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力乔 杨 青
(广东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湛江 524088)
英国为了方便管理庞大的海外殖民地,便在其殖民地推行英语。如今,“日不落帝国”已经不再,英语却并未式微,反而从单一民族使用的语言变为国际通用语(ELF)。随着英语使用人群的扩大,其使用的文化背景从单一转变为多元,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英语的使用规范是应重新审视多元文化交互的ELF使用语境,还是继续遵从英语本族语国家规约?本文将从英语的发展与争论入手,结合笔者在粤西地区一系列主要国际会展、谈判等跨文化交际中的翻译实践经历,重新探讨在国际通用语背景下多元文化(语境)为翻译带来的变革,以及译者为了适应这种变革应采取的角色转换措施。
近代以来,英、美等英语国家通过殖民扩张占领了很多殖民地。虽然二战结束以后,原殖民地纷纷独立或回归母国[1]233,但它们多还将英语留作官方语言,因此英语的主流地位并未动摇。而新崛起的大国为了在世界舞台上拥有一席之地,也要为了解国际规则而重视英语。自改革开放以来,为了更好地融入世界,学英语已成了中国学生的日常——共4亿多中国人学英语,年耗资更在300亿元以上[2]——这都巩固了英语的国际通用语地位。有学者指出,由于使用者基数空前庞大,全球绝大部分国际组织、国际通信乃至各种出版物都以英语为语言载体。据测算,目前英语本族语者人数已少于学习者,到2050年全球一半人口都能熟练使用英语[3]。
之前,英语翻译教学以英语本族语(English as a native language)为中心,强调以本族语规约为二语学习参照,忽视英语使用的语境变化及其呈现的“超多样性”文化特征[4]10。很多学者已经开始批评这种单中心论思想,认为它“未考虑在不同语境中如何使用和理解语言的多元化方式”[5],也忽略了非本族语者的能动性[6]。然而,传统单中心论思想在我国英语翻译教学与实践中仍占主导地位;不少译者也因此把本族语者(特指来自英美等国家的人)视作理想翻译对象,如服务非本族语者便心生不快。例如,笔者曾担任某会展翻译志愿者,听到一名对口非洲客商翻译志愿者抱怨:“只有本族语者说的英语才是地道的英语,非本族语者就算从小说英语,可能还没我‘地道’,给这种人做翻译没意义。”这或许也是源于“单中心论”。
粤西某市是广东省域副中心城市之一,高校密集,每年举办多场(次)重要国际性会展,吸引大量海内外来宾参加。另外,很多外国人还在此留学、就业,对翻译需求较大。笔者在该市积累了丰富的翻译实践经验,也经历过一些交际中断或任务失败的案例,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翻译交际的质量并非总由译者的目标语能力决定,还与译者的语言文化调解能力关联紧密。这种共同特点体现了ELF引起的翻译语境变革,也意味着译者角色将随之改变。
近3年,笔者在该市举办的各类主流会展中担任翻译,对所服务的近200名外国人的国籍做过统计:仅有2人来自真正的本族语国家,4人来自母语与英语有语言学渊源的欧洲国家,绝大部分(178人)都来自南亚、中东和非洲等非本族语国家和地区,其中一些是前英美殖民地。在这些外宾中,约90%(176人)只有基本的英语知识,受过良好语言教育、英语应用水平较高的非本族语者数量(6人)与英语本族语者数量(2人)都很少。
上述非本族语国家和地区很多都有两个及以上官方语言,其中包括英语。来自这些地方的外宾很多也不以英语为本族语,之所以选择英语作为翻译服务语言,是因为该城市无法提供外宾本族语的翻译,或在当时条件下英语翻译为最优选择。这都反映了英语在翻译中被作为国际通用语使用的现实。
某学生英语口语水平高,被委托照顾十几名不会说中文的巴基斯坦留学生到市中心的银行办理学费银行卡(银行职员不会说英语)。该生事先以为是英美留学生,不会有太大的难度,结果见面以后,他一方面对留学生带有乌尔都语口音的英语极不适应,另一方面认为银行中的其他人因他的“极不适应”而嘲讽他,处于尴尬的境地。学校虽然另派一名学生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浪费了很多时间,留学生也因此感觉受到了轻视。
一支百余人的外商购买团(主要来自如越南、菲律宾等亚洲国家)由翻译带领逛展。起初客商很配合,但展方认为翻译水平不佳,于是改派另一英语水平较高的新翻译陪同,还为他提供了讲稿。新翻译认真准备了讲稿,在率队出发之前还用精心设计的漂亮英文与众客商约定时间与活动进程,希望以自己的专业实力博取客人信赖,但是人群中有一些客商顿时就变了脸色。逛展过程中不时有人溜走,最后只剩不到1/3没有离队。后来得知,原来的翻译英语虽不地道,但是语言能力和客商相近,他们感觉比较亲切;新翻译虽十分符合英语的本族语标准,但英美文化特征鲜明,反而激起了曾被英美国家殖民/侵略地区客商的反感。
在一次主题为共建足球学校的商业谈判中,出现了以下对话。对话有三方参与:一是翻译(甲),二是两位英语水平良好的某公司阿根廷雇员(乙),三是该市足协官员(丙)。
背景:乙用英语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甲用中文向丙准确翻译了内容。
丙:共建足球学校是好事。请翻译,我们湛江足球有悠久的历史,曾经为国足、中超等大型竞赛和著名俱乐部培养了一批优秀球员和教练员,如全国冠军,以1∶0战胜当时国内劲旅、“十冠王”辽宁队率领球队夺冠的吴亚七,还有1974年进入广东青年队,司职中后卫,以防守能力强、脚头硬朗著称,后来又长期执教广东宏远的何锦伦,等等,基础很好呀!
甲:It"s a good thing for us to jointly-build a football school.Zhanjiang people have a mass-basis of playing football, and we also have many famous footballers and coaches, like Wu Yaqi, He Jinlun,etc.(双方共建足球学校是件好事。湛江人民有踢足球的群众基础,湛江也出过吴亚七、何锦伦等著名足球运动员及教练。)
乙:That"s good, but what about their quotations and all other details of facilities, coaches and so on.(这很好,但我们其实是想搞清楚贵方的报价以及场地、教练等细节问题。)
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抢先发言):你没有翻译得很好吧?我再给你说简单一点,就是我们湛江具有的足球优势。首先,具有群众基础。湛江有很多著名的足球运动员,足球运动的群众基础也很强。其次,我们有场地优势。第三,我们有国家给予的政策支持,一旦确定合作,那么政策资金很快也会到位。翻吧!
甲:First of all, we...(“we”没讲完就被乙打断)
乙:Okay, we understood that Zhanjiang has many advantages to establish a football school, but that`s neither aナrmative nor negative...(我们已经搞清楚湛江有建设足球学校的良好基础了,但这不是我们所提出问题的答案……)
后来,双方只围绕“肯定与否定的态度”与“湛江的优势”话题纠缠,谈判最终没有成果。
笔者在某抗“疫”救灾在线翻译志愿者活动中任审校,发现在一份重要稿件中,译者“凭感觉”将Iranian New Year译为“伊(斯兰)历新年”。笔者核查资料后发现,“伊历新年”确有其事,但是2020年的伊历新年日期却与稿件上的“March 22(3月22日)”有出入。又经核查,原来伊朗有独特的伊朗新年,在公历的每年3月21—24日,也称Persian New Year(波斯历新年)。由于笔者坚持,译者及时更正了译文,重大失误得以避免。
语言承载文化,翻译本质上也可被认为是文化符号间的对应[7]。译者不仅要向客户传达源语言中词句的表面信息,更要让客户理解词句背后蕴含的文化深意。正因为此,学界认为语言文化素养是与听说读写译语言技能同样重要的翻译素质。但是,学者们对这种素养的描述较模糊[8-10],并未结合英语使用的多元文化语境作具体探讨。英语步入ELF时代,由于使用者人群发生变化,语言本身被赋予新的文化特点,翻译的语境也因此发生改变。为了适应这种变化,译者也应调整自己在英语翻译实践中的角色定位。英语使用者人口数量与比例的变化将引起翻译语境的变革,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ELF化的英语具有使用者人数远超过英语民族的人口的特点,这意味着译者在实际工作中遇到非本族语客户的概率将远大于本族语客户。英语“超多样性”特征呈现出的语言及文化特点不再只由英语的本族语使用者决定,非英语本族语人士使用英语对英语语言及文化特点产生的影响也应被承认;对于英语与来自各种非英语文明的学习者交融产生的变体,不能再用不地道的偏见眼光看待[11]。在这样的翻译语境下,译者必须适应各种英语变体中的独特词汇、语法结构。
翻译服务对象是语言的使用者,如英汉翻译主要服务讲英语和汉语的人群。目前,非本族语英语使用者人口早就超过了本族语者,即服务人群至少在英语一侧已经出现了改变,从单一民族、近似文化转变为多民族参与的多元文化语境。在这样的翻译语境下,译者输出的译文仍以英语为载体,承载的却是非英语的语言及文化特征。如接待外商购买团的新翻译在出发前向客商团约法三章,体现的固然是讲究平等、规则的典型西方文化,然而客商虽然也使用英语,却带有前殖民地背景,他们身上反而可能体现出仇视西方的文化特征,二者碰撞,最终影响翻译(交际)质量。这意味着译者虽仍在使用英语帮助传递信息,但实际上还要进行多元文化调解,即不能让客商对自己产生抵触情绪。从这个角度来看,翻译服务对象的转变导致译者角色随之发生改变,从传统意义上的单向(信息)传递者转变为多元文化调解者。
英语步入ELF时代,英语本族语者数量远少于非本族语者,也就意味着英语翻译的潜在市场大部分还是落在非本族语客户上。英语在很多场合能成为翻译语言,并不因为它是翻译所有服务对象的本族语,而是因为它是影响范围最广且最佳的工作语。在这种情况下,某些非本族语外宾英语能力并不高,也并不情愿使用英语;如果译者单纯为了展现自己的专业水平而不恰当地坚持用本族语英语进行翻译,就可能被误解,反而引起纠纷。因此,要转变工作态度:译者输出译语应优先保证翻译(交际)的效果,即双方能“理解彼此意思并且完成交流”[12]1-11。根据外宾的语言能力慎重遣词用句,不为引人关注或者博取重视而炫耀自己的语言能力,以免招致反感。
一些学者注意到,译者“开始逐渐注重自己展现社会文化差异的价值”,但他们也承认,译者在跨文化交际过程中“往往自己可以理解交流中的跨文化意义,却难让接受翻译服务的双方相互理解”[13]。阿根廷公司雇员与该市足协官员谈判无果而终,与英汉语背后的文化思维方式有很大关系。就上述例子来说,外方雇员得到良好的英语教育,其发言可被认为是英语文化思维的体现,该思维有精确性,强调要确切地得知“报价为何”;而足协官员之所以始终不正面回答问题,则是因为汉语文化思维中的模糊性[14]319-322,希望探出外方到底能出资多少;如果不是具备英语思维的雇员,而是不甚精通英语的某国雇员,所传递的信息可能又有其他深层含义。理论上,译者在翻译时只需负责双方话语中信息的语言转换,但如此转换虽然准确,却未必能与客户之间达成真正的相互理解[15],也未必能帮助双方完成交际。若译者了解相关文化背景且条件允许,或可通过提出相关文化背景建议的方式,适度参与进对话中[16]52,利用译者对双方文化的了解提高翻译(交际)质量。
译者对于交流的参与,可以利用对不同民族思维方式的掌握提出合理建议,进而提升交际质量,这意味着译者要有丰富的知识储备。要做到这一点,固然要平时多积累。然而,全球信息化的当下,无法保证所获取知识的准确性。很多译者虽然积累很丰富,但因为考据不足,都有类似“‘伊朗历’就是‘伊斯兰历’”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译者在译前准备乃至实际翻译时,对所掌握的跨文化信息应认真思索、考据,否则易导致错译,甚至造成严重后果。
语言能力是一个复杂的概念,体现在译者对语言的听取、辨析、表达等多方面[17]。很多学者强调,语言能力是翻译能力的基础[18-19];在翻译处理译文(语)时,译者必须达到甚至超过原作者(说话人)的语言水平,才可准确“理解与输出译文”[20]1-10。因此,译者仍要注重对本族语英语语言能力的培养。这是因为,ELF毕竟还是一种英语变体,仍要遵循其基本交互规则,否则无法完成沟通目的。
笔者基于对英语发展及争论的研究,以及对粤西某城市的翻译实践总结,认为英语成为一门国际通用语后,由于译者的服务主体变为英语的非本族语者,翻译语境从单一文化变为多元文化。为适应这种变化,译者应适当调整自己的角色。例如:转变工作态度,努力适应各种英语变体;优先保障交际质量,不为求关注而炫耀本族语英语技能等。此外,译者还可利用对交际双方语言文化知识的了解,合理加入对话,提升翻译(交际)质量。不过,由于资讯泛滥导致人们难以辨别信息的真假,译者对所掌握的跨文化信息要进行认真考据,且由于ELF仍受英语基本规则限制,译者在学习语言知识时仍应以熟练掌握本族语英语为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