出现了诸多被忽视的地方,主要表现为五大盲区。
传播主体诉求的盲区。王船山思想的传播主体,包括船山亲友、后人,政府开明官员,专家学者,草根群体。长期以来,以知识分子和政府官员为代表的精英阶层是传播主体的中坚力量,掌握了传播的主要话语权,导致传播主体诉求单一,偏重精英阶层的需求而轻视甚至忽视草根民众的需求。有论者指出,近代以来湖湘知识群体的船山阐释,具有 “鲜明的地域文化建构的意义,表达了湖湘文化建构、发展的迫切需求。”[7]精英阶层将船山思想优秀因子转化为时代精神和社会文化力量的诉求,当然值得肯定,但是不能止步于船山思想的精英化、学理化,还应该关注船山思想的大众化、普及化。因为融媒时代的草根群体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信息,而是主动地选择甚至建构信息。遗憾的是,当今对王船山的宣传和研究,缺乏草根群体的身影和声音, “往往起于学术、止于学术,大多在一个封闭的小圈子里打转,枯燥晦涩,有思想性缺可读性” 。[8]
传播内容选择的盲区。王兴国先生认为,船山学的传播内容丰富,应该包括 “船山生平活动、著作的刊刻出版历史的研究;船山各个方面的思想研究;船山的家庭、父兄、子侄、师友、交游的研究;船山思想渊源、影响及在世界思想史、中国思想史和湖湘文化史上历史地位的研究;船山学研究著作的研究,等等。”[9]然而,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类型媒介中,这些传播内容的呈现度是不相同的。总体来说,船山思想类占比最大,船山生平、家世、交游等内容偏少。思想类中,经、史、子类占比较大,集类占比偏少,对思想的梳理整合较多,对思想的创新开掘较少。政府官方记忆多,家族私人记忆少,关于船山人生经历和内心体验的民间记忆极少。
传播媒介整合的盲区。船山思想主要依靠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但大众传播着力不够,网络、手机和微信等新媒介介入不够。明清时期,除王船山本人和亲友及其亲友们之间的人际传播外,书籍是传播船山思想的主要媒介。民间年间,《大公报》等报纸和《船山学报》等期刊,开始成为传播船山思想的大众媒介。船山书院、石鼓书院、岳麓书院、思贤讲舍,是船山思想传播的重要阵地。近年来,以大学生王船山研究学会和湘商会为代表的社团、组织,和以船山思想传播为主旨的网络平台、电视节目、微信公众号,成为传播船山思想的新渠道,但对这些新媒介的传播关注较少,缺乏新旧媒介融合的实践和反思。
传播话语转换的盲区。船山思想传播的话语体系,包括党和政府的话语、学术精英的话语和民间大众的话语。在传播实践中,话语内部和话语之间的转换均存在盲区。长篇历史小说《王船山》的作者阿山(王若柏)认为,在通俗小说中, “叙述人是现代的,语言自然应该是现代的。但人物的语言要合乎人物所处的时代语境,不能让古代人说现代的话。而王船山的思想太丰富,一般的文字似乎很难充分表达他的思想,因此往往自设新词自造新句,更令人难测其义。”[10]对于普通大众来说,王船山还是那样模糊,那样抽象,那样漂渺,那样想接近却无法接近,想阅读却无法深入阅读,原因之一就在于,精英话语向大众话语转换过程中,缺乏话语协调机制,精英话语多,大众话语少,雅俗共赏的话语更少。
传播受众实践的盲区。从注意、认同、行为等传播效果层面看,两百年来,王船山思想一直得到民间、官方和学界的重视和研究,船山学已成显学,影响波及海内外,但民间大众对船山的认知度和认同度不高,日常生活自我实践者更少。《东方杂志》1904年9月4日第一卷第一期曾指出,王船山经济思想不逊于西方的亚当·斯密,但西方经济迅速发展而我国经济日益匮乏,原因之一,就在于 “我国士大夫于船山之学说,读之者百无一焉,读之而解其理者千无一焉,读之而能措诸政事者万无一焉。” 笔者针对衡阳市民和大学生的在线问卷调查表明,86.99%的被调查者认为书籍是认知船山的最主要渠道,82.88%的被调查者最想了解船山的文学思想,但60%以上的被调查者从未读过现今留存的49种船山著作,70%以上的被调查者从未实地参观过湘西草堂,从未参与过祭祀船山的活动。
全媒体(Omnimedia),目前学界对这一概念尚缺乏统一界定。一般认为,全媒体是一个开放兼容的传播体系。微观而言,它是融合了产品+平台+用户+服务的多维度多层次复合体系,中观或宏观而言, “它是不同媒体机构的产品、平台、用户、服务各自相对优势共同构筑的综合体系。”[11]2019年1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指出: “随着云计算、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技术的发展,全媒体不断发展,出现了全程媒体、全息媒体、全员媒体、全效媒体,信息无处不在、无所不及、无人不用,导致舆论生态、媒体格局、传播方式性深刻变化,新闻舆论工作面临新的挑战。”[12]“全媒体” 概念的提出,启发我们在新媒体时代从信息生产发布、内容表现形式、主体多元互动、传播效能提升等不同维度,创新王船山思想的传播。在王船山诞辰四百周年之际,衡阳市政府等主办了一系列纪念活动,将传统的讲学、办书院,和现代的书刊报广电网结合起来,变小众传播为大众传播、分众传播,变由上而下的传播为上下联动的传播,变单一媒介的传播为多媒介的整合传播,是一次成功的节庆传播,更是一次全媒体传播尝试,其经验值得总结。
传播主体多元互动。针对船山思想现有传播主体诉求的盲区,突破单一主体尺度,从一对多变成多对多互动传播。在由衡阳市人民政府主办的纪念王船山诞辰四百周年系列纪念活动中,中央电视台、新华网、衡阳市电视台、网易、搜狐、腾讯、红网、《光明日报》《衡阳日报》《衡阳晚报》等不同级别、不同地域、不同形态的媒体联动,整合发出船山声音,主打诉求各有侧重:央视《百家讲坛》栏目连续六天在央视十套科教频道播出户外实景录播节目《天地大儒王船山》;《光明日报》国学版两次整版刊发了专家学者的船山论文;衡阳市广播电视台推出了长达70分钟的《船山梦·中国梦》纪念王船山400周年经典诗歌吟诵会晚会直播节目;微信公众号 “四维国学讲谈”,分9个专题推出了王船山研究专家的访谈录;红网和《衡阳晚报》掌上衡阳客户端,相继推出了王船山的动漫作品。
传播内容多维呈现。全息媒体要求加强媒介产品的策划意识,利用VR、AR等新技术实现新旧媒体的整合和优势互补。针对现有传播内容选择的盲区,可优化船山思想传播内容,实现多维内容的同平台呈现。例如,衡阳日报社策划了 “一位思想家的思想地图——纪念王船山先生诞辰400周年” 大型历史文化采访报道,从船山一生的160多个地点中选择24个地点,10多位王船山研究专家、20多位记者及特约撰稿人兵分数路,历时3个多月,总行程近7000公里,形成了海量的图、文、声、像素材,连续十期整版推出,同时将报道素材整理出版成专著《船山悟道——一位思想家的行与思》和15集的手机扫码即可观看的视频节目。该社将船山的生平、事迹、思想等内容,有机地投入到了所属的报纸、书籍和视频产品之中,实现了全息传播。
传播媒介全程跟进。全程媒体要求在选题策划、新闻产品创意设计、读者市场营销推广等产品链条上,全程实现媒介的参与。针对现有船山思想传播渠道整合的盲区,可突破时空尺度,实现媒介的全方位全过程参与。笔者在百度上以 “王船山诞辰400周年” 为关键词检索,发现自衡阳市政府宣布启动开展纪念活动以来,不少媒体对此全程跟踪关注:衡阳新闻网、《衡阳日报》先后报道了纪念活动筹备会和调度会的情况;新华社6月2日报道了纪念活动的开篇之作——船山书院文化旅游周开幕式;《潇湘晨报》9月29日报道了湖南各界公祭船山的盛况;中新网10月7日报道了王船山纪念邮票首发情况。10月28日至30日的纪念活动,媒体大多进行了报道或转载,会后,《北京日报》等媒体还继续推出专家文章,介绍王船山的思想及影响。
传播话语多方转换。全媒体传播追求全面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这就要求转换话语方式,寻找精英话语和大众话语的契合点,探索船山思想传播的文本理论话语向通俗叙事话语、主流文化话语向大众文化话语、意识形态话语向日常生活话语转换的路径,实现船山思想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转换,最大程度吸引各阶层人员的参与。央视百家讲坛《天地大儒王船山》节目中,国内8位专家学者,用通俗的语言,配合节目视频材料,从忠孝家风、寻梦之路、匹夫之责、返本开薪、薪尽火传、民族脊梁六个方面,形象地呈现了王船山的历史使命和现实影响,精英话语在船山思想学理化基础上,实现了通俗化表达。为纪念王船山而出版的读本《王船山的船与山》,将船山先生的人生经历、学术史料与当下青年的流行表达融会贯通,用网络化的语言,新时代的表达,褪去王船山以往的高冷与严肃,还原王船山的鲜活人生,吸引了众多年轻读者的关注。该书以其科普化、流行化和通俗化的话语,在众多已出版面世的船山通俗读本中独树一帜。
传播受众实践参与。受众是媒体的重要资源。传播学受众理论研究表明,受众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而是有个体和群体差异的,不是被动接受信息,而是主动选择信息。受众的关注、认同和参与,直接关乎媒体的生存和发展。针对现有王船山思想传播受众实践的盲区,不但需要保持和提升精英群体和政府官员对船山的参与度,还要设法调动草根群体和年轻受众对船山的认知度、美誉度、参与度。本次纪念活动参与者众多,参与形式多样,参与程度较深。来自国内外的百余名学者、官员和衡阳当地三所高校数千名学子参加了王船山思想学术研讨会。部分专家参观了船山故居和船山纪念馆。不少民众参加了船山公祭活动,购买了首发的船山邮票,阅读了各类媒介推送的船山信息。今后,要进一步营造良好的舆论氛围,优化受众实践环境,如建设好船山故里美丽乡村,推出船山文化旅游精品,提供受众日常生活实践船山思想的必要硬件和软件,增强受众参与船山思想文化传播的获得感、体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