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晴
回家的路上,有点泛红的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星星点点的光斑在玻璃上摇晃。看着明亮细碎的光斑,我想起故乡阳光静好的午后、笑若灿阳的外婆……
故乡有一片深蓝的海,时有惊涛拍岸,卷起如雪的泡沫。小时候,外婆常常牵着我漫步海滩。当夕阳和玫瑰色的晚霞融入海水时,海上不时传来缥缈的渔歌,三五渔船由远及近,满载而归。外婆曾经出海捕鱼,总是笑着回忆捕鱼的往事,娓娓道来。印象中,外婆讲的故事都是美好的,没有伤感的结局。
故乡的戏台在某些神诞日会请艺人唱戏。老人小孩最喜看戏,往往天未黑时,就三五做伴相约看戏。那时外婆一手牵着我,一手拿板凳,边走边和老人们闲聊,从戏曲伶人聊到家长里短。到戏台时,我总爱爬上戏棚,去后台看那些唱戏的人化妆,对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脸谱感到又惊又喜。待锣鼓声响,我就跑去跟外婆要钱,到戏棚下的小吃摊买点烤番薯、烤花生或者瓜子,随后和外婆边吃边听戏。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可是外婆听得津津有味,偶尔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还熟练地比画着动作……
逢年过节拜神时,外婆总会做点我喜欢吃的酥角,等拜完神就给我吃。不过我总在拜神前偷吃,有次吃完后嘴角还沾着芝麻白糖。外婆笑着帮我擦嘴:“我以后多做点酥角,让你先吃一些,另一些留着拜神。”除了酥角,我还喜欢外婆做的汤圆和年糕。那时我天天盼望着冬至和过年,因为汤圆要等到冬至才吃得到,而年糕则要等到过年。外婆笑我傻:“你想吃什么阿嬷随时都可以做的,不用等到冬至和过年……”
后来外公病重,外婆在门口摆起摊卖小吃。外婆说外公看病买药要花很多钱,她也要帮着凑钱。一年后外公离开了,外婆仍然摆着小吃摊。她每天起早贪黑,几年下来,粗糙的手彰显苍老,原本夹杂在白发中的乌丝似乎全白了。后来外婆有点失眠,才不摆摊了,却开始在对面的空地上种菜。外婆总一脸幸福地对我说:“我煮面炒饭时就去对面摘点青菜青葱,多方便啊……”后来听妈妈说,从小就种田割草的外婆习惯了劳动,一旦清闲下来反而怅然若失。所以直到现在,外婆还是自己种些小菜。
我去C市读初一那年,怕晕车的外婆竟坚持要送我去学校。一个小时的车程,外婆不断擦着清凉油,揉着太阳穴,却依然笑得很灿烂:“你在学校要吃饱吃好,要好好读书,将来……”我点点头,发现外婆的笑脸上爬满了皱纹,以前的两行“碎玉”现已寥寥无几,而且大都是补过镶过的。犹记得六年前,我小学一年级入学那天,外婆给我送来染红的鸡蛋,她笑时牙齿并不像现在这样稀疏,皱纹也不像现在这样纵横交错。我想,外婆是真的老了……
如今我在城里上學,只有到寒暑假才回乡下看外婆。每看一次,就觉得外婆又老了一点。外婆晚上八九点就睡,睡觉前要吃点安眠药,否则会失眠。有次我陪外婆一起睡,发现外婆早上五六点就起来,在床上安静地坐着。我问外婆为什么不多睡会儿,外婆神情恍惚地说她睡不着……
时光不可能慢下来,外婆也不可能不变老。纵使流年似水,我也想和她虚度时光,比如在海边漫步,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或者再听她讲几遍我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抑或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在安静的陪伴里享受岁月安好……
我想多虚度一些时光,挽着她的手,把儿时走过的路再走几遍,像以前那样,从城门一直走到渔港。有她的时光,怎么虚度都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