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晶晶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岑参,盛唐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天宝三载(744),进士及第,任右内率府兵曹参军,历任安西节度判官、虢州长史、关西节度判官、嘉州刺史等,官至台辅。经先辈时贤的搜集、考证和整理,岑诗现存四百余首。其诗内容多为送别酬唱、经行怀赠、缘事献呈,大率记录了岑参的交游、仕宦和思想状况,一定程度上具有补史的价值。由于送别、经行、缘事等题材的真实性,使得岑嘉州诗具有鲜明而丰富的叙事因子。本文不揣浅陋,拟从岑诗诗题的序化特征、内容的叙事特性以及岑诗的叙事意义三方面着手分析,探求岑嘉州诗的叙事策略和叙事美学,以求教方家。
诗题,即诗篇的标名。诗歌的题目一般指诗歌叙抒的中心话题,或与叙抒意图密切相关的事物,有点明诗歌意旨、说明叙抒对象的功能,具有概括性和凝练性。翻检岑嘉州诗集目录发现,岑诗题目蕴含着丰富的记叙信息,呈现出了一幅幅赠别怀寄图,诗题具有序化现象。
所谓诗题序化,即是说诗题具有着序的说明性叙事功能。吴振华先生提出,“最初的‘序’与‘叙’‘绪’音同义通”[1],“不仅字面上有讲述的意思,而且暗示了时间、空间的顺序以及故事线索的头绪”[2],具有交代创作背景、创作动机和创作意旨的说明性功能。联合所有诗题来看,岑诗诗题也真实记录了不同时间和空间下创作主体的生存状况和生命体验,因而带有鲜明的序化叙事特征。
从诗题的形式上看,岑诗的长题数量较多。十字及以上的题目占比近百分之五十,较大的题目容量为呈现丰富的创作信息提供了可能。从诗题的内容上看,岑诗题目不仅交代了岑诗的创作缘起,有明确和较为完整的赠寄对象、事由、时间、地点乃至创作心境,表现出即事言诗的创作风格,具有明显的现实性和纪实性,辅助说明诗歌创作背景和创作旨意的序化功能。
譬如《虢州郡斋南池幽兴因与阎二侍御道别》一题,交代了事由、地点、人物,而且特别写出了当时的心境——“幽兴”,这对理解诗歌的情感内容无疑具有重要价值。次如《过梁州奉赠张尚书大夫公》,交代了创作该诗时作者的行迹,对嘉州系年考证无疑提供了可靠的支撑材料。明确的地理名称为整理岑参的游踪经历也提供了方便,作出了颇多贡献。闻一多先生在《岑嘉州系年考证》一文中就采取了史诗互证的方法,依据《自潘陵尖还少室居止秋夕凭眺》诗、《醉题匡城周少府厅壁》诗和《韦庄颖阳县》等诗,作为证明开元十八年庚午(730 年)后岑嘉州颖阳居所即少室居址的重要证据。[3]再如《与鲜于庶子自梓州成都少尹自褒城同行至利州道中作》,这个长达23 字的诗题具有明显的记述特征,记录了出发地和经行地,同行人物的身份特征和官职品阶,为考证岑参交游情况乃至了解唐朝的政治组织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岑参诗题的充实化和实用性明显地具有了“序”的功能。题目的说明式叙事功能不仅对诗歌内容的理解和把握有重要价值,而且也反映出诗歌这一文学体裁在叙事上的功能倾向。岑嘉州往往即事赋诗,其诗题往往是事件本身的陈述,这反映了岑参为诗的强烈的现实功用(而非沿袭既有的传统题材),以及诗歌本身对现实的关注。
总而言之,岑嘉州诗的诗题序化特征鲜明,将其联合起来便能较为清晰地观照出岑参的仕宦轨迹,这不仅是研究岑参生平、思想和创作的可靠资料,也是研究文学史、文体史发展的重要资料。
岑嘉州诗诗题的序化特征一方面提供了岑诗创作的背景、动机,辅助诗歌内容的深入把握,同时也涵括和规定了诗歌的记叙内容和情感基调。纵观岑嘉州诗,其呈现出以下三个方面的叙事策略,即基于实存对象的纪实性叙事、出于主体拟想的虚拟式叙事,以及使事用典而表现出的隐喻性叙事。
长久以来,诗歌的抒情功能被作为首要功能而接受,其叙事的功能没有得到过多关注,这实际反映了诗歌这一文体在言志言情上的突出优势。但这并不意味着诗歌中没有叙事因素,也不意味着诗歌进行叙事就会弱化、损害其抒情功能。从根本上讲,“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触物生情、缘事而发的诗歌传统本身就是基于客观的事和物的,只不过其并非侧重于对客观事件的再现,而是倾向于对基于客观事件所带来的主观冲击的表现。加之诗歌体式的规定性,其在叙事上受到了很大约束,因而其叙事多是破碎的、模糊的、隐微的。而在以酬唱赠答为主要创作内容的岑嘉州诗中,由于其事件本身的真实性,诗题序化特征的指向性,带来了岑诗的纪实性叙事特征,这主要表现在岑诗对时空、事件、人物等叙事要素的实录上,因而略异于其他诗歌的叙事特性,岑诗的叙事表现出顺序性、明晰性和纪实性。
岑诗主要内容是酬唱赠答,具体来说,其大略包括对同侪迁谪擢落临别之际的赠唱、对友人的经行拜望和遥思怀寄、心物交感下的咏物抒情以及即事酬唱献呈等。这些诗歌都具有即事赋诗的创作特征,故其诗歌所涉及的事件和人物具有写实和记叙的客观基础,同时即事赋诗也影响了岑诗对事件记录的完整性和明确性,以及人物形象塑造的特写性。从行文组织上来说,岑诗的叙事往往表现出叙述的顺序性,即交代事件的起始,亦即叙事的缘由,刻画事件的场景,叙写人物的形象。
譬如《送张升卿宰新淦》,为送张升卿赴任新淦一事而作。诗句起始处交代了现时长安初春的景象,次写为送别张升卿到新淦为官而“把酒青门钟”[4]567。将题目中的“送”进一步细化表现。再如《陪使君早春西亭送王赞府赴选》一诗中的“西亭系五马,为送故人归”[4]527,也同样一开始便交代了事件发生的缘由,亦即构成诗歌书写的内容。再如《送孟孺卿落第归济阳》诗,为送孟孺卿落第归济阳一事而作。诗中描写了为科举考试而头白支离的孟儒生的神态面貌,写他衣衫褴褛、无钱打酒的清贫的经济现状,写他落第后悲羞交加的心理状况,以及归乡后以治理田地为生的命途走向,围绕落第后人物的命途发展而作出行文安排,人物形象在事件叙述中渐次清晰。次如《虢州卧疾喜刘判官相遇水亭》,诗歌自叙了上元年间,岑嘉州在虢州生病期间见到刘判官时的清爽喜悦之情,以及观棋至晚之事。同时“卧疾尝宴起,朝来头未梳”[4]625,不仅以速写的方式构画了卧疾期间诗人慵懒浑噩的自我形象,也与后两联对应,按顺序交代了未见刘公前岑公的生命状态。
岑诗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也具有明显的特写性。譬如《送张直公归南郑拜省》诗,诗中着重描写了张直公“思何速”的形象特征,“万言不加点,七步犹嫌迟”[4]558,诗歌不惜用夸张对比的修辞对张直公的“思速”加以渲染,以特写的方式凸显和赞叹了张直公的敏捷。再如《送费子归武昌》诗对费子爱客疏财形象的描写:“知君开馆常爱客,樗蒱百金每一掷。平生有钱将与人,江上故园空四壁。”[4]354这些都显示了在有限的诗体中,岑参以特写笔法进行人物形象塑造的艺术的成功。
据统计,在岑参近四百首诗歌中,有地名五百余处。明确的地理空间提供了叙事的必要条件。而对特定地区内的生态敷绘,也显示出了岑诗的纪实性特征。譬如《轮台即事》:“轮台风物异,地是古单于。三月无青草,千家尽白榆。蕃书文字别,胡俗语音殊。愁见流沙北,天西海一隅。”[4]489这首有感于轮台眼前风物而作的诗,通过记录不同于内地的时令景象和文化现象,表现出了诗人对异域生活的不适,也客观反映出异域风物的特征。而著名的边塞诗歌《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中的“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乱石走”[4]324,和《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的“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4]331,以及《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中的“岸傍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4]321等生态描写,是岑参基于真实的边塞生活体验和感官的直接抒写,其写实的风格,为岑参在盛唐诗坛地位的建立奠定了坚实基础。
当然,即使是缘事赋诗的岑嘉州诗,也不尽然皆是客观实录史料。或出于酬唱交际的恭维,或由于表达情意的需要,或碍于时代意识的左右,诗人也在一定程度上裁剪和放大交际对象的局部特征,设想和祈愿对方征途和事件的顺意,这就使得岑诗基于主体表现需要而呈现出虚拟叙事的特征。
基于主体表现需要而呈现出虚拟叙事,在岑诗中主要表现为时间在空间转换中的线性叙述,以及空间在时间进程中的片段剪影两种叙述策略,表现了岑嘉州诗中“诗从对面飞来”的叙述艺术。
所谓时间在空间转换中的线性叙述,是说基于诗人的拟想,由于空间的更换即之而来的时间的顺延。譬如《送张直公归南郑拜省》诗,“对酒落日后,还家飞雪时”[4]558,写现在(落日之际)与张直公对饮为其饯行,待其回到家乡南郑时,或许已是雪花纷飞的时节。“飞雪时”明显提示着时间的变化,也由此预示着张公来到了另一空间。而至于张公到家是否会“飞雪”,则出于诗人的构想,其主要承担着说明回乡路途之遥的功能。
所谓空间在时间进程中的片段剪影,是指随着时间的隐性推移,不同空间的特征被推到台前,由此实现的空间转换。如前文提到的《送孟孺卿落第归济阳》,诗中所叙“还家衣已穿”[4]542,“羞过灞陵树,归种汶阳田”,孟氏还家后的衣着状态、离开长安时的心理状态、回家后的生计情况都是诗人基于现实的设想。再如《送胡象落第归王屋别业》中的“野花迎短褐,河柳拂长鞭”,诗人拟想归乡后的胡象所处的空间环境,诗中从“青门”到以“野花”“河柳”为区域特征的空间转换,意在祝愿落第归乡后的胡象亦能逍遥自得。
总之,时间和空间的叙述显隐交织,有时一首诗中出现其中一种,有时错织交叠使用。时空的跨越性突显出了岑嘉州诗的拟想性特征。这些拟想既有着基于以己度人和现实生活经验而产生的设想,因其交际功用,也自然包含了诗人希冀的场景。在这些希冀和祝愿的场景中,显示了诗从对面飞来的叙述艺术。
所谓诗从对面飞来,是说叙事主体拟想叙写对象可能具有的情态,并以此结文构句。岑诗中往往出现对将有可能出现的场景的描绘。譬如《送弘文李校书往汉南拜亲》中的“慈亲思爱子,几度泣沾裙”[4]577,构想李校书双亲等盼爱子归来的情态。双亲的盼归呼唤爱子的回归,爱子的急归响应了双亲的渴归,慈亲、爱子之间的情感互相沟通,从使得“拜亲”这一事项显得情浓意重,诗歌也便从双亲“几度泣沾裙”的思念中飞来。再如《送李翥游江外》中的“匹马关塞远,孤舟江海宽。夜眠楚烟湿,晓饭湖山寒。砧净红鲙落,袖香朱橘园。帆前见禹庙,枕底闻严滩头”[4]59,岑参于秦中送别李翥,并设想李翥游江外后的可能的际遇,而非纯然眼前景象的描写,这就打开了诗中时空,使之呈现出流动的变化的时空感。又如《送许子擢第归江宁拜亲因寄王大昌龄》中的“楚云引归帆,淮水浮客程。到家拜亲时,入门有光荣。乡人尽来贺,置酒相邀迎”[4]15,对许子因及第回家拜亲的可能状况进行展衍。这些铺叙展衍并非诗人亲眼识见,而是基于人之常情的揣测。一方面表达了对友人的祝贺和由衷的喜悦之情,另一方面也超现实地显现了实况。虚实隐显杂糅其中,丰富了诗歌的叙事技巧和叙事功能。
典故的使用是构成隐喻性叙事的基础。由于某种浓缩了人类情感的物象或事象的反复使用,在漫长的文学发展演变的历程中,就形成了其特定的事象特征、情感内涵和文化内涵,可称之为意象或典故。徐岱先生提出:“隐喻是一种以腾飞感为背景的自由创造的乐趣,这种创造概括起来主要通过两种形态来实现,即暗示与象征。这两种常见的意象类型作为隐喻的两种基本存在形态的共同点,在于它们都是以语义逼近原则为基础的意象浓缩。”[5]诗歌中运用典故进行叙事或抒情,就是对某一特定事象特征、情感内涵或文化内涵的不断逼近。故而傅修延先生认为隐喻性叙事是“诉诸意象手段和象征方法的模拟性叙事”[6]。岑诗中使用隐喻性叙事艺术较少,但是也出现了以下在陈情和人物塑造上发挥着较为重要作用的隐喻性叙事诗例。
譬如《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中的“近来能走马,不弱并州儿”[4]137,岑参取曹植《白马篇》中的“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来自况,以此向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封常清表现自己体魄强健、精神劲健,从而委曲陈述自己亦可建立军功的志愿。再如在送别及第士人回乡拜亲的赠别诗中多次出现的“老莱衣”,如《送蒲秀才擢第归蜀》中的“新登郤诜第,更著老莱衣”[4]572,《送薛彦伟擢第冬归》中的“名登郤诜第,身着老莱衣”等,以“老莱衣”表示对送别对象敬孝双亲的称赞,从而避免了直陈其孝顺品质的浅陋,以身着“老莱衣”最为简省笔墨的方法表达其接近至孝的品质,同时也说明了将登科及第与敬孝双亲并置下的士人的家国意识。再如《送郭司马赴伊吾郡请示李明府》中的“池上舟中月,遥思李郭仙”[4]573,《后汉书·郭太傅》记载:“郭太字林宗,……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于是名振京师。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林宗惟与李膺同州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7]诗谓郭司马与李明府在伊吾池上舟中赏月,亦如当年林李之在同在舟中,如神仙焉。该典故的使用使得不同时空下人物相类的特征跃然纸上,同时因为郭李和林李之间有着时空的阻隔,使得这种复现后的情形尤为珍异。因而作者叹赏的态度不言而喻,而郭司马、李明府的形象也在比拟“李郭仙”之中渐次明朗。
如上所述,隐喻性叙事能够以极为简练的笔墨进行委曲陈情和塑造人物形象,其特定的特征和意蕴赋予了叙述对象以明晰的特征和指向性内涵,既适于诗歌体式的表达需要,也契合文学叙述的需求。但是,由于岑诗往往取材于现实中的物象和事象,呈现出鲜明的纪实特色和直笔的创作风格,因而典故的使用并不多,而是作为岑诗的补充,时而发挥其隐喻性叙事的功能。
酬唱赠别的诗是出于交际意图而进行的创作,同类事象的反复出现往往会造成诗歌内容书写的同质化、模式化,岑诗中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是细味之下,岑诗明显地具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叙事优势,其一不作泛语,强化了诗歌的叙事能力;其二多种修辞手段共用,丰富了诗歌语调,使诗歌不致成为羔雁之具。
岑嘉州诗尚质尚实,往往能够根据具体的事项而做出各自不同的吟唱。这些吟唱又经由作者不同的叙事侧重而表现出明显的个性特征。
如在人物形象的描写上,能根据对象特征的不同而写出其各自鲜明的形象差异。又能根据赠唱对象个性的不同而表现出吟唱语气和吟唱内容的差别。譬如对同是落第士子孟孺卿、胡象,岑诗就表现出了不同的叙述重心和情感倾向。《送孟孺卿落第归济阳》诗,抓住孟氏的心理特征和经济状况,表达“济上独遗贤”的惋惜;《送胡象落第归王屋别业》诗,则倾向表述对胡象“年尚小”仍有希图的祝愿和“归种田”潇洒轻畅的祈愿。基于赠别对象的个性差异,岑诗的叙事和抒情具有多元性。
再如对不同事件的叙述往往能抓住其特殊性,从而使得叙事不至于因为类型的高度相似而雷同。譬如《送怀州吴别驾》和《送襄州任别驾》两诗,为送别吴氏、任氏赴怀、襄而作。岑诗以二人经行和到达的地区特征的差异为着笔点,写“驿路通函谷,州城接太行”[4]449,写吴别驾即将到达的河南沁阳县的地理概况,而“江声官舍里,山色郡城头”,则构写任别驾即将到达的湖北襄樊时的地区状貌。由于鲜明的地区差异作为客观描写基础,以及岑诗即事纪实、不作泛语的创作风格,因而类似事件也能表现出各自的特殊性。
总之,不作泛语,抓住叙述事件的特征和人物的个性,不仅体现着岑诗在叙事上的用力,强化着诗歌的叙事能力,同时也是岑诗纪实性的又一重要方面,其补史的价值也正在于此。
岑诗中多种修辞的运用往往能够使其超越一般的事件陈述,而具有丰富的文学意蕴。其主要体现在叙事留白和融描写、叙述、议论、抒情为一体两个方面。
所谓叙事留白,主要体现在事件在叙述过程中的跳跃性和事件结局的不确定性上。譬如《送张秘书充刘相公通汴河判官便赴江外观省》中的“前年见君时,见君正泥蟠。去年见君处,见君已风抟”[4]65。时间上的顺序性、前后境况的比对,使得人物命途发展大略呈现,然而这种概括性的叙述也使得中间具体发生的事件被模糊和隐匿,即何事使得人物命运发生改变,作者没有进行交代,时间的跳跃性使得人物的命途变化也呈现出戏剧性,跳跃性的叙述使得叙述空间得到了拓展。再如咏物诗《精卫》中的“西山木石尽,巨壑何时平?”[4]301《怀叶县关操姚旷韩涉李叔齐》中的“去君千里地,言笑何时接?”[4]107这种末句设问的笔法使得事件的结局具有了不确定性,为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思考空间,也增强了其中的情感成分。对“精卫”有志却无力的同情和感慨,与朋友分别时的忧伤和眷恋,无不毕现。
由于叙述的跳跃性和结局的不确定性,便增加了诗歌的隐性叙述空间,使其叙述容量更大,叙事意味和情感成分也得到增强。
除了叙事留白,融描写、叙述、议论、抒情为一体也是岑诗又一鲜明的特征。无论是出于交际动机的唱和诗,还是出于私人化表情言志的诗歌,都存在着融多种修辞手法为一体的叙事艺术。譬如《陪使君早春西亭送王赞府赴选》中的“客舍草新出,关门花欲飞”[4]527,“早春”的破土而出的新草、含苞待放的花朵等,不仅交代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而且包含着岑参对王赞府赴选一事的喜悦心情,同时也寄寓着对故人的祝福之意。诗人祝福赴京铨叙的王赞府像正待盛放的新草和春花一样,将打开人生中一个崭新的气象。物的特征与人的情意相互生发,客观存在与主观情意相互摩荡,描写和议论交织一体。再如《梁园歌送河南王说判官》中的“当时置酒延枚叟,肯料平台狐兔走?万事翻覆如浮云,昔人空在今人口”[4]313,这种历史叙事的笔法在作者的诘问中具有极强的冲击性,而万事如浮云的比喻则是作者对历史事件的认知,“昔人空在今人口”的评价则是发出了富有哲思性的评价。置酒延枚叟、平台狐兔走的历史写照和感叹,与其后的认识与议论相互支撑,反映着作者的思想认知。又如《初至西虢官舍南池呈左右省及南宫诸故人》中的“敢恨青琐客,无情华省郎。早年迷进退,晚节知行藏。”[4]108这里既有言情的“恨”与“悔”,又有自叙志意的“进退”“行藏”,在叙述思想状况的同时,又有强烈的抒情意味。叙事和抒情紧密结合,议论和感叹相互错织,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综上所述,岑诗鲜明的纪实特色是其诗歌具有很强的叙事性的基础。岑诗的叙事性不仅体现在题目内容所表现出的说明性叙事,也表现在诗歌内容中的纪实性叙事、虚拟性叙事和隐喻性叙事上,多种叙事策略的使用,使得岑诗虚实交织、显隐杂错,丰富了岑诗的叙事能力和叙事语调。不作泛语和多种修辞共用的叙事艺术,使得岑诗在具有补史的价值之外,也显示出深厚的文学性和思想性。这对岑诗盛唐诗歌地位的建立,乃至岑诗在文学史上地位的确立,都有鲜明而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