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amund
总觉得,故乡是一个人心中最缱绻的地址。
我的故乡在北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村庄。我出生时,父母早已在县城居住多年,按理说,本不应对这素昧平生的地方产生什么感情,可当年幼的我随父还乡时,竟有一种再见故人之感。
我住的是奶奶家的院子,院子年代颇久远,泛着一股很老很潮湿的味道。院外柴门蓬络藤花,一林鸟雀,总是在天光微亮时便开始喧哗。那时的清晨,吵且静,雾气流淌,阳光也流淌,湿润微凉,天地间溢满了草木清香,空气里隐而未发的,都是无法言说的美好。
村北有条被树林围绕的小溪,也许是被树林的浓荫所染,河水皆为浓绿色,却依旧清澈見底。村落一到夏天,前前后后,远远近近,便遮起了铺天盖地的树荫,蓬蓬勃勃的,极有气势。林中的树,枝引天波,叶牵云影,阳光从它们的叶尖滴落,成为地上的光斑,真是极美的地方。
我虽没有属于自己的树,可奶奶家有一大片桃林,每到春日,夭夭灼灼的花便盈满树枝,推推挤挤,喧喧嚷嚷,一见便让人心生欢喜。那桃子也是极美貌,偷月沁白,扯霞洇红。看着它们酡颜醉脸的可爱模样,我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桃夭》里那个要出嫁的姑娘:眉如小月,目若朗星,发似堆鸦,秋水含情。
入暮,左邻右舍便开始向奶奶的家门前围聚。灯光昏黄,芙蓉树落下斑驳的暗影,寒星无数傍着人家的屋檐,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总在我头顶上晃。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就这样蜷在奶奶的摇椅中,伴着村夫粗哑的笑声睡去。待到夜深人散去,奶奶抱起我膝头熟睡的白猫,爷爷抱起我,就这样相携着一起归家。
后来,读到了余光中先生的一段话:“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籁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样睡去。”我曾以为浮生所愿是这样的悠闲,也曾羡慕这样的境界,可现在,如果让我独宿于这样广阔的天地中,我只会辗转难眠。
“我这一身,怕尽是俗骨罢?”
在这样的一天天里,我几乎是把爷爷奶奶望老的,看着他们墨色勾勒的眉峰被岁月冲淡,青松般的身躯被岁月折弯。而现在,爷爷墓里的长明灯,已经燃了三年,我在外求学,竟也半年多没有见奶奶了。
奶奶是真的老了,幼时我在她身边时,总见她一人便能挑满两大缸的水,训斥起人时板着脸,威严极了。而现在呢,她佝偻着腰,在偶尔的聚会上絮絮叨叨着自己的生活琐事,但哪有人会真正理睬她呢?她落寞的样子像枯死的水潭,我们马不停蹄地奔向前方,活着的与死了的,就这样被留在了无人问津的位置。
等到年长些,一句“其实只恋长安某”触电般击中了我:若那个村落里没有爷爷和奶奶,我还会对这个与我生命没有半分交集的小村落如此一往情深吗?
我一时默然。
今年暑假,无论如何都要归家了。窗外的夜色积染而空灵,今夜故乡的小溪,应正在月光下泛起层层涟漪细浪吧?倦意涌上,恍惚间我与故乡呼吸相闻,我似乎感觉到了故乡的万斛天光一泻而下,倾涌在我的肩头与发上。
走遍万水千山,莫忘故里,时时缅来路。
停笔于此,不胜系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