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
有一个儿童,他走进我的房间里,便给我整理东西。他看见我的挂表的面合复在桌子上,给我翻转来。
看见我的茶杯放在茶壶的环子后面,给我移到口子前面来。看见我床底下的鞋子一顺一倒,给我掉转来。
看见我壁上的立幅的绳子拖出在前面,搬了凳子,给我藏到后面去。我谢他:“哥儿,你这样勤勉地给我收拾!”
他回答我说:“不是,因为我看了那种样子,心情很不安适。”
是的,他曾说:“挂表的面合复在桌子上,看它何等气闷!”
“茶杯躲在它母亲的背后,教它怎样吃奶奶?”
“鞋子一顺一倒,教它们怎样谈话?”
“立幅的辫子拖在前面,像一个鸦片鬼。”
我实在钦佩这哥儿同情心的丰富。从此我也着实留意于东西的位置,体谅东西的安适了。
它们的位置安适,我们看了心情也安适。
于是我恍然悟到,这就是美的心境,就是文學的描写中所常用的手法,就是绘画的构图上所经营的问题。这都是同情心的发展。
梁衍军//摘自《人间情味》,北京大学出版社,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