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献视阈下“类”的国际诠释与文化融通*

2020-01-09 19:39王振国
图书馆 2020年1期
关键词:类目中欧原理

王 进 王振国

(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文献与文化研究院 济南 250355)

1 引言

“文献分类”通常是指根据分类工具将各种文献依其内容学科属性或其他特征揭示出该种文献的内容性质,并据以分门别类且有系统地组织整理文献的一种学科方法。“方法论、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互相关联又有所区别,从方法到理论要进行通盘考虑,才能有利于文献学全面、系统、健康的发展。”[1]有关文献分类的重要性,中欧学者也多有阐明,如宋代郑樵在《通志·校雠略》指出:“类例既分,学术自明,以其先后本末俱在。”[2]1806清代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阐述:“凡一切古无今有、古有今无之书,其势判如霄壤,又安得执《七略》之成法,以部次近日之文章乎?然家法不明,著作之所以日下也;部次不精,学术之所以日散也。”[3]956英国学者Maltby 主张:“文献图书事业的基础是分类。”[4]希腊学者Shera 则表示:“文献机构组织知识的基本手段是书目组织,而书目组织的基础则是分类。”[5]另外,德国学者Richardson 也述及:“文献研究人员最重要的工作职责是分类。”[6]上述言论说明,文献分类是文献研究的基础,它不仅揭示文献馆藏的内容,同时也提供辨识学术源流的功用。了解和把握中欧文献分类原理的最佳途径是理解其思想根源,欲真正了解中欧文献分类原理的异同,需要追溯其渊源与建构系统的思维方法。截至目前,探讨中欧文献分类原理及其思想渊源的研究仍十分有限,因此,本研究尝试搭建一条连接中欧文献分类的桥梁,俾使对中欧文献分类原理有进一步的认识,更期使经由中欧文献分类的国际比较,让图书文献学领域的研究得以贯穿国际化文献分类原理,同时对于分类原理的发展有科学完整的国际认知。

2 “类”的文化思维与中欧文献源流

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的形塑与其思维有很大关联。早期人类原始部落的分类方式属于具象思维,欧洲大约从亚里士多德时期开始逐渐向逻辑的科学分类发展,而具象思维在中国有很强的延续性,这样的思维也反映在文献分类上,遂形成了中欧文献中不同的“类”概念。

欧洲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与知识有关的创造活动大多以抽象逻辑思维进行分类,尤其主张以事物的本质属性归类,事物之间的关系只有“是”与“不是”,亦即任一事物在同一时间里具有某种属性或不具有某种属性,并认为分类时要穷尽所有的可能性,范畴之间的区分彼此截然分明且范畴内的成员无等级区分。换言之,欧洲的“类”概念是利用二分法对事物的本质进行鉴别与选择,各范畴之间的界线是明确的,同时所有被划分在同一范畴的成员皆具有共同的本质属性和同等的地位,务求做到符合穷尽性与互斥性原则。欧洲文献分类强调同层级分类间应具“互斥性”,他们认为哲学的基本原理是文献分类的理论基础,欧洲现代文献分类实源于古典范畴理论。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类、逻辑分类或动植物分类大多呈现具象思维,诸如整体性、直观性、形象性、概括性、联想性等都是此种思维的特性。“从广义的图书文献来讲,殷商时期甲骨文献的收藏可以算作图书档案的萌芽时期。”[7]中国古代的“类”不强调以事物的本质属性分类,文献分类大多参考先哲的知识分类或本草分类,体现了具象思维。此种思维与先哲“天人合一”“主客同构”的中国传统精神有关,即所谓的中国智慧。这种智慧表现在思维模式上重视整体性的直观把握,不注重强调形式逻辑分析。中国文献分类体系在演进的过程中类目虽易出现变化,但易、书、诗、礼、乐、春秋、论语、诗经等都与经部有关;同样,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天文、历数、五行、兵家、兵书等也都与子部有关。事实上,它们的内容涉及多种学科,之所以被分在同一范畴并非因为具有共同的属性,而是部分属性相似进而被关联在一起。

总的来说,欧洲阶层式文献分类属于“古典范畴理论”,中国文献分类则比较倾向“现代范畴理论”,它们是影响中欧发展出不同文献分类体系的重要因素之一。

3 “类”的原理在中欧文献中的殊异与融通

3.1 中欧古代文献分类原理

先秦至清末以前,中国提出的文献分类原理有长孙无忌的“离其疏远、合其近密”[5]5;郑樵的“一类之书当集在一处,不可有所间也”[2]1815;马端临的“以类相从”[9];祁承㸁提出的“书有定例,而见不尽同,且亦有无取于同者”[10];章学诚倡导的“互著别裁”[3]966与“因势利导”[3]936等。未正式提出的潜在分类思维包括:“据书立目”“类目设置原则”“以文字立类”“总括性原则”“详尽性原则”“类目层级原则”“类目排序原则”(如一般至特殊、人次关系序列、解释关系序列、重要性递减、时序排列原则等)等。其中,属于抽象逻辑的“总括性原则”仅粗具雏型,尚未达至成熟阶段。

从古希腊罗马时期至近代,欧洲提出的文献分类原理有Brown 的“一题一位原理”[11];Hulme 的“文献保证原理”[12];Bliss 的“科学和教育一致性原则、逻辑从属原则、配置原则、可择性位置原则、标记原则”[13];Broadfield 的“相似律、历史律、进化律”[14];Taylor 提出的“逻辑分类、互斥性、分类标准一致性、穷尽性与弹性原则”[15];Vickery 从概念层、字汇层与标记层提出分类原则,较著名的有“分析综合原理、类目顺序原理、原料转化原则、具体递减原理、数量递增原则、时间从近原则、发展从近原则、复杂递增原则、惯用序列原则”[16];除此之外,尚有引用生物学或逻辑学等领域的“整合层次理论”“总括性原则”等。

3.2 中欧古代文献分类原理的不同之处

其一,标记原理由欧洲产出。欧洲文献分类学者相当重视标记,提出相关主张的有Bliss、Brown、Vickery、Taylor 等。有别于其他理论,标记原理是因应文献分类系统设计所产生,完全由文献分类学者所提出,因此,它的发展并不是建立在哲学原理的基础上。在中国古代,标记相关的学术观点则相当少见。

其二,叙述性与动态性理论在欧洲呈现为先后发展,中国则展现为并行发展。Parkhi 曾将Vickery 理论提出的时间点作为划分文献分类发展史的依据,“二十世纪中期以前发表的理论被称为叙述性理论,二十世纪中期以后则被视为动态性理论。”[17]Parkhi 为欧洲文献分类理论发展所采用的分期原则在中国古代并不适用。以“类目顺序”原则为例,Parkhi 将其归属于“动态性理论”,事实上西汉刘歆时代已经有了类目排序观念;十三世纪的马端临提出了“以类相从”,十八世纪的章学诚提出了“先道后器”原则。以时间点来看,这些应是“叙述性理论”,就性质而言却是“动态性理论”。所以,中国曾出现叙述性与动态性理论同时发展的情况,这与欧洲先后发展并不相同。

其三,中国文献分类原理的萌芽实早于欧洲。由于中国古代并未特地为文献分类理论著书立论,让人误以为中国古代不曾提出分类理论的主张。事实上,部分重要的分类理论思维在中国古代早已出现,例如,有关聚类的原理,欧洲在十九世纪末由Edwards 提出了“一题一位原理”[18],而中国早在七世纪的唐代便提出了“离其疏远,合其近密”[8]5论点。对于一致性的共识观念,欧洲约在二十世纪初由Bliss 提出了科学和教育一致性原则,而在十六世纪的明代,祁承㸁即提出了“因、益”的建议。有关定位原理,二十世纪初,欧洲的Bliss 提出了位置可替换原则,而早在十六世纪,明代祁承㸁就提出了“通、互”的思想。

3.3 中欧古代文献分类原理的相同之处

中欧文献分类原理受到哲学、逻辑学等领域的影响。中欧皆重视类目设置原则。在众多文献分类原理之中,类目设置的相关原则如类目选词、类目排序等最受重视。欧洲的文献分类须遵循“互斥性”与“分类标准一致性”原则,此原则来自Porphyry 的知识树原理,Edwards 的一题一位原理亦是总结哲人知识分类经验而来;类目专深层次渐进原则的分类概念来自Porphyry 的五谓词,即种、属、种差、固有性及偶然性。可见,欧洲的文献分类理论大多受到了哲学家、逻辑学家的分类思维影响。同样,宋代郑樵提倡的文献分类与先哲的会通思想不无关系,“其校雠学将图书、图谱、金石皆视为文献,作为研究对象,并对文献进行了搜求、校勘、编目、考证以及编纂等五大整理程序”[19];南北朝王俭提倡名实相符的类目顺序则受到了孔孟等哲人的名实论影响;此外,清代章学诚提出的先道后器文献排序方法也与《易经》的哲学思想有关。

4 “类”的特质在中欧文献系统中的殊异与融通

4.1 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的特质解析

二十世纪初期以前,中欧文献分类系统各自独立发展,未曾出现交流情况,无论是标记、类目内容与结构形式皆有极大分野。上述差异的形成与中欧的文化传统、学术源流等方面的影响有关。“专业话语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相关专业活动的深化进程。”[20]确切地说,中欧文献分类体系的形成主要取决于其社会群体的知识观、思维模式以及价值取向等。在此影响下,中欧文献分类体系所体现的特质并不完全相同。

中国呈现的特质主要为重要性递减的“价值性”、借鉴前人分类的 “继承性”、体现整体分类思维的“具象性”、文字标记的“助记性”、类目长度的“精简性”及法令规定文献体制的“统一性”。同样,欧洲的文献分类系统也有其特性,包括重要性递减的“价值性”、借鉴前人分类的 “继承性”、遵循逻辑分类原则的“抽象性”、跨国交流的“国际性”、阿拉伯数字标记的“助记通用性”与类目长度的“精简性”。

上述特质的“价值性”“继承性”“助记性”及“精简性”是中欧建构分类系统共有的特色,而“具象性”与“抽象性”则是中欧各自的特性,二者呈互补关系,至于“国际性”“通用性”则是欧洲的优势,催生了全球皆在运用的杜威十进分类法。

4.2 中欧建构文献分类系统的异同阐释

其一,中欧文献都以藏书为分类基础,欧洲另具逻辑分类的类型。欧洲文献分类系统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以逻辑为基础的分类,另一种是以实用为基础的分类。前者是将知识范畴依逻辑方式区分排列,然后将各种文献数据纳入其分类系统之中,后者基本上是依据实际馆藏所编订的分类法。从演进的历程来看,欧洲早期多强调以实用为基础的分类法,十九世纪中期以后开始发展以逻辑为基础的分类法。中国古代文献分类系统主要是根据藏书分类编撰,从宏观角度来看,基本皆属于以实用为基础的分类,不过由于中国古代的藏书情况较为特殊,因此可详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根据既有的藏书分类(亲见原书),如刘歆的《七略》;第二种是根据过去的藏书(未亲见原书),以其目录为基础的分类法,如马端临的《文献通考·经籍考》、焦竑的《国史·经籍志》;第三种是结合上述两种类型的分类法,亦即根据既有藏书与目录编撰的分类体系,如阮孝绪的《七录》等。从演进历程来看,中国大约从六世纪阮孝绪《七录》开始出现非单纯以既有藏书为基础的分类法。

其二,中欧应用文献保证原理的异同。中欧以实际藏书编制的文献分类体系,基本上符合文献保证原理。前者如刘歆《七略》、荀勖《晋中经簿》、李充《晋元帝四部书目》、长孙无忌《隋书经籍志》、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尤袤《遂初堂书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祁承㸁《澹生堂藏书约》等,后者如Callimachus 分类法、欧洲国会文献图书分类法等。至于不符合文献保证原理的状况,中欧有所区别。欧洲主要以人类知识为基础编制,会造成“有目无书”的分类体系。中国古代的大部分类例是根据藏书编纂,从宏观角度来看是符合文献保证原理的;但部分类例可能不符合文献保证原理,如存书与亡书兼收无法确保“有目必有书”、未遵从书众则立类的原则造成“有书无目”、选择性收藏造成“有目无书”。

其三,分类系统类目的层级位置皆取决于类目本身的价值。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类目的层级和排序皆与其是否受到重视有关。如古希腊罗马时期,修辞学的技艺是迈向宫廷之途的先决条件,第欧根尼将演说术类目置于体例首位,反映了当时社会对辩论技巧及演说能力的重视。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中国,如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六经,并规定以通经与否为进退官吏的依据,使得日后经学大盛,当某类知识受到分类者或是大众重视时,其类目就会被提升成大类或被排列于前。故“重要性递减”是文献分类法中常被应用的类目排序原理,运用类目重要性递减原则的有刘歆、王俭、阮孝绪等。基于此,人们从历代分类体系的层级变动与内容增删,可以探寻知识进步的轨迹及受社会重视的程度。

其四,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的本质是减熵原理。根据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的发展脉络,其萌发时间皆发生在公元前,尔后分类系统的时代进程则有所差异。中国自西汉以后,文献分类体系的数量开始急剧增加。反观同时期的欧洲,其文献分类系统的数量却无明显增长,此现象与文献存量有极大关联。当文献不断增加形成无序状态时,人们就会思考一套方法对其加以组织整理以便保存与应用。资料的整理从无序至有序,其实就是十九世纪德国物理学家Clausius 提出的热力学定律“熵”原理的具体应用。熵是由希腊语“能量”和“转变”合成的,熵的增加表示分子无序性的增加,熵的减少表示分子有序性的增加。因此,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的产生,本质上是一种“减熵原理”。

其五,中欧文献分类系统发展多建立在先人基础上并与教育紧密结合。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的形成多是因循或总结前人的经验,在借鉴的同时又有所创新,揭示出中欧文献分类系统皆具有继承性的特质。“中国古典文献重历史,西方文献重排架与检索,二者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刚好形成互补。”[21]是故,继承的对象包括前贤哲人的分类体系或前代的文献分类体系。在欧洲,文献分类系统类目纲要的设立,除借鉴亚里士多德等哲人的知识分类外,其分类的主要内容与学校授课内容相呼应,尤其是大学课程。如公元前五世纪以前,希腊教育几乎完全是以诗为基础。从古希腊及古罗马时期开始,欧洲文献分类系统的类目设置则以“学科”分类,这显然受到当时教育科目及课程内容的影响。孔子确立了中国早期典籍分类体系结构“六艺”分类法,即《诗》《书》《礼》《易》《乐》《春秋》,这是教学和治学的重要工具。其中,《诗》《书》《礼》《乐》在孔子之前已成为贵族的教育材料。陈振孙在《直斋书录解题》中增加“语孟类”是因为当时国家设科取士,《论语》《孟子》并列为经。综上可知,中欧文献分类体系与学校教育课程亦紧密联系。

其六,欧洲为依类归书,中国是因书设类。欧洲分类文献是“依类归书”,文献分类法单独设立,而中国则是“依书设类”,文献分类与编目并存。中欧文献分类体系首创之时皆是目录形式,属于“因书设类”。之后,欧洲自有文献图书馆以来,分类者试图制订一套可供众人使用的分类法,其特征是分类方法的设定独立于分类行为之外。通常分类法设立者与利用者可以是不同的人,只要该分类法设计得宜,便可适用于各类文献图书馆。而中国自古以来并没有编订一套独立的文献分类法。文献分类者在编制分类法时,并非考虑天下所有各类文献,而是就其所欲编的书籍来决定设立哪些类别。换言之,分类者在面对所要编的书籍时才开始考虑如何分类,而不是应用一套已经建构好的文献分类法归类文献。

5 “类”的发展在中欧文献中的殊异与融通

5.1 古代中欧国家的政府体制层面

中世纪时期,中国的封建政体与欧洲的封建社会有所不同。欧洲的封建社会并无共同拥戴的最高机构,通常呈现出四分五裂的社会形态;中国的封建社会则是一个大一统的政治体系,其运转中心有各级官府。某些朝代的统治者往往喜欢强调一致性,不喜欢去认识客观存在的多样性,这样的策略也延伸至对文献分类系统建构的管理。比如西晋时期的官府规定,凡是分类的国家藏书皆要采用李充的四部分类法,并以法令形式确定为应遵守的“永制”。在制度规范及李充“经、史、子、集”分类思维的熏染下,四分法几乎成了古代中国文献分类法的正统和主流。反观欧洲,自古希腊与罗马帝国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其所发展出的文献分类不受官方法令限制。中国的“统一性”与欧洲的“分散性”特质使得中欧文献分类系统发展差异日益明显。

5.2 中欧文化的源流与承继层面

中国古代学科为整合式,欧洲为分科式。欧洲在很早以前即谈论学科、重视学科并以学科分类。自亚里士多德时代开始,哲学家或科学家将其对宇宙的认识区分为一系列相对独立的学科,如哲学、逻辑学、数学、天文学、物理学、气象学、动物学、植物学、医学、政治学、美学、修辞学等。这种以学科分类的思想对后世影响至深且巨,不仅体现在知识分类上,同时也反映在文献分类系统上。反观中国传统学术及其知识系统主要集中在经、史、子、集四部框架,并无严格的学科划分。虽然中国早在远古时期已有学科的概念与著作,历经殷周、汉唐、宋明以至近代,在哲学、史学、文学、算学、天文学等方面都有辉煌的成就,但并不强调分科的重要性。欧洲的分类强调学术分科,中国的分类则强调和合。前者是“天人相分”“为知识而求知识”以及“分科而学”;后者则是“天人合一” “为用而求知”以及“整体而学”。

5.3 系统建构的知识规则层面

欧洲文献分类体系主要是以“学科”分类方式呈现,如哲学、逻辑学、数学、天文学、物理学等;中国则主要是经、史、子、集的四分法。“文献学术研究范式的变革这个主题涉及文献学、历史学和学术史等诸多领域。”[22]中欧文献分类的部分观念来自哲学、逻辑学或生物学的分类思想。由于中欧哲学、逻辑学或生物学的分类观不同,因此,中欧文献分类发展分歧的重要因素也与之有关。欧洲传统知识分类的方法主要是以物作为对象,基本上是以事物的客观本质及其相互关联的逻辑作为分类的主要依据。中国古代知识分类的特征主要是以人而不以物作为出发点,亦即以事物相对于人的关系作为区分它们的准则。这在文献分类及百科全书类目中得到印证。前者如刘歆《七略》中的“诸子略”分为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等,即是以人为主体进行分类。后者如《太平御览》等古代类书亦是从人的角度去思考进行分类。中欧哲人所建构的知识分类体系数量、提出的范畴理论或分类的对象,皆存在着差异。在欧洲社会,哲人热衷于对宇宙知识进行分类,所创建出的知识分类系统数量众多;反观中国古代,虽曾出现荀子“大共名与大别名”、墨子“达名与类名”等类似欧洲知识排序理论,但中国哲人普遍不重视抽象知识的演绎,不以万事万物的知识为范畴进行科学分类,如老子主张绝圣弃智,庄子也主张自然放弃知识,仅孔子、墨子等思想家曾为知识分类,所以中国知识分类体系的产量相当匮乏。先哲“天人合一”整体观的智慧对文献总论的传承有着深远影响。

欧洲的文献分类学者通过学习逻辑学精确推论的规则,如“演绎法”“归纳法”“矛盾律”“排中律”等逻辑原理,了解概念的内涵与外延相互间的关系,进而衍生出“互斥性”“总括性”“周延性”等文献分类的准则。反观中国古代的思想家,除郑樵等少数目录学者外,鲜有学者依据逻辑推演程序,通过知识架构的方式表达对知识的见解。如中国古代对动植物的分类主要是依据其外部形态,呈现直观的思维,此思维不仅反映在当时类书(百科全书)的分类,同时也体现在文献的分类上。而在欧洲,古希腊时期的学者已洞察出单纯从现象入手进行分类是不够的,必须依据事物的内在联系和本质属性的异同进行分类。

欧洲目录学与文献分类体系独立发展,中国则相依发展,如《七略》可谓是早期的文献分类系统,其编纂方式皆属于目录分类形式。尔后,欧洲的文献分类体系与目录分别独立发展,中国的文献分类体例则持续与目录学以依存方式共生。欧洲不仅将分类发展成为专门学科,又发行专业性期刊和设立分类课程,因此其在分类理论方面的研究更为普及,成果丰硕。而中国的目录学虽持续发展并提出相关主张,但其特性是目录学者在编订文献分类体系时,也在著录书目,致使所提出的主张往往着重于编书的实践层面,所以中国分类原理的发展不似欧洲兴盛。

中欧由于文化背景不同,人们的思维方式也存在着差异,进而影响文献分类的设计。一般而言,中国文化的思维方式偏重于形象与整体性思维,而欧洲文化比较注重逻辑与分析性思维。欧洲思维讲究分析,注重普遍性,偏于抽象逻辑的思维方式。逻辑思维方式通常体现为有顺序地推下去,通过分析、比较而识别。因此,欧洲的文献分类系统基本是遵循一定的逻辑关系,被归纳为某种树状层次结构,也是现代学科分类的基本模式,依此模式,人类的知识领域在分类系统中都有可能找到适当位置;中国思维则偏于直观形象思维的方式,形象思维对事物的识别、判断没有推理的程序,因此大多数是属于平面与二维的结构。

6 结语——文献“类”的国际化学科准则建构

6.1 文献分类原则需有兼收并蓄与文化融通的学术气派

从亚里士多德时期开始,分类须遵守“穷尽性”“融通性”等逻辑原则,被欧洲社会普遍接受,并成为十九世纪中期以后建构文献分类系统的主要思考模式。当然,在现代范畴理论观念下,文献研究者未必皆具有共同的本质属性,且范畴之间也未必有明确的区分,因此,“融通性原则”面临极大的挑战,执行的困难度可能比预期要高出许多。虽然目前所应用的文献分类系统已趋成熟,但使用者仍不易检索到其所需数据,这可能与分类未完全符合融通性原则有关,未来我们应对此多加关注。

6.2 文献分类思维需有编目具体与逻辑抽象的学术特色

现代的科学分类强调遵守逻辑学的形式构架。所谓逻辑就是正确推论的规则,推论是一种从某些前提得到结论的思考方式。事实上,逻辑学主张的以事物本质属性为分类的依据,并不是人类原始的分类思维,也非人类普遍运用的分类方式,如古代文献“经、史、子、集”和类书“天、地、人、事、物”即不是所谓的形式逻辑分类。完全以欧洲逻辑分类原则设计的文献系统仍有不足之处,具象思维的划分方式也是人们对文献分类的贡献之一。“一体化是世界编目的发展趋势,国际化是任何一个国家编目规则的必由之路”[23],建议未来文献信息检索系统的建构应顾及上述两种分类思维。由于所有逻辑分类伴随着判断行为,判断与推理并非人人可用,有时需要经过训练才能熟稔,而具象性思维的分类通常是一种直观投射的反映,逻辑思考的多层次性需要多种投射才能成形。故系统建构者可以思考两种层次的设计,以一般使用者比较容易形成的具象分类思

维作为表层设计,进而将其引导至正确的逻辑分类结构。

6.3 文献分类建构需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学术脉络

中国古代文献分类系统的特色之一是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在理论方面,郑樵在《通志·校雠略》提到:“观图谱者可以知图谱之所始,观名数者可以知名数之相承”[2]1806,同时也指出古代文献分类为的是使书籍“类例分则百家九流各有条理, 虽亡而不能亡也”[2]1804,让治学者能“即类求书,因书究学”,达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的。在系统方面,无论书目分类体系有无提要,皆致力于达成此目标,如《通志·艺文略》没有小序,没有解题,形式上与一般藏书目录无异,但犹能显示学术源流的专门之学。

6.4 文献分类系统需注重古典原理与现代范畴的学术融通

“中国的古代文献整理,以其悠久的历史而积淀了丰富的学术思想,并在实践中形成了一系列优良的学术传统。”[24]但反观当下,中国现行的文献分类法却大都仿自欧洲的文献分类法,因此,长期以来多以欧洲文献分类的系统或原理为研究重点。中国古代的文献分类原理有其传统特色,这种特色与欧洲的文献分类原理互补,前者相当于现代范畴理论,后者形同为古典范畴理论。此二者系不同思维下形成的分类观念。唯有同时重视,才能获得完整的文献分类原理。应用文献保证原理与修订类目是中欧编订文献分类系统的共同特色,显示此两项工作有其重要性,由此,建议文献分类的系统建构应持续加以重视。除依据文献保证原理之外,在用词方面可参酌古代教育内容以及百科全书,因为欧洲古代的文献知识分类、百科全书的排列渐次与欧洲大学的教育内容趋向一致,中国古代文献虽未与百科全书同时更新,也是与当时的学习教育互为表里,因此亦可作为修订的参考。

综上所述,经典文献“类”的国际化诠释与学科建构首先要解析 “类”的文化思维,其次要厘清“类”在文献学科中的理念源流,再次要从“类”的原理、“类”的特质、“类”的发展来阐释经典文献的殊异与融通,通过“类”的国际化阐释,冀望能够为国际文献分类体系提供科学的参照,进而对文献学界的国际交流有所助益。由古籍而文献,由比类而诠释,由学科而国际,应是一条科学研究经典文献的妥适路径。

(来稿时间:2019 年8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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