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明
(淮阴师范学院 运河与漕运文化研究中心, 江苏 淮安 223001)
对于漕河运道的研究已有丰硕成果,全国性的研究如史念海《中国的运河》、姚汉源《京杭运河史》等,苏北地区的研究则有郭黎安《里运河变迁的历史过程》等。他们大多关注运河的主干水道,对漕粮进入主干水道前的运输路线缺少研究。鉴于此,袁飞等探讨了“漕粮入运入江前的这一段历来被忽视的水路”,较“准确而详备地展现完整的清代漕运水路图”[1]。但是,他对苏北地区漕河运道的论述,仍有较大的补充空间。漕仓是漕粮运输的重要设施,它的建置与更替反映了国家漕运制度的变迁,同时也是研判漕河运道走向的关键要点。阮宝玉等从漕运的实际运作层面,探讨了明清有漕州县水次仓设置的区域差异问题[2],不过对苏北地区关注较少。本文拟从区域漕运史的角度,探讨明代苏北漕河运道的时空变迁过程。不当之处,敬祈方家指教。
苏北地区漕河运道主要涉及两种类型:海运与河运。明太祖在辽东等地实施军垦屯田,通过海运的方式为军队提供粮饷。洪武年间的海运,“保留和延续了元代的航海经验”,其舟行路线与元代亦颇相同[3]37,即从江苏太仓刘家港出发入海,至崇明州附近直向东行,经苏北黄海海域,进入黑水洋向北途经天津等地抵达北京[4],再转运辽东。这应是洪武海运的主要路线。苏北地区的一些内河水道成为海运的支线航路。顾炎武引《淮南水利考》记载:洪武三年(1370),淮安府“知府姚斌开淮安城东北之菊花沟,以通海运”,当时朝廷“以航海侯张赫、舳舻侯朱寿督海运供辽、蓟而已”[5]1066。菊花沟又名涧河,是淮安府东境重要的泄水、灌溉水道,经此向东可由马家荡经射阳湖入海。淮安府为漕粮供应地,漕粮经涧河转运进入海运主线。
洪武年间,除了漕粮海运之外,还有内河运输的方式。《明史》载:“定都应天,运道通利:江西、湖广之粟,浮江直下;浙西、吴中之粟,由转运河;凤、泗之粟,浮淮;河南、山东之粟,下黄河。”朝廷调动各地区粮食满足都城南京的需求,其中河南、山东及凤、泗地区的粮食,利用黄河(泗水)、淮河进行运输。漕粮运输目的地不仅有南京,还有作为明中都的凤阳。《明太祖实录》载:
致仕兵部尚书单安仁言,由大江入黄泥滩口,过仪真县南坝,入转运河,自南坝至朴树湾,约三十里宜浚,以通往来舟楫。其湖广、江西等处运粮船可由大江黄泥滩口,入转运河,过淮安坝,以达凤阳,及迤北郡县。……其浙江等处运粮船,可从下江,入深港,过扬子桥,至转运河,过淮安坝,以达凤阳。[6]2124
湖广、江西、浙江等地的漕粮,运至仪真、江都县境,向北经淮安后运抵凤阳。所谓“转运河”当指真扬运河。为了运输漕粮和食盐,曾先后多次对这段运河加以疏浚。江都县至淮安府之间,“本非河道,专取诸湖之水,故曰湖漕”[7]2079。高、宝诸湖承受上游大量来水,漕粮运输常遭风涛之险,朝廷通过修筑湖堤、开凿渠道保障漕运。洪武九年(1376),“命扬州府所属州县烧运砖灰,包砌高邮、宝应湖堤六十余里,以捍风涛”;洪武二十八年(1395),遵从宝应老人柏从贵的建议,“发淮、扬丁夫五万六千余人”,从槐楼至界首四十里,开凿宝应直渠[5]1066,有效缓解了往来舟船的行驶风险。
洪武年间,向凤阳输送粮食还有新的水道。民国《宝应县志》记载:“草字河,在丁宁庄,东通高、宝诸湖,西达周家桥入洪泽湖,明初开为运粮凤阳要道。”[8]161草字河始凿于唐长庆年间,初名竹子泾,因为年久淤塞,仅存河形,明初为了建设中都和皇陵,对竹子泾加以疏浚,改称为草字河。它具有连接洪泽湖与高、宝诸湖的作用,成为向凤阳等地运输漕粮物资的重要通道。永乐年间又增辟新的水道,即宝应县西南60里的涂家沟,“西达山阳县之周家闸入洪泽湖,东达高邮湖至王家港入里运河。考沟为明永乐时派差督开,为运粮凤阳之捷径”[8]172。涂家沟与草字河,均曾充当运输漕粮供应凤阳的水道。据《凤阳县志》记载,“永乐元年,凤阳饥”;八年,“赈凤阳饥”[9]卷15。凤阳经常遭受水灾侵袭,朝廷通过蠲免田租、转运粮食等方式赈济灾民,涂家沟则成为运输粮食的便捷通道。永乐元年(1403)定都北京之后,漕运主要是从东南地区运输漕粮满足北京及辽东的需求。《明太宗实录》记载:“命平江伯陈瑄及前军都督佥事宣信俱充总兵官,各帅舟师海运粮饷。瑄往辽东,信往北京。”[10]327此后,实行漕运线路从长江至淮安入淮河,再经黄河至卫河转输北京,也就是永乐四年(1406)开始施行的海陆兼运,即“一由江入海出直沽,由白河运至通州;一由江入淮,由淮入黄河至阳武县,陆运至卫辉府,运至通州”[11]卷1。其中,“由江入海”一路继续沿用既有的海上运输路线,而“由江入淮”“由淮入黄”的路线应当与洪武时期河南、山东南下运至南京以及往返凤阳的粮食运输路线吻合,只是在运输方向上改为由南向北而已。
一般认为,明永乐十三年(1415),朝廷决定停罢海运,从内河运输漕粮。[7]2114樊铧对这种说法提出异议,他依据收录在王琼《漕河图志》中的奏疏,即《始议从会通河攒运北京粮储》疏、《始罢海运从会通河攒运》疏,指出:“停海运的决定是在永乐十二年闰九月作出的”,并强调“这次决议将国家南北转运的起点放在了淮安”[3]79-82。淮安不仅是南粮北运的起点,也是重点。“凡漕运北京,舟至淮安,过坝度淮,以达清江口,挽运者不胜劳。”[10]1852永乐十三年(1415),陈瑄采取当地耆老建议,疏凿清江浦河,引管家湖水入淮,以便转输漕粮。为了调节水位、保证水源,先后在清江浦河设置新庄闸、福兴闸、清江闸、移风闸与板闸。其中新庄闸,为“河、淮之第一关也”[5]1071,它的兴废对于运道畅通相当重要。成化七年(1471)秋,“淮河泛涨,灌入新庄闸口。水退,自清江浦至淮河口二十余里淤浅不通”,漕船仍从淮安城的仁、义二坝盘坝入淮,并且在清江浦设置东、西二坝,“开港,北通淮,以助不及”[11]卷1。所谓“开港”就是“以为月河出于淮”[5]1085,即在清江浦附近新凿一条支河,通过盘坝方式进入淮河转运漕粮。
淮河泥沙灌入运道的情况较少,黄河泥沙对运道的影响则较大。嘉靖以后,黄河“南徙于清河县前与淮水交会于小清口,黄强淮弱,横截河口,于是淤湖、淤运,百病丛出矣”[12]不分卷。对于漕河运道梗阻不通,除了疏浚挑浅、修筑堤防外,开凿支河仍是通漕保运的主要措施。嘉靖八年(1529),唐龙在淮安城西北开凿乌沙河,“筑方家坝,以车船只,坝内建闸”[5]1084。嘉靖十五年(1536),周金奏请在“新庄闸更置一渠,约长五丈,立闸三层,重加防护”,此渠作为新庄闸口淤塞时的辅道。主道与辅道相互配合使用,诚如刘天和所谓“淤则浚其一,而开其一以行舟,可免停泊矣”[13]262。支河或辅道的开辟使得漕粮运道得以保持畅通。淮安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支河运道当为永济河。万历十年(1582),河漕总督凌云翼奏称:“清江浦河堤夹邻黄河,迩来水势南趋,淤沙日被冲刷,恐黄河决啮,运道可虞。”[14]2285,他提出新辟运道以便转漕,于是“自浦西开永济河四十五里,起城南窑湾,历龙江闸,至杨家涧出武家墩,折而东,合通济闸出口”[7]2094。永济河成为清江浦河淤浅时的备用运道。不过永济河的通航效果并不理想,后来仍以清江浦河为主要漕河运道,即“乃浚正河,自许家闸至惠济祠长千四百余丈,复建通济月河小闸,运船皆由正河,新河复闭”[15]141。
清江浦河疏凿之后,南粮北运的漕河运道贯通。正统《彭城志》卷五记载:“及太宗文皇帝建行在于北京,凡江淮以南之贡赋及四夷方物上于京者,悉由于此,千艘万舸,昼夜罔息。”起初,徐州地区漕河运道“惟用洸、汶、沂、泗诸泉、沟、湖之水,足以济之”[5]1191。正统十三年(1448),黄河在荥阳县决溢,“自开封府城北经曹、濮二州、阳谷县以入运河”[16]347。景泰四年(1453),徐有贞受命治河,堵塞决口,并“分流自兰阳东至徐入漕河”,至此“黄河始合于漕”[5]1192,徐、宿漕河开始借用黄河行运。河道副都御史朱裳等人说:“黄河自古为患,惟我国朝则借之以济运渠之利。”[17]3553总理河道尚书朱衡也说:“古之治河,惟欲避害,而今之治河,又欲资其利。”[18]93黄河水道“善淤、善徙、善决”,利用其水道转运漕粮,势必产生严重的治理问题,尤其是徐州洪、吕梁洪“皆石角巉岩,水势湍急”[19]108,这些岩石体型巨大,“盘据横突,隐见于波涛之间”“舟一不戒,而杵其上焉”[20]242。因此徐、吕洪一带需要充足的水量,保证往来船只安全通行。
弘、正年间,黄河“变迁不常,日渐北徙”[17]73。弘治十八年(1505),始从清河口“北徙三百里至宿迁县小河口。正德三年,又北徙三百里至徐州小浮桥。今年六月,又北徙一百二十里至沛县飞云桥”[21]1256。单县、曹县、丰县、沛县等地因此时常发生决口,田庐多被淹没,城墙亦遭冲毁。尤其是沛县,黄河全流东下,“并归于飞云桥一支,下束徐、吕二洪,上遏闸河流水,溢为流波,茫无畔岸,于是决堤壅沙,大为漕患”[17]2081。后来黄河又从沛县向北迁徙,“横流金乡、鱼台,出谷亭口,而运道大有可虞”[17]3554,导致“自济宁南至徐沛数百里间运河悉淤,闸面有没入泥底者”[13]266。嘉靖十六年(1537),管河副使张纶奏称:“黄河为患,频年兴作”,“虽修浚之功累加,而迁徙之性无常”[5]1193-1194。其后,黄河决溢、支河淤塞的次数有增无减。嘉靖十九年(1540),徐州、吕梁“二洪水涸,漕舟并阻”[5]1191。嘉靖二十年(1541),“黄河支流淤塞,徐、吕二洪水浅”[17]4984。隆庆元年(1567),黄河在新集、庞家屯等处决口,“泛滥徐、沛间,故道沮洳,不可复浚”[18]223。隆庆三年(1569),黄河在沛县决口,“漕舟二千余,皆阻邳州不得进”[18]890。隆庆四年(1570),黄河在邳州决口,“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口,淤一百八十里,运船千余艘不得进”[18]1222。这次邳州决口造成徐、邳地区水患日趋严重,诚如万恭所说,万历元年(1573),黄河“悉经徐州一道,则开、归、沛之患纾,而徐、邳之患博”[22]24。
水患严重是导致徐、邳漕河运道变迁的深层动因。总河侍郎翁大立建议开凿泇河,并从十利、三难等层面加以陈述、论证。不过工部商议后决定,“仍请复故道以济目前之急,其开凿泇口之议,令大立熟计以闻,无持两可”[18]1265,开凿泇河的建议被搁置。对于开凿泇河的建议,明代河臣观点不一。起初赞成者较少,以傅希挚为代表,他认为,“若拚十年治河之费,以成泇河,泇河既成,黄河无虑壅决矣,茶城无虑填淤矣,二洪无虑艰险矣,运艘无虑漂损矣”,“故臣以为开泇河便”[14]836。不过当时这一提议并未施行。万历中期以后,赞成开凿泇河的意见逐渐占据上风,并在部分河段加以实施,“幸泇河一线,先河臣舒应龙创开韩家庄以泄湖水,而路始通;继刘东星大开梁城候行庄以试行运,而路渐广”[14]8012-8013。万历三十二年(1604),总河侍郎李化龙“大开泇河,自直河至李家港二百六十余里,尽避黄河之险”[7]2097。泇河贯通之后,“粮艘之由泇而上者,业五千余只矣”[14]7643,自此徐、邳地区的漕河运道由泇河北上。不过黄河运道并未完全失去作用,刘士忠在《泇黄便宜疏》中建议:“每年三月初,则开泇河坝,令粮运官民船由直河口而进,以便利往,至九月初则塞之。每年九月初,则开吕公坝入黄河,以便回空与官民船往来,至次年二月至则塞之”,获得允准,从而形成“半年由泇,半年由黄”的运道格局。[14]9047
明末,宿迁一带的漕河运道也发生变化,即为通济新河等的开凿。朱国盛《通济河记》曰:万历四十二年(1613),黄河在狼矢沟决口,全河注入刘口,“由直口归旧河,怒涛险溜,大为运梗”;又载,天启年间,“王家集、磨儿庄等险溜尤甚。漕院躬驻催督,阻压船以千计”[23]卷10。各级官员经过实地勘察后议定,“于董、陈二口入骆马湖,抵泇六十里,遂从马颊口至陈家沟,达宿迁县北,西出大河,以上接泇流,下避刘口等险。运道比旧为近捷而坦便云”[15]141。这条通济新河的疏凿目的是“束水归一,因势疏导”,对此有评价说:“此工成泇河百年未竟之功,造数百万漕艘无涯之福。”[23]卷10崇祯五年(1632),黄河在建义北坝决口,总河朱光祚疏凿、开辟顺济河,“避河险十三处”[15]152。崇祯末年,宿迁漕河运道“改出董家沟口,循顺济河西北达泇河”[24]卷13下。
明初,由江入淮的漕河运道,大多利用沿线湖泊转运漕粮,不过湖上行漕常遭风涛浪险。为此,洪武二十八年(1395),朝廷从宝应槐楼至界首修筑直渠三十余里,自此直至万历三十八年(1610),这段运道历经修治与更易,基本形成今天里运河的交通路线。
1.白塔河。刘文淇《扬州水道记》卷二引王玙《重修白塔河记》载:“维扬郡治东北两舍许,宜陵镇侧有河名白塔,古运河支流。”永乐七年(1409),陈瑄在旧河基础上,开凿新的白塔河。白塔河的交通优势相当明显,它“上通邵伯,下注大江,凡直隶苏松常州及浙江诸郡公私舟楫,以孟河至瓜洲江涛险恶,多从白塔河往来”[5]779。因此,白塔河渐趋淤浅时,御史陈祚认为“白塔河宜开浚置闸”,侍郎赵新也奏称“宜浚白塔河及仪真旧江口钥匙河,黄泥滩、清江闸俱宜浚导”[25]1907。宣德七年(1432),陈瑄主持重疏白塔河,同时置设新开、潘家庄、大桥、江口四闸,江浙漕船可从常州孟渎河过江,直抵白塔河,至湾头镇接茱萸湾运河北上,运道近捷而便利。白塔河的开凿改变了漕船通江运口的格局,“自白塔河开,瓜坝弃不用”[26]602。正统四年(1439),因为“惑于浮言”,都督武兴上奏借用白塔河泄水,漕船仍从瓜坝经过。可以说,两者之间形成了利益博弈的关系。不过由于受潮水涨落的影响,白塔河道“历岁滋久,中多壅淤”,成化十三年(1477),巡河郎中郭升主持疏浚白塔河,筑堤、置闸、建坝,“凡有益于河者,无不为之”[27]卷2,江南漕舟复可经此北上。虽然白塔河颇具交通优势,但是其周遭的江潮环境等因素阻碍了它的畅通,必须不时进行挑浚,治河成本较高。万历以后,白塔河不再通行漕船,而成为宣泄洪水入江的通道。
2.康济河。为了抵御湖泊风浪的冲击,河臣先后多次修筑堤防。宣德七年(1432),陈瑄主持修筑高邮、宝应、范光、白马湖堤,“以度牵道”[26]602。正统三年(1438),继续增修高邮湖堤,并改为砖石加以防护。即便如此,仍有风浪冲毁之虞。成化十四年(1478),据汪直称:高邮等湖泊“每遇西北风作,则粮运官民等船多被堤石、桩木冲破漂没,宜筑重堤,于堤之东积水行舟,以避风浪”[28]3186。洪武至成化年间,运河堤防屡经修筑,不过多是位于西侧的单堤,汪直建议修筑东堤,在堤东“积水行舟”,不仅有助于推动重堤的修建,而且可视为高邮越河疏凿的先声,不过并没有立即实施。弘治二年(1489),白昂奉命浚治山东至扬州一带运道,在甓社湖东“相地兴工开凿,起州北三里之杭家嘴至张家沟而止,长竟湖”,从此漕船途经高邮时,“易风涛为坦途”,称之为康济河[29]302-303。对此,万恭评价说:“夫高邮月河,非不善也,使循西老堤为之,一护老堤,多一重关则老堤固,一通舟楫,夹河而行则牵挽便,斯善之善者也。乃远老堤为之弓弦,而筑月河若张弓。”[30]3783-3784由此形成比较完善的漕河运道系统,假以“岁加修筑,则运与民与商舶,万世之利也”[22]4。
3.弘济河及其他越河。康济河开凿后,高邮运道得以避湖涛之险,不过宝应运道仍然面临范光湖的威胁与侵害,而且范光湖“西接天长、盱眙,泗水从云山、白水、衡阳而下,势若建瓴”,因此“视甓社为尤险”[31]1079。吴桂芳曾说,宝应越河之议始于嘉靖年间的陈尧,其实不然。正德十六年(1521),杨最即有此议,曰:“每雨潦风急,辄至冲决,不惟粮运阻碍,兼盐城、兴化、通、泰等州县良田悉遭淹没。请如昔年刑部侍郎白昂修筑高邮康济河例”,修浚内河,“可保百年无患”[17]120-121。关于疏凿宝应越河的提议较多,如嘉靖五年(1526),陈毓贤奏称在“湖堤以东修筑月河,以分水势”[17]1497。万历元年(1573),万恭亲历勘察后认为,“万一经宝应犯风涛,则害可胜言哉”,奏请“勘设宝应重堤,遂即重堤为月河,以避风涛”[30]3783。提议虽多,不过“屡议屡停”[31]1080。直至万历十二年(1584)才得以疏凿月河,当时“粮船沉溺者数十只,漂没漕粮至七八千石,殊为运道之梗”[15]68,于是在范光湖东开凿越河,从宝应南门经槐楼镇至新镇三官庙,共计36里,赐名为弘济河。另外,洪武年间,柏丛桂建议所开的直渠,至万历时期均淤废不通,“由界首者复由湖矣”[27]卷4,万历十六年(1588),潘季驯自弘济河北端三官庙起,开凿越河20里,北达黄浦。万历二十年(1592),“加筑西土堤一道”“以束漕水”[20]188。万历二十八年(1600),总河刘东星从康济河北端开渠10余里,即界首越河,其河“在宝应者仅三里,余皆在高邮”[27]卷4。同时,刘东星又从邵伯镇至露筋庙,主持开挑邵伯越河。至此,北至黄浦,南至邵伯,基本实现该段漕河运道的安稳通行,“迄今官民船只永避湖险”[15]107。
从行政区划来说,明代苏北地区设置淮安府、扬州府,淮安府辖二州(海州、邳州)、九县(山阳、盐城、清河、桃源、安东、沭阳、赣榆、宿迁、睢宁),扬州府辖三州(高邮州、泰州、通州)、七县(江都、仪真、泰兴、宝应、兴化、如皋、海门)。另外,明洪武八年(1375),改徐州为直隶州,统辖萧、沛、丰、砀山四县。彭云鹤指出,在供应漕粮的“有漕省份”中,只有南直隶的徽州府与滁州、和州,“不负担此项义务”[32]130,可知苏北所有府、州、县均属于供漕之地。苏北地区的漕粮运输主要借助水道交通,漕河运道固然须以大运河为主干道,不过运河以东地区的部分河道,同样发挥漕粮运输的功能,通过对其漕仓建置的定位,可以帮助构建更为完整的漕河运道格局的认识。
《明史·食货志》记载:明代漕运方式“凡三变,初支运,次兑运、支运相参,至支运悉改为长运而制定”。支运法始行于永乐十二年(1414),由粮户自备船只运送漕粮至就近漕仓。苏北地区设置两大漕仓,即淮安仓与徐州仓,民众将漕粮就近自运至漕仓,以供卫所官军分段运输至京师。比如沭阳县南部的沭河,曾作为转输漕粮至淮安的重要通道,因为“北连山东,南通淮安,洪武间常疏浚以便转运”,永乐九年(1411),河道“壅塞四十余里,转输既艰,水复为患,乞于农隙浚治,从之”[33]688。宣德年间,实行兑运法。据《漕运通志》记载,宣德七年,“议处诸府州县各于附近水次盖设仓廒,浙江、苏松等卫船各回本司府地方领兑,南京并江北船仍于瓜、淮交兑”[29]112。施行兑运法后开始建立与使用水次仓。苏北水次仓各有差异,且处于适时变动之中。淮北地区四个州县(包括海州、赣榆、沭阳、安东)的水次仓,建置于便于转输的运河沿线地区,正德《淮安府志》载:
水次便民仓,计四所。旧在河北岸,海州、赣榆、安东、沭阳四州县兑军粮米,每岁自淮运至仓,常患风涛之险,其贮在仓者,转运南岸交兑,始入运河,费用孔多。天顺七年,知府杨昶相度清河县西水次高旷地二十余亩盖仓,至今军民允为经久之利。[34]87
海州、赣榆、沭阳、安东水次仓设置于清河县境,原来位于淮河北岸,天顺七年(1463),为了便于转输,改建于淮河南岸,四地民众需将漕粮运送至水次仓交兑。明嘉靖以前,安东县“地饶民殷,钱粮俱照额完解”[35]卷12,民众运粮从官河进入淮河,溯水西行至水次仓。明代海州亦产稻,“有粳稻二种,有早、晚二熟,有红、黄、紫、赤、班数色,名品甚多,不能悉数”[36]卷2,其漕粮经由蔷薇河转运,史载:蔷薇河“西北通赣榆,南通新坝直抵淮阴”,“向时转漕及淮北盐课皆由此河抵安东,食货流通,公私便之”[37]卷12。赣榆漕粮可经临洪河接通蔷薇河[38]卷1,与海州漕粮均“运至新坝水次”,向南经安东县支家河、官河[36]卷2,转运至设于清河县的水次仓。明代前期,沭阳县的漕粮当仍由沭河转输至水次仓。成化七年,兑运法被长运法代替,“由运军直接赴各地兑运,然后径赴京师,百姓不再负担长途运输”[39]。运军所赴之地为水次仓,海州等地民众仍需自运漕粮至仓交兑。明代中期以后,由于水涝灾害、农耕环境变化等因素的影响,部分县域交纳漕粮的方式发生改变。《安东县志》载:嘉靖三十一年(1552),“黄河冲决草湾口,水势直趋该县,将田地淹没,随后虽经疏筑,然冷沙淤漫,不长五谷”[35]卷12。水涝灾害致使安东县无粮可交,当地官绅援引兴化、嘉定等地先例,奏请实施漕粮改折,明代末期获得允准,改折后,清河境内的安东县水次仓荒废。沭阳县土地也逐渐不宜产米,“岁逢秋粮,照地征银,远涉数百里外,向高、宝一带籴米交兑,费烦弊多”[40]卷1,从高邮、宝应等地采买的漕粮,直接由运河向北转运至水次仓兑给运军。
淮南地区水次仓与淮北地区存在差异,并不寄设于运河沿线,而是置设于各州、县治所附近。盐城县水次仓初名泾河仓,在县治西160里,兑运法实施期间,民众经由涧河将漕粮运输至仓。嘉靖年间,因私盐“从涧河往还莫能禁,涧河塞而仓移入宝城之阴”[41]414,即位于宝应县北部的水次兑运仓。不过因为“每岁里递转输,动至数百人,费且数千金,民甚苦之”[41]83。万历年间,知县杨瑞云奏请漕督尚书凌云翼,在盐城县城西门外、岳庙东建立便民仓,“命运官、旗甲及纲引人等,直至便民仓交兑,省一切水次之费”[41]134。涧河是沟通盐城县与淮安府的主要水道,万历以后,运军官兵赴盐城便民仓收兑漕粮后,经由涧河抵达淮安城转运北上。
兴化县最初有两处便民仓,分别在城南门、北门之外,“以储租税”[42]38,可见这两处便民仓为储存漕粮而设。后因遭受倭寇侵扰,便民仓迁至位于西门内的永兴仓,此仓乃嘉靖四十一年(1562)知县程鸣伊修建,“以收秋粮”。不过因为“湫隘不足容赋”[42]138,万历二十年(1592),知县欧阳东凤加以拓建,“凡为廒二十二楹,可受岁漕十余万斛”[42]799。兴化县漕粮运输主要借助县治以南的水道。南溪在县治南半里,溪上建有南塘闸,“南塘当官道之冲,以故时有修治”[42]153。漕船由此向南行45里抵达高邮州河口镇丰乐桥,再经由运盐河转运漕粮至大运河干道。兴化地形特殊,其“四面俱高,蕞尔弹丸,宛在中央,地形洼下,素称釜底”[43]80,明代后期,水灾频繁使兴化县漕粮渐趋改折,诚如陈应芳所言:“兴化以频年被水,漕粮尽从改兑矣,改兑未已,并改兑尽折色矣,折色未已,并折色又尽从永折矣。”[44]22
海门县便民仓在县治南部,始建于嘉靖十一年(1532),史载:“陈锭令海门之三日,问海政孰先?里人曰:海无仓,有储必僦室。”经过几番奏请之后,当年六月知县陈锭主持建造“仓亭三间,改左廊为仓八间,右廊为仓八间”[45]卷10。由此并不能确知便民仓为漕仓,不过此仓毗邻运河,这条运河位于“县治西南,至通州四十里,东止吕四场”,“东入余东便仓四十里”[46]卷1。可见运河从海门东部经县城南向西抵达通州,属于这一区域的主干水道,在其附近设置便民仓当有方便民众交兑漕粮的目的。
通州仓储设置较早,洪武年间知州熊春创建通济仓,其大使“掌凡岁输粮米,凡官吏俸廪、军人孤老月粮,并取给焉”[47]卷3,可见通济仓可能充当漕运仓储的职能。便民仓有四处,分别在利和镇、季灶港、秦灶港、黄堰湾,乃成化年间知州郑重重建,嘉靖年间再次废置。此外,通州城设有三处预备仓,一在州治东南,一在州治西北,一在南门外以东,预备仓除“收贮岁运外,余米并劝借籴买”[48]458,可见预备仓用于备荒赈济外,也发挥漕仓的功能。其中,南门外以东的预备仓后来被倭寇毁坏,又在天宁寺附近租借土地加以重建,万历《通州志》卷首《通州治图》标注其名为北仓,州治东南的预备仓为南仓。值得注意的是,天宁寺附近的北仓又名兑运仓,之所以更名为兑运仓,与当时漕粮交兑颇有关系。乾隆《通州直隶州志》卷八《祠祀志》“顾公祠”条载:“通郡,明嘉靖末,受丁粮现征之苦及漕运交兑之害,流离散亡,井邑荡然”,彼时漕粮征收与交兑使得百姓深受其害。张国维《顾公祠碑记》的描述更为详实,曰:
若夫漕之有兑也,本州先立廒头主之,廒头者,合里递而择其最有力者也。又佥串头主之,串头者,合廒头而更择其最有力者也。实则卖放那移,承其役者未必果最有力。然佥点一定即前至泰州交兑于中都右卫官军,而官有解兑者,有受兑者,馈饷交错,例皆出之串头矣。受兑官增斛增羡,痛加鞭笞,所以窘辱吾民百端。[49]卷20
通州漕粮需运输至泰州进行交兑,具体事宜由廒头、串头等人负责。在转运和交兑的过程中出现诸多欺凌通州百姓的现象。鉴于此,顾国宝为民请命,“置为本运本兑之规,而漕粮无困”[49]卷8。所谓“本运本兑”,即“以本州之粮兑之本所,至便也。民不复诣海陵,则无佥解之忧”[49]卷20。顾氏倡导的交兑方式变革发生在嘉靖末年,与兑运仓建立的时间大致吻合。不过,无论是到泰州交兑,还是在通州兑运仓交兑,连接通、泰两地的运盐河均是通州漕粮运输的主要通道,司寇陈大壮“闻之父老,曰吾通有运盐河焉,运者,转漕粟而达之京师,盐者,转十场之盐而达之运司,不直,民间岁时灌溉田畴而已”[47]卷2。运盐河东通海门及各盐场,经过通州城南向西过盐仓闸,再向北经白蒲镇进入如皋县境,既可运盐,也可运粮,沿途还可灌溉农田。
如皋县漕仓为兑军仓,原来设置在县城东南隅,但是由于“漕船阻二石梁,弗获直达仓所,即达且有仆桅之难,因止泊邑西接官亭,每交兑必觅舟转漕,粟始得登运艘会,岁费雇役钱若干缗。比有司复奉例措置赈谷,及民亩纳官秋租皆无所顿舍,因于城隍庙两庑贮焉”[50]313。嘉靖十三年(1534),知县刘永准将之移至西北隅,占据广福寺地重建仓廒,更名为军储仓。由此,“兑运省转粟之费,而赈谷秋租咸有所贮矣”[50]314。此外,如皋县还设有四处便民仓,分别位于县东的丁堰镇、县西的安定乡潘泾、县南的石庄镇、县北的西场镇,四处便民仓当为便于转输漕粮而设。设于县城的漕仓,之所以由城东南隅向西北隅转移,目的也在于方便交兑漕粮,亦可从中见出漕河运道位于如皋城西。乾隆《如皋县志》引《江都县志》曰:“况我朝都北,其财赋仰给东南,尤为要害,今湾头以东止一河。”[51]卷4这“一河”即指从扬州湾头镇经泰州而至如皋县的运盐河。另外,立发河也是如皋县境运输漕粮的水道之一,据《漕运通志》载:它“南至通州白铺镇七十里,西北至泰州界海安镇四十里”[29]51,可知海安镇(今海安县)漕粮可经由立发河,贯穿如皋县境,至白蒲镇进入运盐河再向西转运。
泰兴县漕运与长江的关系较为密切。宣德六年(1431),武进县民众称:“县旧有新河四十余里,出江正对扬州府泰兴县新河,入至泰州坝,一百二十余里至扬子湾出运粮大河,比今白塔河尤为便利。”[25]1926这一疏凿河道的建议并未实施。正统八年(1443),武兴、周忱等人再次奏称:“江北扬州府泰兴县有北新河,中间有淤浅者,俱宜浚之,以避大江险阻。”不过因为疏浚北新河劳役繁重而作罢[52]2073。虽然借助(北)新河转运江南漕粮的计划没有施行,不过它可能在地方漕运中发挥作用,乾隆《通州直隶州志》卷三《山川志》载:泰兴“新河,在城西南三十里,通江”,又据“泰兴僻在江壖,民以渔稻为利。明嘉靖间,漕船在城西北周家桥,民以本色米兑运,后避圌山大江之险,花户于泰州完纳本色,制向称便”[53]卷2。周家桥位于城西北30里处,可知作为漕粮兑运地点的周家桥跨于新河之上,新河当为泰兴漕粮转运的重要水道,由此经泰州抵达扬州,故在周家桥东北修建兑军仓作为漕粮交兑地。由于联通长江,新河时常受到江潮的冲击,兑军仓逐渐坍没而遭废弃。因此,泰兴漕河运道向东转移,即从通泰河向北经渡子河、李秀河,再经由鸭子河直达泰州滕家坝,这些连接泰兴与泰州的河道,“商舶经行,为邑民利,尤为运盐要道”[53]卷1,同时也是泰兴漕粮转运泰州的主要通道。
泰州是里下河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这一地位在汉代已经形成,吴王刘濞自扬州茱萸湾向东经泰州至如皋磻溪,开凿茱萸沟转输沿海食盐,此为运盐河的前身。明代,泰州城市水系尤为发达,在州治西南有西运河,乃当地人对运盐河的俗称。在州治北有北运河,“自北关厢东、西二坝迤东,至西溪镇一百二十里分为二河,一去东二十里至梁垛场止,一去东北东台、何垛、丁溪等场”[5]1241-1242。北运河流经的区域位于泰州东北部,“泰州地势南高北低,运盐河以南地势高,称为上乡,而东北地区多为低洼地形,称为下乡”,上乡田地不多,泰州“田赋十分之七出在下乡”[54]517。即泰州北境是供应漕粮的集中地,泰州城北部自然成为仓储集中区:常丰仓,在州治西北二里;兑军仓,在北门外西侧[55]卷2。漕粮交兑后再经由运盐河转运扬州。泰州下乡既属低洼之区,时常遭受水涝灾害的侵扰与破坏,诚如陈应芳所言:“泰州田粮坐派秋米五万有零,尽属下河,在高、宝、邵伯湖堤之内,地形如釜,每遇堤决并减闸水灌,尽行淹没,与兴化一望共成汪洋。”[44]85而兴化已经改折乃至永折,因此泰州士绅不断呼吁泰州漕粮改折,曰:“泰州为兴化代正兑,至不均也;兴化以正兑移泰州,尽从改兑,而改兑复从永折,并高、宝亦比例焉,泰州独见摈弃,至不均之中又不均也。”[44]85
苏北地区是京杭运河流经的区域,又是漕粮征收与交兑的区域。明代,这一区域形成了以大运河为主干、运东等地漕河运道配合利用的水道交通格局。明洪武年间,漕粮施行海运方式,淮安府境的菊花沟(即涧河)曾用于转输漕粮入海。就苏北而言,洪武漕运更主要的是施行内河运输,即通过黄河、淮河水系转运漕粮,供应南京与凤阳等地的需求。永乐十二年(1414),朝廷罢停海运,次年陈瑄主持疏凿清江浦河,京杭运河实现南北贯通。不过受到黄河泥沙、湖泊风浪等因素的影响,苏北段漕河运道历经变易:徐邳宿地区,先后通过开凿泇河、通济新河等,减轻了借黄行运带来的危害和影响;扬州地区,则先后疏凿白塔河、康济河、弘济河等,避开江淮湖泊风浪的危害和影响。通过以上举措,充分提升了京杭运河苏北段的漕粮转运能力。
苏北漕河运道固然须以大运河为主干道,不过运河以东地区为漕粮征收的来源地,当地河道同样发挥漕粮运输的功能。漕仓是漕粮运输的重要设施,通过漕仓建置的定位,可以帮助研判漕河运道的路线。就空间而言,明代淮北水次仓设置于运河沿线的清河县境,淮南水次仓则多设置于各州、县治所附近,其名称则有(水次)便民仓、兑军仓、军储仓等,这些漕仓大多处于水道交通便利之地。就漕河运道而言,淮北地区的临洪河、蔷薇河、支家河、沭河等,通过与淮河接通后转运漕粮;淮南地区的运盐河,承担转运海门、通州、如皋、泰州、兴化等地漕粮的功能。总之,漕河运道的疏通与利用是苏北区域社会的重要层面,苏北段运河奠定了区域交通格局,了解运东地区的漕河运道有助于构建区域交通体系的全面认识,并为当前苏北经济与社会发展提供镜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