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人口的身份迫回与社会融入

2020-01-11 04:14盛德荣何华征
开发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圈层身份人口

盛德荣,何华征

(遵义师范学院 a.管理学院;b.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6)

提要:贫困人口在脱贫后长期拥有脱贫人口身份或最终回归贫困人口身份均不符合扶贫开发的初衷。脱贫人口及时融入新的社会阶层与群体,是稳定扶贫实效,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内容。但是,在脱贫人口身份重建的过程中存在情绪迫回、知识迫回、挤压迫回、期望迫回等负面因素,从而使从贫困状态中脱离出来的人保持脱贫人口或回到贫困人口的身份。要促进脱贫人口的社会融入,就要在脱贫人口与标群之间建立相应的融入机制,使脱贫人口迅速融入标群,从而获得稳定的社会新身份。这一点,在2020年胜利完成精准扶贫目标后的扶贫工作中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随着社会经济建设的高速发展和国家政治制度优越性的充分展现,我国精准扶贫已进入扫尾阶段,大量贫困人口脱贫进入小康行列。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阶段,身份变迁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现象,贫困人口转变为小康人口甚至富裕人口。但是,这些刚刚从贫困行列抽离出来的人们,其身份的构建尚处于不稳定的阶段。经济收入层次在社会阶层划分与生活方式的分类上具有客观的决定作用,这也是在按劳分配为主体的社会中人们劳动关系的显像。然而,当脱贫人口摆脱贫困制约,获得新的身份之际,一种潜藏的巨大暗流迫使他们需要在稳固脱贫成果的方面做出持续的努力,以保证顺利实现身份转换。因此,研究脱贫人口身份变迁中的迫回因素,是预防返贫现象发生的重要内容。

一、脱贫人口的身份变迁与迫回因素

人们由贫困人口转变为脱贫人口,就经济属性而言,其身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但是,有一种强力迫使脱贫人口返回原有身份,从而起到抑制持续脱贫和稳定致富的作用。所谓迫回,就是指这样的强力,它迫使阶层流动中的人们退回到原来的社会阶层、利益格局或身份符码体系中去。

(一)情绪迫回

情感是扎牢人群身份的心理基础,而情绪是情感的外部表现,情绪对情感起着展示和调节的作用。一方面,人们通过丰富的情绪表达情感的动态、归属、性质;另一方面,通过情绪增进、稳定或消减某种特殊情感。脱贫人口在身份转型期还没有完全建立起稳定的情感体系,作为阶层情感的雏形正在通过高昂的情绪得到塑造和维护。人们在国家扶持、个人奋斗、社会响应的基础上,终于摆脱贫困的限制,创造并获得物质财富,他们对新的社会身份抱着新奇和美好的期盼。在体验脱贫致富的历程中也享受到了经济因素带来的情感支撑作用。群体归属感号召他们对标某些具体的人群去努力。假设这些默认的对标群体被称为标群,而意欲进入某些特定阶层和群体的新人群体称为新群,那么,标群对脱贫人口的情绪响应上的表现,就成为新群与标群关系的核心要素。

对脱贫人口而言,标群的响应属性是对其造成正向或负向压力的因素。标群的正向响应是指目标阶层和群体积极帮助引导脱贫人口适应新的生存环境并创造生存条件,脱贫人口与标群之间良性互动,迅速融为一体。这是社会和谐的积极因素。负向响应则相反。标群对脱贫人口加入本阶层和群体表现出抵制、嫉妒、怨恨的情绪。主要原因有三:第一,标群自我优越感的丧失。标群作为脱贫人口奋力争取进入的圈层,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利益划分。无论是作为身份识别的符号系统,还是作为支撑的利益格局,标群中都会存在部分人表现出对新群融入的忧虑和恐惧。第二,脱贫人口对标群利益的挤压。在经济文化教育卫生等发展速度受限的情况下,利益格局意味着利益分成的份额大小。脱贫人口加入标群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威胁着或实际上消减了标群的平均利益受量;标群会对脱贫人口身份转换时期的激情表现出压制的态度。第三,文化排异。脱贫人口由于长期的文化养成与变动的身份,使其阶层属性不甚明确,从而也使其文化归属不确定;而标群具有较为稳定的文化属性,并且与脱贫人口之间有一定的文化疏离感。在这样的情况下,两种文化相互碰撞,自然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排异现象,由此而造成脱贫人口对标群文化归属感的失落情绪。情绪的负向反馈直接造成脱贫人口激情的损失,在特殊情况下甚至造成脱贫人口转型成独立的文化共同体,并造成人口融合的新问题。在个别的情况下也会造成脱贫人口情绪受到打击,从而迫使其重返原来的文化共同体,由此而避开文化冲突与情绪对立。无论如何,情绪的负向响应对脱贫人口稳定脱贫成果,迅速适应新的生活条件和环境并获得社会激励是有害的。

(二)知识迫回

传统的生存技能训练来自两个主要的方面:一是师徒制,二是继承制。由于人口较多或产业较少而导致的家庭内部产业分割困难,从而需要从事其他技术行业的工作以维持生计,从而推动了师徒制授业行为的发生。在需要一定技术和经营知识的行业,继承制则将该职业划定为一种家族资本,以此作为安身立命之业。扶贫开发的社会行动打破了传统业缘关系的构型方式,知识扶贫和技术扶贫成为重要的帮扶手段。在进行内涵式扶贫的道路上,知识供应成为主要的扶贫方式。知识帮扶的重要意义在于:其一,以职业为中心的知识体系能够实现人的再社会化,不但赋予贫困人口以专门的知识技能,还能结合职业技能拓展视野和提高思维能力。其二,以信息供应为主要内容的知识扶贫能够使贫困地区和人口增进社会联系,获得更多资源和市场信息。其三,以经营理念和市场启蒙为核心的商业知识与技能,能够在优化经济要素结构、提高资源的经济性方面起到重要作用。这三方面的知识技能,对贫困人口获得内生发展力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脱贫成效的一个重要方面是经济启蒙。它在社会上确立了这样的价值观:第一,劳动不仅需要苦力,更需要“巧力”。第二,经济成本与收益需要建立在合适的相关性上。实际上存在负效用的生产劳动:如果产品过剩无法实现市场交换,或者生产成本较高而产品收益较少,可能导致劳动支出越多而损失越大。第三,产品收成不等同于经济收益。只有适合市场消费需求的产品才能获取一定比例的经济回报,因此,市场导向乃现代生产劳动的重要观念。第四,货币是市场经济时代重要的经济媒介。拥有通货能够在经济生产和经济交往中占据更加主动的地位。扶贫开发在进行经济启蒙的过程中全面提高贫困人口与地区的市场观念和效率意识。脱贫人口刚刚适应了经济启蒙的一般理念并受惠于这种启蒙带来的经济利益,因此,他们更加重视知识与技能的可交换性。作为经济关键要素的知识、技能、行业规约和管理经验制约着经济参与的深度和主体地位,如果标群强化这些经济要素的独占性或希望通过垄断这些经济要素而获得长期超额利润,那么,市场经济的制度性和开放性就会受到压制,造成脱贫人口进入新兴行业和职业部门的壁垒。回归师徒制和继承制的传统,并进一步受到利益固化观念的影响,从而严格约束知识和技能的传播,这对开放市场竞争、提升行业质量、推进行业创新、深化市场改革是有害无益的。知识迫回就是通过建立技术与管理知识、市场信息与流通渠道等封闭环境,迫使社会政策性扶持对象退回原先的生产劳作方式,从而使扶贫开发的政策供应停止后出现返贫现象。

(三)挤压迫回

在社会整体经济状况未得到根本改善的情况下,反贫困的重要方面在于重新调整利益格局,使社会财富的分配更多体现社会公平正义。脱贫人口只有迅速融入一定标群,才能进入良性有序的发展轨道,使经济增长与社会地位的巩固趋于稳定。挤压本质上是一种应激性反应,是在面临利益分割的潜在风险时的群体性行动,表现为对新群人员的疏远和隔离。标群人口回避与新群人口的交流沟通,并积极创造条件迫使新群人口无法进入其生存环境,更无法获得相应的文化气质。脱贫人口在脱贫过程中日渐离开自己原来所属的社会阶层或职业圈,对新的社会圈层抱着新奇惊异的心情,同时还存在因经济发展进程不确定性所造成的彷徨感。挤压的破坏作用在于:其一,进行人为的群体划分,利益固化,不利于社会和谐;其二,阻碍经济融合与创新发展,尤其是封闭性行业的发展空间狭隘;其三,使社会优选机制不能充分发挥作用,从而导致行业和阶层间资源配置错位;其四,市场竞争制度中的公平、开放和透明原则受到挑衅,不利于形成良好的竞争格局。

对脱贫人口的挤压还表现为一种更为隐秘的形式,即消极挤压。它主要是指对脱贫人口在生活方式上的舆论控制,有三类主要的消极挤压,即消费挤压、生产挤压和关系挤压。第一,消费挤压指的是日常消费结构和消费层次的成本,形成对脱贫人口的生活迫力,他们无力承担较高的消费支出,也没有进行相应精神消费的能力,从而使其不得不放弃对标群的追求。第二,生产挤压具有二重性:其一是指前述之生产经营技能、知识的隔离,从而造成竞争失势;其二是指人口自身的生产所形成的压力。这里主要指后一种情况。在相对较高的圈层,育儿和延续圈层代际遗传需要进行较大规模和较高层次的投资,无论是种类繁多的教育机会抉择还是层次高档的教育消费投入,脱贫人口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劣势。第三,关系挤压指的是标群社会资本的绝对优势。标群在自身的形成过程中逐渐积累起来的广泛社会关系,是短期经济行为所不能突破的。在一定的区域和社会圈层中,获得具有硬性指标的经济成果远远比获得社会关系网络的支撑系统要轻松得多。无论是消费挤压、生产挤压还是关系挤压,在很大程度上都并非出于标群人口主观意志的排外和挤兑,而是一个成熟共同体对新成分渗入的本能反应。在这样的情况下,克服挤压迫回需要做出更为艰巨而复杂的努力。

(四)期望迫回

给予脱贫人口过高期望,使其无法满足人们的期望,从而感受到作为脱贫人口所具有的内在压力。脱贫人口面临内外两个方面的期望压力:其一,内部期望即自我期望,是个体对脱贫后生产生活寄予的期望、设想。人们能够在社会中观瞻他人的生产生活表象,对标群生产生活的定位具有一定的抽象性,或者说,脱贫人口对标群具有更多的是作为结果的生活样态,而非作为过程的生活经历。当人们自身为达成标群的生活样态而做出努力时,必然会同时获得作为过程的生活经历,从而使其削弱对结果的体悟能力。其二,外部期望即他人期望,是外部环境对人的期望之综合,外部期望包括外部环境对个体的期望,也包括对新的共同体的期望。在以经济发展为主要衡量指标的精准扶贫阶段,全面实现脱贫人口的综合提升尚需时日,在这样的情况下,外部环境对脱贫个体在心理期望上会产生一定的错位,从而造成期望过高的现象;同时,在经济脱贫成效显著的情况下,社会的再结构化或再部落化使成员之间的协调性降低,并产生新的人际矛盾。因此,他人期望偏差往往在脱贫进展顺利的情况下亦会产生。无论是自我期待还是社会期待,脱贫人口在努力争取自身的权利后,便会积极渗入到这种权利的格局当中,并成为这种权利的积极主张者。然而,期望的错位或者失灵使得人们在进入相应的权利格局之前就已经产生了放弃进一步奋力进取的决心。习近平强调“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丰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激励人民弘扬追求卓越、突破自我的精神”[1],在预防脱贫人口期望迫回所产生的返贫现象中也是适用的。

在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看来,经济的决定性必然使脱贫人口获得更为坚实的社会身份,不过在特殊的情况下,人们并不十分明确核心利益之所在。在期望损失发生的时候,“避免损失的动机和获得收益的动机强度并不对称”[2]。所谓期望损失,本文指的是脱贫后的现实获得感、荣誉感、自豪感及其他体验与脱贫前期待的状况之间的差距;当现实体验无法达到期待情境时,就出现了期望损失(相反,就是期望盈余)。当脱贫人口产生期望盈余时,就会获得巅峰体验,促使其在发展生产、改进经营方面投入更多精力并保持乐观自信的状态;当脱贫人口产生期望损失时,就可能抑制其发展生产、改善经营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并表现出懈怠、失落等情绪。总的来看,期望迫回的现实原因主要如下4个方面:第一,稳定存在挑战。巩固脱贫成果,需要在多方面获得支持才能实现,尤其在帮扶式脱贫和政策性脱贫的情况下,政策供应不能及时更新或不能适应新的社会条件,帮扶力度和方式不能适应新的经济形势或社会需求,都有可能导致经济现状的稳定难以为继。第二,发展缺乏后劲。在资源开发型和易倦性特色产业的发展中,尤其容易产生后劲不足的现象。第三,突破遇到瓶颈。脱贫人口在产业升级上缺少原动力,尤其是教育科学文化素养相对较低使这一局面难以打破。第四,融入面临阻碍。在脱贫致富的进程中,人们同时也不断进入新的社会圈层,并致力于全面融入标群的生产生活方式;但这种融入具有单方面注入的特点,在文化排异的背景下,社会融入往往有不同程度的阻碍出现。总之,与情绪迫回相比,期望迫回具有更为复杂的社会物质根源和心理因素,它在返贫现象的产生上有着较为隐秘的启动作用。

二、脱贫人口身份构建的紧迫性和策略

在脱贫人口身份重建的过程中存在的4种迫回因素,使从贫困状态中脱离出来的人保持脱贫人口或回到贫困人口的身份。2020年,精准扶贫将取得决定性胜利,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因此,促进脱贫人口的社会融入,在脱贫人口与标群之间建立相应融入机制,使脱贫人口迅速融入标群,从而获得稳定的社会身份,这在今后的经济社会建设与扶贫工作中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预防返贫的重要方面在于全面构建脱贫人口的新身份,确立其新市民或新农民的常态身份(简称常民),促进脱贫人口在标群中实现全面深度融入,一方面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另一方面则是减少社会摩擦的重要途径。

(一)脱贫人口身份构建的紧迫性

在决胜全面精准脱贫的攻关时期或全面脱贫初期,“因灾、因病、因学返贫情况时有发生”[3]的现象绝不仅仅是因为收入遽减,作为具有共同体利益保障协同机制的社会圈层能够确保其内部成员获得相对稳定的身份支撑,以避免整体利益格局的瓦解。脱贫人口尚未能融入新的社会圈层才是导致这种返贫发生的根本原因。劳动共同体与权利共同体的分裂是加快脱贫人口身份构建的根源。由此而在共同富裕的基础上共享富裕。习近平同志也曾明确指出,解决“两不愁”相对容易,解决“三保障”难度较大。但是,作为党和政府的基本承诺,不愁吃、不愁穿和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这几个方面精准扶贫的底线任务是一定能够完成的。身份构建的基本支撑往往是建立在底线保障之上的差异保障。脱贫人口身份流动的社会基础和心理基础是其在新的生存环境中构建身份以获得相应物质利益和精神归属的条件。然而,如前所述的种种身份迫回因子驾控着脱贫人口新的身份确认,从而使脱贫人口身份建构出现重重阻力。不过,身份迫回因子并不能最终改变脱贫人口身份构建、融入标群的前进趋势。

脱贫人口身份构建既是人们迈向美好生活的重要内容,也是确保这一权利实现的重要条件。为脱贫人口身份再造提供政策支持和制度依靠,尤其是在社会关系层面进行去固有着重要的意义。只有脱贫人口顺利进入新的社会圈层并获得社会认同,才能更好维护扶贫开发阶段所取得的胜利果实,并进一步推动社会全面发展。促进脱贫人口与标群的融合,提高标群的吸纳能力和亲和能力,使脱贫人口拥有更多归属感和获得感,从而激励其进行持续的生产经营活动和创造创新活动。这对防范化解返贫风险意义重大,对经济社会持续稳定发展和社会关系的融洽起到十分重要的催化作用。同时,在这一进程中亦能使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得到更为充分的彰显,并强壮这一制度的群众基础和物质基础。

(二)脱贫人口身份构建的基本领域

脱贫人口身份构建的一些基本领域既包括经济生产经营、职业发展与社会保障的基本要素,还包括教育文化消费、价值观和社会信念、时尚格调和心理气质等诸方面。贫困的攻克之所以成为世界性难题,正在于圈层替换所需要打破的社会秩序具有复杂的因素,原在圈层的痕迹难以磨灭,标群又具有自我保护的防御壁垒。只有在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去固才成为政治制度的内在特征和优势。政治优势的社会转化仍然需要在系列问题上付诸行动才能促进脱贫人口身份流动的现实自由,增进脱贫人口阶层流动的速度、宽度和深度。因此,这里不妨撇开政治因素来谋划脱贫人口身份构建的基本领域。其一,成长机会均等、成才门槛一致、成就规则客观。人的因素不但是生产力中的关键因素,也是社会体系中的核心因素。以人为中心既包括全体人民,也包括人的全面性,人的成长、成才、成就乃是社会圈层结构开放性程度的重要指标,也是脱贫人口防止贫困代际传递或隔代传递的诉求。其二,基本保障均等化,提质保障个性化,普惠保障平民化。公共基本保障全民共享,公共产品充分满足社会基本需要;经济高质量增长与人们高质量保障相协调,提质保障满足激励创新创造的部分功能和选择性消费的功能;普惠经济、普惠文化、普惠医疗、普惠教育等向中低层次人群倾斜,缩小人们经济文化方面的极化。其三,人民获得感、幸福感、自豪感来源更加广泛。贡献率与隶属关系成为社会回报的主要依据,前者体现按劳动质量、资产、技术、管理、信息等生产要素获得社会回报,以效率优先;后者体现按圈层、属地、组织、职业等获得社会回报,以公平为要。幸福感与自豪感同样具有多源性。其四,文化有多元,教育有多体,社会有多容。消费格调异彩纷呈,文化领域百花齐放,思想教育百家争鸣,诸类生活兼容并包。上述四方面对脱贫人口身份流动的接纳能力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对建立没有边缘化和边缘观念的新的社会簇群意义重大。同时,对于脱贫人口身份流动和身份构建而言,它们提供现实土壤和潜在动力,也是物质体系和象征体系融为一体的现时代簇群融合的基础性构架。

(三)脱贫人口身份构建的基本原则

脱贫人口身份构建需要遵循一定的原则:第一,同类相容到异类相容。这绝不是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与阿拉克萨戈拉头脑中的思维抽象,而是社会阶层流动过程中圈层融合的基本准则。新时代的圈层开放性应允许不同职业、社会角色的人依据流动的标准不断地再部落化。第二,实在论者到虚实结合,也就是从物质主义到物象合一。如前所述,依据经济性的一维指标划分社会圈层已经不合时宜,社会转型时期既需要经济要素的身份支撑,也需要更为多样的象征性要素构建身份符码体系,这也是人的全面发展所需。事实上,脱贫人口社会融入的障碍主要方面在于后者。第三,响应机制到创革机制。过去的社会融入问题是一种消极响应的方式,因此经常导致社会融入过程(也就是圈层转型换位)中出现问题集中突发的情况。创革机制要求在事件来临之前进行前置管理和预警谋划、创造革新,使社会融入问题由政府事后管理转到风险未萌之初的社会管理和协同治理。精准脱贫重要战略使亿万人们脱贫解困,成为新的经济居民,随之而来的社会融入问题亟待深入研究、适当引导;被动响应机制显然不能满足社会需要。第四,入侵主体到融合主体。由脱贫人口单方面努力,到标群与脱贫人口相互汲取精神文化和各种技术、习俗、习惯等,脱贫人口进入新的标群不再是作为入侵主体,以至于标群出现强排异反应。融合主体则将圈层融合作为一种主体间性的互补与圈层进化,从而削减标群排异性。第五,身份链条到身份网络。脱贫人口进入新的标群如果始终被认为是一种晋级式的上升运动,那么其遭受的迫回力量就会始终保持较大的强度。破除身份的高低贵贱之别,使身份流动与尊卑关系脱节,这是社会文明进展的基本方向,也是脱贫人口在阶层流动与社会融入过程中应倡导的原则。身份链条强化了等级观念,而身份网络对人的自由选择和圈层归属具有更大包容性和非政治性。第六,利益固体到志趣软体。传统的属地圈层、行业圈层和组织圈层往往与经济利益分割息息相关,以至于可以据此获得显性或隐性的人头收入。这种状况严重制约着社会阶层流动的幅度和深度。当圈层实际为一种利益固体的时候,阶层歧视就成为社会机制内在逻辑的表现形式。软化社会利益的固定格局,必然拓展圈层的非经济非血缘指标,尤其突出志趣在圈层归属中的重要地位。当然,原则的设定并不能天然地带来实际的社会改观,在脱贫人口身份流动和社会融入的实际脉动中,理论谋划和实际探索仍须严谨求证和大胆尝试。

脱贫人口身份迫回会严重挫伤贫困人口发展经济、改善经营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使他们在身份构建中失去对标样本,从而抑制其能力发展的内在动力。情绪迫回、知识迫回、挤压迫回和期望迫回既有现实发展困境造成的脱贫人口成长障碍,也有脱贫人口自身心理因素造成的发展倦怠,还有标群排异造成的阻力。脱贫人口随着经济发展状况的变动,形成阶层流动的客观需要和主观愿望,这是人的社会化需要,也是社会的人化需要。人的社会化需要指的是随着人们从原在圈层脱离出来,必然需要重新塑造自己的身份特征和群体归属,这是人的动态社会化过程。脱贫人口离开贫困标签,进入新的标群,正是这样一种需要。社会的人化需要指的是社会发展应以满足人的需要、促进人的发展、扩展人的权益为要义,从而社会发展的物化形式必然是人的对象化产物,是人将自身发展需要凝聚于其中的东西。精准扶贫、产业脱贫、防治相对贫困等,都是体现了这一点,即以人为中心和以人为目的的发展观。

三、常民身份是社会融入的关键

当居民身份不具有回溯的文化底座和社会环境,人的动态社会化进程成为常态,锢守一种身份反而成为社会保守的标志时,人们就获得了常民的身份,亦即获得了自身发展的自决性。在我国,基本政治制度具有能够保护这种身份的宏观条件。常民身份的构建,既有外部环境的支撑,也有内涵建设的基本层面。常民身份破除了身份歧视,在消除文化歧视、经济歧视和出身歧视方面倡导全民协作与和谐共生的社会关系。只有使脱贫人口全面转化为常民,消除世俗成见与身份差异,才能实现社会大融合,人们共享经济社会发展的成果,化解返贫风险。

(一)脱贫人口的动态社会化进程

加剧的社会流动性与社会稳态系统的维护是动态社会化进程对立统一的两面。脱贫人口已经离开支撑其获得原在圈层社会关系和身份特征的经济基础,必然流向新的社会圈层。这一身份流向既具有情感驱动的因素,也具有物质驱动的因素。脱贫人口动态社会化的3个显著特征是:(1)经济向上引起的攀升式社会化。这是基于脱贫人口已经取得较为显著的经济成就,在脱离贫穷的社会特征的情况下引发的人群再社会化或再部落化。(2)需求向广引起的扩张式社会化。由经济景况的扭转而衍生出基本经济需求之外的多重需求,需求体系不断拓宽,欲望层级爬升;在经济收入、物质生活水平之外,增加了对标群文化、教育、保健等诸方面的仿效和欲求。(3)目标向宽引起的发散式社会化。如今的脱贫人口所要进入的目标群体具有多样性的特征,这与职业细化和社会分工的发展有密切关联,也与人的个性化有关。传统社会群体划分不精细,工农仕贾医教等职业成为主要的群体划分标志,身份变迁具有职业转移的显著特点。随着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身份符码的要素具有多重组合模式,从而造成脱贫人口再社会化过程中的多元特性。

脱贫人口动态社会化是人的流动性与社会流动性结合的必然结果。一方面是人的流动性,它主要包括人的情感、工作和认知的变化。随着主动脱贫或社会帮扶的深入,贫困人口逐渐摆脱原来的经济状况,获得新的工作、技能和发展空间,同时也带来了更高水平的收入、更高质量的生活。贫困人口转身成为脱贫人口,这种渐进的身份转变,始终都会伴随着贫困人口自身的情感、认知和社会实践发展变化。尽管人们在突破自身身份限制的过程中存在情感、工作和认知变化与身份变化不同步的诸种情况,但其内在相关性却是显而易见的。在情感上,脱贫人口在其经济向上的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的融入标群,从而出现带有明显阶段性的群体归属情感;在工作上,职业异动和经营改变使其主要社会关系发生较大变化,从而影响其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网络,工作异动越快,基于业缘的社交网络关系越不稳定,从而使其再社会化具有更多动态性;在认知上,由前述两种情况以及知识增进造成认知水平发生重大变化,由此而导致脱贫人口融入的目标圈层发生不断变化。另一方面是社会的流动性,它主要包括社会结构、社会意识(价值观)、社会分工(产业代谢)的变化。生产方式的变迁直接引起新旧产业代谢,社会重新分工,社会职业结构和经济结构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利益格局被调整,从而引起整个社会意识形式的更新,社会阶层结构和价值认同发生或微或著的改变。个体流动性与社会流动性的结合,使脱贫人口社会化具有显著的动态化特征。

(二)常民身份构建的理论基础

脱贫人口社会融入的进程中,构建常民身份既是一种实践探索,更是一种理念执信。它希望在阶层流动和圈层切换的过程中免遭旧俗陈见和既得利益集团的刻意排挤,使人们在经济致富后能够获得人生选择权,由此而在情感、制度、舆情和社会心理上减少其自由选择的压力,从而削减扶贫脱困大战略的实际效果。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明确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4]。因此,人的社会化和再社会化必然使人获得自身本质属性的物质通道,脱贫人口也只有在不断社会化的过程中,才能维护和激励其成为备受尊重、具有完全人格权力的人。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指出,“坚持共同的理想信念、价值理念、道德观念,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促进全体人民在思想上精神上紧紧团结在一起”;“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保障和改善民生、增进人民福祉,走共同富裕道路”是我国国家制度和治理体系的显著优势,并且把尊重民意、汇集民智、凝聚民力、改善民生(尤其是尊重民意)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5]。从理论上来看,常民身份就是一种全面社会关系所链接生成的多通道人生选择的公平机会,以及获得这种全面社会关系的制度支撑。它对商品经济时代市民社会的那种原子个人主义权力主张嗤之以鼻,而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机制下的志趣、习惯、意愿给予应有的支持。脱贫人口不应作为一种社会标签被边缘化,从而逼迫其返回原在圈层的桎梏中。

现实社会中,身份迫回的要素往往与经济发展的不充分、不均衡有着密切的联系,也与制度和道德发展的程度息息相关。社会流动性不断加快与产业更新和职业分化具有内在的联系,它也是新兴媒介和交通科技发展的必然产物——脱贫人口适逢这样的历史时期。一方面,阶层流动和身份构建在社会的一切旧有的联系正在松弛,一切因袭的观念正在动摇的时候,是必然要提出来的[6]。只要旧的生产体系和生产机制发生变化,就会伴随着与之相适应的圈层流动和身份变迁。这既是新的生产关系的需要,也是新的社会结构建立稳定的社会功能之需要。贫困人口一旦离开原属的生产机制,就必然产生与之相符的身份诉求。另一方面,马克思在《政治冷淡主义》中说,“为了阻碍工人阶级摆脱他们那种所谓低贱的社会地位,这位老师谴责那种使工人阶级组成同雇主、企业主、资产者这类可敬的人相对立的阶级的同盟”[7]。其实质无非是阶级敌意和圈层利益垄断作祟:为维护既得利益,圈层迫回的外力阻碍新的圈层渗透和形成。前述四重迫力(尤其是知识迫回和挤压迫回)多少带有一些身份排异的因素在内。在我国,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的方向就是让每个人获得发展自我和奉献社会的机会,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共同享有梦想成真的机会,保证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使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8]作为全面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身份构建的现实性在于身份自由的社会制度和社会心理得到充分发展。教育公平和经济偏见引起的身份偏见,足以使人类创造的文明成果成为阶级压迫或圈层剥削的工具;反过来,当教育和科学不再受到阶级偏见的束缚时,人们便获得了建立平等关系的起点。从这方面看,我国精准扶贫中贯彻的教育扶贫和其他知识行业扶贫就具有更为重要的历史意义。

(三)常民身份构建的现实逻辑

我国社会正朝着更高质量的经济水平、更加健全的社会保障、更为和谐的人际关系、更加多样的文化生态、更加普惠的民生权利快速发展。2020年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指日可待,消解因身份差异所致权力鸿沟、消除经济收入两极分化、融合社会不同群体根本性差异、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等战略规划稳步推进,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更加彰显。在这样的现实背景下,常民身份构建具有理论设计与实践逻辑的现实统一性。针对技术性失业的威胁以及两极分化加剧的现状,西方国家有人提出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lncome,简称UBI)的解决方案,即政府每月向其公民每人支付一笔钱,以使其维持生活。这笔钱是全民无条件共享的,亦称“生存工资”。安妮·罗瑞称:“这个宏大的构想遵循了普遍性、无条件性、包容性和简单性的原则,全球的决策者们如果能理解和实施这些原则,无论是通过每月现金补贴还是其他的方式,结果都会大有裨益……(UBI)是一项技术性政策建议,也是一种社会思潮。它所坚持的是,每个人都应当有参与经济的权利、有选择的自由,都能过上不受贫困折磨的生活,而政府也应该提供这些权利和自由”[9]。西方未来学者带着空想主义的前世愿景,在当代正演绎着各种各样的救世方案,以便挣脱资本主义两极分化导致的重重危机。然而,就像UBI这样的技术性政策建议,其实现的内在逻辑也必然架构在抽象自由之上,而不是建立在现实生产关系的坚硬基础上。

脱贫人口常民身份的构建是在我国经济社会持续稳定发展、精准扶贫成绩斐然的基础上,结合当前物质资料生产方式发展现状和发展趋势而提出的理论构想。常民身份与新常态经济、社群的开放性自组织构架之间形成一种内在的联系。情绪迫回、知识迫回、挤压迫回和期望迫回是脱贫人口身份变迁的重要阻力,是阶层流动性的反制力量。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的根本目的和现实要求对这些迫回因素起着强力抑制作用。从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根本目的来看,它是要通过发展社会生产力,努力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因此,它不是经济一元指标,而是要在发展生产力的基础上满足人民群众各个方面的正当需求,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最终目的。脱贫人口身份变迁的迫回因素中,无论是外在迫力还是内在迫力,根本原因在于经济因素和经济身份被孤立化。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全民指标和全面追求否定了经济因素和经济身份的孤立性。因此,脱贫人口也必然伴随着智识和志趣诸方面的发展变化,其在社会融合进程中的主动性得到保证。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现实要求来看,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高质量发展,需要准确把握时代脉搏,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发展理念。从命运共同体的视角审视扶贫开发和社会持续发展问题,既有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融洽要求,也有人际关系和圈层融洽和美的要求。脱贫人口的常民身份,在这样的现实逻辑基础上就能够成为一种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就此而言,常民身份不是一种新的身份,而是一种身份构建的理念和价值观,它破除圈层壁垒,允许人们自由流动,使每一个人都能获得人生出彩的机会,并保障其获得的社会利益、尊重其生存于世的自由选择。

社会生产的发展为消除贫困提供物质保障,而现代社会分工、大数据产业、智能生产、新能源新材料技术、尖端生物工程技术和普及的新兴传播技术等,使社会生产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动能,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产方式变革。消除贫困、实现共同富裕这一伟大人类梦想,仅凭生产方式的巨大变革并不能如愿以偿。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框架内,才能将生产力发展的成果转变为人民共享的物质财富。因此,社会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伟大变革,共同成为我国决胜脱贫攻坚战役的关键。这是我国脱贫人口阶层流动和身份变迁的内因,也是实现常民身份,推进脱贫人口圈层再造和深度社会融入的物质和制度保障。

四、结语

如果说,2020年前我国在扶贫攻坚阶段所取得的重要成就必然导致绝对贫困人口脱贫后身份转换的大潮;那么,在2020年后对相对贫困人口的长期治理,则使脱贫人口身份流动进入局部、缓慢、复杂的局面。脱贫人口本身具有流动身份的特征。绝对贫困的消除是一个缓慢推进的动态过程;由消除绝对贫困到治理相对贫困的转折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相对贫困的治理本身也具有渐进性。就此而言,处于不断发展中的脱贫人口始终拥有一种流动不居的身份,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具有相对稳定的身份特征。在传统经济权力处于统治地位的时代,身份流动必然引发身份迫回,遭到标群人口的排异(如挤压迫回、知识迫回)或脱贫人口自身因素引起的逆反(如情绪迫回、期望迫回)。这种迫使脱贫人口不得进入标群的斥力,使脱贫人口社会融入变得困难重重,从而在知识供给、社会保障、观念重塑等方面约束其进一步发展,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使其失去维持脱贫进程中的志向和激情的内驱力。同时,社会融入受阻必然带来圈层断裂、人际关系和社会结构的畸形发育,不利于社会持续稳定发展和构建和谐局面。由此看来,脱贫人口面临的身份迫回,不仅使个人存在丧失融入标群的机会和动力,还可能阻碍文明进步和削减经济政策的社会效用。

常民身份是一种新的社会价值观,也是一种新的社会思潮。常民身份并不是一种新的具体身份系统,而是一种构建新身份的价值理念和操作框架。脱贫人口在不断社会化的过程中会遇到不可预期的阻力,迫使其退回到原在圈层的文化和制度体系中,而这恰恰是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顽固性存在的文化基质。只有消除那些使贫困固着于其上的文化和制度因素,在新的生产关系和生产结构中,贫困的根治才是可能的。常民身份作为一种代表流动性条件下尊重他人自由选择意志的价值观念,对社会的异质性存在方式和身份自由给予包容和关照。常民身份将有利于脱贫人口建立新的标群,并为之努力,它并不妨碍具体身份的切换和攀升。在常民身份的价值观和操作框架中,脱贫人口随着自身经济条件的变更、职位和职业的切换、心理和文化的易动,拥有完全的身份权利。脱贫人口在这样的文化价值观和社会关系体系中,阶层流动和身份变迁成为常态,而对具体身份的垄断则成为社会保守主义的表征。从社会生产的矛盾运动中理解人口流动的物质机理,从人口流动中理解身份流动,从身份流动中理解人的社会化和再社会化。在相反的路径上,它亦具有某种内在的推动力,从而达成这样的局面:生产越是向前发展,身份流动和社会融入过程越快;身份流动过程越顺利,社会融入越充分,社会矛盾就越少,从而生产亦会越好越快向前发展。生产发展导致人口脱贫,人口脱贫要求身份重塑和社会融入;脱贫人口的身份重塑和社会融入,又巩固了脱贫成效,并为进一步提高其生产生活质量起促推作用。常民与其说是常驻之民,不如说是常变之民,而归根到底是常在之民。常在之民意味着广大人民在经济发展中不缺席,在经济成果享受中不缺位,在全面发展和分类发展中不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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