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京伟
(岭南师范学院 音乐与舞蹈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从人类学视角来看,中国地方民歌的语言与其旋律的关系非常密切,可以说民歌音乐的韵律与当地语言的语调音调是紧密融合的,形成了明显的交互性特征。我国广东粤西地区的雷州歌是在雷州方言基础上形成的 “歌谣腔” 曲调特征的民歌艺术形式,其旋律润腔与当地语言的音调和韵律有着密切的关联,使得雷州歌呈现出独特的韵味和风貌。因此,笔者认为有必要将雷州歌谣腔的结构和雷州方言语音语调的韵律形态作为切入点,对雷州歌 “歌谣腔” 的润腔与雷州方言音调的关系进行分析和探究。
雷州歌是用雷州地方方言演唱的具有粤西地域特色的民歌形式。雷州歌与广州、客家和潮州民歌共同被称为 “广东四大方言民歌”。据相关研究表明,雷州歌“起源于雷州,由雷州本土的谚和谣逐步演进,并受格律诗词的影响,形成相对稳定的形态”[1]1,表现为随性而唱、出口而歌且素材和内容都较为简单、朴实的歌谣腔体形式特征。
“歌谣腔” 是雷州歌最基本、最常见的,同时也是流行范围最广的唱腔形式。其腔调同朗诵相近,韵律质朴平和,且音域较为狭窄,常为五度或六度。雷州歌音阶多为传统五声,主音和下属音使用较多,属音则较少使用,有时甚至不会出现。例如:在雷州歌《都是有做乃有吃》的旋律中,就只出现了“mi”“la”“do”“re” 4 个音,且整首歌曲的音域只有五度,曲调中没有大跨度的音程和旋律跳进,因而显得非常平和。这种曲式体现了雷州歌 “歌谣腔” 最为典型的腔调特征。
“歌谣腔”通常以“re”作为主音,旋律多为“商” 调式。如传统雷州歌《岭怕日晒拿草戴》《征摩天岭》《开天辟地多活载》和上文提到的《都是有做乃有吃》都是以“re”作为旋律的主音,呈现“商”调式特征。当然,也有极少部分雷州歌“歌谣腔”以“la”或“do”作主音,呈现“羽”和“宫”的调式特征,如《水底鸟飞脚吊吊》(羽调式)、《领土主权属赤人》(宫调式)等歌曲。另外,其旋律偶尔会突破传统五声音阶,出现“变宫”或“清角” 等偏音,为传统的雷州歌增添了色彩。不过,在雷州歌 “歌谣腔” 中出现偏音的情况非常少见。通过对雷州歌 “歌谣腔” 的旋律和音程等音乐性内容进行分析可知,其调式音阶的下属音出现频次较多,作用较大,且与主音构成具有独特韵味的纯四度音程结构,例如:商调式中的 “re”-“sol” 抑或羽调式中的 “la”-“re” 都为主音与下属音构成的纯四度结构。
雷州歌的产生、发展及其衍变的过程与日常的生活劳作息息相关,雷州歌在长期的传唱过程中,由于社会形态和演唱场所的变化,逐渐形成了以“歌谣腔” 为根基的 “对唱腔” 和 “歌剧腔” 表演形式。后根据节奏和情绪的变化以及情调与唱词结构的不同又衍生出“愁腔”“长句歌”和“传统高腔”等不同的形式,为雷州歌的即兴演唱提供了规范性的规则框架,使雷州歌的即兴演唱更具浓郁的地方特色。雷州歌语言的音调和韵律无疑是贯穿其即兴演唱框架的内在动因,也是雷州歌地域性特色形成的重要因素。
据统计,在雷州能够熟练用雷州话进行沟通的居民约占当地总人口的90%。在雷州话方言区域以外,也有一些讲客家方言的“涯话”村落和讲粤语方言的“白话” 村落。“涯话” 村落主要分布于客路镇的北部与遂溪县接壤地区;讲 “白话” 的地区主要分布在企水镇和乌石镇一带[2]6。由此可以看出,当下雷州半岛地区的语言结构主要呈现为以雷州话为主体,同时兼有使用白话和涯话的特征。下文将针对雷州方言中具有代表性的语音特点进行分析。
在雷州话中,[p]的发音与普通话的[b]极为相近,相较于普通话的[p]嘴唇的力量更重,发音时双唇不送气;而[p’]则较轻,发音时双唇轻微碰撞,与普通话的[p]相同。与普通话相比,雷州话的[b]的发音则非常重,嘴唇需非常用力地碰撞阻气,与粤东潮州话的[b]的发音极为相近,但在普通话的发音中却没有能够与之相对应的发音。另一个较之普通话的发音更为浊化的声母是[k]。[k]在发音时需将舌根抬起与会厌处碰撞发出近似于普通话[g]的音。雷州话中[k]的发音与粤东潮州话中[k]的发音相同,而雷州话的[g]音在普通话中则无法找到对应的音;相对而言,雷州话中发音较轻的[k’]与普通话的[k]的发音相同。此外,雷州方言中[t]在发音过程中是将舌尖紧抵于上齿的后方,之后用力抽回,发出近似于普通话[d]的发音;同样,雷州话中较轻的[t’]与普通话[t]的发音相同。可见,雷州话在发音的过程中,声母浊化的现象较为普遍,因而雷州人在讲话和歌唱时,字头会咬得很硬,音色较明亮。在笔者看来,这种发音特点与当地居民长期渔猎的生活方式有很大关系。
关于雷州话与普通话韵母的比较,以下将选取具有代表性的雷州话发音进行分析。
相似之处:[a][i][o][u]是雷州话和普通话中最为常用的韵母音节,据调查,以上这4 个韵母在雷州话和普通话的发音中非常相似。
不同之处:首先,雷州话中的韵母[e]是舌前半高不圆唇元音,但不作为单元音使用,只在鼻音韵母和入声韵母中出现,如em、ep 等;其次,雷州话中单韵母没有圆唇的元音y,因此,复韵母、鼻音韵母和入声韵母没有撮口;再次,雷州话中没有独立韵母er,因此,也就没有普通话中的儿化韵[2]10。
通过对雷州话与普通话发音中韵母异同的分析可以看出,雷州话在发[a][i][o][u]时口咽腔的空间较为自然通畅,声音较为平直;在鼻韵母和入声韵母的发音中,舌根的参与较多,加之雷州话中没有儿化韵和平翘舌的区分,通常给人以声音平直有余而委婉不足的感觉。
雷州话有8 个单字调:阴平、阳平、阴上、阳上、阴去、阳去、阴入和阳入。在雷州话的日常表达中由于受到词组中前字或后字的影响,常会出现变调的现象。当然,这种音调的变化不仅是一般性的连续音变,与词语的语法结构也有一定关系。此外,雷州话与普通话在音调上最显著的差别是普通话没有入声,而雷州话有14 个入声韵母。所以,当雷州话中的入声与雷州歌的旋律润腔相融合时,便会出现十二平均律中没有的 “微升音” 和 “微降音”,为朴实无华的雷州歌旋律增添了些许独特的 “味道”。综上可见,雷州方言的声母和字头 “浊化” 现象普遍,且发音较 “硬”;韵母与字腹的发音则较为直白;音调虽丰富,但由于受前、后字音逻辑的影响,常出现单个字音在整句话中变调的现象,在日常交流的过程中更是无法清晰地听出每个字的准确音调,只有在较舒缓的雷州歌旋律中以 “微升音” 和 “微降音” 的润腔形式出现时才可清晰感知。这便使雷州话听起来具有质朴、平直且音质明亮的特点。
雷州歌多为口头创作,以自由清唱、据字生音、因词赋情的形式为主。大多数雷州歌的唱词和旋律特征与唐诗的七绝非常相似,要讲究押韵和声调的平仄。旋律润腔的旋律进行与歌词的音调走向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并形成其独特的结构特点,可以说雷州方言的音调与“歌谣腔”的润腔韵律之间形成了具有“平行” 关系的独特感性 “外观”。下文以雷州歌《砍树捉鸟都说梦》为例进行说明,其谱例如图1 所示。
《砍树捉鸟都说梦》的曲调为“商”调式,主音“re” 和下属音 “sol” 的纯四度特性音程构成了整个旋律的主体框架,也使音乐在整体上呈现出平和、淳朴的特点。这与上文论述的 “雷州方言质朴的特征” 具有统一的“气质”。歌词中“砍”字在雷州话中的音调为“阳去”,与衬字 “呃”(阴平)形成了一个向上的音调模式。“砍”和“呃”在旋律中体现为“re”向上方“sol” 的进行,与两个字的音调进行相匹配。第二小节 “树” 的音调为 “阴去”,此处旋律 “mi”“re”“do” 的级进下行与其“阴去”的音调特征吻合。接下来的“捉” 和 “鸟” 都是以 “微升” 和 “微降” 的装饰音体现其音调特征的:“捉” 是 “阳平” 音调,旋律恰以下方大二度的十六分音符 “re” 向 “mi” 的进行呈现其 “阳平”的音调;而“鸟”的音调是“阳去”,旋律中“re” 至 “do” 的向下大二度进行恰和 “阳去” 的语调特征不谋而合。最后一小节 “都说梦” 的语调整体呈现为向下进行的趋势,而音乐又恰好是 “sol”“fa”“re” 的向下进行模态。雷州歌的旋律、润腔与雷州方言音调的走向高度一致,二者呈 “平行” 的结构关系。
雷州话是雷州歌的基础,其独具特色的语言构成了雷州歌生长和壮大的土壤,雷州方言的 “质朴” 与雷州歌旋律润腔的 “平和” 在 “气质” 上是统一的;雷州歌的旋律润腔与雷州充满浓郁乡土气息的方言在曲调和音调走向上具有鲜明的“平行”关系。二者虽为“异质”,却在雷州歌“歌谣腔”的润腔中达成了感性形式的“同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