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张庚先生的戏剧理论
——以“旧剧(戏曲)现代化”为例

2020-01-09 14:26王傲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12期
关键词:剧目话剧戏曲

■王傲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1399)

戏剧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有不同的审美形态和社会功能。如今抗疫戏剧承担着引导大众、“纪录”历史的责任和义务。而20世纪初的话剧和戏曲(旧剧),也肩负着启发民智和促进民权的历史使命。但令人遗憾的是,近代以来的中国戏曲已经式微,其发展与时代脱节严重,难以承担社会所需要的个性解放重任。而话剧这一新兴艺术,则逐渐成为改良者首选的艺术形式。于是,一场言辞激烈和观点偏激的新旧剧论争就此开始。随着论争的落幕,学成归国的余上沅等人面对戏曲与话剧不能适应时代发展形势的现状,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国剧运动”,开始使知识界人士对于新旧剧的态度逐步回归“平稳”,思考也愈加全面。1939年,张庚先生提出了“话剧民族化与旧剧现代化”的著名论断,开启了戏曲现代化的初步探索。到新中国成立后,关于戏曲未来发展方向的探讨更成为戏剧界研究的热门话题。也就是说,探讨“戏曲现代化”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关系到戏曲的未来发展战略,关系到戏曲在时代文化格局中的地位和作用。但同时,我们也应明确,戏曲的“现代化”不是一个单纯的“题材”概念,甚至不是“形态”概念,而是要表现“现代精神”。可以说,现在戏曲面临的社会环境较之过去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但探讨“戏曲现代化”却仍未过时,其原因就在于戏曲的“现代化”始终是一个现实问题和发展问题,关乎戏曲艺术的兴衰。

一、序幕:“五四”文化论争与新旧剧争论

早在20世纪初,对于“戏曲现代化”问题的讨论就已初现端倪。当然,这场“讨论”最初是在文化批判的基础上进行的。率先举起批判戏曲大旗的是钱玄同,钱玄同与胡适等人以“新文学”的标准去看待戏曲,以致激烈地批评戏曲“一无是处”,观点不可谓不偏激。但同时,我们也应看到,这场论争有着深厚的时代背景。当时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被袁世凯所窃取,并掀起尊孔思潮。胡适等文化界的启蒙者认为,要想中国壮大,必先推翻中国传统文化。此后,《新青年》成为新旧剧争论者的阵地,戏曲一统天下的局面被打破。实际上,若不论胡适等知识分子对于戏曲的批判,而导致的知识界对于本民族文化认同上的“自卑感”,那么这种争论其实也是一种有“动力”的“压力”。近代的戏曲虽然一直在改变,但改变的速度缓慢,需要一定的外力刺激。钱玄同等人固然没有真正认清戏曲的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所在,也离间了知识分子对于民族文化和民族文艺的认同。但是,从时代与艺术发展的角度讲,如此大的外力刺激,也只有在那个时代才能取得一定的效果,循序渐进的变革可能会导致“旧剧界”依旧“自吹自擂”,也不会催生出张厚载等人对于“旧剧”审美价值的维护,以及欧阳予倩、周信芳、梅兰芳等戏曲界先驱者的思考。

此外,虽然“五四”戏剧论争在知识分子内部掀起巨大影响,但对京剧等演出的实际影响并不大。这说明旧剧在中国的根基之牢固,不是一时所能撼动的。而胡适等人秉持的“文学进化观”,进而将中国的旧剧认为是“野蛮”的,而西方的新剧是“文明”的这一观点,则很明显带有西方优越论的色彩,不能全面地、辩证地看待中西方文化和艺术的优缺点。同时,张厚载等人为旧剧的辩护,也具有机械性。旧剧的维护者在争论时也有“意气”之争,他们认为“中国戏何须给外国人看”[1],此论就很明显与新剧支持者的部分说法如出一辙,带有偏激性。而张厚载等人在辩论时,也机械地套用西方的戏剧理论来牵强附会地解释中国戏曲的审美特征,亦具有片面性。此后,两派的争论虽然看似逐步趋于“调和”,但还是针锋相对。而在这时,戏剧界的欧阳予倩、宋春舫、梅兰芳、周信芳等人的观点就较为公允,他们真切地意识到改革旧剧的必要性,促进了戏曲舞台艺术的革新与发展。其后,到了20世纪20年代,学成归国的余上沅等人掀起的“国剧运动”,以及欧阳予倩等人开展的“南国戏剧”运动都对新旧剧的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并逐渐使知识界人士对于新旧剧的态度回归“平稳”,思考也愈加全面,揭开了探索中国戏剧民族化与现代化建设的序幕。

二、“现代题材”:戏曲现代化的初步探索

面对当时剧界对于今后“剧运方向”的“困惑”,以及抗日战争的实际需要,张庚先生的第一步就是“话剧民族化”。作为当时舶来品的艺术形式,话剧虽然在“五四”以来发展迅速,并出现很多剧作家和名作,但抗日战争的社会环境亦使话剧艺术的实践和人民群众的接受之间出现了较大的隔膜。话剧的作用并不像“西化”人士所希望的那样,只有它才能够迅速传达时代精神,振奋国人,反而经历了不少坎坷,一度脱离群众。戏曲虽然被激进派所否定,但并没有就此“消亡”,反而在梅兰芳等人的传播推动下,一度引起很大反响。面对这种情况,张庚较早地注意到了话剧艺术必须着重学习和借鉴戏曲这种民族艺术形式的问题,并提出了“话剧民族化”的想法,即合理地运用戏曲的“旧形式”,将其创造性地应用到话剧艺术中去,丰富其表现手段,使话剧大众化,适应中国人民几千年来养成的审美习惯,这样才能扎根于人民群众。张庚看到了话剧演员在舞台演剧中的弊病,比如机械地运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理论,演员只是照搬日常生活等。正是基于这种情况,张庚提出了话剧的民族化必须与继承传统相结合,强调了“话剧大众化在今天必须是民族化,主要的是要它把过去的方向转变到接受中国旧剧和民间遗产这点上面来”[2]。这种从话剧的角度提出重视本民族文化遗产的思想,打开了剧界人士正确认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天窗”。此后,张庚在延安“整风运动”时期又逐步注意到秧歌剧等民间戏剧形式的重要性,并将其作为新的戏剧工作付诸实践,这为他以后进一步探究“旧剧的现代化”提供了契机。

张庚的“旧剧现代化”在一开始只是重新赋予和表现戏曲新的现代题材。“旧剧现代化的中心,是去掉旧剧中根深蒂固的毒素,要完全保存旧剧的几千年来最优美的东西,同时要把旧剧中用成了滥调的手法,重新给予新的意义,成为活的。这些工作的进行,首先一定要工作者具有一个进步的戏剧以至艺术的观念”[2]。张庚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戏曲现代化思想,已经开始强调戏剧工作者的观念问题,这在今天看来具有长远意义。从根本上讲,戏曲如何实现现代化,不仅是一个题材的问题,也是戏剧观念的问题。如果戏剧工作者不转变创作观念,现代化只能是“纸上谈兵”,不能付诸于实践。如今戏曲面临着“老旧”的问题,很大程度上与戏曲界对于“现代化”的认识不够,这还需戏曲从业者在戏曲艺术的内容和形式上做长时间的探索和准备。此后,张庚不断深化对“戏曲现代化”这一问题的研究,去探索它“是什么、为什么、如何做”,并通过实践和理论上的总结和概括,使它更为清晰,建立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在张庚眼中,“戏曲现代化”不是彻底地改变中国戏曲,而是吸收和借鉴、协调和发展、传承和创新,要去表现现代精神。到新中国成立后,张庚在经历了几次全国大规模的戏曲演出后,对戏曲现代化的理解更为深入。也就是说,面对中国传统戏曲,必须在保持戏曲艺术本体特征的同时,对戏曲旧的内容和形式进行甄别和改造,而不是一刀切、一锅煮,违反戏曲的艺术规律。此外,张庚提出的“戏曲现代化”意义又不仅限于此。在长期的理论与实践中,张庚对于戏曲艺术精神的理解更为深入,并逐步提炼出以“剧诗”为核心的戏曲理论观,以满足戏曲改革的需要,指导戏曲文学创作和舞台实践。

三、“现代精神”:张庚戏曲现代化的理论内核

随着20世纪50年代“戏改”成为中国戏曲事业发展的主线,注重戏曲的推陈出新和探讨现代戏的创作成为剧界工作重心。从对待“戏曲现代化”的问题上来看,当时很多文艺工作者都主张用西方写实话剧的特点来改造戏曲,但在创作中出现了概念化的倾向,以至于戏曲产生“去戏曲化”的舞台诟病。为此,张庚在民族美学的高度积极审视戏曲艺术的发展实际,以“物感说”为“剧诗说”的理论支撑,在强调戏曲具有诗性品格的同时,重视戏曲如何同新时代、新题材、新观众相结合,从而探讨现代戏曲如何表现现代生活“灵魂”的问题。同时,在张庚看来,现代题材的戏曲剧目是戏曲现代化的最佳载体,而这首先需要做到戏曲艺术表现内容的现代化。为此,张庚高度重视戏曲现代题材的剧目建设,提倡创作出一批表现现代生活的戏曲剧目,以加强戏曲的现代戏建设。而值得注意的是,要认识张庚对于戏曲现代戏的探讨不能只囿于他提倡戏曲现代题材建设的方面,而不考虑张庚对于戏曲剧目要表现现代精神的方面。现代精神的表达,是戏曲现代化建设的必然道路,也是张庚戏曲现代化理论的核心。戏曲艺术有千百年的发展历史,大量传统剧目生长于民间。所以,我们不仅要看到传统剧目中存在的有害因素,如封建色彩、宿命论等,也要认识到传统剧目里蕴含的人民性和现代性,即优秀的传统剧目依旧能表现现代精神。为此,张庚面对很多文艺工作者不理解传统剧目的现状,“驳斥了那种所谓‘只有表现了现代生活才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说法,阐述了表现历史生活的传统剧目在社会主义艺术家手中,完全有可能具备社会主义新文化的意义”[3],从而对戏曲的现代化问题作出了新的解释,即戏曲艺术要做到表现现代题材与现代精神相结合的美学高度,这样才能促进戏曲走向现代化。

此外,中国的时代和实践发展也让张庚看到“两条腿走路”是不足以实现戏曲现代化的,这就要求我们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去创作“新编历史剧”,要融入现代人的审美趣味和时代精神,实现“传统戏、现代戏、新编历史剧”的“三并举”,而这又从实践上反推了张庚对于“戏曲现代化”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从“五四”时期的初步探索到新中国成立后的“三改”方针;从“以现代剧目为纲”到“三并举”方针,随着“戏曲现代化”建设的不断深入,戏曲艺术虽然一度经历了“样板戏”时期的“一枝独秀”,但新时期后的戏曲发展却更加明确地坚定了只有走向“现代化”才是戏曲实现自身振兴的唯一道路。同时,随着更多自觉遵循戏曲艺术创作规律的优秀剧作不断涌现,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也愈加紧密,“资料-志-史-论-评”五位一体的戏曲学科框架也渐为完善。由此可见,张庚先生对于中国戏曲现代化的建设具有不容忽视的历史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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