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戈
一直到我搬到山下居住时,我才重新看到大片的天空和云。
对于一个常年囿于都市的人来说,云大概就是一种水汽的凝结物而已,实际上,像我这样成年在山边生活、天天在窗口观云的人就知道,不同于花草树木,云是很情绪化的。它表情丰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有时做顿饭的时间——大约半小时吧,窗外已经风流云散或是风起云涌了。我常常拍山顶的云,怎么拍都不厌。写稿时,我也常常抬头看窗外漂浮的云,以放松视神经和大脑,顺便整理思路。
有一种白纱一样的雾气,那不是云,而是岚。岚这个字在常态下只是个审美术语,而对于住在山边的人而言是一种视觉体验。
岚的本意是指山里的雾气。晴光丽丽时,那一整屏的、塞满视野的苍翠就是岚岫;在雨后,红湿花重时,萦绕在山腰上、茶烟轻扬般的白烟叫作岚烟;如果这时太阳又出来,照亮山峦,那个绿光就叫岚光。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春夏之间,诗云:“岚光浮动千峰湿,雨气熏蒸五月寒。”最擅长写岚的是王维,“空翠湿人衣”——这个湿漉漉的“空翠”就是岚。岚和云一樣,是风和水的爱情产物。
我长年独处,但并不孤独,因为我唤得出每朵云的名字。当我只想安静地与自己相处时,云是一个稀薄得恰恰好的介质和陪伴者。
后来,我买了一本观云手册,对着它仔细研究,欣喜地认出了夏日的高积云、雨前的雨层云和晴朗春日中常见的高层云。其他还有堡状积云、卷云、荚状云、马尾云、雷雨云和鱼鳞云,但我认不清。这些云天天来临,却从不重样。云长于静默,但也是会说话的。每朵云都有自己的诉求:松软的卷积云带来晴日,马尾云是雷雨的前奏。没有完全相同的云彩。
秋水长天//摘自《时间的果》,北京联合出版公司,联合读创出品,羽小蒙Ellyn/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