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茶店

文- 李萍

种茶、制茶、喝茶，这些在日本都已经有了千余年的历史。虽然根子上说都是从中国陆续传入，但在日本不断被加入各种思想内容，还有多个不同的机构参与其中，日本的茶文化早已经迥异于中国。不得不承认，普通中国人大多只是愿意强调前一个方面，却对后一个方面视而不见或者知之甚少。

东京是日本的首都，也是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都市。初次到东京的外国人，对东京市内处处可见的、传统文化元素和现代生活元素的无缝拼接，一定是印象深刻，继而很快就接受了它们毫无违和感地共在这一事实。这可以说是东京的迷人之处，让人流连忘返，去了还想再去。

不过，对喜欢茶道的部分中国人来讲可能就有点失望了。日本茶文化方面的传统通常不在市面上，更不在日常生活中，大家熟知的日本茶道“三千家”都是深藏曲径通幽的隐秘之处，只有拜师学艺的人才能深入堂奥，一窥其神秘仪式、器具。尽管外来游客走在东京市内的街道上，很容易看到为数不少的具有日本文化意味或者日本式传统象征的符号，例如穿着和服的女子、都市庭园、汉字招牌、寿司店、庇护墓地的寺庙等等，但几乎看不到理想中的或者说传统意义上的日式茶店。东京的茶店大多装潢时尚、橱窗明亮，店面很小，通常只是一个柜台。

外表上看似跟中国的茶店没有不同，都是卖茶的，都开在热闹的地铁站附近或者商厦内，不同的是，东京茶店的店员都不吆喝，当你经过时，她会客气地问候，纯粹商业性的问候，跟你买不买茶，回不回应她都没有关系。你若停下来准备买茶，你就会受宠若惊，享受到上帝般的服务，店员不仅有问必答，而且还会投其所好地推荐适合的茶品，如果你说是要送人，她还会给你做精心的包装。在东京茶店买茶，其实跟在其他地方买任何商品真的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一个高度成熟了的市场化行为。此外，东京的茶店通常不提供试喝的服务，随茶附送的印刷材料图文并茂，将你最关心、最想知道的问题都回答清楚了。

到东京后，微信询问国内的一位茶友，请他推荐东京最值得去的茶店。这位朋友十分了得，不仅自己长久演习茶道，力图恢复中国宋代点茶法，而且奉行拿来主义，利用一切时机去世界各地各国观摩考察，他去过世界绝大多数产茶、制茶、喝茶的国家。面对我的问题，他毫不犹豫推荐“樱井焙茶研究所”，而且肯定地告诉我，它一定会成为网红店，成为中国茶人到东京后的打卡店。带着满满的好奇心，我决定专程前往。

“樱井焙茶研究所”藏在写字楼的五层。

从网上资料得知，该焙茶研究所的创始人叫樱井真也，他立志像江户时代的“卖茶翁”一样传播煎茶饮法，他可不是简单复古，而是推陈出新，揉进了面包加工的烘焙工艺。樱井本人曾经营过日本料理店“八云茶寮”和日本糕点店“干果子屋”，2014年独立开设了樱井焙茶研究所，之所以说是创新，是因为他试图将喝茶与吃轻食、茶汤与洋酒融合起来。该店还在法国巴黎开了分店，在欧美应该有不小的影响，我进来时看到两组茶客都是地道的白人。

樱井焙茶研究所创立以来在多地不定期地举办各类与品鉴新茶、尝试新式饮茶法的活动。在研究所的网站上可以看到最新举办的活动是9月21日东京本店举办的“长月季节的试饮会——愉快品鉴三大玉露茶”，招募8人，费用5800日元（折合人民币390元）。所要品鉴的三大玉露茶分别是八女、宇治、朝比奈。

东京茶店。

樱井焙茶研究所。室内不大，一面落地窗，室外的街景一览无余，一面墙陈列着可以出售的茶品、茶具，茶客坐的两面墙则分别设计成了书架。室内中心部分是店员的工作间，一面是工作台，一面是器具摆放架，另两面就是茶客的坐席。茶客与店员之间没有隔断，完全开放，员工的全部操作都在茶客的视线之中。

刚一坐下，店员就递上了菜单。我点了最经典的“煎茶”，加点心，共1700日元。

店员先将我点的煎茶拿来让我看，然后又拿上一个带柄的茶壶，将煎茶称重后倒进去，加热水，很快出汤，倒进小杯，递给我，示意可以喝了。当我喝上第一口茶时，店员将我的点心端上来了。

一会儿，店员过来看我喝完了第一杯，就开始冲泡第二杯。更让人称奇的是，当我将栗子糕吃完，店员端上了一个小碟，里面是三五小块咸菜，没有错，真的是咸菜！

在喝完第三泡茶后，店员给我的杯子倒上了白开水，算是给本次品茶划上了句号。我的邻座是一个白人，她喝的是绿茶，看着这么好的茶，在喝完第三杯后还想喝就央求店员再给冲一泡，但店员非常坚决同时语气礼貌地说，一款茶就三泡。店员的回答和执着让我颇感意外，以往的印象是日本的服务绝对世界一流，顾客的任何不过分的要求都可以满足。这次被拒大概也是营销策略吧，让你留有念想，好喝的话下次再来。

在日本逗留时上网搜索“东京茶店”，总是会跳出来“寿月堂”三个字，并且在非常靠前的位置，之前从未听说，从名字上看似乎跟茶没有什么关系，就想着一定要亲眼实地检验一下。

那天风和日丽，坐地铁到“银座三丁目”。下车后，按图索骥一路找过去。好在银座马路上的路标和地图随处可见，标识也很清楚，很快就走到了。

网上说是位于“歌舞伎座大厦五层”，走到歌舞伎座大厦跟前还是大吃一惊，专业演出歌舞伎的剧院（即“歌舞伎座”）居然如此之恢弘高大？足足有三十层楼高！

从五层电梯一出来，被扑面而来的文化气息震到了：正对着的是歌舞伎座的商品店，出售各种纪念品，右侧是歌舞伎座的演出剧院，走廊的满墙挂着歌舞伎名角的剧照和近期演出的海报。左侧是一个通道，往左一拐就看到“寿月堂”的指示牌。拐角的空地也被利用起来了，挂着汉字书写比赛获奖作品。

“寿月堂”的英文是“Uegetsudo Teashop and Cafe”，这表明它不仅提供茶也提供咖啡。在门口有个露台，其实就是歌舞伎座上面的露台，露台被设计成一个微型花园，里面立着两块石碑，分别对歌舞伎座的复建和此地的历史沿革做了简要介绍。

客人若在“寿月堂”的口门出示看歌舞伎的票就可以享受折扣。前台有茶的样品，可以随意点，也可以坐下来后，店员拿来菜单慢慢挑。店面是我看到的东京茶店中最大的，摆放着不下二十张桌子，完全可以举行各类小型的活动，可以想象这里的宾客应该不少。

寿月堂在筑地还有一家分店，想着筑地离此处非常近，走路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我就继续前往下一家。找到才发现，这家寿月堂就在歌舞伎座的斜对面，直线距离不到800米。这家正在闭店装修，未能看到内景。

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将两家同一品牌的店开在如此近的地方？所幸的是，走到了歌舞伎座的对面，终于可以拍下巨大的歌舞伎座的全景照了。

茶寮都路里，是专门生产宇治茶的京都祗园辻利集团开设的茶店。东京的分店开在位于东京站的大丸东京百货10层，制作的抹茶甜点最为出名，有人将它视为“日式甜品餐馆”。由于超高的人气，每天都有人排着队等待进入一试。

东京站可以说是东京最大的中转车站，接驳地下铁、都营线、JR线、新干线、长途大巴、机场大巴等各类交通工具，从这可以通到东京市内任何一处点。从地铁站走出来，面对快速移动的人流、交错的线路、密布的各种机构，一下子有点晕眩，好在路边的指示牌一如既往的及时出现和清晰标注，大丸东京百货本身也足够气派奢华，很容易就找到了。

乘电梯上到10层，“茶寮都路里”的招贴画醒目地出现在眼前。门口有很多人排队，长长的队伍，起初还不确定就是这个队列，辛苦地走到最前头，没有错，队伍的第一个人就站在“茶寮都路里”的门外。我老老实实回到队尾，刚排上队，一位店员就走过来，问我是几个人，我说一人，她在纸上记下了什么，对我说请耐心等待。

我径直进去，往摆放茶叶、茶具的位置走去，转了几圈，挑了一些茶叶。顺便往店内张望，发现虽然人气旺、外面总有排队的人，店内的桌椅摆得依然很宽松，甚至可以说很奢侈，完全可以增加一倍的桌椅，从而缓解排队的压力。但店家没有这么做，他们相信，让入店的人坐得舒服、让店内的环境更优雅，才是吸引客人源源不断涌来的法宝。我再次为店家的精明和经销上的高超手法所折服。

买茶付款时，店员看我挑了几种不同的茶，就给了我几个不同的说明书，告诉我这些茶的冲泡法是不一样的。我才注意到，我买的是“壶切茶”。所谓“壶切茶”就是当年五月摘下的新茶存放入茶壶中用和纸严实扎紧，经过一个夏天的自然熟成，到九月开封出售和品鉴。店员告诉我，今年的“壶切茶”从9月中旬开始销售，11月末基本售罄，要想喝就得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了。

祗园辻利集团除了常规的“壶切茶”，还开发了两款颇受欢迎的新型“壶切茶”，一个是“壶切奉持茶”，一个是“壶切粗米茶”，前者是烘焙过了的茶，茶汤是褐色，据说是茶汤泡饭的最佳茶叶；后者是加入烘炒过了的粗米，茶汤依然是绿色，但夹杂了炒米的香味，别有一番乐趣。

没有亲口品尝到茶寮都路里的茶汤、茶点，好在买了一些茶叶回去可以自行品鉴或赠送有人，重要的是，此行对日本绿茶的多样性和不断推陈出新有了新的认识，也知道了祗园辻利集团，下次一定再来，要补上这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