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你
我叫杨迟。我妈生我的时候,预产期是十月一号,可我硬生生拖到十月十五号,才姗姗来迟。一个男孩子总不能叫杨姗姗,所以我爸大手一挥,给我起名叫杨迟。
我们一家住在建华路上,开了一家店卖烧腊饭和肠粉。我爸是顺德人,不仅能吃会吃,厨艺也是一流,他中意我妈妈,于是千里追妻,为爱迁徙。我继承了我爸的优良基因,早早点亮了中华小当家天赋,小小年纪颠锅能力一流,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架势。
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一定会为你关上一扇门。我的学习成绩非常差,不能说我不努力,我也头悬梁锥刺股过,也曾经见过凌晨四点的建华路。可惜事与愿违,我倒数第一的成绩一直非常稳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虽然我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我在厨艺上极具天赋,吃过的人都说好。我的人生规划非常明确,好好享受高中生活,多交朋友。等到毕业了就去顺德,拜我爸当年的老师为师,学习如何把烧腊饭做得出神入化。
高中分科的时候我很纠结,不知道该学文还是学理。学文可以提高我的文化素养,为我今后的厨师生涯注入丰厚的文化底蕴。学理可以提高我的知识储备,为我今后的厨师生涯打好牢固的生化物基础。一时间真是让人难以抉择,最后我决定抓阄,天意让我读文科。分班之后我毫不意外地去了普通班,虽然在班上大家的成绩参差不齐,但是放眼年级排名,我们差得整整齐齐。
第一次月考之后,我按照惯例去看最后一名,意料之外的是一个叫许姗姗的姑娘抢走了我的位置,我成了倒数第二。我们的位置是按成绩挑选的,等轮到我的时候,只剩下第四组最后一排的两个位置,我随便挑了一个靠走廊的位置。轮到许姗姗,她别无选择。许姗姗瘦瘦小小,眼睛出奇地大,这就更加显得她有些营养不良,我看着她老是职业病发作,想给她做饭让她补补身子。
许姗姗很胆小,我们同桌三天,她一句话也没跟我讲过。
我们英语老师是个很有个性的老头,板书龙飞凤舞,一堂课下来能写好几黑板的东西,而这些都需要我们记下来。许姗姗个子小,本来视线就被挡了大半,再加上她眼睛还有些近视,想要跟上老头的速度简直难上加难。我看她急得要哭,于是承包了她的笔记。我解释了很多遍,许姗姗终于相信我是心甘情愿不读大学,立志要投身于博大精深的美食文化当中。
自那之后,许姗姗就不再记笔记,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讲,我的那份笔记归她。
至于看不清黑板这个也好解决,站起来听讲就行了,反正我们坐在最后一排,站起来也影响不到别人。许姗姗不好意思一个人站着,我就陪她一起,我们把凳子架在课桌上,要写字就趴在凳子上写。我和许姗姗开了这个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从那以后,上课睡觉的少了,发呆走神的少了,后面的同学都这么努力,前排更是不敢松懈,一时间大家你追我赶,形成良性互动。这股努力学习的风气让各科老师为之动容,教学也更加起劲。作为带头站起来的第一人,我成了被重点表扬的对象,这让我很不好意思,我站起来完全是为了陪同桌。
记笔记也是一门学问,不是要把老师讲的话和板书原封不动地抄下来,而是要记重点。我学不学无所谓,但是我不能害了许姗姗,本着做事情就要认真负责的原则,我开始努力提高辨别重点的水平,记笔记和做饭一样,讲究色香味俱全,讲究味道的层次感。
老师说是重点的东西一定记,老师没说的选择性记。我还专门买了三根不同颜色的笔,力求笔记漂漂亮亮、一清二楚。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下一次月考,我竟然破天荒地前进了五个名次。许姗姗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全班七十个人,她从倒数第一变成第四十五名。再次选座位的时候,许姗姗干了一件非常讲义气的事情,她问我还想不想和她当同桌,我点了点头,随后许姗姗在还有挺多选择空间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走到第四组最后一排,我们就这样再次成了同桌。我和许姗姗的友谊得到了进一步升华,我那颗想要投喂的心更加蠢蠢欲动。
很快我就付诸行动,每天回家之后我总是变着花样做糕点,一个星期都不带重样,做好之后装进打包盒,第二天带到学校去。许姗姗瞬间被我高超的手艺征服,她吃东西很有意思,像只仓鼠一样,一点一点啃得飞快,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一丁点。于是我给许姗姗起了个外号,叫仓鼠,她不乐意,每次我这样叫她,她就拿铜铃一样的眼睛瞪我,然后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她一直不知道,她生气时更像仓鼠。
许姗姗也不吃白食,我跟她提过,我没事的时候喜欢看漫画,只是有些漫画已经绝版,很难买到。我给她抄了一个月的笔记,她送我了一整套漫画,那些漫画新旧不一,有几本上面还写着不同的名字,一问才知道,她趁着放假跑遍了旧书市场,硬是东拼西凑给我找了一套。吃了我的糕点,她隔三岔五会给我带点进口零食,她说既然我以后要做厨师,就要博采众长,多吃点不一样的东西。
等到期中考试,我们的成绩不仅在普通班中一骑绝尘,甚至超过了两个普快班,班主任喜出望外,大方地拿出一个晚自习奖励我们看电影。
男生想看科幻电影,女生想看爱情电影,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我们投票决定看恐怖鬼片。
大家在伽椰子和贞子之间短暂地犹豫了几分钟,随后班长点开了《午夜凶铃》的播放键,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同学极具默契地关上了教室的灯。电影开场没多久,许姗姗就抓住了我的校服袖子,她从仓鼠变成鹌鹑,整个人缩成一团。电影进入第一个小高潮,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开始发抖。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握住了许姗姗的手,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任由我握着。
此刻我并不关心贞子,我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我的左手上,许姗姗的手好小,能被我完完整整地包住,不仅小,还非常软,我甚至开始怀疑她的手到底有没有骨头,还有一瞬间我联想到了无骨鸡爪,说到鸡爪,也不知道许姗姗喜不喜欢吃鸡爪,我做的卤鸡爪也很好吃。
“她,她走了没有?”许姗姗声音非常小,還带着颤音,这句话把我从鸡爪的联想里拉回现实,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我恐怖镜头结束了没有。
我看了一眼,画面已经恢复了正常。借着电影微弱的亮光,我看向许姗姗,她紧闭着眼睛,睫毛微动,一副我不开口就闭眼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我提醒她已经结束了,许姗姗乖巧地睁眼,随后就是贞子猛然出现的镜头,不止许姗姗,全班大部分女生都小声尖叫,她条件反射地把头抵在我的胳膊上,然后气愤地捶了我一拳。
“我真不是故意的,刚刚你问的时候她真没出来,冤枉啊。”
我越解释,被捶得越狠。
很多年后我已经不记得贞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但我永远记得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握紧少女的手,被打得心甘情愿。
最后一次联考结束之后,学校给我们放了一天的假,那天放学之后,大家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站在楼梯上,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我们开始唱歌,唱《那些你很冒险的梦》,唱《同桌的你》,唱《你曾是少年》。
在拥挤的人潮里,我握住许姗姗的手,青春大概都这样过,永远年轻,永远自由。我和许姗姗并没有创造奇迹,也没有谱写一起逆袭的佳话。最后她超出二本线十分,我擦边过了三本线。我并没有去念大学,而是按照之前规划好的那样,去顺德拜师学艺。许姗姗报了广州的大学,从广州南火车站到顺德火车站,车票十块钱一张,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到站。
我们开始谈恋爱,一个星期见一次。我带她走街串巷去吃最地道的美食,她带着我看流光溢彩的小蛮腰塔。偶尔碰到都有时间的假期,我们就去深圳佛山,去香港澳门,去所有她感兴趣的地方。
再后来我们回到家乡,我正式接手烧腊店,打算过两年就开始开分店,许姗姗顺利进入了心仪的公司,做她喜欢的工作。我的姑娘没有姗姗来迟,我也没有错过她的成长。
这世界上厉害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们这一两个,但是不管这世界上快乐的人有多少,必须有我们两个。
//摘自storybook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