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婧一
(齐齐哈尔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 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在语言学界,复句人尽皆知,关系句人不尽知。其实,两个术语都是对汉语句联之间关系的语言事实进行研究的产物,只不过立足于不同的理论体系,是不同研究视角、方法的体现。
关系句的概念是申小龙在其1988年的博士论文《中国句型文化》中,在文化语言学功能句型系统中创立的一种重要的功能句型,是与主题句、施事句鼎足而立的汉语重要的句型之一。“关系句着眼的是两件事情之间的关系。”[1]422它与复句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也有本质不同,一个重功能,一个看形式。
关系句和复句有相同点也有相异处。两种句子都是以表达事理逻辑关系为特征的句子,在关系范畴的类型上具有一致性。两者差异表现在:
吕叔湘(1961年、1979年)首先注意到了汉语句子的流水样态。“汉语口语里特多流水句,一个小句接一个小句,很多地方可断可连。”[2]27吴竞存等也指出:“流水句是复句,在结构上如行云流水,自由自在,不用或少用作为形式标记的关联词语。分句与分句之间采用意合的方法,其关系相当松散,或上挂下连,或藕断丝连。”[3]316在流水句的归属问题上,吕叔湘(1979)、胡明扬(1989)、王维贤(1994)、吴竞存和梁伯枢(1992)、徐思益(2002年、2009年)等皆视其为复句的一种。鉴于流水句是多个小句的组合,且多隐省主语,事理逻辑关系并不清晰的特点,立足于动词中心和小句结构的分析,在流水句的研究方法上始终没有突破。
吴竞存、梁伯枢又提到“流水句不是汉语特有的句子”[3]316,其实英语中也有流水句。“流水句在汉语句子中占的比重很大,相当程度上反映了汉语句法结构某些本质的侧面”[3]316.。徐思益《关于汉语流水句的语义表达问题》从语篇衔接和语义的事理逻辑关系方面,开创了流水句分析的新方法。他认为“所谓流水句仍属通常所说的复句范畴,各小句之间的关系也是复句内部结构的种种关系。只是汉语口语里的流水句往往少用,甚至不用关联词语。”[4]218比之前人,他认为“流水句(或说复句)的分析涉及逻辑语义关系、句子的结构层次以及语境(包括上下文)诸多方面,蕴涵着更深层次的语法关系,是有规律可循的”[4]219。他们虽然看到汉语流水句的样态,以及汉语“句段”联结的特点,但是对于流水句的分析只留于结构,没有深层的理论基础。
申小龙(1988)的博士论文从功能立论、功能格局上分析汉语的句子。其主题句、施事句和关系句很多都是流水句的现实用例。他认为“任何语言的组织都有其脉络。西语的句子是以动词为核心的空间结构体,汉语的句子脉络是具有逻辑天籁的心理时间流。”[1]476动词核心的结构体,动词及其支配的成分组织成一个句子,以形驭义,意义是静态的呈现;而汉语的句子是没有核心动词的管控,是靠句读板块来铺排的。句子的事理逻辑和时间顺序在铺排中流转出来,而句子的气韵也在铺排流动中得到彰显。至于句读段内部的结构分析,是偏紧的分析,但是这与句子格局的分析无涉。[1]478流水句是汉语句子的常态,充分表现出汉语句读段铺排的特点。以上两派理论尽管有些一致之处,但是功能句子观更重视汉语的本土语言特色,表现汉语的本质特点。
关系句和复句相比,一个是侧重功能的句子,一个是倚重结构的句子。关系句是功能标准分析的结果,而复句是“句子结构分类的结果”[5]273。从结构形式上看,复句的组成成分是分句或小句,而分句或小句相当于单句,单句一般是主谓二分的,主谓不俱全视为隐省,复句分句的主谓结构不互相做句子成分,分句之间是互不包含的关系。关系句是一个功能单位,不可否认单句读段功能句内部的分析与主谓二分的结果是一致的,但是多句读段功能句内部的分析却有着很大差别,分段是集结一个或多个句读段来叙述、描写、说明或者评论一件事情的。
复句是照搬印欧语复合句的产物,复句的分句多是核心动词架构的事件结构。邢福义认为“分句多是谓词结构”[6]525。而关系句是汉语本土化语言研究的产物,其分段是一个事件单位,一个功能单位,可以是单个的句读段形式,也可以是多句读段铺排的格局;可以是主题句形式,亦可以是施事句、关系句形式。换言之,关系句的分段不是一个主谓结构,而是一个“主脑(1)申小龙为了区分已有的主语和主题概念,给汉语句子中第一个名词的分析和表述提供方便,特意提出主脑的术语。申小龙(1988)界定道:“所谓的主脑指汉语句子第一个述谓动词前出现的名词语”。在此基础上我们认为,主脑是汉语句子最重要的功能成分之一,是句子表述的对象。-述谓部分”的功能格局。在句子分析的操作层面,我们往往以主脑的不同,即主脑的更换,作为事件单位转换的标志。在篇章中切分得到的句子,主脑隐省比较多。为了判定事件单位,隐省的主脑多可以依据上下文的提示得到确定,而无法确定的毕竟占少数,故而,本文认为,在具体操作中,事件单位的判断还是依据主脑的变化与否。
复句的一件“事情”多是一个以动词为核心的结构事件。动词所支配的论元成为动作行为表达的一种必须。而功能分析中,句读段的板块,按照事理逻辑铺排出整个事件。句读段是一个功能的板块,在结构形式上由词、词组等构成。句读段是一个表达的单位,是成句的第一层句子成分,并不与词组完全一致。词、短语、四字格、俗语、固定结构、小句等,但凡具有表述功能的单位都是句读段。这些板块或者围绕着一个施事者进行铺排,或者围绕着主题进行评论,或者对于某个主脑进行描写、说明等。动词不是事件表达的全部,而是一些句读段板块的支撑。动词支撑起一个意义和功能表达的模块——句读段,才实现了自身的价值。
例1.①赵宏声帽盔柿子大个脑袋,②却是清风街上的能人,③研制出了名药大清膏。
(贾平凹《秦腔》)
按照复句作结构上的分析,例1是一个由三个小句组成的多重复句。小句①②是转折关系,①②和③构成因果关系(先果后因),尽管如此,在功能格局上,小句②③的主脑也是“赵宏声”。三个句读段都是围绕一个主脑“赵宏声”进行描写、评论和叙述的,故而是主题句。(2)例1中,句读段①是一个名词谓语句,句读段②是一个是认主题句,句读段③ 是一个施事句形式,而三个句读段分别表达描写、评论和叙述的功能。
例2.①十来个“老八”比她们男人皮要白些,②白天歇着夜里出动的缘故,③也不如她们男人硬朗,④吃得太赖,⑤饥饱不均。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2按照复句结构标准来分析,是一个多重复句。第一层是并列复句,每个分句是由一个因果复句组成的,因果复句为第二层。但是按照功能句型来分析,我们首先要确定句子讲了几个事件,然后才能分析事件之间的关系。整个句子都是围绕“十来个老八”叙说的,因此只有一个事件,是主题句。进一步分析,“十来个老八”是全句的大主题语,“比她们男人皮要白些”和“也不如她们男人硬朗”是次主题语,而且是比较句形式作次主题语,而“白天歇着夜里出动的缘故”和“吃得太赖,饥饱不均”分别评论两个次主题语,是评论语。次主题语和评论语从两个方面并列论述,因此大评论语内部是一个并列关系句形式。除此之外,例1的句读段①和例2的句读段①②都是名词谓语句。名词短语作为评论语,分别表达描写和评论的功能,整个事件表达没有核心动词。
事件单位不同不仅仅是分析视角的差异,在汉语流水句的分析中,功能分析更能体现出优越性。很多句子依据复句的结构分析,很难得到结果,但是若是在功能视角的分析中,则句子的语法格局就清晰了。
例3.①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② 我带了家去,③ 给他们见见,④ 死了也得好处。
(曹雪芹《红楼梦》)
这个流水句用复句的分析方法,很难找得出事件单位和逻辑关系,但是若按照功能格局来分析,句子的结构就清晰了。①②③-④ 之间是主题和评论的关系。又如:
例4.①青天白日在这里耍把式,②招来这么多的人,③不像玩狗熊?
(梁斌《红旗谱》)
若按照复句分析,例4的逻辑关系很难确定。而按照功能分析,三个句读段的主脑由于对话的缘故,都省略了,但是不难分析出这三个省略的主脑是一致的。不仅如此,句读段③ 是一个反诘句,带有强烈的评论性。其评论的对象是整个事件,即句读段①②,故而这句话是主题句。尽管邢福义(2001)也提及了有时复句后一个分句有评说的作用,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把这样的用例看作主题句。
例5.不过,①三条牲口才换了那么几块钱,②而自己倒落了个外号,③他觉得有点不大上算。
(老舍《骆驼祥子》)
例3、例4中,句读段内部主脑的隐省居多。相比来讲,例5中,末段的主脑没有隐省,但是句读段之间还是看作主题和评论的功能格局较好。句读段①②整体作主题语,是一个并列关系句形式,而句读段③对前面两个句读段作评论。
“主题-评论”的功能格局是汉语的一个特色,主题语和评论语之间甚至可以没有任何语义支配关系,而动词和主题语之间的搭配给人无理据感。如:
例6.半瓶子白酒吹了个喇叭。
(贾平凹《秦腔》)
例7.集上卖烧田鸡,就这么个穿法。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复句研究中还存在一种分句作意念主语的情形,这种情况以往作为复句分析,而缺少理据。本文从功能的视角出发把它看作是一件事情的表述而非关系表述。吕叔湘、朱德熙在《语法修辞讲话》中曾提及“‘使’字是个动词,一般是有主语的,或是一个词,或是一个短语;形式上没有主语的时候,我们的了解是它拿前面的分句做意念上的主语。”[7]103邢福义(2001)也提及复句后一分句主语的意念省用法。本文认为这是分句形式作主题语的一种表现,是汉语主题句的特色。如:
例8.不过枪子也有打不到地方的,让你翻眼蹬腿,也不好看。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9.那两枪把铁脑的头打崩了,成了他顶不愿意做的倒瓤西瓜。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10.肩膀厚,能背犁。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还有一些句子,后一分句虽然也省略了主语,但是主语有两种分析,第一承前省略,与第一个分句的主语一致;第二也是意念省。如:
例11.他就那样青白着一张嘴笑笑,活活一个梁山伯。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12.他不叫葡萄出头露面,其实是怕她看见他给人弄成个丑角儿。(他指孙怀青,王葡萄的公公;她指王葡萄)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13.这个俊俏女子要“夯死”谁,真让他们肝尖儿作痒心尖儿打颤。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14.可是他没动,好像因为先前没想到这样最自然最省事的办法而觉得应当惭愧似的。
(老舍《骆驼祥子》)
例15.白雪穿了双瘦皮鞋,把脚收得紧紧的,真好看。
(贾平凹《秦腔》)
这些句子从结构上讲,倾向于分析为复句。尽管如此,由于后段没有主语,所以陈说的对象不确定,可以是整个前一分段,还可以是首段的主脑,故而,这些实例常常作为单复句纠结的问题来研究。按照功能格局来分析,它们一律是主题句。
总之,功能的析句方法和形式的析句方法相比,不仅是视角上的差异,更是两种句子观、事件观的差异。功能格局的分析相比于结构分析更符合汉语流水句居多的事实,也更适应汉语缺少形态变化的现实。
第一,复句中包含功能句的主题句和施事句。
在不同标准下给句子分类,其结果往往有交叉的情形。复句的分句(或称小句)在结构上即一个单句的形式,大都有主语和谓语两个部分,在言语交流中,多省略主语。主语承前或蒙后省略的结构也是复句,而关系句则看作是一件事情的表述,因为功能没有变化,这件事情是一个主脑下的陈述,并非关系句。因此关系句的外延必定比复句小,复句中有一部分是功能句中的主题句和施事句。如:“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便走回自己的办公室。”[5]275这句是顺承复句,而从功能视角分析,此句为三段施事句。又如:“北京是中国的首都,是中国政治的中心,同时也是中国的文化中心。”[5]274用结构主义分析方法分析,大多数人将其归为并列复句,而从功能视角分析,其为主题句。关系句评判的一般标准是主脑是否不同,句读段之间主脑不同,且句读段之间不能作为“主题-评论”关系来看待的是关系句。这样的标准之下,尽管有的时候句子是有关联词语连接的,但是我们依据主脑更换与否来判断,不一定是关系句。如:“我们虽然感受到他的关心,但总是对他的好心存有怀疑。”[5]289用结构主义分析方法分析,大多数人将其视作转折复句,但这句都是在叙述“我们”,所以应看作是一件事情,是施事句。又如:“此地女人无论老少,都是男人屁股后头的人。”(严歌苓《第九个寡妇》)我们认为从结构上看,是复句,有关联词语“无论”,也表示周遍条件关系,但是这句话表示的是一个是认功能,是在表述一件事情,因此“此地女人无论老少”并非分句,“无论老少”是修饰限定女人的,整体上应看作是一个主题语,而后段“都是男人屁股后头的人”是评论语。
第二,关系句覆盖了单重复句、多重复句甚至句群。
由于关系句的事件结构大都比分句大一些,因此,关系句的用例,按照结构分析的方式看,跨越了单、多重复句甚至小型句群。(3)分句之间有完句标点的选择关系句的用例,如:例1.或者:老牛咋样?或者:红马咋样?(严歌苓《第九个寡妇》);例2.说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孽种大义灭亲不得好报?说这种叫他们自己老不高兴的话弄啥?说好歹他混成了个拿手术刀的,葡萄你嫁他以后不会太亏。(严歌苓《第九个寡妇》)。文中的诠释关系句,即例16、例17也属于多重复句或者句群。关系句的容量较大,有的功能框架很大,不仅涵盖了复杂庞大的意义内容,而且句读段之间铺排的意义关系也难以切分,在这种情况下,关系句规模与句群相当,如:
例16.他们有一点幸灾乐祸:好运还都让你老孙家摊完了?有钱没钱,在鬼子这儿全一样。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17.真像葡萄相信的那样:什么人什么事在史屯都是匆匆一过,这么多年,谁在史屯留下了?过去了,史屯就还是一样活人过日子。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例16和例17从结构上分析,都是句群,因为两个例子中有完句标点“:”“?”。尽管如此,这些句子的功能格局是诠释关系句,即两个事件作为整体看,是“被诠释部分”和“诠释部分”的关系。由此,这种大容量的句子,在规模上相当于结构分析中的句群。
关系句的分析依据“功能第一、逻辑第二的关系句分析原则”。申小龙认为“逻辑关系在汉语句子成分之间是普遍存在的。施事句中,句读间的逻辑联系只表现为一种适应叙事过程的逻辑铺排律。而叙事是第一位的;主题句中,逻辑关系存在于主题语之中,评论语之中,评论语之间和主题语、评论语之间。”[1]258同印欧语相比,汉语句子之间甚至句子内部,短语内部都有逻辑关系的组织,而印欧语往往逻辑关系存在于句子之间,这是汉语和印欧语的区别之一。吕叔湘认为“存在于两个分句之间的意念关系也可以存在于一个仂语之间和一个句子之间”[8]83。如:越来越好(倚变关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充分条件关系),不见棺材不掉泪,唯命是从(唯一条件关系),道不同不相为谋(因果关系)等。除此之外,还有:
1.单句内部逻辑关系:
(1)状语与主句的逻辑关系:
观画,恋爱,动念头,修辞地说,都是一些“部分的”行为寻求能被人理解的“总体的”行为。环顾四周那些我们所习惯的、确定的和能被我们所信任的事物,都是因为它们能够保持其质地、颜色和属性不变。事物是不可预测的,我们也达不到和所预测的一模一样,因为我们的生活显而易见更模糊,更不确定。人是一种会承诺的动物,而承诺为了确保未来总是在各种内部回旋。
例18.[由于他父亲的拖累],他已感觉到在部队进步很吃力。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状语和主句之间是因果关系。
例19.[这么晚],还没有睡呀?
(浩然《艳阳天》)
状语和主句之间是让转关系。
例20.[照你这一肚子文化,照你这份聪明劲儿,又年轻力壮],甭说别的,只要熬上个党员,什么事儿都好办了。
(浩然《艳阳天》)
“甭说别的”是话头(4)话头:陈建民(1986)称其为话搭头。它是功能句子的外围成分之一,位于句首,起到提示言说的视角、委婉切入主观表达的作用。,状语和主句之间是因果关系。
例21.[正是牲口脱毛的时候],骆驼身上已经都露出那灰红的皮,只有东一缕西一块的挂着些零散的,没力量的,随时可以脱掉的长毛,像些兽中的庞大的乞丐。
(老舍《骆驼祥子》)
状语和主句之间是因果关系。
(2)主脑和述谓部分(或言主语与谓语)的逻辑关系:
例22.会事的只留下宋江,都饶了你们性命!
(施耐庵《水浒传》)
在第一个句读段内部,主脑和述谓之间是假设关系。
例23.来人搬东西也不会来这儿搬磨盘。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主脑和述谓之间是让转兼假设关系。
例24.有姓无姓,他自己也并不在乎。
(老舍《骆驼祥子》)
此句是移位主题句(5)移位主题句:申小龙(1988)认为,“‘移位’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是指评论语中有一个在语义上与主题语同格异位的空位,于是看上去主题语好象是从这个空位上移位到句首的”。。主题语和评论语之间是周遍条件关系。
例25.买就得买新的!
(老舍《骆驼祥子》)
主题语和评论语之间是假设关系。
例26.若得嫂嫂这般做主最好!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
主题语和评论语之间是假设关系。
例27.即使车夫中有说她坏话的,也是说她厉害,没有别的。
(老舍《骆驼祥子》)
主题语和评论语之间是让转兼假设关系。
(3)主脑内部的逻辑关系(以下两例均为转折关系):
例28.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
(刘义庆《世说新语》)
例29.不拉刘四爷的车,而能住在人和厂,据别的车夫看,是件少有的事。
(老舍《骆驼祥子》)
“据别的车夫看”是插入语,切入评论语的视角。
(4)述谓部分是一个关系结构(以下两例中,谓语部分是唯一条件关系):
例30.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
(曹雪芹《红楼梦》)
例31.一个村子,没个头行人又不行。
(浩然《艳阳天》)
2.紧缩复句的逻辑关系:
例32.夜里不中了/他就去叫她们起来。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此句是假设兼条件关系。“不中了”的主脑是“春喜”,篇章隐省;而“他”指“孙少勇”。
例33.是/你明天就跟我回去。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此句为假设关系。
3.一重复句的逻辑关系:
例34.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
(曹雪芹《红楼梦》)
此句为并列关系。
4.多重复句的逻辑关系:
例35.①马之悦一向看得起马连福,②退职的事儿,他准不答应,③吃饭的事,一说准行,④就是一次一次总求人家,有点不好意思。
(浩然《艳阳天》)
②③是两个主题句形式的并列关系句,①-②③是因果关系句形式,①②③-④是主体的功能类型——转折关系。
汉语的句子不仅是意合的,逻辑关系的表达往往也没有绝对的形式标记,而且汉语关系的表达渗透在句子的各个成分和环节,不单单是分句之间的关系。有鉴于此,单纯依据逻辑关系来判断句子是否为关系句是不可靠的,而要看表达的功能。这也是以往复句研究中,纠结于单复句问题一直无法解决的原因之一。
“功能第一,逻辑第二”的标准使得汉语的主题句和施事句内部充满逻辑关系,有些甚至是有明显的关联词语凸显的逻辑关系。举例如下:
1.主题句中的逻辑关系类型:
因果关系:后院是史屯街上最光溜最干净的一块地皮,所以常让各种军队当成宿营地。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转折关系:她口舌伶俐,不过有问才有答。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假设关系:要是扭秧歌,你从这头扭到那头,得好几十步呢!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并列关系: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罗锅腰挺直了;走路脚步更有力了,说话的声音更宏亮了。
(浩然《艳阳天》)
条件关系:不管谁的孩子,叫我看看。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顺承关系:藏在麦地里的一只野兔子被他们惊动了,从麦里蹿出来,蹲着朝这边两个人瞄瞄,又奔愣奔愣地跳着跑了。
(浩然《艳阳天》)
推导关系:人饿急了,就准找得找。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以上各例句中,双下划线标示句子的大主题,单下划线标示句子的小主题,波浪下划线标示句子的次主题(小主题的小主题)。
2.施事句中的逻辑关系:
因果关系:我又记挂着房里无人,所以跑了。
(曹雪芹《红楼梦》)
假设关系: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
(曹雪芹《红楼梦》)
并列关系:葡萄一面听,一面心思重重地走剃刀。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条件关系:只要咱这几个老八活一天,就记着这一天是谁给的。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顺承关系:黛玉会意,便走至里间将镜袱揭起,照了一照,只见两鬓略松了些,忙开了李纨的妆奁,拿出抿子来,对镜抿了两抿,仍旧收拾好了,方出来。
(曹雪芹《红楼梦》)
目的关系:二大怕她哭出来,使劲挤眼斜嘴,偷偷逗她。
(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推导关系:(贾赦、邢夫人等)当时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
(曹雪芹《红楼梦》)
鉴于汉语不同于印欧语复合句的分句往往是动词中心的事件结构,所以逻辑关系在汉语中,必须以事件的明确区分为前提,即以单位的表达功能的分析为前提。否则,汉语的松散结构和句读段连续铺排的特点使得汉语的复句(关系句)的判定成为大问题,也是单复句纠结的根源。结构主义复句分析往往只关注语义逻辑和分句的主谓述谓结构,把关联词语所形成的句式作为复句判定标准和类型划分的依据。这样其实并没有明确了关系的两个事件,所以产生了单复句的纠结。
通过上文的对比分析,从结构入手的复句研究与从功能入手的关系句研究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从结构形式出发的复句研究长期以来受到单复句纠结和流水句内部无法分析的困扰,本身存在巨大问题。汉语是偏重意合的语言,这种意合尤以复句的意合为重要表现之一,所以基于结构形式的复句分析,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复句分析的正确途径和基本原则,这就导致了复句分析长期流于理论探讨,一到现实文本,便出现“理论无用武之地”的窘困情形。申小龙曾指出,复句理论从一开始就是模仿西方语法建立起来的,忽视了汉语和西语之间在语言本质上的差异,这就导致了几十年来,汉语复句研究流于复句句式的形式分析,而单复句纠结问题、流水句分析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已有的复句理论与口语和小说文本中的活生生的句子之间严重脱节,理论无法应用于实践、指导实践。究其原因,就是一开始我们就忽视了汉语句子的常态是流水句,没有从功能的视角去把握句子的脉络。因此,经过复句与关系句的对比,我们详述了关系句的分析原则和方法,希望借此构建从功能的视角分析汉语关系句的理论体系和分析方法,开辟复句功能研究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