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厝同异:民国初年广西迁省之争的再探讨

2020-01-09 15:05刘超建
昆明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革命党人北洋政府南宁

刘超建

(广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1)

广西属于百越之地,唐代属于岭南道,宋代分为广南东路与广南西路,广南西路简称广西。元朝治理广西,基本上着重军事控制,在主要隘口附近驻屯兵,行军屯。明至正二十三年(1363 年)设置广西行中书省,为广西建省之始。“洪武九年(1376 年),改置广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1]4791“广西”的名称从此固定下来。自宋设广南西路至清复设广西省,桂林一直居于政治、军事、文化中心的地位。近代以来,随着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桂林作为区域中心的地位不断受到了挑战,曾先后于清末新政时期、民国初年、民国二十五年(1936 年)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发生了四次关于广西省会定址问题的争论,俗称“迁省之争”。其中,民国初年的迁省之争最为复杂,不仅体现了中央与地方之间的矛盾,亦反映了地方内部各派系之间的纷争。“迁省之争”作为广西近代史上重要的事件之一,历来得到学者们的重视,并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2]这些成果主要在四个方面进行了探讨:一是主要集中于民国元年的迁省之争;二是多介绍迁省之争的概况;三是史料上主要采用回忆录、口述与报刊等;四是研究视角上,多属于从政治、经济角度对历史事件的事实描述。笔者借助于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主要利用广西壮族自治区档案馆所藏档案、时人文献等史料,重点放在民国四年张鸣岐重提迁省会于桂林之事件,围绕北洋政府、广西军阀与地方士绅及民众的反应,深刻揭示出中央与广西及广西各派系之间的互动关系。

一、民国元年迁省之争的起因与实施

南宁、桂林在广西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南宁具有“府内抚溪峒,外控蛮荒,南服有事,此为噤喉重地。唐置邕管於此,为广南唇齿之势。元、明皆重兵驻此,皆为经略安南。”[1]4936而相对于桂府,则“奠五嶺之表,聊两越之交,屏蔽荆、衡,镇慑交、海,枕山带江,控制数千里,诚西南之会府,用兵遣将之枢机也。昔秦兼岭外,此为戌守重地。”[1]4813南宁位置的重要性在于经略安南,而桂林则为荆楚中原之屏蔽,近得风气之先,故自宋、元起,逐渐成为广西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重镇。明清两代,桂林为广西省省会。[3]南宁、桂林的地理位置,成为近代迁省之争发生之理由。

民国元年迁省之争之所以再起,存在三个方面的条件:一是近代广西经济重心的南移。北海开埠后,为广西南部地区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契机。不仅有利于本地特产的出口,而且进出滇、黔、川等省货物多经南宁转运。龙州、梧州等开辟为通商口岸后,广西与越南的进出口货物也多由南宁中转,南宁逐渐成为广西对外贸易和航运中心及西南腹地的贸易周转基地。巡抚黄槐森随奏请南宁开埠通商,亦得到了光绪帝的允准。[4]光绪三十二年(1906 年)宣布南宁开埠,设置海关。自此南宁的工业、商业、交通运输等得到迅速发展。从商品数量上看,1910年梧州的桂皮成交量为 7 800石、浔州为 4 600 石、桂林则为零;牛的成交量,梧州为 6 000 头、南宁为 22 000 头、桂林仅为 1 000 头;[5]从梧州进入南宁的洋货,1911年计银 1 663 798 两,1912年增至 3 028 270 两。[6]可见,同时期的桂林经济不仅落后于南宁,而且亦明显落后于龙州、梧州等重镇;二是陆荣廷通过与革命党人的合作,将原都督沈秉堃、副都督王芝祥排挤出广西,使得临时省议会选举陆氏为广西都督。但他心目中已无民国政府,而是热衷于派系集权。他亦深知桂林是保守派的老巢,自己却起家于桂南,因此其行使权力会受到多方掣肘。为进一步确立对广西的统治,主张将省会从桂林迁往南宁是他实现集权的重要手段之一。[7]革命党亦认为,迁省南宁有利于革命,易于与海外联络和取得支援,也可以削弱北洋政府对广西的控制力量,[8]598这与陆荣廷实现其集权的目的不谋而合;三是光绪二十八年(1902 年)十月,广西巡抚王之春以南宁“与法人较近,办理交涉诸多便利”为由,提议将省会迁至南宁。[9]清末重臣岑春煊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 年)也即以“省城僻在东北,控制不便”为由,奏请将“移巡抚驻扎南宁,即南宁府治建为省会”[10]卷560,但遭到御史石长信、桂籍京官唐景崇的极力反对,认为 “弃桂林,就南宁,未可轻举。以摇人心而贻后患也”[10]卷561。宣统二年(1910 年),广西咨议局同盟会议员黄宏宪、蒙经等人又提出迁省案,得到了桂南各府县议员的支持,但遭到桂林籍议员、清政府及桂籍京官的强烈反对,致使迁省提案再度流产。

民国元年(1912 年),广西革命党人及陆荣廷等再次提出“迁省南宁”议案。国内形势的变化,为“迁省南宁”提供了现实可能性。[11]首先,革命党势力在广西得到进一步巩固,且陆荣廷掌握了广西最高军政权力;其次,清廷倒台,桂林守旧势力失去了后台,袁世凯及北洋政府还没有得到巩固;再次,广西内部旧官僚、立宪派与革命党人三方势力的分化与重组。广西独立后,立宪派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最后,革命党人提出了“桂人治桂”的口号,主张地方自治,得到了立宪派的响应与支持。1912年2月,广西省议会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件:一是副议长兼省防统领秦步衢殴打并拘捕议员徐伟新;二是秦步衢为继续独揽广西警权,对陆荣廷任命的省警察厅厅长不予以交权。秦步衢作为旧派官僚的重要代表,有恃无恐侵犯议员的人身权利,违抗都督的人事任命,使桂南十四府各县议员迁省呼声更为高涨。他们在革命党人和陆荣廷的支持下纷纷离开桂林,转往南宁。秦氏所为,为革命党迁省南宁提供了口实。同年4月10日,到南宁的议员70余人(留桂林的议员只剩8人)[12]自行集会,在南宁成立“广西省临时议会”。自此广西出现了桂林与南宁两个省“议会”并存的局面,随即他们之间展开“函电交驰”的“迁省之争”[8]599。

两个省“议会”并存,是革命党人与陆荣廷实现迁省南宁的第一步。陆荣廷身为都督,对此并不急于关注,而采取漠然视之的态度。袁世凯政府在接到南宁“议会”的电报后,对此却予以斥责,认为南宁议会不合中央有关通令,为少数人自由集会,责令广西省军政府速令议员回桂林复会,否则将南宁临时议会解散。“此时临时省议会仍于桂林集合,若不赴召集,即行解散,毋庸迁就等因”[13]。对于袁世凯的责令,陆荣廷表面上表示赞同,并“劝导”桂南十四府各县议员“赴桂开议”,暗中却指使南宁临时议会与之进行对抗。议员们表示:“坚不允从,誓之以死。若必强行解散,深虑复议员亦必同此心理,接续提议解散,仍属无補于事。且将请挐多数人民之同意,破坏共和。”面对南宁临时省议会的强硬姿态,陆荣廷又转而力劝桂林省议会,“桂林议员赴邕商议,又以法定地点为词,决不肯来。廷调停其间,左右为难,复将情形电达中央,迨奉国务院复电转知”。实际上,陆荣廷将此“难题”又推给北洋政府。一方面宣称服从北洋政府的决定;另一方面向北洋政府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此事不决,必生大变,恐陷于无政府地位。廷德缚才鲜,劝之不能,迫之不可,告退又不。”[14]表明了南宁、桂林双方争执,几无调和之余地。

面对陆荣廷抛过来的烫手山芋,国务院一方面承认桂林所设临时省议会的合法性,并勒令桂南十四府各县临时议员迅速赴桂林集合;另一方面,声明临时议员断无自由迁移省会之权,若“有迁移之必要,应由将来正式省议会议决,呈请中央政府公布施行”[15]546-547。对于国务院的决定,南宁临时省议会采取了强硬的态度,认为中央政府以强权压制广西绝大多数国民之意志,坚持有权决议包括迁省在内的广西全部事宜,声称“迁省南宁案”已获得通过,且已咨请桂林军政府公布实施,一切皆符合法定程序。[15]557-559大有与北洋政府决裂之势,甚至有议员提出将广西“一分为二”的设想。

地方强硬,北洋政府束手无策,双方僵持不下之时,1912年5月17日,持观望态度的陆荣廷提出了一份调停方案,建议都督府与临时省议会移驻南宁,六司暂驻桂林。陆荣廷的调停方案,使得双方都有了转圜的余地。该方案递至北洋政府后,袁世凯即组织国务院进行会商,并转交参议院讨论。5月31日,参议院重申了“迁省”案,基本赞同了陆荣廷的以南宁为省会,设置省议会、都督府等机构,六司暂驻桂林,逐步迁邕的方案,[16]北洋政府与地方实力派达成了暂时的妥协。桂林省议会,对此方案提出了异议,并派代表赴京陈述迁省利害,提出不可迁省的三条理由:一是以地理论,则桂僻于北,邕僻于南,皆非全省之中心。至邕,则四战之地,法及一旋出南关,一旋出北海,一旋出梧州则危亡可立,而待省会既失,而各府随之失广西也,无广西则东南半壁口(岂)能保全中原?从此多事矣;二是以财政论,广西地瘠民贫,收支本不能相抵;三是以时局论,广西素称多匪,匪势尤厉,持械行劫者,贼数十人、数百人不等。于无县无之,无日无之,即令官、绅、士、庶力谋银,抚尚恐难治安。[17]北洋政府为了维护与广西之关系,避免矛盾的扩大化,并没有给予桂林临时省议会直接支持,因为迁省南宁已成大势所趋,非北洋政府所能左右的。6月18日国务院宣布,都督府和临时省议会设于南宁,六司暂驻桂林。至于省会定址,则由南宁“临时省议会”正式成立后自行讨论和决议。[18]5月2日南宁临时省议会已通过“迁省南宁”案,这实际上北洋政府就默认了迁省南宁的合法性。

陆荣廷与革命党人的目的已达到,随后就按照北洋政府的要求,分别邀请在桂林的临时议员和六司司长赴南宁集合,重建广西立法与军政机关。8月30日,陆荣廷尚未待南下的临时议员集合完毕,便自行宣布以南宁为省会,取消桂林军政府,改建都督府。[19]接下来,便暗中策动六司南迁,改变其最初暂驻桂林的建议。10月17日,临时省议会通过了“六司迁邕案”及条件。[20]在陆荣廷的支持下,由革命党人策动的“六司迁邕案”超越了北洋政府在南宁与桂林之间的权利分配,使得北洋政府通过桂林保守派来加强对广西控制的目的失去了效能。从北洋政府的层面上说,有一种被广西地方实力派欺骗的感觉。至此,历经近8个月的迁省之争,在陆荣廷的“欺骗和支持”下,南宁最终取代了桂林,成为广西新省会,标志着桂林保守派与北洋政府试图维护桂林省会地位计划的破产,但也加深了广西地方与北洋政府之间的矛盾,直至袁世凯毒杀了陆荣廷的儿子,才使得双方矛盾乃至于“公开化”。

二、1915年迁省之争再起:中央与地方矛盾再度激化

民国元年,陆荣廷与革命党人利用各种手段,终于达到迁省南宁的目的。对于陆荣廷而言,由于自己在广西的统治地位还不稳固,并未立即兑现与革命党所达成的“迁省协议”,二者之间的矛盾纷起。首先,革命党人在桂南的龙州、梧州、南宁等地设立了五个军政分府、副府,显然有碍于陆荣廷的个人专权统治,迫切需要改革,以结束五个军政府并立的局面;[21]其次,桂南各府的匪患肆意破坏地方稳定。民众对军政府怨声载道,剿除匪患、安定民心是陆氏的紧急要务;[22]再次,陆荣廷提出的调停方案与革命党人策动的“六司迁邕案”存在较大出入,时常陷入被桂林议员指责为“违法”,大大降低了陆氏在广西的威信。[23]而此时革命党却不断发展力量,胜利的天平逐渐向革命党倾斜,且与陆氏渐行渐远。一是号召桂南各府通过向北洋政府发电报,并利用《申报》《民主报》《时事新报》等媒体大造社会舆论,以宣传迁省南宁,乃系全省民心所向,[24]甚至以拒绝承担国家的国债、兵役、纳税等义务来要挟中央政府;[15]557二是积极联络参议院中的同盟会会员,取得他们在迁省南宁方面的支持,使得“六司迁邕案”中,超越北洋政府在南宁和桂林之间的权力分配,而把“违法”帽子甩给了陆荣廷。

毫无疑问,民国元年迁省南宁,实际上是广西革命党人与地方军阀陆荣廷政治利益相结合的产物。革命党人通过迁省南宁,不但摆脱了北洋政府通过桂林保守派来实现对广西控制的企图,而且可以在广西更好的发展革命势力和接受国际援助,增加了与北洋政府对抗的政治砝码;而陆荣廷以“协助迁省南宁”换取了广西革命党的支持,有利于巩固地方军阀势力和统治。[25]当他们实现了各自的政治利益后,彼此之间因利益之争而出现新的间隙,北洋政府正是利用这种时机,试图通过第二次迁省之争,以削弱与打压革命派和陆荣廷等势力,通过对桂林保守派的支持,试图实现对广西的控制。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作为北洋政府高级顾问的张鸣岐被派往广西,并担任了广西巡按使。

作为广西巡按使的张鸣岐,在袁世凯的授意下,于民国四年(1915 年)六月十一日提出广西省会宜在桂林之理由,并由政事堂交大总统进行复议,其理由如下:

邕江行轮极多险阻,交通之利远不如桂林;至巩固国防,移堂奥于门户之地,非计之得;又南宁水土恶劣,商民裹足,物产缺乏,生活增高;距离粤省边境不足百里,尤失居中控驭之宜;并表示已与陆荣廷会议,拟请仍建省桂林,定位巡按使驻扎地点,财政厅随同建置,以裨治理。所有修葺迁移各费,桂林绅商自愿筹集,并不动用公款等语。广西地处边陲,自宋迄清一千余年,均以桂林建设省会,现据该巡按使详察情形,南宁地方实无省会资格。[26]

张鸣岐这一提议,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于广西与北京都掀起较大的争论,且北洋政府通过了张氏所提出的迁桂方案。已销声匿迹四年的桂林保守派、清朝桂籍京官在北京又不断开始活动,酝酿省会复迁桂林。桂南地区的民众亦一片哗然,刚刚稳定的广西内部又重新沸腾。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广西革命党人和陆荣廷表现出沉着应对的态势。经过四年,二者在广西的势力都得到了发展并不断得以巩固,反对迁省的力量已不能动摇迁省南宁的事实。综合所收集的档案资料来看,以陆荣廷为首的地方实力派不断通过中央政府的转呈,恳请大总统收回迁桂成命。其群体主要由三部分组成。

首先,地方乡绅名流以团体或个人名义恳请大总统收回迁桂成命。如天保县士绅以教育会的名义给中央政府发电,认为省桂则“激八十余县人民之公愤,是为广西八十余县人民之公敌。果政府不允收回成命,则八十余县人民各受隐患,势必以仇敌对待”[27];上林县民人李毓杰[28]、绅商谢羽雯、卢瀚照等广西六道五十九县九十七位代表,他们从交通、地理位置、自然因素、金融等五个方面对张鸣岐所提出的迁桂之理由进行了驳斥,并认为张巡按使所议不确,要求大总统派员特查,再行核办。“迁邕四载于兹,适中控驭边防,益以巩固。盗匪易于肃清,交通利便,犹其余事行。复迁桂林,诸多窒碍。伏乞大总统俯顺多数舆情,收回成命”。与桂林相比,南宁在地理、行政、财政、军事、商业、国防、交涉等七个方面处于有利地位。认为南宁之宜为广西省会,由此可证“古今中外均有百利而无一害”[29];左县代表邱钟琛分别给内务部、国务院、政事堂、参政院、平政院等去电,认为“广西省会仍建桂林之举,始于桂人之运动一二,在京之私人为之,主持而成之于张巡按使。伏查张巡按使所复各节,俱失实情”。“惟迁省桂林,其间利害得失于全省人民,实有其大之关系,要不能缄口而不言,用事率直,陈非存私意。恳乞察核,力持旧案。转呈大总统乞顺舆情,迅赐收回迁桂成命”[30]。

其次,各种社会团体对复迁桂林的声讨。梳理档案可以发现,其社会团体主要是商会、保卫团、教育会、中小学、进步党等,共拍发电报一百余次。综合其内容主要有几个方面:其一,把批驳的矛头指向巡按使张鸣岐,认为其议复失实,违背舆情。如兴业县团防局电报称:“张巡按使不求事实,不顺舆情,政治、交通种种误会。倘复省桂,大局堪虞。迫得再电,乞转请大总统俯顺舆情,收回成命”[31];迁江商会禀称,迁桂“乃少数桂人只图私,盖不顾大局。假冒全省名义呈请迁桂,丧心疾(病)狂,奠此为甚,是以十四府人民一时同声,大动公愤”[32]。其二,省邕四年来所取得的成绩,希望大总统收回复迁省桂的成命,以安定人心。如隆安县保卫团、教育会、县立高等小学校等认为:“省邕以来,商民相安以无事,已阅四载于兹。以少数桂人之私心,运动谋省复桂林,大拂广西十四府六十余县人民之公意。深恐牵动大局,致有碍于广西之前途。伏乞转呈大总统收回成命,俯准省会仍驻在邕,以顺舆情而安人心”[33];宾阳县保卫团总所、教育会、进步党、商务分会等电称:“广西省邕于兹四载,策中调度,民称利便,远胜桂林偏在一隅。今复下迁桂之命,不胜恐惶,曾经电呈在案,乞请转呈大总统收回迁桂成命,以慰民心;”[34]上思县教育会、商会禀称:“自迁邕以来,盗匪灭踪,边防安谧,各埠商业日行繁盛,较之省桂为利实多;”[35]其三,大多社会团体认为省邕有百利,省桂百害而无一利。如永淳县保卫团会、教育会分送大总统、副总统、政事堂、肃政院的电报称:“省邕百利,省桂百害”[36]。为了维护迁省南宁的成果,由南宁商会为主体,发动成立了“维持省邕联合会”,并以其名义分别给大总统、副总统、政事堂等分送电报,称“广西省邕成案,前经省议会、参议院议决,大总统公布。张巡按使议复省桂各节,违反公意,毫无理由,并未与陆将军会议。顷奉令省迁桂,各埠市面恐慌,人心洵勇,民等忧患资深,组织维持省邕联合会,以维持秩序。除呈请理由书外,谨先电请收回成命,省仍驻邕。固国防、维商务、慎民意。”[36]

最后,地方文人以及各地广西同乡会,通过撰文对此进行直接驳斥,甚至直接面陈张鸣岐。如谢翌雯所作的《为省会复桂事呈张巡按使文》,不但对张鸣岐所议之事实逐条进行了批驳,而且认为此次“桂林之出此要求,不过为一方人私利起见”。《迁省影响论》中则认为,“此次迁省之举,若果实行,深恐广西前途,难保不受莫大之影响。”而此次复议迁桂,属于“徇私见而忘大体”;《为广西省会迁桂事告张巡按使》中对国家威信提出质疑,“自固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国之于民,首在威信,倘朝发一令,而幕即更张之。昨行一政而今又改复之,吾民将何所措手足哉”。并认为张鸣岐“老成谋国,盖筹顽尽,又乃若其计之,疏至此也”;面对政府无威信而言,旅粤之广西同乡会覃瑞槐直接上书陆荣廷,提出极端的解决方式,认为“欲谋广西发达,简裁言之,须实行者,有三大问题:一曰迁省南宁;二曰建筑邕北铁道;三曰划桂林入湖南省治,改钦廉归诸广西管辖是也”[37]。还有通过对其他省份省会的梳理,论述了南宁为广西省会之资格。“大陆之地,负有价值者凡三:一曰扼塞之区;一曰由水之区;一曰商埠之区。阻山带河,形势大险,有领廊征闭之固。一旦有事,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为全国或全省所恃之金汤,此扼塞之价值也”[38]。并有人撰文,公开与《桂公论报》就省桂与省邕问题进行辩论,认为赞成迁省桂林者,“只为争权夺利,实未尝有心于地方”[39]。

关于民国四年的迁省之争问题,陆荣廷主要通过地方势力给北洋政府发电报、面陈张鸣岐及公开辩论的方式,充分利用各种地方势力的社会舆论,向支持迁省的桂林派、张鸣岐及北洋政府进行施压。与民国元年的迁省之争相比,较少利用报纸等媒体公开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辩论。这主要是基于三个方面:一是革命派参与者少;二是地方实力派已有充足的把握,认为省桂根本不可能实现;三是张鸣岐因失去了政治靠山岑春煊,在广西不再是能够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封疆大吏了,反而成为广西,尤其是桂南地区地方势力声讨的对象。总之,袁世凯之所以重提“迁省案”,主要是考虑到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首先,压制革命党人和各会党在广西的发展势头;其次,试图扼制西方势力在广西的扩张;再次,实行军民分治,削弱陆荣廷的地方势力,也是企图加强对地方控制的一次尝试。张鸣岐作为袁世凯政府在广西的嫡系,就充当了北洋政府的马前卒。但没有想到的是,复议省桂的提出,不但没有得到北洋政府的强力支持以取得成功,相反张氏自己却成了广西民众的公敌、声讨的对象,且致使复迁桂林之事,最后亦不了了之。

三、结语

民国初年广西发生的迁省之争,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历时八个月,地方军阀实力派陆荣廷与革命党人相结合,达到了迁省南宁的目的,实现了双方的政治利益;民国四年(1915 年),袁世凯及北洋政府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并授意广西巡按使张鸣岐重提省桂的提案,遭到了广西地方势力的极力反对,而软弱的北洋政府只能维持迁省南宁的现状。民国初年的迁省之争,一方面是政治鼎革之际,广西各派势力分化与重组的结果,也是广西新旧势力的一次碰撞;另一方面反映了广西各地域之间、中央与地方之间的矛盾激化和利益均衡问题。尤其是张鸣岐重提迁省桂林时,北洋政府考虑到了广西革命党力量的强势发展、陆荣廷等地方势力的崛起,而保守派与立宪派的影响不断削弱。袁氏试图依靠保守派等地方势力制衡革命党人和陆荣廷,以实现中央对广西的控制。但结果并没有达到北洋政府的预期,反而体现了北洋政府对于广西迁省问题的自厝同异,更加削弱了北洋政府在地方上的威信,增加了地方对中央的离心倾向。

毫无疑问,迁省南宁对广西产生了重大影响,具有深远的意义,对于维护广西的稳定、抵制西方势力对西南地区的渗透、促进区域经济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不但“实现”了桂人治桂,而且使南宁成为广西政治、军事中心及西南护国、护法运动的基地,联系两广、港澳和东南亚的中心枢纽,巩固了南疆的边防,维护了国家领土完整;[3]“迁省南宁的结局,使得广西的政治中心向壮族居住区转移,在陆荣廷随后的十年统治期间,广西以南宁为中心,实施了一系列有利于少数民族经济、教育发展的政策,这为广西壮族融入现代化民国国家提供了良好的基础”[40]。1936年,因抗战需要,一度将省会迁回桂林。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虽有提出建省会于柳州的建议,但中央政府最后仍将南宁定为省会。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也再次证明,迁省南宁对带动区域经济发展的作用还是十分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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