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江苗族婚俗仪式与亲属实践

2020-01-10 05:44向青松
凯里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黔江婚俗亲属

向青松

(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 650091)

一、问题的提出

人的出生礼、成年礼、婚礼、葬礼等都伴随着特定的仪式,这些仪式不只是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与社会脉络中进行,其仪式实践更是反映了某一社会过程或某一民族文化。婚俗,或者称为婚姻习俗、婚姻习惯,是社会发展过程中长期积淀下来的被某一特定地区的人们反复适用、遵循的关于婚姻的非正式规则。[1]303而这些规则通过婚礼中的诸多仪式得以运用和展演。苗族历史悠久,分居于世界各地,因地域生态环境的不同,形成了诸多分支,并形塑了不同的风俗习惯,如不同地区的苗族婚俗各异。婚姻制度是一种文化,具有民族性、地方性和时代性,吴泽霖在《贵州苗夷社会研究》中详细介绍了贵州苗族结婚有其生理、家庭、经济以及宗族方面的目的,订婚手续包括请媒说媒、定亲钱等,而结婚的仪式则有看期、接亲、送亲、婚宴以及回门等。[2]向海霞对凤凰T村的苗族婚俗进行了调查,其嫁娶仪式主要包括接亲、送亲、入门以及拜堂四个过程,而且有着婚后三天不同房以及旧床新被的习俗,在接亲仪式中,到达女方家时需要喝“进门酒”才能进门。[3]吴青和郑和兵在调查黔东南的苗族婚俗中发现,当地实行姑舅表婚、同宗不婚的婚姻规则,而结婚仪式主要有提亲、拔苦发、抢婚、拜堂、定亲以及摆喜宴过程,和湖南凤凰苗族的婚俗有着不同之处。[4]湘西苗族历史上长期遭受统治阶级的奴化,社会动荡不安,人民渴望和追求建构和谐的婚姻家庭,长期的历史沉淀,使湘西苗族形成了众多的婚恋习俗,包括婚恋教育、和气脸、合事歌、婚恋习惯法等。[5]婚姻的缔结伴着成套的繁文缛节,有的甚至要拖几年之久,但在任何的形式中,都有正式婚姻缔结和新娘上门两项。贵州清水江流域的苗族婚姻习俗中有订婚(包括请媒、说媒、订婚酒、满寨酒、父母当面许婚等)、结婚(包括定期、迎亲准备、迎亲仪式、送亲仪式、入门仪式、新娘吃饭仪式、象征性表演、办宴席、吃新人饭等)。①参见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民族委员会办公室编《贵州省清水江流域部分地区苗族的婚姻——贵州、湖南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调查资料之三》,1958年,40-50页。不同地域环境下的苗族婚姻习俗受其社会、文化、经济等方面的影响而有所不同。

随着全球化和地方民族文化的接触和交融,各地苗族的婚俗仪式也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如荀利波、李志伟以月望苗族婚俗为考察对象,发现苗族文化在发展进程中深受汉文化及其他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在恋爱、礼物馈赠、结婚仪式、婚姻解体和结亲禁忌等多方面都发生了变迁,其变迁主要缘于外部生活环境影响下的自我调适。[6]杨昌萍、徐海兵指出黔东南的苗族婚俗在恋爱方式、婚姻礼仪和费用以及婚姻选择等方面都和以前有所不同,而这些变化离不开时代经济、教育、政策的实施。[7]这些本土的婚姻习俗与规则,甚至成了地方性知识的一部分,指导当地人的行为实践。

黔江,《禹贡》为梁州之城;商周为巴国地;秦属巴郡;汉初,为涪陵县地;清光绪《黔江县志》:“黔江,邑邻五溪,界古黔州及施州,为川楚僻路,天下有事,易扰难靖。”这里,与彭水、酉阳、秀山等地连片,史称“蛮夷之地”。[8]43黔江现今位于重庆市东南边缘,巫山山脉与大娄山山脉结合部,东北、北与湖北省咸丰、利川市交界,西与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相邻,东南、南与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毗连,地处渝鄂咽喉之所。境内属于亚热带湿润性季风气候,气候温和,四季分明,为山地地形,崎岖不平,在山地中之中玉米、红薯、土豆等,在河谷依据河流优势多种植水稻,一年一季。[9]境内的居民来源甚广,主要有土著世居、巴人遗裔、移民迁徙、避难落籍、募民垦荒方式而来,多为苗族、土家族,小部分为汉族。[8]583黔江是重庆市主要的少数民族聚居地之一,是重庆市唯一的一个以土家族、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自治县改设的少数民族区。黔江各民族的历史文化悠久,其苗族、土家族的婚礼、葬礼都有着浓郁的民族特色,展示了当地苗族、土家族的地方文化体系。

婚姻是建立家庭的前提,家庭是缔结婚姻的结果,亲属制度则是婚姻家庭制度的产物。[1]301亲属关系不仅在婚姻家庭中衍生,也在婚姻仪式中被得以实践。目前诸多学者对于苗族婚俗的研究,侧重于对婚俗仪式过程的探讨,并以此来看婚姻礼仪式所发挥出的功能,其中也涉及家庭及亲属的参与,但是并没有从整体上来研究亲属在婚俗中的实践,缺乏对婚俗仪式与亲属关系之间联结的探究。本文主要探讨黔江当地苗族婚俗仪式及仪式中亲属关系的运用与实践,同时分析婚俗仪式的历史变迁,对婚俗仪式进行理论反思。

二、黔江苗族婚俗仪式

黔江苗族的婚俗有着自身的民族特色,仪式众多,内涵丰富,极有讲究。目前婚俗主要分为五个仪式,即红媒牵线、采户籍、走回回、举办婚礼以及回门,每一种仪式中又有诸多环节和各种小仪式过程。

(一)红媒牵线

“红媒”,又称“媒人”,主要负责介绍未婚的青年男女,以此让双方相识,实质上是作为一个中间人,为男女双方牵线搭桥。因促成男女结婚本是一大喜事,婚礼上多使用红色的物件,象征好运、吉利,故黔江当地的苗族人俗称之为“红媒”。在当地苗族人看来,“红媒”可以是女性,也可以是男性,并不单指作为女性的“媒婆”,男性红媒也存在于当地生活之中。当地的苗族男青年到谈婚论嫁时,还没成婚,就会请当地的红媒去男方看中的那一女性家中说亲,或者直接找红媒介绍周边的其他未婚女性。男女双方都觉得合适,便找红媒去女方家提亲,一旦男方让红媒去女方家提亲,就说明这个红媒的身份已经坐实,并且在婚后男方每年会送一只猪脚给红媒。在当地人看来,猪脚作为猪身上重要部分之一,极其珍贵,作为礼物时,往往送给德高望重或者极受尊敬之人。当红媒应男方请求去女方家说亲,向女方详细介绍男方家的情况,让女方斟酌,如果女方应允这门亲事,就让红媒回去转达给男方,并传达女方及家庭的一些情况。红媒上门提亲,并非单单代表男方去说亲,更是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即这家的女儿已经有“主”了,喻示他人不能再去说亲。红媒在乡村苗族社会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而主人家也通过物质性的“馈赠”来答谢,以确立红媒身份地位,并以此形成“互惠”。

(二)采户籍

红媒去女方家说亲后,得到女方同意后,则将举行“采户籍”仪式。“采户籍”为黔江本地俗称,也是当地婚俗中不可缺少的一个仪式,指的是在农历的偶数日(即农历的双数日期,如初二、初四、初六等),红媒带上女方和女方母亲以及一些亲属去男方家,并带上一些礼品,两个家庭坐在一起互相认识一下男女双方及其家人。此仪式的主要目的是女方及其家人来男方家拜访,男女双方家庭正式见面,并就双方家庭情况进行深入了解。跟随女方去的亲属,都是女性,男性不参与,首先需邀请的是女方的婶婶,再是嫂嫂、妹妹等,少则两三人,多则四五人,主要视女方家族的情况而定。女方及其家人来男方家“采户籍”,会和亲属在男方家里住上一晚,第二天返回,返回时,男方的父母会给女方一笔钱,少则几千,多则上万,现在基本都是一两万,当地人称这笔钱为“采户籍钱”。

(三)走回回

“走回回”,指的是在大年正月初一到十五期间,挑双数日,红媒带上男方及其亲属,一般为父亲的兄弟、男方的姐夫等。之所以选择男性亲属,主要是考虑到要带去很多物品,比较重,从资源优化角度而言,应当由男性去;至于女性能不能去,当地并没有禁忌之说,更多的是“走回回哪有女人去的”的说法。“走回回”带去的物品主要有衣服、鞋子、袜子、礼品和钱财,各种物品都要是双数,双数表示吉利、成双成对,现金则是三五万元不等。男方及其亲属在女方家住上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男方亲属先行返家。第二天男方亲属离开后,男方则还要跟随女方去“认亲”,带上礼物去女方父母的兄弟姐妹们家中,将男方介绍给女方亲属认识,并跟随女方一同称呼,在认识完女方的亲属后,男方再返家。男方回家时,女方家也会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套衣物、鞋袜相赠,表示回礼。按照当地传统,这样的“回回”要走三次,每次带去的物品都要比上一次多,当地的俗话“三回九转”,走完三回就可以进行后面的程序。当地乡村的苗族人遵循着祖辈传下来的规矩行事,以此维护本土的民族文化传统。

(四)举办婚礼

采完“户籍”,走完“回回”,接下来就是请当地德高望重、富有学识的长辈“看期”,即挑选一个良辰吉日举行婚礼。整个婚礼包括接亲、摆礼、上头、辞祖宗、发亲、送亲、拜堂以及吃喜宴仪式。

苗族乡村社会中,整个婚礼过程一般历时三天。第一天,男方会请周围的人来帮忙,准备各种物品,第一天下午,新郎家邀请家族中的(堂)哥哥嫂嫂和帮忙的一行人带上各种成双成对的物品(包括衣物、鞋子、油米、猪脚等)以及6至10万元现金作为彩礼去女方家去接亲,名为“接亲队伍”。当前,黔江乡村苗族婚礼中的彩礼钱一般在6至10万间。当新郎和接亲队伍达到时,鞭炮和唢呐响起,休息一刻,便会请两位“摆礼”先生开始摆礼,将带来的所有物品和现金按照一定规则摆放在女方家香火神龛下的桌子上,然后进行一些仪式。[10]摆完礼后便开始举办宴席吃晚饭。男方家过来的所有人便在新娘家住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发亲。

第二天早上,新娘在发亲前会有一个“上头”仪式,即新娘面对太阳升起的东方偏移一点,意为“坐东落西”,表示新的人生的到来,再点燃两只红蜡烛和两炷香;然后,由新娘的婶婶或嫂嫂用梳子梳三次头,嘴里念叨着一些告诫新娘的话语,大多为嘱咐新娘去到夫家要勤快、孝顺等;如此之后,按照之前新娘家请人算好的时间发亲,发亲时间是请当地会风水之术的人根据这一天忌宜和新娘的出生日期来确定。发亲之时,双方帮忙的人会将新娘家亲属赠送的棉被都搬到车上,赠予的棉被都是双数,多为8、12、16、18、20件等,具体数量视女方家庭情况而定。这些都是新娘父母以及父母的兄弟姐妹们准备的;同时也会将少量的油米盐和碗筷等带走,喻示未来的家庭衣食丰足。发亲之际,由家中的兄弟或者堂兄弟搀扶新娘倒退着走出房间的门,退到家屋大厅时新娘要辞祖宗,该仪式由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告诫新娘,一要孝顺未来的公公婆婆;二要勤俭节约;三要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然后,新娘跪下来给在神龛中的祖宗香火牌位磕头三次,再给坐在前面的父母磕头三次,这时,父母也会交给新娘准备一笔钱,即“嫁妆”。直至退出家屋大门,将提前准备好的红伞打开,为新娘撑起一起离开,同时鞭炮、唢呐响起。发亲后也有新娘的送亲队伍,主要是家族中的兄弟姐妹们,名为“送亲客”,将新娘送到新郎家。

新郎接新娘到新郎家,鞭炮、唢呐齐响,然后,便会按照之前请风水先生根据这一天的忌宜和新娘新郎出生日期来算好的时间行成亲拜堂仪式。拜堂有“三拜”,首先是拜家屋中香火神龛上的“天地君亲师”和祖宗,二拜新郎父母,并敬茶开口,新娘跟随新郎一同称呼父亲、母亲,父母分别将准备好的红包给新郎新娘;三是新郎新娘对拜。拜堂结束后,还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仪式,即“端铺盖(棉被)”,将从新娘家带来的铺盖赠送给新郎的父母、干爹干妈、伯伯婶婶家,一家一件,这时父母、干爹干妈、伯伯婶婶也会拿出红包做出表示。之后,新娘会发一些红包给男方亲属的小孩子,后续开始男方家的午宴、晚宴以及第二天早上的宴席,这几场宴席都会有亲朋好友过来祝贺并随礼,而在宴席上,新郎父母会带着新郎新娘一一向各桌客人敬酒,并将客人介绍给新郎新娘认识。“送亲客”也会在当天返回。

(五)回门

婚后三天,当地有一个“回门”仪式,即新郎带上新娘返回其娘家,去的时候新娘走在前面,回来的时候新郎走在前面,当天去当天回,去时带上“回脚粑”,即婆家给新娘准备的糍粑,返回之时则带上娘家给女儿准备的“粘脚粑”。新娘回到娘家,同时也会请之前婚礼中帮忙的新娘亲属和邻居一起吃一顿饭,对其在新娘出嫁中所做出的帮助表示感谢。其实,这种“回门”仪式也是作为子女对父母的一种报恩,嫁出后再回到家中答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但现在乡村的苗族中,其女儿嫁出去后也会经常回家看父母,并且也会履行一些相应的义务,有些家庭甚至会分给女儿一部分家产,将来轮流在儿子、女儿家居住,这也展示了当地苗族人儿女平等之观念。

三、婚俗仪式与亲属实践

福克斯(Robin Fox)说过:“亲属对于人类学,就如同逻辑对于哲学,或素描对于绘画意义,是这学科的基本素养。”[11]10这可由两点来进一步说明:第一,人类学在分辨许多社会文化现象时,是由亲属研究的基础出发;第二,在亲属研究中,有类别和团体之分。[12]103-104在黔江苗族整个婚俗仪式中,都不缺亲属的参与与实践,站在人类学视角来进行婚俗民族志研究,探究男女双方亲属在婚礼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男方的亲属实践

黔江苗族婚俗仪式中,男方的亲属参与到“走回回”和“接亲”仪式。走回回则有男方的父亲的兄弟以及(堂)姐夫,参与者都为男性亲属,究其深意,一方面是满足携带礼品所需的必要劳动力;另一方面,其父亲的兄弟作为家族中的长辈,也是在履行长辈的职责,对人生大事有着一定的话语权,同时也展现了长辈的地位以及对于长辈的尊重。当地一直流传“姐夫帮忙走回回”的说法,因为姐夫毕竟是作为“过来人”,不仅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作为家庭的一分子,也是男方的亲人。接亲则需要家族中成双成对的(堂)哥哥嫂嫂,未婚的兄弟则不能去接亲,一方面哥哥嫂嫂作为新郎的亲属,有作为兄长的义务与责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显示男方家人丁兴旺,在外界营造一种家族庞大的气势。

“走回回”和“接亲”仪式中,有父亲的兄弟参与,也有自己的(堂)兄长参与,这不仅展示了辈分阶序,也说明了一个小家庭在联结另外一个小家庭,另外一个小家庭的父亲和儿子参与到整个婚礼仪式中,通过婚姻上的帮扶实现了大家族间亲属的联结,使得彼此间的亲属关系更加紧密与更好地维持。

(二)女方的亲属实践

女方的亲属也参与到“采户籍”和“送亲”仪式中。采户籍为女方向男方流动,跟随而来的都是女方家的女性亲属,其主要目的就是女方来男方家看人,提前让女方和其母亲、婶婶和嫂嫂见一见男方,两个家庭见面并通过彼此的交谈,女方的父母和亲属对男方和其家庭做出一个评估,以便商榷下一步。在当地苗族人的话语体系中,采户籍本身就是女性参与,在她们看来,这是自祖辈以来就是如此,而这正好和男性参与的“走回回”仪式相对,形成一种在话语和现实中二元对立的情境。送亲则是女方的(堂)兄弟姐妹,此仪式不仅是延续新娘与(堂)兄弟姐妹之间的显性情谊,实质上也是兄弟姐妹们在代替父母将其父母心意转达,表达了一种隐性的父母之情。而(堂)兄弟姐妹们将新娘送到新郎家后,在离开之际,新郎家则会为每位“送亲客”准备一个红包,以此作为感谢。

其实,无论是男方的亲属还是女方的亲属都会参与到婚礼仪式中来,这不仅是作为一种应尽的义务,也是显示家族的凝聚力,更是显示了这些亲属的身份地位,是得到家族认可的。双方亲属的行为实践不仅是作为一种家族责任与义务,更是一种地方民族文化的展演,男女双方之间有明确的分工,在展示男性作为家庭、家族主要话语人的同时,女性也表达出了自身在婚俗仪式中的不可或缺性和话语权,最终形成了一种亲属圈的联结,通过婚礼仪式中男女性亲属的实践来维持地方本土文化的发展。

四、婚俗仪式的“变”与“不变”

随着全球化与地方化的发展及交融,地方本土文化也逐渐受此影响而发生变迁。黔江苗族婚俗也因时代变迁不同程度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整体上而言,传统苗族婚俗的仪式程序与内涵依旧延续,某些仪式的内容发生了转变,在此主要从形式上的“不变”与内容上的“改变”来探讨。

(一)形式方面

婚俗形式方面的“不变”主要指的是黔江婚俗依旧按照上述的几个仪式按部就班进行,每一特定仪式遵循相应的规则。黔江作为苗族土家族少数民族聚居区,各民族有着自身浓郁的民族文化和特色,如当地土家族婚俗中有着“哭嫁”传统,而苗族婚俗中有“摆礼”仪式。在全球化与地方化影响下,这些民族文化依旧延续,滋养着本土民族情怀,黔江苗族婚俗主要有红媒牵线、采户籍、走回回、举办婚礼以及回门仪式,形式上的程序在现代潮流之中并没有被湮没,依旧按照这些仪式程序来一步一步进行,在老一辈人看来,每一项仪式都不可或缺,直至整个婚礼的结束。现在反而在乡村社会中更加注重程序仪式感,一方面是遵循祖辈流传下来的地方文化传统,另一方面也是当代的苗族乡民振兴与挖掘本民族文化。

田野调查过程中,很多未婚的男女青年都透露出:“结婚还是要在村里办,亲戚之间往来比较方便,而且作为苗族人,觉得当地的婚俗仪式很有特色,还是应该要遵循传统,而且也能让朋友来看看我们苗族特色的婚礼,这样是很有意思的。”当地人选择当地的婚俗仪式来举办婚礼,不仅是作为本土人承袭传统文化的义务,更是为了联结乡村社会中的亲属,使之乡村亲属圈得以维持,更加塑造乡村中的“熟人社会”[13]。

(二)内容方面

婚俗内容方面的“变化”指的是某些仪式中的某些要素,如人物、物品等发生变化。随着现代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工作或者学习,也结识了诸多的同乡朋友,于是这些人就在同乡圈内择偶,恋爱自由,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因为不是经过红媒介绍认识,而按照当地的本土文化,则依旧需要找一个红媒作为中间人去说亲。有时候双方家庭选择一种简易的方式,即请男方的舅舅去当红媒,这种方式所建构起来的红媒虽然不是专门负责介绍未婚男女的红媒,但也突出了红媒自古以来在当地婚俗中的重要性,一方面不仅节省了相应的开支;另一方面也使得自家的亲属参与到婚礼仪式中来,也突出了“舅舅”的身份地位,进而联结了母亲原本的家族,也正是应了“外甥随母舅”的说法。

其次,男方的“走回回”仪式也在现代生活中逐渐发生一些改变,以前的婚前“走三回”在当前的婚礼中变得稀少,当地人大多数选择“走一回”,即带着各种礼物去一次;并且“走回回”带去的礼物也发生改变,以前基本都是衣服、油米、礼品,现在多为金钱、首饰等。因为走回回多选择在每年农历的正月初一至十五期间,如果要走三次则是三年时间,这样一来婚礼的时间就延长,而加之现实情况的(比如年龄过大、未婚先孕)影响,多数选择走一次之后便商定结婚事宜,极少数人依旧选择走三次。

再次,现今社会中诸多地方婚礼中的彩礼钱愈发高涨,特别是在农村地区更为明显。而黔江的婚俗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彩礼钱也在不断变化,从几千元到几万元甚至几十万,但是最主要的还是根据男方家庭情况而定,多数都是量力而行,女方家也并无要一定数额,目前黔江乡村苗族社会中彩礼钱一般在6至10万间。而且男方送过去的彩礼钱,女方的父母也会全部作为嫁妆返还给女儿,在女儿发亲仪式时给予女儿。这也正是女儿即使出嫁后依然与其父母联系紧密甚至接去一同生活的一个原动力和情感。

整体而言,黔江苗族婚俗仪式内容上发生的改变,也首要把亲属摆在第一位,注重亲属关系的维持。婚姻不仅是男女两个人的事情,更涉及两个家庭的交融,而在黔江苗族婚俗中,婚姻不仅涉及男女双方的家庭,还涉及整个家族及多个小家庭,形成了一种婚姻中的亲属团体实践,而把婚礼上的互助作为亲属联结的原生纽带之一,能更好地促进乡村苗族社会与文化的发展。

五、结语

黔江苗族婚俗仪式繁杂,内涵丰富,当地苗族人延续着自古以来的文化习俗与规矩,不仅是对本民族文化的传承,也反映了该区苗族的祖先崇拜,通过婚礼各种仪式的展演使得人与亲属、人与祖先之间进行交互,以此来维系地方民族文化圈。亲属关系存在于当地婚俗的深层结构中,也植根于当地人的深层意识,凸显了其在相关仪式与结构中的不可替代性,而黔江苗族人对于当地婚俗仪式的称谓也有着一套地方话语体系,从而与其他民族文化区分开来。而通过对黔江苗族婚俗的探讨也能促进我们对人类学、民族学学科与民族志理论的反思。

其一,通过当地婚俗来辩证看待族群文化认同理论。族群文化认同主要分为原生论和工具论。原生论认为族群与人类社会共始终,其认同来自原生性的情感联系,是亲属认同的一种延伸或隐喻,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根基;工具论则认为族群文化认同并非原生,而是在功利性的互动场景中变化的,强调认同与集体意识的产生基于人群工具性的结合;原生论与工具论的争议,则在于族群认同是的基础究竟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根基,还是人群操纵下的工具。[14]黔江苗族婚俗的存在,是基于当地苗族人上百年来的苗族文化积淀,是在历史情境与苗民社会发展的脉络中不断延续与传承,当地人对于现行婚俗文化的认同,是一种原生的文化情结与亲属认同。然而,随着乡村社会经济的发展,其婚俗内容方面也发生了一些改变,比如彩礼的逐步升高,这虽然是当地人基于时代做出的工具性策略,但也加深了民族文化认同,从而不可避免地也烙上了工具论的色彩。总体而言,地方民族文化的存在,是其原生论与工具论并行的结果,只是受其影响大小不同而论。

其二,通过婚俗来看人类学、民族学的亲属研究。埃里克森(Thomas H.Eriksen)在《小地方,大论题》一书中,提到几乎早期的人类学研究,一开始都会先进行亲属调查。[15]而在所有人类学的次领域当中,亲属研究最能呈现学科理论知识的发展。[12]105亲属研究在人类学、民族学研究中由来已久,有着一定的历史脉络,亲属关系作为人类社会关系的基础,在生产、生活中都扮演着十分重要的作用。黔江苗族婚俗各仪式中都需要男女方亲属的参与,亲属作为各仪式中重要的一环必不可少,而且不同的仪式需要不同性别的亲属参与,这也说明了男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各自分工和特性,以此来展示男女性的不同话语权。现代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逐渐发生本体论的转向,进而进行一些新颖的研究,从而缺少了对于亲属关系的关注和研究,虽然每个学科都需要创新,但在创新过程中依然不可忽视前人的研究。正如福克斯(Robin Fox)所说:“亲属关系是人类学之基”[11]11。

猜你喜欢
黔江婚俗亲属
黔江:“三在一融合”精细化治理城市
《瑶族婚俗古歌都才都寅译注》
让新“婚”尚为爱减负
国、市蚕桑“双体系”为黔江蚕业高质量发展献策
家蚕新品种“川山×蜀水”与“华康2号”在黔江饲养表现
少数民族婚俗旅游价值分析及开发研究
明清小说婚俗描写的特征及功能初探
English Abstracts
狗也怕醉汉
重庆·黔江小南海夕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