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虎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生态责任、文明批判、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是其突出特点。”[1]从王诺对生态文学的概念界定中,我们可以看出生态文学是在人类社会发展与自然环境承受能力不足导致矛盾时产生的一种文学类型,其要求人类积极正视发展过程中对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摒弃以往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在生态整体主义的理念基础上考察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反思人性的局限与不足。
1962 年美国女作家蕾切尔·卡逊出版了《寂静的春天》一书,作者以敏锐的生态意识和惊人的勇气大胆揭示了化学农药对生态环境的巨大破坏,提出了人类应与其他生物和谐共存,共享地球资源的生态思想。这一生态文化思潮迅速蔓延至欧美及世界各地。20 世纪80 年代初,在欧美生态文化思潮的影响下,中国作家开始纷纷关注当下社会的自然生态问题。一大批作家参与到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生态文学创作中,如叶广芩的秦岭生态文学、迟子建的大兴安岭生态小说、红柯的新疆系列生态小说等。其中不容忽视的还有内蒙古作家郭雪波创作的系列草原生态小说,他曾说:“感谢蕾切尔·卡逊女士,一部《寂静的春天》撕开了人类贪婪虚伪的面纱,勇敢地首次举起环保的大旗。”[2]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郭雪波的生态小说创作是建立在鲜明的生态文化理念的基础之上,其创作的生态小说大都围绕他的故乡科尔沁沙地上人与自然的故事展开,凸显自然生态危机的严峻性和对人类生存的挑战性,反思人类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得与失。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生态小说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把非人类的动物情感化、人格化,积极探索人类走出生态危机的救赎之路,并努力在更为宏大开阔的生态视野中探索追寻人类的精神生态家园。因此,研究探讨郭雪波小说中的生态文化内涵,对于生态文学的创作发展和当下生态环境保护都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郭雪波生态小说常常表现其故乡科尔沁草原的荒漠化现象,其创作的系列生态小说大部分都以“沙漠”命名(《沙狐》《沙葬》《大漠魂》《大漠狼孩》等)。“沙漠”已成为其生态小说中表现自然环境恶化的一个外在表征,具有鲜明的特色。他的生态小说重点探讨的是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以及自然环境恶化的原因。其中,人与自然环境相互间的关系,经历了“自然(无我)——>环境(独我)——>生态(你中有我)”[3]这样一个发展变化的线型图。具体来说,就是从远古及近代以前,人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的“无我”阶段到文艺复兴之后人类以“独我”自居,大规模开发破坏自然环境阶段,再到人类中心主义的恶果出现之后,人们重新回归自然融入自然的“你中有我”阶段。郭雪波的生态小说在一定程度上阐释了上述人与自然互动变迁的发展过程。
郭雪波小说中的沙漠并不是天然性地先天存在,而是人类为了实现自我欲望和经济发展肆意破坏草原生态环境的恶果。作者在他的很多小说篇目中,以一种回望的姿态描述工业革命以前大草原的绿色生机和蓬勃生命力,然后又以一种无奈的笔触揭示出人类破坏大草原后的伤痕累累,满目疮痍。中篇小说《沙狐》以人类破坏草原前后截然相对的自然景观开篇,“最早,这儿还是沃野千里,绿草如浪的富饶之乡……后来,大概人们觉得在这样广袤富饶的土地上不耕种庄稼,实在不合算吧,于是人们开始翻耕起草原。由此,人们为自己种下了祸根。草地下层的沙土被翻到表层来,终于见到天日的沙土,开始松动、活跃、奔逐,招来了风……这里的四千万亩良田沃土就变成了今日的这种黄沙滚滚,一片死寂的荒凉世界。”[4]由此也就揭示出了“沙漠”的“前世今生”,凸显出了自然环境的恶化乃是人类活动破坏的结果,引人警醒。由于人类缺乏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而无视自然规律,最终在自然的惩罚中尝尽苦果。其实在远古时代,人与自然并非处于尖锐的对立状态,而是广袤的草原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不断滋养哺育着人类。可怕的是到了工业时代,永不餍足的狂热的人们源源不断地向自然索取资源,“五十年代末的火红岁月,忽喇喇开进了一批劳动大军,大旗上写着:‘向沙漠要粮’!他们深翻沙坑,挖地三尺。这对植被退化的沙陀是毁灭性的。没几天,一场空前的沙暴掩埋了他们的帐篷,他们仓皇而逃。”[4]在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作祟之下,人在自然面前随心所欲,疯狂向沙漠进军,肆意破坏生态环境。人类表面上掠夺了大量的自然资源,满足了一时的物质需求,实际上却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给自己和子孙后代带来无穷祸患。最终导致了自然环境的日益恶化。这样的叙述就表达了作家对人类不合理欲望的批判与否定。面对伤痕累累的家园,郭雪波在长篇小说《大漠狼孩》的尾声部分表现了自己内心的凄楚与哀伤:“面对日益荒漠化的故乡土地,面对狼兽绝迹兔鸟烹尽的自然环境,我更是久久无言。我为正在消失的美丽的科尔沁草原哭泣。我为我们人类本身哭泣。”[5]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家对故乡草原的挚爱与依恋,也能感受到作家对那些环境破坏者的无声控告。
一旦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从融合走向对立,人类终究无法和强大的自然力量相抗衡,最终只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在郭雪波生态小说中,大都包含有一个乡民们原来居所被沙漠掩埋的叙事情节。《大漠魂》中,老哈儿沙村被流沙掩盖;《沙葬》中,老黑儿沟村也被漫天的沙漠掩埋;《大漠狼孩》中,曾经气派恢宏的古城也被沙漠所覆盖。这样的叙述模式体现出自然环境破坏后沙漠对人类的步步紧逼,不断缩小压迫人类的生存空间,突出了生态环境的岌岌可危。“人类支配自然的结果是人类被支配:不仅一部分被物化为另一部分人支配的对象,而且人类整体上被逐出生命之流,在物质世界中随波逐流。”[6]表面上看,沙漠似乎是侵害人类生命、侵占人类生存领域的罪魁祸首,但打开潘多拉魔盒,破坏生态平衡的元凶却是人类自己。《沙狐》中大胡子为了满足自己的个人私欲,不顾老沙头的阻挠,开枪射杀了老沙狐。动物保护主义者老沙头发出了生命的呐喊和拷问:“你这该死的老沙妖!一切祸根都是你呀!我真恨你……是谁把你从瓶子里放出来的?是谁?!”[7]105《沙葬》中被流放的科技人员白海葬身沙漠后,云灯喇嘛也发出了同样震撼人心的生命拷问:“该死的沙漠!我永远诅咒你们!你这罪恶的草根,罪恶的沙漠——你们还回我的白海兄弟!”[7]166我们与其把这种生命的拷问看作是对沙漠的憎恶,还不如将之看作是对盲目狭隘的生态环境破坏者的强烈谴责。人们的狭隘短视造成了自然环境的破坏和生态危机的凸显,最终又危及人类自身的生存发展。在这样的情感化表达中,作家借用小说人物之口,既表现了人类不合理的大规模开发活动导致自然环境被破坏的现实,也传达出自己的生态理念和生态思想,即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发展理念,走出唯意志论唯发展论的思维怪圈,构建生态整体主义发展思想,回归自然生态本身。
生态文学中的动物叙事一般都涉及动物保护问题,而一般的动物叙事大都是从“资源论”“工具论”等功利化角度出发,保护动物的目的是为了谋求人类更大的利益和更好的发展。动物要么处于地球生存链的最底端,要么常常与人类处于相互对峙抗衡的状态。而郭雪波生态小说中的动物叙事却是建立在生态整体主义的视野之下,超越了简单的利益关系和功利主义思想,还原动物的生命主体地位,从而展现动物丰富的情感和内心世界。在传统的动物叙事理论和动物书写的文本中,人往往作为“万物灵长”高高在上,只是对动物进行简单的道德评判和价值定位,或表现人对动物浅薄的同情与怜悯,或对动物进行简单的寓言化指认(如狼代表凶残,狐狸代表狡猾,牛代表忠厚)。郭雪波在生命伦理的基础上重新思考人与动物的关系,通过动物主体性叙事,彰显出人的生命与动物生命的一体性和平等性。
郭雪波生态小说中的动物种类繁多,有狼、沙狐、苍鹰等。无一例外的是,他笔下的这些动物都勇猛聪明、善良且通人性,具有丰富的情感世界。《沙葬》中的白狼通人性,知感恩,因为小时候云灯喇嘛让它喝过老牛的乳汁,当老牛遭遇黑狼侵袭时,怀有身孕的白狼冒死和黑狼展开一番搏斗。当云灯喇嘛违规让白狼偷喝牛奶的事暴露后,他双腿跪在老牛面前请罪认错,“(白狼)伸出舌头舔一下掉在嘴巴上的咸的泪水,接着伸出红红的长舌舔起老喇嘛脸上的泪水”[7]134。当杀狗队队长铁巴要捕杀白狼时,它不愿给主人添麻烦而选择主动回归大自然,“白孩儿又像当年一样,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去这泪水,然后又仰起头,去舔老喇嘛满脸的泪花,那湿润柔和的舌头轻轻地舔着,表达着无限情愫;尾巴微微地摇动,似乎在诉说离别的凄楚。”[7]142前后两次人流泪的情感化表达和白狼舔去人泪水这一细节,表明了人与动物之间超越族群的心灵沟通和相互之间的惺惺相惜。“情愫”“凄楚”这些表达内心丰富情感的词汇在作家笔下已经不仅仅是人类情感的专属,也成为与人处于平等生命状态的动物所具有的别样情感。《沙狐》中的大胡子想要开枪捕杀老沙狐,正在给小崽子喂奶的老沙狐表现出伟大超然的母爱和美好的情态:“清晨的霞光中,它的毛色更显得火红而明亮,像一团桔红色的火焰在闪动,漂亮极了。它正给一只小崽子喂奶,那温和慈祥的神态,似乎是不忍心打断正在吃奶的小崽子逃开去。”[7]103在顾全自我个体生命和保护幼崽不被伤害中,沙狐选择了后者,书写了超越人类和动物界限的伟大母爱,令人感佩。正如创作秦岭生态文学的女作家叶广芩所说的:“能感受到快乐和痛苦的不仅仅是人,动物也同样,它们的生命是极有灵性的,有它们自己的高贵和庄严。我们应该给予理解和尊重。”[8]
动物们在长期的发展进化中形成了一套它们彼此之间熟悉认可的生存规约,那就是友好和睦,互不侵犯,遵守法则,从而形成了良性循环发展的生物链。但是当贪婪残暴的人们携带枪支闯入动物们的家园时,造成了生物链被破坏和价值体系的全面崩溃。不论是《沙葬》中酷爱捕杀动物的铁巴,还是《沙狐》中捕杀老沙狐的大胡子,他们残害捕杀动物的方式就是举起冰冷却威力十足的猎枪。这表面看上去是先进对落后的征服,是文明对野蛮的侵犯,实际却表现了人的懦弱偏狭和种群的沦落退化。“它逃离并不是害怕那个恶人,而是惧怕他手里的那杆火器猎枪。人类也只有靠枪了,不靠枪他们什么也干不成。”[9]123随着科技革命的发展和工业化时代的到来,人们越来越依赖于科技发展的成果,以此来满足自我的欲望诉求。人类本该和自然万物和谐共处,共同发展,但在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影响之下,人们为了实现自我利益而残害其他动物的生命。由此可以看出作家对动物美好生命的讴歌和对人类自私懦弱本性的揭露。“自欧洲启蒙运动以来,人类的理性精神得到弘扬,科学思想彻底地统摄到社会、自然和文化的各个角落。由此而来自然的神秘性不复存在,人类‘天人合一’信仰逐渐解体,人在面对自然生态时的敬畏心理也消失殆尽。”[10]
郭雪波从生态整体主义立场出发,不仅赞美动物身上表现出来的精神内涵和美好情感,还把动物当作整个自然生态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进行集中展现。在强大的自然伟力和自然生存法则面前,人类已经丧失了占有统治地位的绝对优势,而与动物处于平等地位。《沙葬》中当强悍的流沙向人类和动物袭来,狐狸、野兔、鹰雀等飞禽走兽纷纷向人求助靠拢,自私冷漠的铁巴忍不住嚷道:“啥时候了还管它们死活,我们人是最重要的!”[9]178云灯喇嘛的一番驳斥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作家的生态动物观念,“人重要?那是你自个儿觉得。由狐狸看呢,你重要吗?所有的生灵在地球上都是平等的。沙漠里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一样可贵,不分高低贵贱。”[9]178这样带有明确生态思想的叙述话语揭示出作家的生态动物观,即人和动物都是生态环境中的重要存在,处于同等重要的生命地位,不应该以人类意志决定动物的生存处境。有意味的是,我们从郭雪波小说中的人物和动物命名上,也能窥见作家对人与动物平等生命关系的认知。《沙葬》中的白海和云灯喇嘛都非常喜爱小白狼,云灯喇嘛称小狼崽为“白孩儿”,而白海却戏谑地唤小狼崽为“小喇嘛”。《狼子》中山老大村长大名叫山郎,大家背后称他为“山狼”,他的长子次子分别名为山虎和山龙。这样一种人名和动物名称相互指涉的现象其实是作家生态观念的一种外在表现,即人和动物处于平等的生命地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甚至有时他们的地位命运可以相互置换。
生态危机的出现总是与人性危机息息相关,与人性中自私狭隘,肆意妄为,贪得无厌的精神弱点相关。郭雪波生态小说中的环境破坏者们无视大自然规律,漠视动物的生命,作者借他们对待自然和动物野蛮残暴的行径,反思批判人性。他们是《沙狐》中的大胡子,《沙葬》中的铁巴,《大漠狼孩》中的胡喇嘛、金宝、二秃子等。这些人显然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代言人,他们不会感动于动物美好的内心情感和生命尊严,想到的只是动物的肉如何鲜美,动物的皮毛能换来多少钱财。神秘的大自然和美好的动物生灵成了他们膨胀物质欲望的发泄对象。郭雪波在小说《沙葬》中借用云灯喇嘛的一番话对人类无所不包的“食文化”进行了有力的批判和无情的控诉。“我决不让它沾上人的恶习。人是个太残忍太霸道的食肉动物,你看看你们这些不信佛的人,啥不吃?天上飞的,底下跑的,水里游的,吃的那个全乎,那个贪劲儿……人啊,早晚把这个地球吃干净吃光!哎,你说说,人这玩意儿还有救吗?”[9]132可悲的是,这些生态环境的破坏者在郭雪波的小说里并不是个体性的存在,而是群体性集体无意识的参与共谋。他们常常为了自身或者家族的眼前利益而违背大自然的规律,残害动物的生命。《哭泣的沙坨子》中的人们无视生态环境的恶化,为了经济利益而一味地在沙坨子上种植打瓜;《沙葬》中冷酷无情的铁巴在云灯喇嘛和白海创建的“诺干·苏模”庙附近捕猎;《大漠狼孩》中的胡喇嘛为了自身利益而残害狼群。由此也就造成了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对抗和不协调,自然生态环境面临全面崩溃的危机。其中既表现了作家对生态环境破坏者的批判否定,也包含着作家对生态环境重建的隐忧与不安。
除了人类群体内部对环境破坏者的反思批判外,作家郭雪波还为我们创设另一种批判视角,即以动物为主体的叙事策略,用动物视角反观人类的盲动和偏狭。“从动物这个特殊的角度去观察体验人类社会,或许会获得一些新鲜的感觉。现代动物题材小说很讲究这种新视角,即用动物的眼睛去思考去感受去叙述故事去演绎情节”[11],从而给人们提供一种新的认识自己的坐标参照。作家在生态整体视野之下采取的动物主体叙事,蕴含着作家对动物生命的肯定和体认,具有一定的生态文化内涵。《沙葬》中人们为了使庄稼不受动物的破坏而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狗的哀嚎不绝于耳,令人悚然。“它们被自己的主人们抛弃了,出卖了,为了一时的生存窘困,主人们不顾上千年的交情,上千年的劳苦,背信弃义地要将它们赶尽杀绝了。狗的哀嚎表达着:人是一个多么不讲情义,自私狭义的家伙啊!”[9]137—138作家还原动物主体性叙述立场,一方面是对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超越和反拨,另一方面也是对动物“话语权”的重新复位与归还。人和动物本都是自然生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处于平等共处的地位。在神秘莫测的自然面前,人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高傲和尊严,向大自然俯首称臣,从而回归到动物性的一面。在可怕的热沙暴到来前,人和动物共处一室,得到了暂时的安宁平和。“在这可怕而神秘的大自然面前,感到自己太渺小了,太脆弱了。人平时以万物之灵自居,说胜天就胜天,说胜地就胜地。而此刻,显得如此单薄无力,无可依托,无可奈何,可怜巴巴,不比那些小动物高明多少。”[9]180作家用动物的叙述视角彰显出人和动物生命平等的生态伦理观念,表现出人类的狂妄与自私,以此达到对人性批判与反思的目的。
郭雪波生态小说中还存在另外一批与破坏生态自然环境相对的人群——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者。他们是《沙葬》中的白海和云灯喇嘛,《大漠魂》中的老双阳,《沙狐》中的老沙头等。与破坏生态环境的人相比,他们是自然环境生态价值体系的践行者和保护者,他们懂得尊重大自然的规律,珍爱动物们的生命,努力权衡着人与环境、社会发展与自然生态保护之间的微妙关系,而不会把人类的利益和意志凌驾于自然环境之上。自然环境保护主义者中最具生态人格的当属《沙葬》中的云灯喇嘛。他性格孤僻,行为怪异,超然物外,对自然环境和大地万物有自己独特超凡的理解,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作家的生态整体理念和对生态人格的期许。当他迫于无奈把小狼崽放归田野时,看着小狼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原野上,作者这样写道:“只有夜晚,大地才充分显示出了这超然的气质,包容着所有依附于它的生灵,也包容着所有的合理和不合理的,完整的和残缺的。强大的和柔弱的一切,以及所有的生生死死、轮回周转。”[9]142这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超越了功过是非,超越了人伦价值和生态价值的博大宽广境界。辽阔无边的茫茫土地象征着云灯喇嘛的生态价值观,那就是重回神秘宽广的大自然,重拾简单自然的人性,重建美好的生态人格。
郭雪波生态系列小说中的第三类人物是沙漠的外来闯入者形象,他们或因工作的需要,或因生活受挫而相继来到沙漠。在目睹了一幕幕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之后,他们都不同程度上强化了对大自然的生态认知,得到了精神的感召和灵魂的洗礼。《沙葬》中的外来者原卉为了解开前夫白海葬身沙漠的谜底,跋涉千里来到莽古斯沙坨子。最后,她既了解到荒漠形成的原因,目睹了铁巴等人对动物的捕杀,也体察到生态万物的自然规律,感佩于云灯喇嘛超脱高远的生态理念。最后当云灯喇嘛圆寂于沙漠中时,外来者原卉的一句话道出了生态整体理念在这些外来者身上的赓续和延绵,也暗含着作家对恢复自然生态环境的信心。“我还要回来的。回来种百草,恢复诺干·苏模庙的原来本色——绿色,那时再祭奠你们吧……”[9]187可以说,正是在这些沙漠闯入者的身上,寄寓着郭雪波恢复生态自然系统,重建生态人格的决心和意志。
郭雪波的生态小说从生态整体主义立场出发,以热忱的创作态度关注故乡科尔沁草原的生态危机和自然恶化状况,以动物主体叙事的视角密切关注草原动物的生命和生存境况,以犀利深刻的生态思想批判人与自然相处时的人性局限,显示出丰富独特的生态文化内涵。除此而外,郭雪波还在他的小说中不断探寻着人对自然生态环境的救赎之路,彰显出作家对人类理想家园的重构与思索。因为他的生态小说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独特的写作风格,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文化内涵,越来越引起时下人们对生态环境的关注和对人类局限性的反思。郭雪波的小说对于当下的生态文学创作和生态环境保护都有一定的借鉴和指引意义。我们期待着郭雪波能继续秉持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密切关注当下的生态环境问题,创作出更多更好的生态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