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

萨·萨仁

星期天，苏斯拖儿挈女穿行在商业街地下商铺，一头扎在写着歪歪扭扭毛笔大字“清仓处理”的鞋摊前，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鞋子。突然，手机铃声大叫，苏斯一手掏电话一手拽着刚满两周岁的儿子，一旁的女儿很自觉地靠近苏斯身边。

“还能听出来我是谁吗？”那边是圆润又满含笑意的声音。

或许是心中早有些许期待吧，苏斯脱口而出：“伊莲娜！”

“这么快听出我的声了？”笑声熟悉亲切。

“那当然了。”苏斯向来喜欢直来直去的。

“现在忙吗？”伊莲娜问。

“还行，领孩子逛街呢。”

“孩子多大了？”

“才都上幼儿园呢。”苏斯幸福又无奈地笑着说。

“你可真响应晚婚晚育政策呀！”伊莲娜笑。

“孩子中午不回家，不是吗？明天中午咱们聚一聚呗，我请你吃饭。”伊莲娜接着说。

“还是我请你吧，你来我这儿。”苏斯诚恳地说。

“我请你，就别推了，明天我去找你。”伊莲娜果断肯定地说。

苏斯心里涌起对少年时代的甜蜜情感和对日后重续友情的温暖期待。

掐指一算，竟有二十几年没见到伊莲娜了。想想二十多年前那会儿，苏斯是个胆小羞怯的孩子。相比之下，天生活泼好动的性格，加之一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伊莲娜活脱脱就是个假小子。纵然有着差异，伊莲娜和苏斯还是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就在几星期前，妹妹说在公园遛弯时遇见了伊莲娜，伊莲娜要了苏斯的手机号。

没想伊莲娜这么快就联系自己了，曾经年少纯真的友谊，对岁月的无限慨叹，苏斯满满都是期待。

在苏斯看来，时间真是一把锋利的刀。有时不经意翻到过去的照片，之后一段时间里，照起镜子总有些五味杂陈的落寞。

苏斯失眠了。想着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相聚，彼此一定会有很多回忆和交代，该从哪儿说起呢，该穿什么行头呢，如此等等，苏斯翻来覆去，越想快点入睡，越是毫无睡意。她知道，自己太期待这次相聚了。

因为没睡好觉，第二天醒来的晚，苏斯吃完早点，忙乱罩了一条连衣裙就出了门。苏斯清楚，要不是自己苗条些，又有股自信劲儿，不知道的人肯定认为自己是个全职主妇。

离下班还有半个点儿，伊莲娜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楼下。苏斯放下手里的活儿，匆忙迎下楼。苏斯还没走下办公楼的台阶，一辆半新的轿车停下来，随之，一位身着浅色套裙的女士款款走过来。

伊莲娜身穿整齐的套裙，挑染的浅栗色发髻，硕大的珍珠耳饰、戒指、手链，无不展现出与苏斯完全另类的风格气质。

“我这忙的都没时间收拾。”苏斯讪笑着一边和伊莲娜上楼。

“哪儿的话啊，这不挺好的吗？”

苏斯再次打量记忆中的朋友，厚厚的粉底，油彩漫了边的鲜艳口红，离苏斯预期的伊莲娜有很大差别。

进了办公室，伊莲娜坐下来，苏斯以鉴宝专家级的眼光敏锐地发现，伊莲娜的首饰不是什么珍贵的珍珠，全是些网购的装饰首饰。

苏斯想想还是先简单谈谈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吧，从哪儿说起呢，就从老公说起吧。

“要不是我们家老路帮我做饭，我都不知道累成啥样呢。”苏斯开了头儿。

“是，我家李峰也是，总嫌我做饭不好吃，看我一天在外边忙，早早就把饭做好了。”在伊莲娜口气里，似乎这些都是平常琐事，不值得一提。不知为什么，苏斯感觉伊莲娜隐隐透露出冷漠和傲慢。

苏斯有点怀疑伊莲娜认为自己太庸俗，本来期待有一场热烈亲切的家常式开场的交流，现在看来，出现了些许断档。

“不出去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女人都活得有多精彩。”伊莲娜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你还在市工商局吗？”多年前，苏斯刚回镇里参加工作时，听别的同学说起伊莲娜在市工商局工作。虽然相隔不远，迟缓内敛的苏斯深藏美好的感情，却也没去积极主动联络伊莲娜，当然这也与苏斯这些年生活的诸多变迁有关。

也不问问我这些年都干什么了，还用老眼光看我，以为我见识短呢，怎么这么没观察力呢。苏斯心中有点儿不高兴。

“啊，我呀，现在还在市局，不过请长期病假了，做点别的呢，咱们那几千块工资好干啥呀，和我做这行的，有人一天都能挣咱们好几个月的钱呢。”

“哦？做什么这么赚啊？”苏斯很奇怪。

“太极红，你听过吗？”苏斯知道这是头几年在市面上做直销的化妆品牌子。那时，直销人员租个柜台就开始卖产品，爱美的、喜欢新奇的都蜂拥而上，成为销售经理们的忠实顾客。当年，苏斯之所以没跟风，主要是苏斯对化妆品不太热衷，还有就是她不太认可这种销售方式。苏斯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近年，各类直销产品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袭来，不过兴盛期都不是很长。

“那牌子的化妆品不是前几年就卖来着吗，我认识的好几个朋友都用过啊。”

“太极红，不止做化妆品，还有很多类产品呢，走，边吃饭边给你讲，想吃啥？”伊莲娜看着门上的钟表说。

“要不吃牛排吧？”其实让伊莲娜从市里到镇上找自己，苏斯就是想做东请伊莲娜一起吃家乡的饭菜，这里的水煮牛排、羊肉火锅是远近闻名的。

“大热天，别吃肉了，咱们就随便找个地方吧。”伊莲娜随意又坚定。

苏斯想不出来该以什么样的午餐招待伊莲娜，有些犹豫着。

“你喜欢麻辣烫吗？”伊莲娜说道。

“行啊，哪儿有好点的麻辣烫啊？”苏斯答应着，觉得做这个东太难为情了。

“我知道个地方，和外甥女吃过，挺好吃的，我请你去尝一下。”

“那下一回我再请你吧。”苏斯不再推辞。

顺着狭长的楼梯两人来到飘着麻辣味的大廳，寥寥几人在用餐，基本是孩子或年轻人。苏斯感觉有点别扭。

趁着等餐的时间，伊莲娜掏出纸和笔，娓娓道来，“你不知道，太极红和别的产品的最大区别，就是有钱大家一起赚，母公司是香港的一家集团。”众所周知，这是一家著名的酿造企业品牌。

知名品牌啥时还做直销了呢？苏斯暗自奇怪。

“我先给你办个卡，然后再给你讲其中的好处”，伊莲娜毫不理会苏斯的感觉，不容置疑地说，“你身份证号是多少？”

苏斯愣了愣问道：“办卡了，必须按规定买产品吗？”

苏斯身边有人也做直销，办卡就意味着成为会员，而会员必须得按规定定期买产品，说白了，这些会员只是上级直销者的供客，根本无利可图。

苏斯心底开始反感，却不忍一口回绝，一则是苏斯太好面子，二则是伊莲娜的口气太坚决。

“不用买产品，这就是太极红和其他产品的根本区别。”

“不仅如此，一旦成为会员了，每月还可以往回拿钱呢。”伊莲娜笔尖就要触及纸张，苏斯真是一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伊莲娜迅速准确地记下了苏斯的身份证号码。心中略有宽慰的是伊莲娜没像其他直销人员收取新会员的身份证复印件。

“你看，我给你算算啊，加入会员后推销产品底薪是3000，你拉一个新会员，每月给你加100，也就是说你能得到3100元；如果那个你拉进来的新会员也拉进了一个新会员，那每月还给你加开100，也就是说，你能得到3200元；如果那个新新会员也拉进来一个人，那你又长100，也就是到你手里的钱变成了3300元。”伊莲娜仿佛是数学高手，以线条和数字罗列着诱人的预期收益，“你假设一下，如果你每月拉进来4个新会员，而你的4个新会员又拉进来另外4个新会员，那你最后的收入是多少？这还没加入你推销产品的那部分利润呢，想想看，现在还是最初的3000吗？所以说，咱们那点儿工资跟这一比，那哪儿到哪儿啊？”

两碗飘溢着怪味儿的麻辣烫被端上桌，伊莲娜还在纸张上兴奋地圈圈点点，似乎苏斯马上就要成为资产者。

苏斯两耳嗡嗡作响，伊莲娜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入脑。

一顿煎熬中的午间便餐，让苏斯精疲力尽。

苏斯挣扎着挤出最后一丝笑意，送走伊莲娜，彻彻底底粉碎了心中的期待，与过往统统做了个了断。

责任编辑 高颖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