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地区北朝碑刻中各民族人名视野下的历史文化信息探微
——以《山公寺碑》《北周立佛像》等为例

2020-01-09 18:56李贺文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碑刻墓志

李贺文

(天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天水741001)

北朝时期,甘肃陇东地区,是各少数民族迁徙、交流、融合的大舞台。他们的生活印迹不仅存留在丰富的史料中,而且也可从陇东地区的碑刻材料中窥得端倪。从对现已发现的碑刻材料进行研究的成果来看,这一时期,陇东地区生活着羌、氐、鲜卑、卢水胡、屠各、匈奴、粟特和其他西域胡人,这些成果主要是从北朝时期相关碑刻中所载人名的姓氏进行的分析与判断。该文将在诸位专家研究的基础上,就《山公寺碑》《北周立佛像》等北朝时期陇东碑刻中的人名为研究对象,对这些不同民族姓名中的“名”所体现的当时各族人民的社会生活予以研究探讨。

一、碑刻简介

出于研究考虑,下面将题目中提及的两通碑刻予以简介。

《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以下简称《山公寺碑》),时间为北魏正始元年(公元504年),发现于甘肃庆阳宁县。据学者考证,题名涉及的民族有羌、氐、鲜卑、卢水胡、屠各、匈奴、粟特等。碑中共保留题名180个,有姓者177人。根据姓氏可推断为汉族的有83人,约占47%,少数民族的有94人,约占53%.无姓而族属不详的3人:□小李、□屈奴、□兴①本文以该论文考释的题名为依据。。对该碑刻的研究文章主要有:《新发现的北魏〈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1]《北魏对待境内胡族的政策——从〈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说起》[2]《〈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所见史事考》[3]《“大代持节豳州刺史山公寺碑”考释》[4]《北朝豳宁地区部族石窟的分期与思考》[5]等。

《北周立佛像》(也称为《豆卢子等结社造释迦像》)。时间为北周保定元年(561年),发现于甘肃庆阳正宁县。据学者考证,题名涉及的民族有氐、羌、匈奴、鲜卑、粟特和其他西域胡人等。碑中共保留题名158人。根据姓氏可推断为汉族者87人,约占全部总数的54%,北方少数民族至少有65人,约占总数的41%.对该碑刻的研究文章主要有:《甘肃正宁出土的北周造像题名考释》(本文以该论文考释的题名为依据)[6]《甘肃正宁县出土北周佛像》[7]《甘肃正宁北周立佛像研究》[8]等。

文中未注明出处的其他地区的碑刻材料均来自《汉魏六朝碑刻校注》。[9]

二、人名与阶级差异

只要在阶级社会,阶级差异必然存在,不同的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和期待利益,必然会通过各种方式体现这种阶级差别的合理性,其中的一个屡试不爽、在各个民族都有过表现的,就是通过宣扬门第差异而衍生出的等级观念。在魏晋时期,门阀制度盛行,士族为维护自身利益,特别注重修撰族谱,禁止与非士族的寒门联姻,拒绝与寒门往来,以保持队伍的“纯洁性”和权力的世袭罔替,故而有士人与庶民之分。当然,庶人不甘心被社会冷落,遇到风吹草动,时局动荡,他们就会抓住时机极尽所能折磨打压士族。南朝的侯景之乱,北魏的河阴之变就是例证。许多名门望族家破人亡,子女充配奴仆,极尽羞辱。后来,随着五胡乱华和南北朝时期各少数民族驰骋中原,门阀制度分崩离析,传统士族势力已经没落,但等级与阶级差异不可能消除,必将以新的面貌出现在历史舞台。唐开始,为了维护这些非传统门阀士族出身的统治者的地位,李世民通过修纂并颁行《氏族志》来加强皇权,压制传统士族势力,扶持庶族新兴力量和功臣勋贵,巩固政权。总之,等级观念和阶级差别在表象上就形成了一定的社会习俗,这在中国封建社会普遍而深刻的存在,它必然也会在命名上有所体现。

(一)文化层次、社会地位较高的上层阶级,注重追求名字内涵的高品位。

举例分析如下:

《山公寺碑》刘元祚,“祚”,福,福运。曹植《元会》诗:“初岁元祚,吉日为良。乃为佳会,宴此高堂。欢笑尽娱,乐哉未央。皇家荣贵,寿考无缰。”姚慎终,慎终,指慎重地考虑到事情的后果,如慎终于始;也指居丧能尽礼,如慎终追远。该名具有很浓厚的儒学意味,命名者应该有深厚的儒学功底。如果可以臆测的话,该名字加上姓,应该就是“要(姚)慎终”的意思,表达了对儒学思想的推崇,起码可见命名者并非白丁。《南石窟寺碑》马瓒,“瓒”古代祭祀用的一种像勺子的玉器。《诗·大雅·旱麓》:“瑟彼玉瓒,黄流在中。”田雍芝,雍容尔雅,芝兰玉树。韦文恪,“恪”,基本字义是恭敬,谨慎。《说文》:“恪,敬也。”《鲁峻碑》:“敬恪恭俭。”胡武伯,“武伯”是一官名,北周以武伯为禁卫军六率之长,设左右武伯中大夫各一人、秩正五命,左右小武伯下大夫各二人、正四命,左右小武伯上士、正三命。但该碑是北魏永平三年(公元510年)造,不知“武伯”仅仅是一个武夫之名,还是官名。若是官名,那该官职的出现应该在北魏及以前。《嵩显(禅)寺碑》皇甫轨、字文则,梁微、字定显,元宪、字叔期,张华、字乐生,梁穆、字文和,魏文、字子杨,宋和、字天顺,元镇、字安石,韩邕、字法和,梁瑞、字成起,彭颜、字永度,程熙、字保愿,阴愍、字僧念,叱吕起、字延兴,元延、字长寿,杨英、字伯,等等。

(二)社会普通民众,多以粗浅、通俗、直接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朴素情感。

普通民众,文化水平有限,不可能起具有深刻含义的名字,但其朴素真挚的情感,通常会通过一些浅近朴素的字眼来表达。下面将认为是各民族普通民众的姓名予以罗列,然后予以归类分析。

《南石窟寺碑》陈平,邓生,赵椿,姚玉。

《山公寺碑》董阿先,封安贵,乐奴子,胡子荣,姚子延,姚黄头,晋阿仕,乐突贵,奚庆,郭众熹,魏永,弥姐李生,魏阿寿,弥姐阿元,魏阿度,李安生,路阿双,雷众保,李丰郎,郑李生,赵荣,张丰仪,魏标伦,雷太安,邢世豪,[屈]男文郎,孙丰郎,郭广远,皇甫隆寿,李杰奴,杂定光生,张天生,刘欢熹,郭黑郎,赵阿建,张永达,寇小保,未代天保,郭元寿,向伏奴,王进保,郭龙保,供乌山寿,瓽俱取,雷俱取,大非定成,杨清奴,成安国,张万光,厍众熹,张安保,成万寿,苟阿法,赵定众,任定安。

《嵩显(禅)寺碑》庞显、字茂宗,冯堆、字金堆,姚玉、字珍宝,张华、字乐生。

《建崇寺造像记》王光荣,王阿松。

《李阿昌造像碑》董伯奴,杨奴奴,李阿昌,员安和,华继世,李运祥,杜伏荣,胡苟奴。

《吕瑞墓志铭》吕瑞、字连生。

《苟头赤鲁地券》车阿姚,王阿经,王吴生,苟头阿小,彭兴生。

《禄文造像碑》程崇显,屯益寿,晋阿双,梁祖欢,李令贵,侯寄生,马万岁。

《成丑儿等造像碑》成丑儿。

《张丑奴造像碑》张丑奴。

《北周立佛像》地连昌,郭永,孙阿妃,吐谷浑阿□,范阿斤姊,成安庆,皇甫罗妃,吐难庆安,徐贵安,段阿亥女,侯莫陈阿显,步大汗阿颙,□阿各奴,房阿罗,孙阿妃,粟王生,李华妃,成小生,白庆妃,纥奚康和,牛庆珎,刘天生,宇文相寿,李苟子奴,纥奚石奴,徐阿毛,毛奴子,张美香,傅阿妃,雷黑奴,宇文庆,吐谷浑天生,成万岁,皇甫富昌,赵比生,袁阿显,呼延永兴,程显荣,唐黄头,曹买得,辛安保,吐难奉生,刘播贵,李富昌,李庆生,徐华妃,牛阿晖,梁和妃,华阿庆,张要妃,雷道生,悦光宗,孟阿广,雷阿父女。

《北魏追远寺造像碑》王妃。

《梁阿广墓表》梁阿广。

1.以“阿”字命名的占多数。

人名中加“阿”字,是表示喜爱之意。[10]

上述姓名中,有“阿”字的共计31例,占上述名字的17%.

2.“妃”字出现频繁,应是对女性的赞美和美好未来的期盼。

上述姓名中,“妃”字出现了10例,在不多的女性姓名中,“妃”字如此频繁出现,体现了当时女性的命名特点,也表现了家人的美好愿望。奇特的是,在《山公寺碑》中无一用“妃”字的题名,也许该碑中并无女性题名。

3.“生”字出现频繁,文化含义多样。

上述姓名中,有“生”字的名字共计19例,占上述总人名的15%.在这些姓名里,有些在“生”前面冠以“天”字,认为孩子是上天的赐予,表达了对天的崇敬和对孩子的默佑;有的在“生”字前面冠以低贬的字眼,有取丑名以压不祥的意思;有些在“生”字前面似乎冠以父母的姓氏,体现了男女的平等,通过这些姓名中对姓氏的使用,也可以明确另一个问题,即当时陇东地区,各少数民族除了族内通婚以外,已经普遍存在族际通婚;还有一些在“生”字前面的字眼,表明了对孩子降临的喜悦。

三、人名与地域特色

姓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个体生活的地域特征。

名字文化作为地域文化的一个子系统,在区域文化不同的背景下,由于人们的社会心理受到整个区域文化背景的制约和长期影响,人名必然会体现出一种与地域空间相互映射的关系。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陇右地区,包括陇东地区,是各少数民族纵横驰骋、交错杂居之地,来自四面八方不同文化背景的各族人民在此生息繁衍,在微观层面,各族人民既在不断地相互碰撞,又在不断地借鉴融合,在宏观层面,汉文化在浸染和濡化着这块地区的所有民众,但原有文化的基因不是可以短时间消弭散尽的,在给后代命名时,最本原的文化基因是最容易显露的。而最本原的文化基因,根据文化人类学的基本观点,主要就是来自于人类在幼年时期潜移默化的文化浸染,这是深入骨髓、很难消除的。

如《山公寺碑》中有邓文石,《建崇寺造像记》中有宇文嵩,这些姓名应该与居住地是山区有关,命名者对“石”“山”的文化记忆印象深刻,对“山”“石”的文化内涵了然于胸。其他碑刻用例有:北魏《元嵩墓志》元嵩、字道岳,北齐《贾致和等十六人造像记》贾渡山,《是连公妻邢阿广墓志》邢长山。《山公寺碑》中有雷毛骑取,荔非马郎,《禄文造像碑》中有苟驎檦。这些名与“马”相关,大体上应该与游牧生活相关,“马”在生产和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驎”,古代骏马名,在古代通“麒麟”。西晋《临辟雍碑》钟骧,《说文·马部》:“骧,马之低仰也。”北魏《皇甫驎墓志》皇甫驎、字真驹,《高庆碑》崔伯骥,北周《圣母寺四面像碑》屈男马矢。《山公寺碑》中有瓽成柳,该名具有典型的西北地区的地域特征,同时有一种生机勃发之感,《禄文造像碑》中有程可鳞,在已收集到的陇右地区相关的碑刻材料的人名中,“鳞”字很另类,该字既然和鱼类有关,当事人应有河泽地区的生活经历。

四、人名与汉文化传统

以汉文化中的传统灵物或动物命名,显示对汉文化的喜爱、认可与接受。

《礼记·礼运》:“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麟”“凤”“龟”“龙”,它们的象征意义完全出自中华民族的本土文化,具有强烈的民族色彩。可以说,“麟”“凤”“龟”“龙”是中国特有的命名用字。魏晋南北朝隋唐碑刻中,有些姓名就用了这些字。

(一)麒麟

古代传说中的一种仁兽、瑞兽,是祥瑞的象征。《管子·封禅》:“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驎”,骐驎的简称。《广韵·真韵》:“驎,骐驎,白马黑脊。”《史记·孔子世家》作“麒麟”。《汉语大字典》释“驎”同“麒麟”。以之命名,体现了时人内心对祥瑞的祈求,有祝福意。如《山公寺碑》中有尉其驎。其他地方的碑刻有,南朝宋《爨龙颜碑》爨麟宏,爨麟绍,爨麟暄,爨麟崇,北魏《韩显宗墓志》韩麒麟,《魏书·韩麒麟传》有载,《韩震墓志》韩耀、字伯驎,《郑胡墓志碑砖》郑驎,《郑义下碑》郑义、字幼驎,《皇甫驎墓志》皇甫驎。

(二)凤

“凤凰”简称“凤”,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常用来象征祥瑞。《诗·大雅·卷阿》:“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传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作为百鸟之长的凤凰,群鸟皆从其飞,这正与人世君臣之道相合,所以凤和龙一样也象征着王权。[11]166到了后世,凤渐渐演变为皇后的专用代名词。魏晋以后,凤开始由专指皇后而演变为女性的普遍象征。这大约与古代女性专用的头饰(凤钗)有关。“凤”,历史上也曾是君王的象征,秦王嬴政一度崇凤。据史载,秦始皇统一六国的大军其所高举的就是“翠凤之旗”。(见李斯《谏逐客书》)汉代以后,龙的地位高于凤,但凤在人们心目中却始终是吉祥的象征。

《说文·鸟部》:“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从鸟凡声。”以“凤”命名,体现了时人对无上自由和权威的崇拜,以及企盼祥瑞、望子女成凤的心理。如《山公寺碑》中有赵凤母张,王凤景,王凤奴。其他碑刻用例有,北魏《孙辽浮图铭记》孙灵凤,《法义九十人等造塔记》范凤皇,宋石凤,《元邵墓志》元凤容,《孙秋生等造像记》刘灵凤,东魏《凝禅寺三级浮图碑》贾道凤,张零凤,吴凤,《刘凤姜四十九人造像记》刘凤姜,宋凤皇,西魏《杜鲁清造像记》黄凤皇,《杨泰妻元氏墓志》侯凤皇,北齐《邢多五十人等造像记》靳令凤,《朱氏邑人等造像记》柴灵凤,《乞伏保达墓志》乞伏凤,北周《法袭造像记》杨凰姜。

(三)龙

龙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异动物,为百鳞之长,常用来象征祥瑞,是中华民族最具代表性的传统文化之一。《礼记·礼运第九》:“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说文解字》载:“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西汉董仲舒所撰的《春秋繁露》中,记有民间祈求龙降雨以保丰收的祀龙降雨活动。在长沙马王堆西汉墓出土的著名帛画上,也有龙的形象。这表明在西汉时期,龙已经是社会生活中流传相当广泛的一种文化意识了。佛教传入中国之后,佛教中的龙王崇拜也传入中国,并和中国的龙文化相结合,使得龙的形象广为流播。龙在道教中被认为是“三轿”之一①这里所指的“三轿”,一为龙轿,二为虎轿,三为鹿轿。,作为上天入地的乘骑工具。《太上洞渊神咒经》中有“龙王品”,列有以方位为区分的“五帝龙王”。长期以来,龙的形象深入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龙的影响波及了文化的各个层面,多彩多姿。各民族成员在姓名中使用“龙”字就很正常。《山公寺碑》中有郭保龙,郭龙虬,郭龙兴,王天龙,晁金龙,邓龙安,孙卯龙,成定龙,荔非飞龙,刘买龙,史文龙,瓽定龙,弥姐龙成,郭龙保,大非午龙,路龙保,郭龙安,范龙光,童道龙。在这块碑中,含“龙”字的名很多,而且好几个名是雷同或相同的,如一个“保龙”与两个“龙保”,两个“龙安”,两个“定龙”,可见用“龙”起名非常普遍。《北周立佛像》中有牛文龙,《南石窟寺碑》冯澄、字青龙。

这两块碑刻有必要比较一下。两块碑刻均为甘肃庆阳,《山公寺碑》是出土于宁县,《北周立佛像》出土于正宁县,地域范围接近。前者年代是北魏正始元年(公元504年),后者是北周保定元年(公元561年),相差半个世纪。前者有名姓者177人,后者有名姓者158人,人数差不多。两块碑刻所涉及的民族种类也相差无几。可是,从名字来看,《山公寺碑》中用“龙”字命名的人数比例远远超过《北周立佛像》中的人数比例。可见,文化的浸染作用是非常明显的。在命名上,在不同地域,不同范围内,大家都会自然而然的使用形同的字符,形成富有地域特色和规律性的命名方式。所以,通过姓名这一微观现象可以了解很多宏观问题。其他碑刻如:前秦《邓艾祠堂碑》钳耳□□龙,雷夫龙道,北魏《孙秋生等造像记》孙龙保,孙洪龙,赵龙□,孙龙起,吴龙震,姜龙起,姜清龙,王龙起,贾龙渊,东魏《凝禅寺三级浮屠碑》贾二龙,吕定龙,贾槃龙,赵龙乕,北齐《张龙伯兄弟等造像记》张龙伯,张龙迁,张清龙。

(四)豹

“豹”,凶猛的兽类。《貌文·豸部》:“豹,似虎,圆文。”《山公寺碑》中有郭豹子。其他碑刻用例有,西晋《临辟雍碑》崔豹,北魏《高猛墓志》高猛、字豹儿,《元举墓志》元彬、字豹仁,《郑胡墓志砖》郑豹。

五、人名与政治经济

人名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一定社会历史时期的人名,必然能或多或少地反映出该时期一定的社会特征,必然会被深深地打上社会政治、经济等的烙印。

(一)人名与政治

1.人名与孝文帝迁都

洛阳是古代帝王理想的建都立业之所,也是汉文化积淀深厚之地,迁都洛阳是北魏孝文帝一生最重要的功业之一。作为少数民族的政治家和改革家,这一举措体现了一代帝王的雄才大略。孝文帝迁都,理由大体有以下几个方面:倾慕汉族文化。孝文帝说过:“此间(指平城)用武之地,非可文治,移风易俗,信为甚难。”(《魏书·任城王传》);统治中原的需要。孝文帝曾说:“国家兴自北土,移居平城,此间用武之地,非可文治……崤函帝宅,河洛王里,因兹大举,光宅中原。”(《魏书·任城王传》);解决粮食供给。平城偏北地寒,粮食产量非常有限。当时有人作《悲平城》诗:“悲平城,驱马入方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①参见《北史·祖莹传》中王肃诗。而洛阳处于北方的中心地带,平原地区,交通便利,迁都洛阳就解决了最根本的粮食问题;减少改革阻力。平城有强大的保守势力,是改革的巨大阻碍。迁都洛阳有利于减小改革阻力,保证改革的顺利进行。北魏迁都后,洛阳再次成为北方的政治、经济中心,使洛阳在曹魏、西晋之后再度繁华、辉煌。孝文帝的迁都,保证了孝文帝改革的深入,有利于胡汉民族文化的融合,使中华文明得到进一步发展,对后世影响甚巨。时人多以“洛”“安迁”“安都”命名,就是对这一事件的反映。《山公寺碑》中有受洛孙,昨和安迁,者非安都,《李阿昌造像碑》中有刘小洛,《禄文造像碑》中有李定洛,《北周立佛像》中有刘道洛,王回洛,江文洛,徐洛僧,韩洛祖,杨永洛。其他碑刻用例有,北魏《孙秋生等造像记》王洛州,王洛都,方洛州,《马振拜等造像记》吴永洛,《李蕤墓志》王洛成,《元保洛墓志》元保洛,《刘根四十一人等造像记》耿洛,《苏胡仁等十九人造像纪》刘贵洛,东魏《叔孙固墓志》石洛侯,《马都爱造像记》马洛都,《敬显儁碑》张永洛,蔡苌洛,尹洛祖,《员光造像记》王洛奴,西魏《合邑四十人造像记》鲁洛姿,董洛媚,北齐《邢多五十人等造像记》王洛奴,《高刘二姓造像记》刘洛祖,《朱氏邑人等造像记》朱洛保,《鲁思明等造像记》吕终洛,《库狄迥洛妾尉氏墓志铭》库狄迥洛,北周《圣母寺四面像碑》雷洛受,《僧妙等十七人造像记》魏欢洛,李安洛,《赵富洛等二十八人造像记》赵富洛,《寇峤妻薛氏墓志》薛祖洛。

2.参政意愿在姓名中的表达

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权更替频繁、战乱频仍,是个乱世出英雄的时代。许多仁人志士都胸怀大志,抱有参政、兴政的念头。命名中不乏以此类意图为名的用例。《山公寺碑》中有辅贤,杜将,成安国,《建崇寺造像记》中个权仕宾,《北周立佛像》中有王思业,均表达了参与政事,成就事业的愿望。其他碑刻有西晋《临辟雍碑》项业建政,北魏《元悦妃冯季华墓志》冯思政,东魏《义桥石像碑》王思政。

3.以征伐有关的文字入名

战争是为实现现一定政治目的而进行的武装斗争。魏晋南北朝时期频繁的战争形势,势必在人名中有所映射,那便是反映社会尚尚武之风及与征伐有关的词语融入命名。《南石窟寺碑》中有胡武伯,《山公寺碑》中有郭猛略,《李阿昌造像碑》中有庞猛集,《北周立佛像》中有地连猛略,地连晖略,豆卢武长。其他碑刻用例有,南朝齐《刘岱墓志》刘希武,北魏《张猛龙碑》严孝武,《薛孝通叙家世券》薛湖、字破胡,东魏《高雅墓志》高德云,字仲武,《凝禅寺三级浮图碑》赵武欣,程武安。

(二)人名与经济

语言参与了人对客观世界认识活动的全过程,而且最后记录了人的认识活动的成果。[12]251魏晋南北朝时期,虽政权更替频繁、战事连绵不绝,但维持人类社会存在的社会经济活动必然继续,社会经济仍在发展。经济活动中的“买”“卖”“市”,以及参与社经济活动的“金”“银”“币”等词纷纷融入到人名中。

但是,相比较经济发达的中原地区,这一历史时期的陇右可以说始终处于战争的漩涡当中,加上各少数民族的进入,使原本较为落后的经济发展水平变得更加脆弱。虽然可以说,无论在什么时候,是和平时期,还是战乱时期,只要有人的活动,就会有经济活动的存在,只是看它以何种面貌出现而已。这一时期的陇右地区,市场并不繁荣,市场活动并不活跃,人们的商业观念非常淡漠,这在命名中就有所体现。在本论文所收集的碑刻人名中,带有商业气息的姓名非常少见。但在别的地方发现的碑刻中这样的命名就不罕见,从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北周立佛像》中只有一个曹买得,与贵金属有关的也有一个,《嵩显(禅)寺碑》冯堆,字金堆,就这两个。其他地区的较多,列举如下:北魏《孙秋生等造像记》(河南洛阳)韩买,《高树、解伯都等造像记》(河南洛阳)高买奴,《马振拜等造像记》(河南洛阳)路买、任买德。东魏《凝禅寺三级浮图碑》(河北元氏)马市买、赵买奴。《敬显儁碑》(河南长葛)郭延买、王买晖、王买。《李显族造像碑》(河北正定)李市买,《道俗九十人等造像碑》(河南沁阳)雷买德、路道买。《义桥石像碑》(河南沁阳)粱买德、冯阿买。《吕望表》(河南汲县)尚买成。北齐《僧通等八十人造像记》(山西阳曲)胡阿买,《张龙伯兄弟等造像记》(河南洛阳)张阿买、张韦买。《邢多五十人等造像记》(山西盂县)邢阿买,《宋显伯等造像龛记并阴侧》胡小买(河南沁阳),《畅洛生等造像记》(河南洛阳)梁市买、卜阳买。《柴季兰等四十余人造四面像记》(河北平乡)柴宋买,《宋买等二十二人造像记》(河南偃师)宋买。北周《僧妙等十七人造像记》(河南洛阳)王买奴,《匹娄欢墓志》(陕西咸阳)匹娄买。通过以上碑刻可见,该时期河南、河北、山西地区的碑刻题名就与陇右地区的碑刻题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金”“银”“币”,既是财富,同时又是交换的媒介。以这几个词命名的碑刻用例有北魏《法义九十人等造塔记》赵金银。东魏《凝禅寺三级浮图碑》(河北元氏)寇金柱、贾白金、贾银柱、郝金、贾金。《义桥石像碑》(河南沁阳)王金生、卢惠银。北齐《张龙伯兄弟等造像记》(河南洛阳)□金。《西门豹祠堂碑》(河南安阳)□兰,字币奴;苏□,字孟币。《法仪兄弟八十人等造像记》(山东昌邑)王银珠,北周《邵道生造像记》(陕西泾阳)杨金椀。

从以上碑刻举例可以看出,经济活动的繁荣程度必然会在命名上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凡是经济活动繁荣的地方,如河南,与经济活动相关的词语在姓名中出现的频率相对较高;经济活动落后的地方,如陇右,与经济活动相关的词语在姓名中出现的频率较低。河南、河北、山西、陕西、山东,与经济活动相关的词语在姓名中大体是逐渐减少的。陇右一带当时战乱不断,又是经济落后的少数各民族交错居住之地,所以,与经济活动有关的词语在姓名中出现的频率必然就很低。

总之,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典籍中,虽有不少人名可供研究,但载于正史和笔记的绝大多数是社会上层统治阶级、士大夫、名人雅士的人名,而乡野之人几乎不见于史籍资料,使研究者无法窥见整个社会的人物命名全貌,尤其是社会下层。正如王国安先生所说“一般人名的研究者所注重的对象往往是历史上比较有名的人物,其实这些社会精英的名字还只是代表了一种类型。在漫长中国历史上,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他们的价值取向往往比较实际。”[11]37与传世文献相比,碑刻最难能可贵的恰恰是它记载、保存了大量传世文献中罕见的社会下层普通人物的人名资料。这对于专家、学者探寻魏晋南北朝的文化背景、时代风貌及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具有其他材料不可取代的价值和意义,这也是本文研究初衷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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