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凤霞
(安徽三联学院 计算机工程学院,安徽 合肥 230012)
“真实的伦理始终是主观的,有作为生命气息的热情,并且必然与自然哲学进行交锋。”[1]297“真正的伦理只能是伦理的个人伦理,而从社会立场提出的伦理则不是真正的伦理。”[1]293尚不去论及施韦泽关于真正伦理个体化和主观化的观点是否过于绝对,但我们看到每一个个体生命逐渐清晰起来,洋溢着热情的生命气息。宇宙之大,并非要去漠视忽略甚至牺牲个体生命,而更应该去珍惜并谨慎而专注地观照每一个个体生命的意志和行为努力。正如其所言“伦理是对富有活力的生命的富有活力的关系”[1]302。
施韦泽的敬畏生命伦理的视域和生命观为个案研究提供了更多的理论视角和价值理性,笔者在多年大学生个体生命心理咨询工作和个案跟踪研究之基础上,以随机抽样法选取了198名旷课大学生,进行访谈和跟踪研究,以叙事研究、访谈法和文本分析法展开大学生旷课行为的个案研究。
敬畏生命的本质是对生命意志的本质的敬畏。生命意志的本质是:“它要充分发展自己”[1]282,“在其最大可能程度的完善性中实现自己”[1]282。“在我们自由的、能够进行慎重的、合目的的行为的生命之中,有着这样一种追求完善的冲动:我们不仅要实现自身的最高的物质和精神价值,而且也要实现一切能够由我们施以影响的存在的最高的物质和精神价值。”[1]283
在施韦泽对于生命意志本质的表述中频繁出现以下词汇:“充分”“最大可能程度”“完善”等,这些词汇要表达的外延本身是无法界定的,他们追求的是对于无限的趋向。人生而具有生命的有限性和死亡焦虑,从而激发出生本能。生本能是以一种追逐超越有限而趋向无限的方式去消解个体在有限生命存在中的焦虑,比如,施韦泽提到的对于“充分发展”的追逐,对于“尽最大可能程度地完善性中实现自己”的追逐,这些从根本上都是在对于无限的追逐,在无限感中摆脱生命的有限性,在无限感中获得自由感。在对无限和自由的追逐中,不断放大有限生命的无限感受,个体从而得以在向死而生中却仿佛生而无限。正如施韦泽所言“为了真诚地生活,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在行动和受动中证实自由”[1]284;以及“在深刻敬畏生命之中,通常的概念认为绝对不再值得活下去的生存状态,由于生命意志在其中也体验到了摆脱世界的自由,因此也就使得这种生存状态变得值得了”[1]284。那么,敬畏生命的本质就可以解读为对生命意志追逐无限和自由的本质的敬畏,指向对有限生命的无限感和自由感的追求。
生命意志的本质是要充分发展自我,尽最大可能程度地完善和实现自我,那么,“自我”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这必然是我们发展和实现自我之前需要探究的问题。在敬畏生命的生命观和世界观之下,“个体获得了一种确定的、富有价值的自身规定性”[1]330,体验到自我生命的确定性以及强烈而清晰的独立存在感。
在探讨个体的存在性和自由时,将其置于关系的语境之中,即,与自我的关系,与他者生命的关系,与社会、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之中。正如张三元所言:“从根本上说,自由是一个关系范畴。人始终存在于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人和自然、人和社会、人自身灵魂和肉体之间的关系是其三个基本的方面。”[2]171
邓晓芒曾指出“康德的自律是自由的一种自身关系,黑格尔则使这种自身关系发展为与他人自由的关系的统一”[3]26。在敬畏生命伦理观照下,个体生命的存在突破了自我生命的有限,不仅趋向与外在他者生命的关系语境中的无限,在个人伦理与社会伦理“正面交锋”关系的语境之中,而且在与外在世界万物生命存在的关系语境的无限之中。存在的一切都是有生命意志的,“我是要求生存的生命,我在要求生存的生命之中”[1]307,在向内的生命存在和向外的生命关系之中,个体生命找到了自己独特唯一的存在性和规定性,生成丰富的独特性和鲜活性,而这正是作为一个生命本身该有的状态,亦即在敬畏生命中,对自我生命的关注和敬畏;对他者生命的敬畏和行为责任。
在施韦泽看来,伦理包括:个人伦理和社会伦理。其中,个人伦理又包括:“内在地摆脱世界(顺从命运)中受动的自我完善伦理,以及在人对人的伦理行为中的行动的自我完善伦理。”[1]293社会伦理的本质在于“为了使个人履行其用强制和法律而不能要求的义务,社会向个人的信念呼吁”[1]293。虽然施韦泽对社会伦理持有悲观主义的态度,但正如他所认识到的“所有悲观主义都是不彻底的。他不去冲撞通向自由的大门,而是与存在的既定事实妥协”[1]280。施韦泽对于社会伦理的悲观并非绝对的悲观,甚至可以说不是一种真正的悲观,而只是在对个体生命于社会现实中生存困境的一种掷地有声的揭露,他扔下去的是对社会伦理代表方对个人伦理持有的二元对立的吞噬,并同时对社会伦理寄予了希望,鼓励社会伦理与个人伦理进行动态的“正面交锋”,因为只有在不断的“正面交锋”中,才能逐渐获得各自趋向正确而清晰的定位和存在。因此,个人伦理和社会伦理并非绝对对立,无论是社会伦理,还是个人伦理,二者的存在必定是在二者趋向无限的“正面交锋”和对话之中存在,这是个人伦理的困境,也是个人伦理的出路。
在个人伦理与社会伦理的对话中,作为一个有思想的生命,去正视和观照社会伦理,去反省和觉察自我生命意志,不断自我完善,一次次达到理性自觉的高度,这是一种有意识的选择,有选择本身就是拥有意志自由的表征,以及由此展开的自我完善的行动自由。而这恰是个体生命自由的彰显。
大学生旷课行为,从本质上是对个人伦理存在误解,从根本上表征为对自由的误解;对社会伦理的误解,对生命与生命之间对话的逃避。本文在敬畏生命伦理的观照之下,在与旷课大学生的心理访谈之中,在生命与生命的对话之间,逐渐解构旷课大学生对个人伦理和社会伦理的误解,对自由的误解,并在敬畏生命伦理的视域中,重建新的积极的自由观。
邓晓芒曾提出:“在黑格尔这里,随着自在之物和现象的区分的取消,康德的三种自由即可能的自由(先验自由)、必然的自由(实践的自由)和现实的自由(自由感和自由权)便融为一体,成为了同一个自由概念本身发展的各个不同阶段;并且这三个阶段不但体现了自由概念本身的逻辑层次,而且展示为人类自由精神发展的历史过程。”[3]24在此,我们的观照对象是每一位旷课大学生,所以,此处在谈到自由观时更多是指一种个体生命的“自由感”与其“实践的自由”(下文以“行为自由”代替)。
个体生命的自由感与行为自由并非是必然的单向度的线性序列的因果关系,也即,个体生命的自由感并非是在必须实现了行为自由的前提之下才能产生,相反,一味以追求行为自由为出发点的自由观是对自由的误解,这并非是真正的自由,反而是自由的羁绊,终会将自身困于个人伦理和社会伦理之中,自由感也终将被消解。
对198位大学生旷课过程中的心理访谈和心理量表测量结果显示,他们在旷课期间,内心均体验了不同程度的矛盾、不安、焦虑、对侥幸的期待和对未知的不确定感等等。自萌生出旷课欲望开始,一直持续循环地在“to be or not to be”的无限焦虑之中,有些大学生竟用扔硬币的方式决定今天是去上课还是不去上课,采取随意的行为去快速结束自己的焦虑,这种选择并非主动选择,而是一种被动选择。主动选择需要付出主动的意志,而旷课大学生在旷课欲望生出开始,生命的能量就固着和循环在自我纠结和焦虑之中,缺乏主动积极的意志能力,只能被动选择,继而等待侥幸的出现。
89%的大学生对于自身旷课原因的解释归于以下几种:第一种,将旷课理由归咎到自我的“非故意”的“被迫”,比如“忘记了今天的课程,睡过头了,身体突然不舒服,有紧急情况来不及请假”。第二种,将理由归咎到一件很无过甚至值得表扬的事件上,之所以旷课是因为要去做一件看起来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些同学的内部认知语言是“你不仅要理解我,你可能还需要表扬我”。比如,“我去打印论文了”,甚至是由于他人对自己的需要,去帮助他人做什么事情了。第三种,对以前旷课行为的经验总结和权衡,根据以前旷课经验,这个结果我可以接受。
综上所述,无论是何种理由,共同点都是利用这些理由告诉自己:我是不得已被迫旷课,我并非有意旷课。纵观分析旷课的心理和行为过程,旷课大学生大多数只是萌生出了旷课欲望,在其欲望转化为旷课的行为冲动时,因为自身主观意志力的不足,大多数并不能积极坚定地做出选择,而只是借助外力(表现为各种旷课的理由)的被动选择,让自己被动选择旷课。通过认知行为疗法,可以挖掘出他们共同所有的一种深层的内在认知——只要“我不是故意旷课”的,我都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理解和被原谅的。这是一种无意识到状态。
恰如邓晓芒所言,“真正自由的意志在自身包含着得到扬弃的任意,既意识到自己的内容是一种自在自为地坚实的内容,也同时完全知道这种内容是属于自己的”[3]25。“不是故意的”“被迫的”,这是是被动的,并非“自在自为地坚实”,也并非“是属于自己的”。而这种被动选择本身就是对自由的摒弃,将自身置于任意的“被动选择”之下,不去积极面对和观照觉察审视自我当下的心理状态和行为状态,放弃意志的自由。
如果说自由是一种心理感受和精神体验,那么大学生在旷课行为期间,在萌生了旷课欲望之后,到付诸行动以及面对行为后果的整个过程之中,他们内心的心理体验是极度不自由的。
60%的大学生在旷课过程中抱有机会主义和侥幸心理,而机会主义和侥幸心理,由于自身的不确定性和对于未知的反复权衡和焦虑,本身就是一种对自由的扬弃,是因为其生命意志缺乏积极主动思想所导致,无思想的生命意志的状态,就像一个自我生命的囚徒,他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手中拥有钥匙。
10%的大学生表示“豁出去了”,从其外显态度来看,无论什么结果都愿意接受和面对,而其内部认知和内部语言则是:在这之前,他们的内心已经做过了权衡,即鉴于以往经验,旷课行为的后果他们暂时是可以承受得起的,也同样是在对更严厉惩罚抱有侥幸心理和机会主义。
生命本身的有限性是生命本身的桎梏,决定着每一个生命生来具有死亡焦虑,而衍生于死亡焦虑的生本能,通常各种演化,从根本上表征为追寻无限和自由,但是,却经常为了所谓的自由而做着并不自由的事情。
综上可见,旷课大学生为了所谓的行为自由而在做着心理并不自由的事情,根本原因在于旷课大学生对自由的认知误解,他们误认为自由就是短暂的行为自由和本能冲动的及时满足。缺乏积极主动的有思想的生命意志,旷课大学生的生命意志状态与周围一切存在是混沌的,没有清晰的边界,没有意识到自我生命存在的确定性、清晰性、独立性和社会规定性,忘记了自我生命原本拥有思考和选择的自由,而受制于瞬间的本能冲动和行为冲动,受制于以无数旷课理由标榜的“非故意、被迫”之下,被惯性的认知模式、惯性的情绪情感模式和惯性的行为模式所禁锢,完全无法意识觉察到。
旷课大学生最终在学校管理制度和学生规章守则的制裁之下,面对自己的行为需承担的后果时,表示“一下子清醒了”,且在助人自助的心理访谈对话中,开始意识并审视自己所经历的行为过程以及心理过程中体验的不自由,开始觉察与反思。当思想开始行走,自由也就随之而来。
从敬畏生命伦理的视域,与旷课大学生展开心理对话,在让旷课大学生面对和接受旷课行为后果的同时,利用行为后果本身所具有的潜在积极功能,让旷课大学生在接受行为处罚瞬间,能深刻感受到自我个体生命清晰的存在感和规定性——作为某某大学某某学院某某专业的一名大学生的存在感和规定性。这是那些沦陷在自我惯性的知情意模式之下的,缺乏主动思想的生命意志,在奔向真正的生命自由之路上所需要经历的第一步:找到自我生命的清晰的存在感和社会规定性。
从而深刻意识到真正的生命自由,并非本能冲动的及时满足,亦不是行为冲动的即刻实现,而是经历过积极主动的理性思考的有思想的生命意志之路,是个体在人与人的关系和行为中不断寻求的自我完善之路。是出于敬畏生命的对生命的奉献,是向内全力以赴地扩展为无限,打破惯有的知情意模式、惯性认知思维模式、惯性情绪情感模式、惯性意志行为模式的束缚,走向无限的知情意;是向外全力以赴地对出现在其生命范围之内的所有生命和关系担负起主观责任。
“在敬畏我的生命意志之中,我不仅争取摆脱生命命运的自由,同样也争取摆脱自我本身的自由。不仅相对于我所遭遇的一切,而且也考虑到我如何与世界交往的方式。”[1]311在敬畏生命伦理视域观照之下,个体的存在时刻在为追求自我内在生命的完善和外在对他者生命行为的完善,即,个体的存在时刻在为自由生存和努力。
“没有哪一种伦理的自我完善只追求内心修养,而不需要外部行动。只有外部行动和内心修养的结合,行动的伦理才有所作为。”[1]310而这正是敬畏生命伦理做的事情。敬畏生命伦理在其践行的过程之中,不断摆脱内在束缚和外在桎梏,实现有限生命的真正的无限感和自由。
“敬畏生命的伦理提出,人应该尽可能地发展自己的所有能力,应该用尽可能广泛的物质和精神的自由,为真诚地对待自己,同情及帮助周围所有生命而努力。人应该严肃地对待自己,应该始终牢记自己所负有的一切责任。”[1]326
纯粹基于本能冲动,或纯粹基于行为冲动的生命观,是“虚构的生命观”,它不能真正解决我们的生命使命问题,而且始终“崩溃于自身之中”,只有当“它使人与存在建立一种精神的、内在的关系”时,这种生命观才能够真正解决我们的生命应该做什么的问题。而且“在这种关系之中,像自然必然性一样地会形成受动和行动的伦理”[1]301。而基于敬畏生命伦理的生命观正是这样一种生命观,他从生命内在和精神的存在性的根本出发,关照每一个个体作为一个独特生命的唯一存在性和确定性,让个体生命在与自己的关系之中,接纳并找到自己生命的独立性和对生命的敬畏感,实现自我的无限感和自我关系的自由。并在此基础上自然地遵守受动和行动伦理,从而更好地服务于个体生命在与外向关系互动中的自由感。
自由,并非仅仅停留在外在的行为自由上。真正的自由是一种心理和精神的内在体验,远远超越了外在的行为局限。一切以外在行为自由追求为出发的自由观终将会受限于关系中的受动伦理或行动伦理。
敬畏生命伦理观照下,个体找到了作为一个独特生命的自我存在的确定性,以及强烈而清晰的独立存在感,与生命内在和精神建立了深刻的连接。基于这种连接,个体萌生出积极的生命冲动,在生命冲动转化为行为冲动的过程里,能积极主动地进行觉察和审视,从而让个体生命的存在达到了一种理性自觉的高度: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他人的行为负责。
个体的自由不是自我封闭的主观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自由,而是在个体在认知和实践的过程中,找到自我独立存在意义的基础上,即,个体在与自我关系建构之中,与外在关系建构之中感受到的自由。
敬畏生命伦理,能让个体对自我生命存在产生清晰而强烈的确定性和规定性,敬畏生命伦理观照之下的生命意志,是一种拥有积极主动思想的生命意志。“伦理应该与三个对手交锋”,其中,无思想列居首位,无思想正悄悄地削弱着伦理,无思想的生命意志如同茫茫大海之上的漫无目的的虚无漂泊,生命徒劳、焦灼而荒芜。而“敬畏生命则是思想始终能够意识到的,始终全面地渗透在人的观察、考虑和决定之中”[1]312。“敬畏生命是无限的、根本的、前进的意志的主动存在。”[1]283敬畏生命伦理观照之下的大学生,向内,对我自我生命存在着清晰、独特而强烈的确定感和社会规定性,全力以赴地拓展自我认知情绪情感及意志的无限性;向外,对自我行为拥有积极主动的理性自觉和生命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