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绘本译者必备的两个核心翻译意识

2020-01-09 15:05安全勇
昆明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苏斯译者文体

安全勇

(上海海关学院 外语系,上海 201204)

一、研究背景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儿童文学有了长足的发展,绘本阅读日益盛行。随着中国对外开放日益扩大,中西文化交流日益繁盛,国外绘本佳作翻译引进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有统计显示,“在我国的儿童绘本市场中,引进版绘本的数量远多于原创版绘本,占市场份额的90%”[1]。然而同时也有研究者指出:“虽然绘本的引进和翻译如火如荼,但是翻译质量却令人担忧。”[2]

造成绘本翻译质量良莠不齐的因素有很多,大致可以概括为外部和内部因素两大类。从外部因素看,出版社急功近利、商业翻译团队合作失效导致的低质翻译不在少数。“有的出版社为了降低成本,将编辑部内部成员临时组建翻译团队来翻译,有些绘本作品,连译者名字也直接省略掉,其翻译质量可想而知。”[3]然而,与外部因素相较,绘本翻译实践上的核心问题还是出在绘本译者身上。面对绘本这个看似“小儿科”的翻译新领域,不少译者主观上轻视大意,客观上经验欠缺,导致了翻译实践中的错讹百出。所幸,绘本译者素养不足、技巧匮乏的情形业已引起了相关研究者的注意,他们纷纷尝试运用译介学、目的论、接受美学、符号学等理论来探讨绘本翻译的策略及技巧。诚然,提高绘本翻译质量,探讨具体的绘本翻译技巧确实必不可少,但澄清绘本译者的核心翻译意识似乎更应首当其冲。然而,在以往及当下的研究中,这方面的探讨几近阙如。

二、绘本译者必备的核心翻译意识

任何翻译技巧的使用都离不开特定翻译策略的指导,而任何翻译策略的选择却都是译者翻译意识的外化与体现。翻译意识“是翻译思维的主要表征,是翻译能力得以形成的前提与基础。”[4]翻译意识先于翻译策略技巧而存在,贯穿翻译工作始终,对翻译实践的成败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有翻译理论研究者曾提出专业翻译人才需要具备差异意识、语篇意识、文本类型及信息凸显意识、职业道德意识等翻译意识。其实,翻译实践过程所涉及的诸多要素皆可以被视为某种翻译意识,如文体意识、语境意识、修辞意识、标点意识、读者意识、文化意识、作者意识、规范意识等等。然而,具体到文体特殊、读者特定的绘本而言,对其开展的实践表明在绘本译者所应具备的诸多工作意识中,文体意识和读者意识尤为重要,是绘本译者必备的两大核心翻译意识。

(一)文体意识

翻译中的文体意识是指“译者面对具体的文本时,对其在表达上显示出来的文体特征的识别、理解、分析、判断、翻译选择与实现。”[5]对绘本翻译而言,译者必须识别理解待译绘本的文体特征,分析判断这些文体特征将会对翻译提出哪些要求,选择与实现符合绘本文体特征的策略与技巧。显然,绘本译者只有对绘本的文体特征展开深入的了解,才能具备较强的文体意识,才能译出“得体”的绘本。具体而言,就是绘本译者需要对绘本如下两个文体特征有精准的把握。

1. 绘本长于“图文交织”

绘本是一种熔语言与图画为一炉的独特文学样式,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绘本概念涵盖了成人绘本,而本文所探讨的是狭义的绘本,即以儿童为主要阅读对象的儿童绘本。在儿童文学研究领域内,绘本亦被称为“图画书”。有研究者偏好使用源于日语“えほん”的“绘本”,也有的则习惯于使用取自英语“picture book”的“图画书”。这两种称谓其实是同出而异名,本质上指的是同一种图文并茂的儿童文学样式。从名称简雅的角度考虑,本文选择采用“绘本”这一称谓展开论述。此外,绘本通常被分为故事类绘本和知识类绘本两大类,而本文着重谈的绘本属于故事类绘本的范畴。

彭毅认为绘本是一种“通过图像与文字这两种媒介在两个不同的层面上交织、互动来诉说故事的一门艺术。”[6]也有研究者认为:“绘本以图像、文字以及颜色协同作用,共同讲述故事……具有典型的多模态特征。”[7]这些论述都提及了绘本图文兼备且互相映衬的重要文体特征。文体意识不强的译者可能会觉得这一特征并无甚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绘本中的图和传统的文学文本中的插图并无二致,对绘本的翻译并无影响,因而专注绘本中的文字自然就能译好绘本。殊不知这种绘本文体意识缺失的态度会直接导致翻译失误。

在美国著名绘本作家苏斯博士的HortonHearsAWho!里有这么一段文字:

“The Mayor grabbed a tom-tom. He started to smack it.

And,all over Who-ville,they whooped up a racket.

They rattled tin kettles! They beat on brass pans,

On garbage pail tops and old cranberry cans!

They blew on bazookas and blasted great toots

On clarinets,oom-pahs and boom-pahs and flutes! ”

在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年出版的译本《霍顿听见了呼呼的声音》里,译者苗卉将这段话译为:“镇长抓起一个手鼓,开始敲打。整个呼呼镇一片沸腾,他们敲打着锡壶,铜盘,还有垃圾桶盖和旧果酱罐!他们吹响火箭筒,用竖笛、长笛、单簧管、黑管,吹奏出巨大的嘟嘟声。”[8]

乍一看,这段话译的没什么问题。但仔细再看,却有诸多不妥之处。这其中,有标点使用的问题,有韵文生硬译成散文的问题,但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由于缺乏绘本文体意识而犯的低级错误:“bazookas”被错译成了“火箭筒”。“bazooka”虽确有“火箭筒”的意思,但在此处却是“长号式笛子”的意思。结合绘本内容可知,呼呼镇的居民们为了引起外界的注意,操持摆弄各种器具,制造声响。火箭筒引发虽然可以发出声响,但明显不能“吹响”,更何况“火箭筒”和下文中的竖笛、长笛等乐器风马牛不相及。

若译者稍具文体意识,在翻译时哪怕只是瞟一眼这段话出现处页面上的图画,就很可能避免闹出“火箭筒”式的笑话。因为图上清楚地画着呼呼镇的居民们鼓着腮帮子吹着的是各色长号,并非什么“火箭筒”。更让人无奈的是,这个译本后来多次印刷,但译文中的错误却一直未能得到译者和编辑的纠正。

在传统文学文本中,偶尔也会看见一些插图,但将那些插图去掉丝毫不影响读者对文字的理解。译者翻译这类文本时只看文字不看插图没有丝毫问题。然而与传统文学文本不同,绘本文本呈现出了多模态化。线条、色彩、图像有机地参与到了文本叙事中来,与文字互相映衬激荡。这一文体特征使得绘本与传统的文学文本区别开来。因此,译者在翻译绘本时只看文字稿而不顾图画的做法显然不可取。

在2010年现代出版社出版的苏斯博士名作《绒毛树》一书中,故事开篇处有个单词“lift”颇不好译。这个词出现在绘本图画里的路牌“The Street of Lifted Lorax”上。译者馨月对“lift”进行了灵活的处理,将“The Street of Lifted Lorax”译为“有条路叫做‘一去不返的罗老头儿’”[9]乍看上去,这个翻译有些奇怪。“lift”是个多意词,译者为什么不取其“上升”或“抬高”之意而将其处理成“一去不返”呢?绘本快要结尾处的一张图给出了答案。在这张图上,黄胡子小身板儿的森林精灵罗老头儿用手提着自己的裤腰,穿过云层,飞驰而去。译者馨月将配合那个场景出现的英语表达“He lifted himself by the seat of his pants……and took leave of this place”译为:他把裤子的后裆向上一拎……一下子飞离而去。显然,译者对绘本里精灵罗老头提衣纵身飞去的图片有过关注与分析,并结合前后文才将故事开头的“The Street of Lifted Lorax”译为了“有条路叫做‘一去不返的罗老头儿’”。从这个例子中我们不难看出:绘本译者若是具备相当的文体意识,且能看图作译,那么在翻译实践中必将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2. 绘本寻求“心声共鸣”

如果说图文交织是绘本的显性文体特征,那么寻求“心声共鸣”则是绘本的隐性文体特征。绘本的多模态化不仅表现在语言文字之外的视觉表达,也常常表现在读者听觉与交际诉求的呈现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好的绘本不仅能激起某个读者与文本内某个角色在心理及情感上的共鸣,也常常能引发一个读者与其他读者之间的共鸣。而这种对内对外的共鸣往往要通过“声”来连接实现。

儿童在阅读绘本时,常常会有以手指字“读出来”的习惯。还有的小读者甚至还有一边读一边手舞足蹈“表演”给人看的习惯。在一项针对绘本阅读行为特征的问卷调查中,研究者发现有许多读者“会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对由图像、文字、色彩等模态相结合的绘本进行理解,然后借助手势、声音等手段绘声绘色地叙述绘本的故事情节,甚至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进行表演,在无形中融入了绘本的故事情节,随着主人公的情感变化而变化,丰富了自身的情感体验……”[10]

鉴于绘本拥有的这种服务于听觉、暗含交际性指向的文体特征,国外学者指出“译者在翻译中不得不考虑语调、语气、停顿、压力、节奏、持续时间等要素……”[11]这其实是在提醒译者在翻译实践中要探索更适合口语表达交际的译文,以期满足绘本朗读甚至表演的需求。

苏斯博士是美国著名绘本作家,其作品因趣味盎然且读来朗朗上口而深受各国读者喜爱。大量采用韵文是苏斯博士诸多绘本的一大特征,然而这一特征却常被不少译者所忽视。前文提及的《霍顿听见了呼呼的声音》就直接无视了苏斯博士原作里的“韵文体”,将绘本故事诗体译成了寡淡的散文体,故事的大概意思转译虽然还差强人意,但严重牺牲了原著音韵层面的风采,使得原作耐咂摸、易诵读、听觉体验好的特色大打折扣。

《霍顿听见了呼呼的声音》只是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年出版的苏斯博士系列绘本中的一本。在这个系列中,包括《史尼奇及其他故事》在内的所有绘本都简单采取了“消韵化”译法。这种译法固然省去了译者不少斟词酌句、寻音找韵的麻烦,但确也剥夺了读者朗读的乐趣,打消了读者讲述甚至表演的欲望。

幸运的是,并非所有译者都爱偷懒。也有绘本文体意识较强的译者捕捉到了绘本暗含的诉求,在满足读者听觉和交际需求上颇下了一番功夫。2010年现代出版社出版的“苏斯博士最经典童书系列”所有15本绘本均采用了“韵文化”的译法,充分尊重了原著的文体特征。

例如,在《戴高帽子的猫》中,译者译道:我和萨莉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过走廊/眼看着两个小家伙的风筝在墙上胡碰乱撞/霹雳啪啦,乒乒乓乓/走廊的墙上一通声响……[12]显然,这种在句中及句末反复使用爆破音[p]来行韵的翻译读来颇是朗朗上口,要远胜声音效果上寡淡无味的散文式翻译。这种翻译不仅适合读者和自己“心声共鸣”着朗诵,也适合大声“他心共鸣”着讲述或表演给他人听。

苏斯博士是位语言大师,在他的绘本里“造出了”许多略显古怪但趣味盎然的新词。这些字典里查不到的新词自然给译者带来了不小的挑战,但译者馨月迎难而上,从容给出了不少“妙译”。在《去太阳城真是好麻烦》[13]中,拗口的“General Genghis Kahn Schmitz the Perilous”被译为“嘁哩喀喳噼里啪啦将军”,而“Poozer of Pompelmoose Pass”则被处理成“乒乒乓乓关口的呲牙咧嘴兽”。双声叠韵又化繁为简,这种归化式的翻译既不拘泥于原著又能传递出原著丰富的音韵及风趣的味道,必定会受到读者的欢迎,也必定能满足读者诵读出声的阅读需求。

(二)读者意识

绘本的翻译实践离不开搞清楚两个问题:绘本是什么?为谁翻译绘本?具备了文体意识,译者就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而要回答后一个,译者却需要具备另一个核心意识——读者意识。

儿童绘本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文学样式。不管是知识类或者故事类绘本,它们所瞄准的读者群体相较普通文学文本要精准的多。虽然各类绘本也被不少成人读者所喜爱,但“绘本作为儿童的一种专属读物,它的主要阅读对象是学龄前后的儿童。这一阶段的儿童思维方法和世界观与成人有着很大的不同,有自己的阅读喜好和审美情趣。”[14]

绘本读者异于成人的读者特征呼唤译者必须具备较强的“读者意识”。在翻译实践中,译者要将尊重儿童世界观和审美观贯彻落实到每一个翻译环节中去。从语体风格选择、段落句子结构搭建到字词斟酌选用,译者都要围绕“以儿童为中心”来开展翻译实践。但作为成人,译者往往很容易被成人思维的惯性牵引偏离了服务儿童的初心。

前文提及的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7年出版的苏斯博士系列绘本译本就提供了不少反面的例子。这个系列绘本的译者都对苏斯博士儿歌韵文式的文体特征视而不见,将诗歌体简单地译成了散文体。很明显,这种在译文的宏观处理上忽略了儿童读者音韵需求的做法即是绘本译者读者意识缺失的表现。

而在绘本翻译中观处理层面,读者意识的缺失也会带来结构欧化、翻译机械等问题。例如,在2007年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的《如果我来经营马戏团》一书中,有这么一段描写鹿群表演马戏的场景:

Every deer jumps through horns of another pell-mell

While his horns are jumped through at the same time as well

By a deer whose horns also are being jumped through

By another who’s having his horns jumped through,too.

Which I’m sure Trainer Sneelock can train them to do.[15]

译者薛振斌提供的译文为:

每只鹿都从另一只鹿的鹿角之间蹦过去,同时又有别的鹿又从他的鹿角之间蹦过,而那只从他的鹿角之间蹦过去的鹿的鹿角之间还有别的鹿跳过。我相信驯兽师斯尼洛克能训练他们做到这一点。

显然,这种翻译虽然大概传递出了原著的文字意思,但在句子结构上太过欧化。尤其是“而那只从他的鹿角之间蹦过去的鹿的鹿角之间还有别的鹿跳过”的译文太过冗长,让人望而生畏,读来无味,其欧化的表述风格很容易引起儿童读者的不解和反感。如果我们翻译的时候能更多地考虑一下儿童读者们的阅读体验,或许我们可以更精细地梳理一下句子结构,将上面的译文调整如下:

每只鹿都在另一只鹿的两角之间蹦跳,

同时又有别的鹿跳跃着穿过他的双角。

这样的情形正在所有的鹿角之间上演,

斯尼洛克他肯定能训练大伙做到这点。

读者意识不仅要求绘本译者必须把握好宏观风格和中观句子结构,更要求在每一个细小字眼的斟酌上都能体现服务儿童的目标。因为译者是成人,在翻译绘本时一不小心就会不自觉地回到成人的思维。

在2007年南海出版社出版的《爱心树》一书中,有这么一段话——“And when he came back,the tree was so happy,she could hardly speak. “Come,boy,”she whispered,“Come and play.” 译者傅惟慈译道:当他终于又回来的时候,大树非常高兴。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来吧,孩子,”她声音喑哑地说,“来和我玩玩吧!”[16]这里译者将“whisper”处理成“声音喑哑地说”,乍看比较文雅但其实颇为不妥。说不妥是因为“喑哑”有失音、缄默略带贬义的意思,与文中大树高兴的状态不匹配。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喑哑(yīnyā)在汉语里属于生僻词汇,与绘本整体明白晓畅的叙事风格相去甚远,不易于儿童读者理解,与儿童为本位的审美原则相违背。

值得一提的是,绘本虽然是为儿童创作的,但不少父母亲属和绘本研究者等成人也是潜在的绘本读者。他们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也极有可能参与到绘本的阅读之中来,并会对绘本译本的选择和阅读产生重要影响。但限于篇幅,本文暂不针对此类特殊的读者展开讨论。

虽然绘本的文字容量较之普通文学文本的容量要小得多,但绘本译者所要面对的挑战却并不小。绘本翻译是一项系统工程,成熟的译者会在充分把握识别、理解分析绘本文体特征的基础上开展翻译实践。而且他们的翻译实践会从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层面尽力满足绘本特定读者的认知和审美需求。唯有如此,唯有兼具了较强的文体意识和读者意识,译者才能摆脱传统翻译语际翻译视角的局限,实现绘本多模态文本的成功转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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