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仪式

童树梅

天气越来越冷了，梁家村蹲点扶贫干部赵东华却天天忙得浑身是汗。赵东华的专业是农业科技，他为梁家村选定的扶贫项目是大棚食用菌栽培。经过没日没夜地量温度、调节土壤酸碱度、播种施肥等，眼下已到了培植成功与否的关键时刻，到底出不出苗儿就在这几天了。

这天赵东华正在大棚内忙着，手机响了，是女朋友林子娟打来的，林子娟甜甜地问道：“工作狂，你那头事情准备得怎样了？”

赵东华一听忙说：“子娟，快了快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就在这两天出苗……”

没想到，电话里子娟声音带着恼怒叫起来：“什么出苗不出苗的？我在问你的工作吗？”

赵东华满脑子都是食用菌，听了子娟的话不由得一愣，说：“那你问什么？”

子娟更气了，大叫道：“姓赵的，你是不是忘了后天是什么日子了？”

赵东华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一迭声地叫道：“哎哟，瞧我这记性，后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一时走神……”

赵东华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

过了好半天子娟才消了气，又甜甜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城？”

赵东华沉吟道：“菌子今天不出苗的话明天一定出，这时候很关键，我一步都不能离开，万一出现意外我也好随时处理。后天早上，也就是我们订婚当天，我一定赶回去，误不了我们喜事的。”

结束通话，赵东华又埋头忙碌起来。

望着大棚内那静悄悄的土壤，赵东华心说：“可爱的菌子，我的宝贝，你们一定要帮我忙啊，最迟明天一定要出苗，就算是给我和子娟的订婚贺礼好了。我会一辈子记住你们的大恩大德，作为回报，以后我会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们，整个梁家村人也会记住你们的好，行吗？嗯，这份贺礼可太有意义了。”

可是，令赵东华失望的是，一天过去了，黑黝黝的大棚土壤内半分动静也没有，一朵苗也没有。

村民们先前听说这两天要出苗，也不时兴冲冲地来大棚观望，结果带给他们的同样是失望。

赵东华头发不洗、胡子不刮，寸步不离地守着、测量着、计算着，心里压力越来越大。要知道，这些大棚寄托着全村人的希望啊。

第二天，重压之下赵东华饭都懒得吃了，在大棚里左看右看，心里反复嘀咕：“应该出苗了啊，为啥还不出？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呢？”

村干部知道他明天订婚，此刻见他这样心里不忍，便小声劝道：“东华，订婚是人生大事，这样吧，我来盯着，你還是先回去，苗儿一有风吹草动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赵东华说：“不行，我懂技术，不能离开。”

村干部又说：“可是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会下大雪，我们这是山村，万一明天早上大雪封路，你出不了山，还怎么回城？”

赵东华一愣，随即摇摇头：“下雪时温度会下降，我要随时调节温度，那就更不能离开了。至于订婚的事，放心吧，误不了的。”

赵东华嘴里这样说，可心里禁不住一阵迷茫：万一下雪，我真的能赶回城吗？

天黑了，赵东华索性抱着铺盖卷进了大棚。

天气越发阴沉寒冷，这是要下雪的前兆，菌儿娇嫩，要随时伺候好它们。

接下来赵东华又是调节温度又是仔细察看分析土壤内的情况，一直忙到深夜。他终于累了，在入睡前说道：“菌儿菌儿，拜托你们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东华醒了，睁眼一看，四下里特别亮，他正要看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么明亮，一转眼惊呆了！

梁家村的老少爷们随即听到赵东华近乎癫狂的喊叫声：“出苗啦、菌儿出苗啦！”

大伙被惊动了，个个颠颠地跑过来一看，天呐，只见大棚里白花花一片，无数个洁白的菌苗像害羞的小女孩一样，悄悄探出头来了！

再看赵东华，兴奋得手舞足蹈，兴奋地说：“出苗啦、出苗啦，咱们的付出有回报啦！哈哈，老天爷太够意思了，今天出苗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赵东华忽然发现不对劲，大伙瞧着自己的眼神复杂极了。

正惊讶，一位大娘递过来一面小镜子，说：“孩子，你看你自己的样子。”

赵东华不明所以，接过小镜子一看，只见镜子中出现的人头发既长又乱，胡子拉碴、双眼通红，憔悴得不成样子。

大娘说：“你才来我们村时是个标标准准的白面小书生，可才几个月的工夫就变成农村小老头了。孩子，可苦了你了！”

这知疼知热的话使得赵东华眼眶一热，他忙克制着，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这算什么嘛，这只能说明我成熟了，哈哈。各位老少爷们、大婶大嫂，菌苗出土了，暂时大功告成了，你们先守着，我得回城了，不瞒你们说，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哩……”

赵东华忽然再次住了嘴，他发现大伙的眼神更加怪异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那位村干部走过来，往外一指，说：“东华，你看外面。”

赵东华往外一看，一下子惊呆了：满世界的白，一眼望不到头，夜里下大雪了！

难怪刚才眼一睁开觉得世界特别亮哩。

村干部说：“大雪封了山，这个，恐怕不好出去了，你……没法回城了。”

这句话就如同一盆冰水“哗”的一声兜头浇下，赵东华从内到外一下子凉了个透。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微信视频声，赵东华一个哆嗦，掏出手机一看，正是子娟。

赵东华喘气声一下子粗了起来，瞧着手机不敢接，大伙瞧着这一幕，心里隐隐疼起来。过了几秒赵东华接了，子娟出现在视频里，一脸着急地问道：“东华，你现在在哪儿？回来了吧？”

赵东华脸上忙挤出笑，可笑得太难看了，就像在哭，艰难地挤出一句：“子娟，在回答你之前你先看看我们的菌子。”

赵东华说着把手机镜头对准大棚，又俯下身，把镜头贴近菌苗，声音里满是感情：“子娟，看，就在夜里，菌苗出生了，多漂亮啊，像仙女一样哩。不，像你一样，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我们成功了……”

子娟锐声叫起来：“这么说你还在大棚里？我不管这个，我只问你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要知道酒店都订好了，亲友也通知过了，你不来叫什么事？咱们这婚还订不订了？”

赵东华傻了，这时那位村干部从他手上接过电话，说：“弟妹，我是梁家村的村干部，我要代东华说声对不起，大雪封山了，东华他……出不了山了，他都是为了我们。弟妹，请你一定要理解他，东华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最忠于工作的扶贫干部，将来也一定会是最优秀的人生伴侣……”

手机突然“嘟”地响了一声，子娟把视频关了，可见她的愤怒。

现场死一般地静。

赵东华突然笑了起来，说：“没事没事，没多大的事，我女朋友人挺好的，通情达理，等事后我解释清楚了，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大家不吱声，知道赵东华这是在安慰他们。就在这时村干部突然把头一拍，大声说：“有办法了！”

他回过头朝大伙说：“我说各位，东华是为了我们才耽误订婚大事的，我们可不能害了人家。现在情况是大雪封山，同时公共汽车停运，但从我们村到公路也就几里的山路，只要我们把雪铲了，然后把村里拖拉机开出来，再抄小路送东华到城里并不是难事。现在我只问一声，大伙肯不肯铲雪？”

赵东华一惊，刚要拦，大伙已雷鸣般一声吼：“铲，这就铲！”

一眨眼的工夫，几乎所有老少爷们，包括女人孩子，都拿着大铲子什么的一起铲起雪来，赵东华还要拦，可哪里拦得住。

趙东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掏出手机，接通跟子娟的视频。可过了好大一会儿子娟才接通，不用说她还在生气。

赵东华把手机镜头对准大伙，说：“子娟，你看，梁家村几乎所有人都在铲雪，只为抄小道送我进城。我惭愧啊，我并没有做什么……”

赵东华说不下去了。这时子娟开腔了：“姓赵的，我看到了，全看到了，你给我等着！”

子娟再次关了手机，赵东华心里一片灰暗，子娟是不肯原谅他了。

一晃天近中午了，赵东华依旧傻傻地坐在大棚里，他爱子娟，可也爱眼前的这些可爱的苗儿，要知道脱贫致富是梁家村人多少年的梦想啊。子娟，你不应该怪我……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大伙欢呼起来：“东华，路挖通了，可以开拖拉机了，走，上车！”

赵东华听了忙走出来，就在这时有眼尖的人大叫起来：“看，来了一辆小车！”

大伙听了定睛一看，真的，从外面开进来一辆出租车，这时节哪来的出租车？

出租车沿着众人刚挖通的小路一直开到跟前，车上人下来后所有人都惊呆了，竟是子娟，一身盛装的子娟！

这不是幻觉吧？

子娟走到目瞪口呆的赵东华面前，仰起脸说：“姓赵的，我让你给我等着，现在等来了我，高兴吗？”

原来子娟说“你给我等着”是这个意思！

子娟转过脸对大伙说：“各位叔叔阿姨，我生过气后想通了，尤其是看到你们为东华铲雪的视频后，我更加惭愧，所以临时决定，把我们的订婚现场就放在梁家村、放在大棚外，这样太有意义了，可以说这是我们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于是我就叫了一辆出租车送我来了，幸亏我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还有一条小路可以进来。看，吉时已到，城里酒店亲友们就要开怀畅饮了，他们吃他们的，我们俩就在这里举办订婚仪式，两边视频联系现场直播，我相信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订婚仪式，是不是？”

东华这才完全反应过来，他一把搂住子娟，面朝群山大声说道：“大山作证，白雪作证，我赵东华今生今世永远爱子娟！”

大伙一起喊道：“大山作证，白雪作证，东华和子娟相爱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