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
尹铁垣的名号在宠物界如雷贯耳,他的毒舌自成一派。作为宠物医院院长,老尹最看不得矫情,最不耐烦眼泪,你哭得越狠,他骂得越凶。主人哭诉狗狗吃自己便便还拉稀,老尹嘲笑:“嗨,多环保的狗啊。”主人问狗狗能不能不吃药,老尹冷笑:“行呗,不吃就死快点。”
一只肥猫被老尹揉得脸都变了形,满脸无语。它叫二千,几年前被人花2000块买回家。后来患上尿道结石和猫癣后,那人又把它寄养到了宠物店。说是寄养,二千知道,人类管这个叫“遗弃”。宠物店把它扔到了医院,老尹一边嫌它又脏又臭,一边给它治病上药,二千痊愈,赖着不走。
老尹给它改了名,二谦,谦谦公子的谦。猫咪不是货物,没有价钱。二谦得寸进尺,蹭病人的罐头,越吃越胖。后来,它当上了“住院部部长”。二谦部长的助理,是条狗,叫二妹。老尹指着二妹开怼:“坏心眼太多,这要是个人,肯定特坏。”二妹来的时候被车撞了,一老太太把它装纸箱里,扔老尹跟前。打开纸箱一看,眼瞎了,腿折了,身上一个大洞。
老尹把二妹治好,让它留下来当了“院狗”。二妹没少被老尹鄙视:“白眼狼,不认人,就认肉。”二妹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金锁,是老尹和同事给它买的平安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老尹就是这么一个人,嘴上不饶人,心肠比谁都软。
这些年,找老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穿市过省、跋山涉水。他们来治猫狗,也为医人。
顾奶奶今年91岁。这天,她一个人用轮椅推着猫来找老尹。老尹一看,悬了。猫咪肾脏、输尿管结石,病入膏肓。顾奶奶静静听着,抹了抹眼泪。去窗口交费时,她从口袋里掏出八张100块,手一抖,掉了五张。子女出国,一人独居,猫咪“出溜”是她唯一的老伴,但出溜要先走了。她哽咽着说:“这只猫总归是没有前途的,我想得明白,可是……我就是接受不了。”转过头,顾奶奶朝着猫咪的方向叹了一句:“我家里没人了。”猫咪以为老人叫她,应了一声,声音软软的,像说:“奶奶。”顾奶奶陪着猫咪过完最后一个新年,1月2日,她为出溜选择了安乐死。
“签了吧。”老尹把安乐死协议书递到明亮跟前,淡淡地说:“签了它就不难受了。”
明亮立着,话都说不清,背包里插着根逗猫棒,像个无助的武士。五年前,他一个人来北京打拼,车水马龙,舉目无亲。刷微博时,他看到救助者给一只小白奶猫找家,明亮看着心喜,留言想领养。200多个领养者,偏偏选了他,这就是缘分吧。
他把小奶猫带回出租屋,起了个可爱的名字:“汤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多少个加班夜,无数次失眠时,汤圆就乖乖窝在他的大腿上,生活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眨眼五年,北漂明亮熬到了产品经理,奶猫汤圆长成了一坨白胖。故事何样美,终极是分离。
“我签吧!”明亮为病危的汤圆选择了安乐死。他走到笼子前,轻轻地把汤圆抱在怀里,像抱住一团注定会散的云。“小汤圆啊,爸爸来了。爸爸陪你走到最后啊,没事哈。”边说边最后一次梳毛。时辰到了,他咬着牙喊了一声:“推吧!”小汤圆安静了。小汤圆白白的、软软的,乖乖地窝在他的大腿上,和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明亮仰起头,又俯下身,哭成了泪人:“小汤圆,晚安啦。”
“你们不要来我这里找心理安慰,我比谁都需要心理治疗。”老尹这样怼人。
这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不是铁石心肠,而是生死看透。初二那年,老尹还是小尹,他有了人生第一只猫,取了全世界通用的名字——咪咪。小尹和咪咪一块长大,考上大学,成为兽医。
不知不觉20年,小尹成了老尹,咪咪成了老咪。20岁的老咪,相当于百岁老人,得了口炎,骨瘦如柴,生不如死。老尹是兽医,他明白猫狗不怕死亡,它们怕的是疾病折磨、无边痛苦。最后,他亲手送走了老咪。
老尹总是慨叹: “ 治动物, 治到最后,治的是人。”人要在离别时学会放手,要在死亡前体会生命,这很难,要流很多眼泪,要耗费一生。猫咪和狗狗,从来不是为我们驱散孤独,而是陪我们熬过黑夜,走向光明。
//摘自InsDaily微信公众号,王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