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芳 解海雪 宋云 牛森 温伟波
自身免疫性肝病(autoimmune liver diseases,AILD)是一组由异常自身免疫介导的肝胆炎症性损伤病症,其分型包括自身免疫性肝炎(Autoimmune Hepatitis,AIH)、原发性胆汁性胆管炎(Primary Biliary Cholangitis,PBC)、原发性硬化性胆管炎(Primary sclerosing cholangitis,PSC)等。同时存在AIH、PBC或PSC症状特征者多见,称为重叠综合征,重叠综合征中又以AIH-PBC最多见,且其发展为肝硬化的情况较单纯患者高[1]。临床症状上,AILD据其分型表现不一,但其中黄疸、瘙痒症状多见,时伴见乏力、纳差、肝区疼痛等症。治疗上,目前现代医学单用熊去氧胆酸口服或加用糖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作为主要治疗手段[2],但尚缺乏治疗无应答的预测标志物以及次级用药。从传统中医学角度看本病多属“黄疸”“胁痛”“臌胀”等范畴,临床治疗上多为辨证论治。
目前,在西医学方面,本病病因尚不明确。在中医学方面,现对本病病因病机的研究大部分认为属“滞、湿、热、瘀、毒、虚”之类[3-5]。笔者认为本病病位在肝,其在内属脏,如《素问·调经论篇》言“夫邪之生也,或生于阴,或生于阳”,感于阴脏或阴分之邪多得之“饮食居处,阴阳喜怒”,感于阳脏或阳分之邪多得之“风雨寒暑”,而故其病因多从内因考虑,多为七情失调、饮食失宜、男精女血受损等方面;且中医学之“肝”为刚脏,体阴用阳,《素问·五常政大论篇》言其具有“木德周行,阳舒阴布,五化宣平”之功。故其感邪后多致使布运失职进而影响五脏气化以及血运,致其失常,其中尤以脾为甚。基此,可见本病因虚致实,由实累虚,恶性循环,终致“阴成形”而见湿热、痰瘀、浊毒裹挟而生。
从本病发生多见于老年女性,老年女性因其生理心理方面的特殊性,易见肝滞之证,传统认为肝喜条达,郁滞则肝病,连坐于脾,脾运失司而酿湿热。而李双全等[6]提出风邪作用致本病,认为肝为风木,而六淫致病中风为百病之长,常为致病先导,其病因亦不脱出湿热瘀滞。丁齐又等[7]提出“脏腑风湿”理论论治本病,实则亦是认为外感及内生“风湿”之邪侵袭肝脏,病久伏邪而诱发本病。故患者可见胁痛、痞满、关节疼痛之症。
自身免疫性肝病早期多无症状,多于发展致症状出现或实验室指标异常,方被发现、诊断,多为久病,久病则生瘀、生滞,使肝络失通,一则瘀滞成毒,二则脏腑失荣。故而本病不加干预最终可见发展为肝硬化结局。黄大伟等[8]认为“毒、痰、瘀、血”存在于本病发生发展之始终,需据其不同演变阶段合理治疗。
籍此,考虑本病患者多见虚实夹杂,治疗上本于肝脾,治法上多从“清、消、补”三法三方面综合着手论治,但一如《景岳全书》中“凡用药处方,最宜通变,不可执滞”,在论治用药上亦如是,当因人因病而有所偏重,以求达到病缓病消的目的。
本病根本上是一种特殊的炎症反应,中医学之“清”法正当适用,即需重视清热除湿之功。如《圣济总录》有言“肝实则生热,热则阳气盛”其状“心下坚满,常两胁痛,或引小腹,忿忿如怒,头目眩痛,赤生息肉”。《圆运动的古中医学》中厥阴肝热证方又言“厥阴阳复,木气生热”,当“清木气之热”“热清则木气上升也”。基此也可知肝本体阳,易生实热。而肝胆互为表里之脏腑,肝失其用,则胆汁疏泄亦受影响,胆腑以降为顺,疏泄失常则胆汁淤积,久亦蕴热,发为黄疸,故治疗上当注意清肝疏肝、清热利胆。如临床常用茵陈、虎杖类清肝利胆药物颇有疗效,且从其现代药理研究上看茵陈能防肝细胞坏死,又能促其再生,还兼具抗肝纤维化、抗炎等作用[9],而虎杖则能修复损伤细胞。
此外肝经实热克伐脾土,脾受克伐则运化失能,酿湿与肝热相合;且本病多为久病,患病者多困于无明确治疗手段或病情反复等,致使肝郁,木郁则碍脾土,脾失“备化”,如《素问·气交变大论篇》“在脏为脾,其德为濡,其用为化”,脾受克伐,损其气而见乏力,损其运而生湿蕴热,故可见本病发生与肝脾之湿热关系密切,且故治疗上考虑“清”,即清其热,又除其酿生之湿邪。
自身免疫性肝病的病程多长,易生瘀入络,损及肝脏,络病又易滞易瘀,故治疗当采用“消”法,以通为用,既重视活血通络之法。如《内经》所言“病久入深,营卫之行瑟,经络时疏,故不通”,需通络化瘀以求其本;且肝本藏血,动则血行而濡养周身,卧则血归于肝藏血养肝,现肝病则藏血功能异常,亦致生瘀碍气,瘀血不去则新血不生,且瘀则不通,不通则末节失荣,肝失濡养,肝体失用,则加重瘀滞,二者互为病因,恶性循环,加重病情。一如吴瑭提出的“治肝必治络”,主张肝病治疗上需考虑行血通络之法。李文新等[10]亦认为本病可从“络病学”辨治,宜以“通肝络”为主治疗。
肝本体阴用阳,故治疗上当注意气血同治,如《难经》提及“气留而不行者,为气先病也,血壅而不濡者,为血后病也”揭示了气血致病间联系,气为血之帅,气行则血行,血为气之母,血充则养气,而此则正好符合肝体阴用阳之特性,提示我们治疗上当注意化瘀通络基础上还需辅以行气之法。且本病部分发展至后期会出现肝纤维化、肝硬化结局,从中医学角度上可知瘀久则生癥瘕,故在本病治疗上当重视“消”法之作用,“消”法当贯穿于整个治疗始末,以求已病治病、防病达变。在用药上多用延胡索、莪术类行气兼消积类药物亦是本意,现代研究发现莪术有抗肝纤维化的作用,可以改善或延缓肝脏病变[11]。
《内经》“东方生风……在脏为肝,其性为喧,其德为和,其用为动……其政为散,其令宣发”,体现了肝脏“敷和”之特性,临床治疗需使木运正常,气机条畅、气化得利,方能布散温和之气,以充养他脏,脏腑和调而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内经》中又述“设不知而徒治其肝,则肝病未已,脾病复起”揭示出治疗上肝脾之间老生常谈的联系,即不可独治肝,且脾病则气血生化乏源,失津之布,肝体失充、失养而失其“敷和”之特性。肝失其用则壅滞,当需推动之力,即需“补”。《医学集成》也有言“凡治病勿伤胃气,久病宜保脾土,以土能生万物”,其体现了脾胃本身作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的重要性,太过不及均不可。故本病虽是肝病,治疗上仍多从肝脾入手,补脾扶正兼疏通为主。故扶其正,益其气极重要。由上述可见此虚多由实所致,而整个疾病的发展过程中肝病伴随始末,肝脾一体,肝损则脾亦损,且慢性疾病之损耗亦致体虚,土愈虚则肝木愈加乘克,使其虚上加虚,故调补肝脾之法当贯穿本病治疗之始终。
本病属自身免疫性疾病,病情轻重个体差异较大,临床观察上亦的确如此,所以辨证当个体化,但总体不外乎虚实两端,且在治疗过程中考虑本病为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尤其需重视重叠综合征患者,其预后较单纯患者的转归预后差[10],所以不仅从患者症状类主观依据判别患者疾病转归与预后,也要结合现代医疗检查手段,一经诊断便需积极治疗,以免延误病情。临床治疗上当将“清消补”三法之用贯彻于本病始末,以求治病防变之功。
患者,女,62岁,既往无肝炎及胆道疾病病史。2018年5月无明显诱因出现双侧胁肋部不适、腹部胀急及小便颜色发黄,患者未予重视,3月后症状加重,就医后行相关检查考虑为“自身免疫性肝病”,予每日三次口服“牛黄熊去氧胆酸胶囊250 mg”及“复方甘草酸酐75 mg”控制病情,症状有所缓解,但时有反复加重情况。就诊时患者除上述症状兼见腹部痞满胀急,口稍干苦,乏力倦怠,头昏,无恶心、呕吐,情绪易低落焦灼,纳差,眠欠佳,小便色黄、无频急涩痛,大便时结时溏。查体:生命体征平稳,神清,精神差,面色晦暗,双目黄染,腹壁静脉无曲张,肝脾肋下未触及,全腹叩诊呈鼓音。舌红苔厚略黄少津,脉弦滑。肝功示:谷丙转氨酶308 U/L、谷草转氨酶375 U/L、谷氨酰转肽酶78 U/L、白蛋白27.32 g/L、总胆红素44.8 μmol/L、直接胆红素28.8 μmol/L;尿胆原(-);自身免疫性抗体M2-3E弱阳性;腹部彩超:肝脏未见明显异常。
患者双侧胁下胀痛不适,因于胁下为肝之所居,且肝经自下而上循胁走行;《素问·调经论篇》中述“形有余则腹胀,泾溲不利;不足,则四肢不用”,故出现纳差、乏力、胀急痞满等症;疏泄失常,肝木妄行而可见胁肋疼痛不适、口干;气机失调至胆汁疏泄失常甚至外溢肌肤则见口苦、黄疸;经气血津液输布失调,久而蕴结则见癥瘕痰瘀、经隧壅滞,胁肋失荣或不通亦可见其疼痛不适。结合舌脉,辨证为肝郁脾虚、湿热瘀滞,治以疏肝健脾、清热化瘀。处方:延胡索20 g、柴胡10 g、茵陈25 g、虎杖15 g、太子参20 g、白术15 g、炒苍术15 g、茯苓30 g、猪苓30 g、炒泽泻30 g、丹参20 g、葛根30 g、白芍30 g、威灵仙15 g、姜黄15 g、莪术15 g、甘草10 g。7剂,日1剂,水煎服;嘱其继服西药,畅情志,适当活动锻炼。
按 本案中“清”即重用茵陈、茯苓、猪苓、炒苍术等类药物以求清热燥湿、行气利水,其中茵陈重清热利湿,郁金重行气通络,合用则加强疏肝退黄作用。“消”即用莪术、赤芍、丹参、粉葛类药物,活血化痰、消坚磨积之药物以求对症治疗,其中莪术尚有消积块之功;“补”既采用补益脾气类药物以益气健脾治“生痰之源”,多从“六君汤”中加减化裁又结合云南昆明当地气候偏干燥的地理气候特点,而常用太子参、小枣类药物以健脾益气。患者坚持服药5月后我院复测肝功基本恢复正常、腹部彩超仍未见异常,已无明显不适症状,精神可,二便调。
结合本病临床发生发展情况,单纯用中医药治疗尚不能完全代替西医药治疗[12],故临床治疗本病上多倡导中西医结合治疗。在辨证施治、遣方用药上结合现代药理研究,并配合现代医学手段监测本病发展变化情况,患者症状改善颇为明显,不良反应少见。
本病病理生理之复杂,起病发病之特殊,疾病的演变发展上把控尚有难度,所以在用药上,遵循坚持去治疗,竭力去治愈,时时去安慰的原则也是极其适应的。患者亦需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寿世青编》中提及“宠辱不惊,肝木自宁”以及《素问·上古天真论篇》“……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即为最好的诠释,闲静无杂念则“精神内守”,邪侵抗邪,病安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