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泳神

黄平

初冬的一个夜晚，有个女子散步时不小心掉进了环城河。天黑河深，岸上的人都不敢下去。正在这紧要关头，一个路人跳下河奋力游向女子，把人救上岸后悄然离开。

围观的人拍下了视频，很快在网上疯传。视频中那个救人者因为救人心急，跳下河时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很是醒目，等把人救上来，那烟竟然还没灭。网友纷纷点赞，这简直就是泳神下凡，连救人都这么潇洒。

市晚报记者恩恩看到视频，第一时间就想找到这个救人英雄，市里正在开展“寻找最美好的人”活动，这是多好的典型啊。

恩恩几经周折，找到了这个见义勇为者鄢水生的家。鄢水生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沉默寡言。面对采访他一脸平静，不愿多说，只是要求不要报道。恩恩常常遇到这种情况，就跟他聊起家常来，得知他原先住在村子里，跟她男朋友乔伟是邻村，两个村子离得很近。

恩恩离开鄢家后就去找乔伟，说起采访的事。谁知乔伟冷冷地说：“鄢水生？英雄？他不配！”

恩恩一惊：“你认识他？”“何止认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在恩恩的追问下，乔伟说出原委。二十多年前，鄢水生是乡下的一个渡工。他和乔伟的父亲乔志斌同时追求姑娘梅玉，也就是乔伟的母亲，后来梅玉选择了乔志斌。

不久，梅玉怀了孕。一天晚上，乔志斌想给梅玉增加营养，就和母亲去河边捕鱼。当时下着雨，岸上很滑，乔志斌不小心滑进河里。乔志斌不会水，刚好有一个人骑自行车路过，乔母跌跌撞撞跑上前，请求他帮忙救人。那人看了乔母一眼，借口说去找人就匆匆离开了。等再有人过来时，已经太迟了。

送别乔志斌那天，鄢水生也去了，乔母一眼认出来，鄢水生就是那个见死不救的路人，气得要赶他走。

鄢水生假惺惺地说他不认识乔母，不知道乔志斌掉河里了，他心里也很难过。梅玉却不相信，鄢水生天天风里来浪里去，水性极好，如果他肯救人，乔志斌也许就不会死，而且以梅玉对鄢水生的了解即使不认识乔母也会去帮忙。唯一的解释，就是鄢水生对乔志斌怀恨在心，见死不救。

面对村里人的议论，鄢水生自觉没脸在村里待了，就到城里打工，一直到现在。梅玉受到如此打击，生下乔伟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乔伟还是从奶奶口中知道这一切的。

恩恩知道了他们的恩怨，心里百感交集，忽然好奇地问：“鄢水生当年为什么没救人？”

“他说自己刚刚从河里救起了两个人，再没有力气救人了。”乔伟没好气地说，“你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再说，如果他真救了两条人命，人家还不找上门去谢他？可是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恩恩点点头，这个理由确实太牵强了。不过转念一想，一码归一码，即使鄢水生当年出于私心没有救人，但这次的行为值得宣传，她决定继续采访。

第二天恩恩又来到鄢家，人不在，恩恩正要离开，一辆贴有“蓝天救援”标志的车子停在门口，鄢水生从车里下来了。看见恩恩，他还是拒绝接受采访。

恩恩心里一动，转身去了蓝天救援队。张队长介绍说，救援队是进行义务救援的民间组织，鄢水生加入组织十多年了。他水性非常好，每次有水上的救援任务都离不开他，这些年少说也救了几十个人。大家私底下都叫他泳神，但他很低调，从不接受采访，不上电视。大家感觉他有心事，就是不好打听。

恩恩心想，也许当年那件事使鄢水生良心发现，才走上义务救援这条路。但是又隐隐感觉，鄢水生说的那个理由也不一定是假的，觉得有必要弄清当时的真相。

恩恩第三次找到鄢水生，说自己这次不是来采访，是想帮他解开心结。鄢水生感到很意外，恩恩就说自己是乔志斌儿子乔伟的女朋友。听到这话，鄢水生愣住了。面对真诚的恩恩，他终于敞开了心扉。

那天晚上，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鄢水生骑着自行车回家，半路上忽然听见河里有人喊救命。他赶紧下去，奋力救起了一个年轻后生。刚一得救，那后生着急地说，河里还有一个。

鄢水生二话没说再次跳进河里，拼盡全力又救起一个女孩。见他们冻得发抖，鄢水生就把自己的上衣和雨衣都给了他们。

那天真奇怪，鄢水生离开这俩人没走多远，又遇上一个老太太求他救人。这时鄢水生已经筋疲力尽，浑身又冷又湿，看着越来越急的河水，知道现在下去非但救不了人，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就急忙去别处求援。等他找到人赶来时，早就来不及了。

第二天，鄢水生听说是乔志斌出事了，非常懊悔。虽然梅玉没选择自己，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幸福。如果当时知道是乔志斌落水，哪怕用自己去换乔志斌他也愿意。

面对梅玉和村民的指责，鄢水生做了解释，但是没人相信，他也不想多说，因为他觉得，乔志斌的死自己有责任。所以这些年他低调做人，参加救援队，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所以即使救人无数，他也从不承认自己是泳神。

恩恩被深深感动了，又疑惑地问：“您当时救的那两人，为什么不来谢您，为您作证呢？”

“我也不知道，看他们穿着打扮，好像是城里人，不是本地人。”

离开鄢家，恩恩找到乔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说下一步想做个深度报道，发动媒体寻找当年那两个被救的年轻人，挖出鄢水生“见死不救”的真相。可乔伟情绪激动，说恩恩受了鄢水生的蒙骗，竟然相信他的谎话。

恩恩觉得乔伟太武断，和他吵了起来，之后黑着脸回到家里，把自己关进房间。

恩恩妈妈不知道怎么回事，打电话叫来乔伟。

当着恩恩父母的面，乔伟和恩恩一五一十说起事情的经过。说着说着，恩恩妈妈的脸色越来越沉重，最后惊讶地说：“难道是他？”

恩恩爸爸激动地点点头，说：“没错，天黑下雨，骑自行车，送衣服、雨衣，这些都对得上，就是他！乔伟，你误会鄢水生了，他没有说谎，他那天救起的人是我们。”一听这话，恩恩和乔伟大吃一惊。

恩恩的父母年轻时是自由恋爱，却遭到两个家庭的强烈反对。他们感到生活失去意义，就相约去殉情。

那天，他俩离开家朝乡下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条大河边。这时天黑了，还下起了雨，两人一起跳下河去。可是到了河里两人就后悔了，拼命呼救。还好他们命不该绝，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路过，两次跳进河里，把他们救了。

两人得救后，不敢告诉家里，偷偷去了南方打工。因为走得急，没时间去感谢救命恩人，所以女儿出生后取名为恩恩。多年后他们回到城里，时过境迁，救命恩人已无从找起了。但从刚才乔伟和恩恩讲述的那些细节可以确定，那个恩人就是鄢水生。

恩恩爸爸惭愧不已：“乔伟，当年我和你阿姨年轻鲁莽，间接害了你爸爸，这不怪鄢水生，要怪就怪我们吧！”

乔伟呆若木鸡，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乔伟又来到恩恩家，他红着脸说：“昨天我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鄢水生是个英雄，值得尊敬，所以我准备了这个。”说完把手里的锦旗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身边好人，心中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