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建华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510053)
共产主义概念并不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创,但是却在马克思恩格斯这里发扬光大,它不仅作为一种理论,而且作为一种实践力量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持续性的影响。但是,对于共产主义究竟是什么,我们当前社会甚至学界对它的理解仍然难以统一。它可以是一个普通的生活化概念,包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价值诉求;它也可以是一个包括了一系列制度及条件的社会学或政治学概念,阐明了共产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形态应该具备的基本框架和内容;它还可以是一个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概念,揭示了人类社会运动发展的规律和指向。我们所谈及和追求的共产主义究竟是何种共产主义,什么才是它最本质、最根本的涵义,这个基本问题并非不证自明,有时甚至含混不清,这对于我们的理论和实践是十分不利的。总体来说,作为价值理念的共产主义、作为社会制度形态的共产主义、作为现实运动的共产主义共同构成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共产主义概念的主要含义,但三者又各自具有不同的理论旨趣和实践指向。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共产主义首先指的是一种比现存社会更美好、更理想的社会,即使大部分人对其渊源或具体内涵不甚清楚,也无法确定这种社会具体如何构成、如何实现,但它却真实地折射出人们对于当下社会的不满与批判,寄托着人们对未来社会的憧憬。这个层面上的共产主义更多地是一种价值理念或理想,它承载着人们对更好社会的希求。作为价值理念的共产主义以其对人的关怀为导向,关注人的现实生存境况,包含着对现存社会的批判和对未来社会的期待。
人本主义的社会关照是共产主义的基本诉求。共产主义的基本内容是围绕社会生产力和社会财富的支配和管理展开的,是有关人对物的占有方式的规定,但是其基本立足点是人而不是物,物只是前提和手段。这形成了关于马克思主义究竟是一种人道主义还是非人道主义的争论。有学者强调共产主义是历史唯物主义框架里的概念,是具有科学性、客观性的概念,而不应将其作为一种人道主义的道德伦理价值来理解。但马克思主义对人的关怀并不与其科学性相冲突,相反是其理论科学性的社会价值支撑。历史唯物主义的宏观历史叙事、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牵涉的主体是人。共产主义毫无疑问体现了对整个人类生存状况的同情和人类命运的担忧,尤其是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和关怀,它将这种人本主义的关怀转化为对现存社会的反思和批判,转化为对更好社会和生活的追求与实现。
对资本主义的历史性批判是共产主义展现自身的途径。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以往所有社会历史都是阶级统治和斗争的历史,资本主义社会更是阶级压迫和对立的集中体现。正如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所描述的,无产阶级一无所有,只能以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为生,资产阶级支付“使工人能够维持他们的劳动能力并使工人阶级不致灭绝所必须的生活资料的数量”[1](P297)的工资购买劳动力商品。在看似自由等价交换的劳动力买卖过程中,资产阶级以其在社会财富、地位、资源、权力等各个方面的绝对优势,主导着交换的规则和运行,榨取剩余价值。由此产生的结果是,资产阶级社会资本积累、财富积聚、物质日益丰裕,而无产阶级却面临着更加严重的贫穷、疾病和死亡的威胁。资本的辉煌大厦是以无数普通社会成员的牺牲奉献为基础的。马克思的名言一针见血地描述了这种现象:“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2](P871)共产主义反对这一切压迫和由社会结构造成的对立,揭露和批判资本积累这一残酷的过程。马克思主义对共产主义的所有美好诉求都以对现存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体现出来:因为现存社会诸多的苦难和不堪,我们力求寻找另外一种更好、更理想的存在方式。当然,共产主义批判并不是基于人道主义或道德伦理层面上的批判,而是基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批判。它揭示了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趋势。共产主义理念的产生本身就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产物,共产主义的实现必然也是基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
共产主义的最终目标是全人类的解放。基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共产主义的最终目的是将一切人从现存的非人的社会关系中解放出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3](P185)共产主义社会的根本内涵是人与人的和解、人与社会的和解、人与自然的和解,将人的本质、人的内容、人的关系还给人。譬如在共产主义社会形态中,劳动不再是被迫的谋生手段,不是抹杀人个性的机械操作,而是人的本质需求,是人自我提升和实现的途径,作为人的本质的劳动被还给了人。
与以往其他很多解放学说不同,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共产主义解放”并不是狭隘地指个别阶级的解放,而是全社会的解放,是全部人的解放。虽然恩格斯曾在《共产主义原理》中自问自答:“什么是共产主义?答:共产主义是关于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的学说。”[1](P295)无产阶级是大工业革命的产物,它的存在与以往所有的劳动阶级不同,资本主义条件下,无产阶级是分裂的存在:一方面,他作为劳动力商品的部分进入雇佣市场,成为实现资本积累的重要一环;另一方面,他作为人的本质的部分,包括生活资料的需要、情感、人的关系,却被资本逻辑边缘化甚至压制。共产主义最直接的目标就是要将这个受着社会最深层剥削和压迫、面临最残酷的生存威胁的大多数人的阶级从这种非人的、分裂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但是,无论马克思还是恩格斯都强调,无产阶级解放的前提是所有人的解放,只有解放了所有人,无产阶级才能从非人状态中解放出来。全部人的解放就阶级社会而言,包括被统治阶级,也包括统治阶级。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被异化、非人化的不仅是无产阶级,还有资产阶级。资产阶级成为资本自我增殖的载体,成为经济人,成为赚钱的工具,人格被资本化,人的关系变成赤裸裸的利益关系,这同样是非人的生存状态。对共产主义的价值诉求来自于对所有人的异化状态的反思,来自于对所有人回归其自我本质的追求,包括资产阶级。
总体而言,共产主义的价值理念诉求,是对人的生存境况的关注,是人类对更美好、更平等、更自由社会的诉求,是对人的解放和自我实现的诉求。在这样一种由批判现存社会到对未来社会的美好诉求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种关于共产主义的价值、理念和信仰,这是一般意义上的共产主义。
我们对马克思恩格斯共产主义的理解不能仅仅停留在价值或理念层面,而必须从价值诉求进入到具体的社会制度建构层面,阐明共产主义所应包含的实际内容。这就是共产主义概念的第二个层面:作为社会形态的共产主义,即共产主义的主要框架和具体内容。这是作为价值理念的共产主义在现实操作层面上的展开和实践,也是政治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或哲学家们更为关注的共产主义概念的内涵。
作为价值理念的共产主义概念给人以理想和信仰,而作为社会形态的共产主义概念是价值理想的基础。它指明了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条件和内容。将人实现解放的条件提上了议程。马克思将人类社会概括为人的依赖关系、物的依赖关系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三大社会形态。共产主义社会形态属于第三个阶段的社会形态:全体社会成员共同占有社会生产能力和财富,人获得自由和全面的发展。人生存状态改变的根源在于社会生产力、制度、结构、形态的改变,共产主义作为社会形态必然包含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应具备的条件。
首先,生产力发达、物质丰裕是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前提。正如前面所提到的,共产主义批判不是基于人道主义,而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也不是基于主观意愿,它必然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高度才能实现的。必然是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水平、社会物质财富达到一定程度的条件下才能实现的,使人免受物质匮乏的压制是共产主义的基本前提。共产主义不等于平均主义。平均主义是不论社会总产品的多寡,以分配方式为导向,寻求每个人的平均;共产主义是建立在社会总产品的丰裕基础上,以人的需求的满足为导向,满足每个人的需求。平均主义追求社会性均等,力求每个人拥有相等的社会产品,以物为原则;共产主义追求每个人满足自身不同需要的能力和权利,尊重每个个体的差异,以人为原则。平均主义是一种纠正机制;共产主义是一种社会自发的内生机制。只有免除了社会总产品的匮乏,以人的需求为导向的内在社会机制才具有实现的条件。也就是说,实现一定“产”的基础上,我们才有可能来谈“共产”。共产主义是建立在对象世界的基础之上,也只有在物质丰裕的条件下,人才能将自身从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关于人的自我持存的焦虑、竞争和斗争中解放出来,将人从物的牵绊和由此导致的人的关系的紧张甚至扭曲中解放出来,才能谈人和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因此,原始社会不是共产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也不可能在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这样的落后生产力状态中实现,而是必然经过资本主义社会或比资本主义更高级的生产力高度发达的阶段,才具备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条件,共产主义是物质生产彼岸的自由王国。
其次,消灭私有制是共产主义社会的主要内容。物质丰裕是共产主义的内容和前提,消灭私有制是共产主义的制度体现——已有的社会生产力和总产品为所有社会成员所支配,不致成为一部分人支配和压迫另一部分人的工具。因此,恩格斯认为:“新的社会制度首先必须剥夺相互竞争的个人对工业和一切生产部门的经营权,而代之以所有这些生产部门由整个社会来经营,就是说,为了共同的利益、按照共同的计划、在社会全体成员的参加下来经营。……私有制也必须被废除,而代之以共同使用全部生产工具和按照共同的协议来分配全部产品,即所谓财产公有。……所以共产主义者完全正确地强调废除私有制是自己的主要要求。”[1](P302)私有制是关于每个人对社会产品的所有制,公有制则是关于所有人作为社会整体对社会产品的所有制。在公有制下,生产资料不再被私人占有,而是成为整个社会的生产资料,劳动过程不再是作为压迫性的异化劳动,劳动产品也不再是作为人的对立面的存在,分配也不再呈现为资本利润与工资的对立,而是转化为一个社会成员各尽其能、按需分配的社会形态,实现全体社会成员联合成为一个整体共同生产管理对象化世界的社会。为了避免误解,以为共产主义是要消灭所有制本身,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里特意说明:“共产主义并不剥夺任何人占有社会产品的权力,它只剥夺用这种占有去奴役他人劳动的权力。”[1](P416)也就是说,共产主义消灭私有制并不是要消灭一般意义上的所有制,并不是要消灭每个人占有、使用社会产品的权力,而是要消灭资产阶级的占有方式。
私有制的消灭也并不是由人的主观意愿决定的,而是由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运动程度决定的。“社会制度中的任何变化,所有制关系中的每一次变革,都是产生了同旧的所有制关系不再相适应的新的生产力的必然结果。”[1](P303)随着社会化大生产的日益深入,私有制越来越不能驾驭这种生产力水平,社会制度经常性地发生剧烈的震荡,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就是这种震荡的具体体现。每一次经济危机都可以看作是生产力冲破现有生产关系束缚的尝试,是人类社会历史向前迈进的尝试。在生产力强大到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关系无法适应的时候,私有制这种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制度最终会被历史淘汰。
私有制的废除不是一蹴而就的。从私有制的终止到公有制的建立之间必然会经历一个长期的社会改造历程。在此期间,无产阶级的主要任务是首先建立直接或间接的无产阶级政治统治,建立民主的国家制度,继而“把全部资本、全部农业、全部工业、全部运输业和全部交换都越来越多地集中在国家手里。……当全部资本、全部生产和全部交换都集中在国家手里的时候,私有制将自行灭亡,金钱将变成无用之物,生产将大大增加,人将大大改变,以致连旧社会最后的各种交往形式也能够消失”[1](P306)。最终,作为阶级统治工具意义上的国家将消亡,转而成为整个社会共同支配和管理社会生产力和财富的公共机构。私有制的消灭并不是一夜之间的人为废除,私有制的消灭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最终扬弃了这种制度,是生产力发达基础上的私有制灭亡。消灭生产相对过剩与贫困相伴而生的这种悖谬现象,也将使阶级的划分成为多余,分工导致的人的片面性将消失,城乡之间的对立也将消失,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剥削、压迫也将消失。
再次,阶级与作为阶级统治工具的国家的消亡是共产主义的重要体现。共产主义革命学说比以往所有的理论更具彻底性。以往社会的阶级斗争都是一个阶级代替另一阶级成为统治阶级的历史,即使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也“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1](P401)。而共产主义不是追求某个阶级取代另一个阶级成为统治阶级,共产主义的目标是消灭阶级本身,彻底消灭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存在。无产阶级的斗争也不是以无产阶级统治资产阶级为最终目标,就如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的英文版序言里所说:“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一劳永逸地摆脱任何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差别和阶级斗争,就不能使自己从进行剥削和统治的那个阶级(资产阶级)的控制下解放出来。”[1](P385)由此,共产主义从横向上来说是追求所有社会成员的解放,从纵向上来说是追求人类社会历史从阶级斗争这种形态中解放出来,实现没有阶级、没有阶级对立、更没有阶级统治的社会形态。作为阶级统治工具的国家因此自然而然地也会消亡,这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自我和解。而“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P422)。
作为社会形态的共产主义指明了共产主义的具体内容和实现条件,使共产主义从理想成为可预期的、可实践的。然而基于此,人们对于作为社会形态的共产主义常常会有一种误解,即认为共产主义社会是一种固定的社会状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顶峰和终点,并且期待在未来某天完全实现共产主义社会,从此人类社会就一劳永逸了。这对于真正的共产主义来说是一种偏见,也偏离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共产主义表现为一种社会形态,包含一些基本条件和内容,但它并不是一种静止的、固定的形态,共产主义社会本身也是不断发展的,因而具有流动性。从根本上来说,共产主义不是一个终极的社会制度或形态目标,而是社会不断发展的进程。因此,即使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达到共产主义的几个基本条件和要求,他们仍然没有关于共产主义更多的、更详细的设计和说明。恩格斯晚年在对法国《费加罗报》记者的谈话中明确指出:“我们没有最终目标。我们是不断发展论者,我们不打算把什么最终规律强加给人类。关于未来社会组织方面的详细情况的预定看法吗?您在我们这里连它们的影子也找不到。”[4](P561-562)
共产主义概念的更根本的内涵不是价值理想,也不是某种已定的社会形态,而是一种不断展开的现实运动进程。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辩证法,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我们对于共产主义的准确理解应该从“实现共产主义”过渡到“进行共产主义”。对此,马克思曾有过明确的说明:共产主义作为“新思潮的优点就恰恰在于我们不想教条式地预测未来,只是希望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如果我们的任务不是构想未来并使它适合于任何时候,我们便会更明确地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我指的就是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5](P7)。批判旧世界,改造旧世界,建构新世界,这就是共产主义概念所表达的最根本含义。人类未来社会的发展不断地向前推进,我们所构想的共产主义,总是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发现有另一个更好的共产主义在前方。
共产主义的内涵是不断丰富的。在《共产党宣言》1872 年德文版序言中,马克思恩格斯就澄清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共产党宣言》的一般原理是适用于人类社会长期斗争发展的,但是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必须随时随地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准确来说,处于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经济基础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中的人,必然产生关于共产主义的不同理解和期望,虽然总的价值理念是相对一致的,但对于“共产主义的具体内涵是什么”这个问题是随着社会不断变化而持续发展的。在新中国建设初期,由于经济社会发展落后,我们对共产主义的定义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而如今来看,我们早已实现且远远超越了当初对共产主义生产生活水平的设想,但共产主义仍未实现,我们仍然还在向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的进程中。共产主义从来不仅仅是某一社会生产力和物质程度的实现,而是在此基础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是人不断地立于现实又超越于现实的社会反思和社会建构。
共产主义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实践过程。马克思将共产主义者又称为实践的唯物主义者,他认为“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3](P527)共产主义最关键、最本质的内涵在于实践,在于改造世界。所有关于共产主义的理论学说、所有关于共产主义的设计论证,都必然要转化为不断实践的力量,才能真正称为共产主义,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要义。共产主义不是一个思辨的概念,而是一个不断对旧世界进行改造、实现新世界的进程,实现了的新世界最终也会随着历史的发展变成旧世界,需要再被改造,人的实践能力在共产主义进程中发挥着无可取代的主体性功能。而这个实践的主体就是对现存世界有着最迫切改造愿望的人,在资本主义社会,就是深受压迫和遭受苦难的无产阶级。
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的历史辩证运动。人类社会历史辩证运动的根本动力在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资本主义社会是“现代生产力反抗现代生产关系”[1](P406)的典型,生产力不断提升,最终导致资本主义现有生产关系不能容纳,就像一个不断充入气体的气球,随时面临着爆炸、突破表皮限制的可能性。为了使气球不致爆炸,资产阶级要么通过吸出部分气体,使气球部分地蔫掉,也就是消灭部分生产力或生产,来缓和爆炸趋势,周期性经济危机就是这种手段的体现;要么扩大气球表皮的范围,新兴市场的夺取就是其主要途径。但是这两者都无法消除气球最终爆炸的趋势。周期性经济危机不仅造成社会大规模的萧条和混乱,而且也无法最终消除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对抗;新兴市场对于矛盾的转移和缓和最终也面临着一个限度的问题,因为终有一天总会不再存在新兴市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生产力的发展不断冲破旧的生产关系、重新形成一种与当下生产力相符合的生产关系的进程,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与生产力处于极度的胶着角力过程中。共产主义就是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不断寻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和解与统一的努力。但从辩证的角度来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统一性关系是一个暂时的过程,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它会不断地产生冲破现有生产关系的冲动。从这个层面来说,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的历史辩证运动,是人类社会不断自我扬弃、不断辩证向前发展的运动。“历史将会带来这种共产主义行动,而我们在思想中已经认识到的那个正在进行自我扬弃的运动,在现实中将经历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过程。”[3](P232)
总体而言,共产主义是一个不断从“现有”到“应有”的运动进程,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运动过程。这个现有是不同社会发展阶段中已经形成的各种状态,应有是那个发展阶段中人的诉求和社会发展趋势。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共产主义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则,但是,这样的共产主义并不是人类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类社会的形态。”[3](P197)从这个层面来说,共产主义是一种历史观,是对人类社会辩证发展规律的把握。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共产主义作为一种运动的观点就更加明确了,他们认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3](P539)这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对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所有阶段都是适用的,是不会停止的。共产主义在现阶段来说是反对资本主义社会、消灭私有制的运动,而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来说,它是一个长期的、对现存社会始终保持批判性、实践改造性的指向,它的本质不是某种固定的社会状态,不是某种特定的条件,而是一个流动的过程,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张力和实践运动,这才是共产主义概念最为根本性的内涵和精神。
一言以概之:“共产主义不是教义,而是运动。”[3](P672)共产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不断推进的运动,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固定的终极目标。而对于不同发展阶段、不同社会发展状况来说,共产主义具有不同的指向和内涵。在《共产党宣言》里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当时的“共产党人到处支持一切反对现存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的革命运动”[1](P435),从而推翻了资产阶级政权。如今在中国,作为一个共产党执政的国家,建立了无产阶级政权,但是共产主义仍然是一项正在展开的工作。建国初期,借鉴苏联的社会主义经验,我们对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进行了各种尝试,实行了社会主义改造等。然而由于生产的落后,超前的生产关系的改造也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正是由于认识到了生产力才是发展的根本,生产关系必须符合生产力发展的要求,只有促进生产力发展,生产关系才能辩证地进行发展,改革开放才得以成为我国根本国策。如今,我国生产力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而生产关系的改革却相对滞后,因此产生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方面的局部摩擦,如生态环境问题、贫富差距问题等等。这些问题都是由于生产力进步较快,但生产关系却还没有相应调整过来以更好地与生产力相适应、进一步促进生产力发展的体现。
恩格斯晚年在致奥托·伯尼克的信中曾指出:“所谓‘社会主义社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5](P588)对于中国来说,共产主义事业必须结合中国的具体国情。不同阶段的现实改造任务是由具体的社会基础和条件决定的,在发展过程中可能存在问题、也可能走弯路,而不变的则是对现存社会的反思和批判精神,是共产主义这一理想信念和历史运动方向。
共产主义是一项伴随着人类社会发展的永恒事业,是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不断的辩证运动,是新的经济基础、社会结构对旧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关系的扬弃。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共产主义没有终点,永远在路上。即使如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仍旧存在一些问题。辩证的反思和批判精神是始终需要和适用的。共产主义说到底就是这样一种对现实保持批判的精神、对当下保持改造的实践路径和对未来保持开放的鲜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