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戚继光的战术思想——兼论其对孙子战术思想的发展

梁娟娟

（滨州学院 孙子研究院，山东 滨州 256603）

孙子和戚继光都是齐鲁大地上杰出的军事家，前者精于理论，留下了不朽的军事名著《孙子兵法》，参加过一场柏举之战，语焉不详；后者南抗倭寇，北击蒙古，不仅战功显赫，还留下了《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弥足珍贵的军事学著作。两人相隔了两千年，却因在军事思想上的一脉相承而联系在一起。可以说，戚继光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卓越的成就，与他善于学习和应用《孙子兵法》等军事理论著作密切相关。他说：“兵之有法，如医之有方，必须诵习而后得。”［1］卷十四344又说：“韬钤不谙，终非全材。”［2］《杂集》卷一200对《孙子兵法》尤为推崇，言：“孙武子《兵法》，文义兼美，虽圣贤用兵，无过于此。非不善也，而终不列之儒。设使圣贤，其人用孙武之法，《武经》即圣贤之作用矣。”［3］《愚愚稿上》262戚继光对《孙子兵法》的理解，不拘泥于详细研读、注解其中的字句，而是将孙子深邃的思想与当时军事斗争的实战相结合，“师其意，不泥其迹”［1］卷十四344。尤其是在抗倭的实践中，他日益发现《孙子兵法》的无限妙用，言：“数年间，予承乏浙东，乃知孙武之法，纲领精微莫加矣，第于下手详细节目，则无一及焉。犹禅家谓上乘之教也……”［1］《纪效新书自序》6-7创造性地将孙子的战略、战术思想应用到实践中，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作战方略，如算定战、歼灭战、攻心战、突袭战，真正做到了用兵如神。

一、知彼知己，知天知地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计篇》）又说：“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孙子兵法·地形篇》）战争是事关军民生死、国家存亡的大事，必须慎重对待，战前需要在庙堂之上举行会议，战中要时时摸清对方的真实情况和意图，以期“践墨随敌”。对此，戚继光深以为然，他发挥和实践了孙子的“庙算”和“知胜”思想，强调未战先算的“算定战”。他说：

夫大战之道有三：有算定战，有舍命战，有糊涂战。何谓算定战？得算多、得算少是也。何谓舍命战？但云我破着一腔血报朝廷，贼来只是向前便了，却将行伍等项，平日通不知整饬是也。何谓糊涂战？不知彼、不知己是也。

数万之众，堂堂之战，岂是待交手之后方决胜负之物耶？须是未战已前，件件算个全胜，使他寸刃不得伤我，一交手便讨他些便益，乃为用众之道。［2］《杂集》卷四《登坛口授》273-274，289

根据战前有无精心筹划和探察敌情，戚继光将战争分为“算定战”“舍命战”和“糊涂战”三种。他不赞成仅凭一腔热血就与敌人死打硬拼的“舍命战”，更反对“不知彼不知己”的“糊涂战”，而是提倡“算定战”。“算定战”就是在战前将敌我双方的情况都调查清楚，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可以在战中“使他寸刃不得伤我”的有准备、有把握之战。

如何才能做到“算定战”？简言之就是知彼知己、知天知地。知彼知己方面的具体做法就是通过广派斥候、使用间谍了解敌情。在东南沿海，“夷情谲诈”，倭寇频繁使用间谍，“往往海洋捉获魚樵、船只，就用被掳之人驾船而伏贼其中，突然登岸扣关，出我不意”［4］卷二42，致使明军屡屡失利。嘉靖三十九年（1560）三月，戚继光被任命为台金严参将，负责台州、金华、严州三府的防务，针对当时的海上形势，他上疏提出“缮亭邮，谨烽堠，稽尺籍，除戎器，具舟师，置间谍，严号令，广询谋”［4］卷一39等八条建议，在加强练兵的同时，派斥候、间谍搜寻消息，水陆备战，以御强敌。嘉靖四十年（1561）正月，戚继光颁布《定伏路条约》，直言“惟斥候瞭望，兵政所先”，令“将陆路哨守、号令、军法合行给发，遵守备习”，“如有警，不分昼夜，责其依照举号，走报贼情”，务必使“表里兼制，内外咸备，令贼无隙可乘，自足以消奸宄之念，而保金汤之固矣”［4］卷二42。并在台州大造舰船，除了苍船、福船等大型战船，还造了开浪船、网船等吃水较浅，行动迅疾的小型船只作为哨探船。

嘉靖四十一年（1562）八月，福建之战打响，倭寇派“奸民李十板、张十一伪降，意在侦逻虚实”，戚继光侦知其意图后，招降二人，让他们戴罪立功。翌日，分兵两路，一路以“李十板为乡导，由山东铺进”，另一路以“张十一为乡导，由兰田渡进”［4］卷三84，戚继光得以顺利进军山东铺和兰田渡。嘉靖四十三年（1564）正月仙游之战中，戚继光俘获倭寇的间谍头子洪子政，将其收为己用，“纵之，使行间，以谍贼伪焉”。二月初一，“子政报贼约于初三日起营”。戚继光接报，“亲历近巢深青，度形势，布分哨”，“以北路守备王如龙将左军，把总陈濠将中军，南路署守备耿宗元将右军，义总吴京、典史傅税、吏员金文通为督阵，子夜衔枚肃进，设伏深青”。此役因得到敌人的确切情报，大获全胜，“计斩首一百七十七级，救俘男女三千人，获甲仗五百九十四件”。［4］卷五132-133

孙子曰：“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孙子兵法·地形篇》）在战争中，仅仅做到知彼、料敌还不够，还要知己。明朝中期军政腐败，士兵久不训练，将领一心只为私谋。嘉靖三十五年（1556），戚继光任分守宁波、绍兴、台州参将，任上，他就发现：

浙为东南财赋之区，承平日久，民不知兵。顷缘奸商勾引倭奴犯顺，一时变起仓促，浙、直骚然。而兵乏训练，当事者悉从权宜之计，远调诸省劲卒及土夷诸兵，虽微有成功，而狼子野心终难控驭，且沿途剽掠甚于盗贼。万里衍期，兵来寇去，缓急不济。绳之以法，则怨而犯上；宠之以恩，则玩而殃民。夫客兵既不足恃，而然（燃）眉之急又不可缓。［4］卷一18

奸商勾结倭寇，为虎作伥；调兵御敌，则所调之将兵沿路劫掠，焚毁民舍，掠夺民财，如同盗贼。更有甚者，将兵中杀良冒功的行为屡见不鲜，台州大战中曾任兵备副使的凌云翼曾说：“今各领兵官员既不能奋勇运谋，为地方保障，往往将被掠逃回或穷乡避难之民，杀以报功，故行路者，若非成群，不敢独行，是不能御贼，而反为民贼矣。”［5］卷一一《经略·禁妄杀》1010戚继光在组建义乌兵之前，其麾下也有杀良冒功的现象。嘉靖三十七年（1558）四月，倭寇侵犯温州，戚继光疾驰救援，在打退敌人论功行赏时，却见：“部卒有持一级来者，双眸炯炯不瞑，心知其冤。忽一卒至前，抚而恸曰：‘此吾弟也，即伤，未及死，今何杀之？’持级者语塞，遂斩之。反视，目已瞑矣。又一兵持童子首，约十五六者。曰：‘赤子何罪，敢忘杀乎？’亦斩之。”［4］卷一21-22明朝将兵如此为祸百姓，何谈弥盗安民？正因深知此弊，戚继光才组建义乌兵，严明纪律，勤加操练，是为之后屡立战功的戚家军。

面对不同的对手，戚继光总是在充分了解敌情的基础上，制定相应策略。在面对广东的“山寇”时，戚继光说：“窃照山寇之起伏无常，军中之机宜贵速。因敌转化，其形莫窥。或抚而示之剿，以夺其心；或剿而示之抚，以缓其计；或致贼于榻下而与之共卧，或饵贼以馈遗而离其腹心，或特悬转化之权，或佯责有司之失。”［6］卷一《经略广事条陈勘定机宜疏》22针对倭寇“善跃”，又惯用长刀的情况，戚继光认为：“我兵短器难接长器，不捷，遭之者身多两断，缘器利而双手使，用力重故也。今如独用（长刀）则无卫，惟鸟铳手贼远发铳，贼至近身再无他器可以攻刺，如兼杀器则铳重药子又多，势所不能，惟此刀轻而且长，可以兼用，以备临身弃铳用此。”［1］卷四《手足篇·长刀解》82-83

戚继光曾转战南北，北部边防的地形跟江南大有不同。“西北地利，坦夷无险阻，获以方列并驱”；“江南则地多沮泽，行者不得比肩”，地形迥异，若“行阵与西北同，何以战？”根据不同的情况，戚继光在江南创“鸳鸯阵”，“间长短兵夹队而进”［4］卷一34，更适合南方地形。戚继光在“都督同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时，分析蓟镇地形有三：“平原广陌，内地百里以南之形也”“半险半易，近边之形也”“山谷仄隘，林薄蓊翳，边外之形也”。不同的地形适用不同的战法：“寇入平原，利车战。在近边，利马战。在边外，利步战。三者迭用，乃可制胜。”［7］卷二百十二《戚继光传》5612-5613

二、集中兵力，大创尽歼

战争的常态是以多胜少、以强胜弱，在时间、地点、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将领无不希望打一场代价最小的战役，故孙子言：“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孙子兵法·谋攻篇》）强调的就是集中兵力的原则。戚继光在对倭作战中提出“非大创尽歼，终不能杜其再至”［4］卷一18，主张打歼灭战，尽数消灭敌人。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主张集中兵力。他说：“倭奴鸷悍技精，须用素练节制劲兵，以五当一，始为万全。”［6］卷一《请重将权益客兵以援闽疏》5嘉靖四十年的台州大捷就是戚继光施行集中兵力，“大创尽歼”的典范。是年四月，倭船数百艘，人数达一二万人，在十余处登陆，一时之间“人情汹汹，檄书人马交错于道”［5］卷九《大捷考·宁台温之捷》764，浙江沿海，象山、奉化、宁海、瑞安、乐清诸县，以及中中、大嵩、桃渚、新河、楚门、健跳、隘顽诸卫所形势危急。另有倭船50余艘2 000余人，窥伺宁波、绍兴外海，此处正是戚继光的驻防处。他亲率舟师巡逻海上，倭寇见台州早有防备，遂罢去。四月十九日，鸟嘴夷船16艘停泊于象山海口东塔，既而从奉化的西凤登岸，于夜间在宁海一都团前大肆抢掠。目的是“以数舟为饵，计欲牵制松、海诸军，而后以多舟肆犯”［4］卷二56台州。判明敌情后，戚继光作出部署，一部守台州，一部守海门，自己亲率主力奔赴宁海。时任直浙总督的胡宗宪亦指示：“贼虽分侵，不可堕其计中，辄便分兵应策，当并力合势，先讨其重大者，然后以次剿除。”［5］卷九《大捷考·宁台温之捷》768新河之战胜利后，进犯桃渚的5艘倭船计500余人乘隙侵犯台州。戚继光率2 000人自宁海西南的梁王昼夜疾驰赶赴台州，在花街与敌交战。他鼓励将士“亟须灭贼而后会食”［4］卷二59，一举杀敌308人，生擒贼酋2人，解救被俘民众5 000余人，此战大获全胜。在兵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戚继光的做法是创造条件，造成既定时间和地点上的优势，再与敌交战。花街之战后，上峰岭战斗打响，戚家军以1 500人对倭寇2 000人，敌众我寡，但倭寇的一字长蛇阵绵延20余里，不能集中兵力。戚继光抓住这一点，据险设伏，一举击溃敌军。

孙子认为在兵力一定的情况下，防御也要集中兵力进行重点防御，否则“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孙子兵法·虚实篇》）。对此，戚继光深以为然。在调任蓟镇后，他发现蓟镇的边防线很长，“蓟十区，延袤二千余里”，“每一垛二三军守之，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所以戚继光建议“如险不能犯处，止需墩哨守望，而并军于冲所”［6］卷二《练兵条议疏》51，就可集中兵力歼灭入侵之敌，而避免了各处防御不牢的弊端。为此，他还组建车营，大力修补城墙、创造性地骑墙修筑了千余座空心敌台，使“沿边台垣”成为“守中之战”［6］卷四《议台官习艺》143的依托，极大增强了蓟镇防御。

《孙子兵法》十三篇，所论甚多，最令世人叹服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核心战略。不战而屈人之兵，说到底就是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就是要集中兵力。集中兵力防御，可御敌于外，收到不战而胜之功，是谓：“‘全军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为第一着，为最上策也。”［2］《杂集》卷四《登坛口授》282集中兵力进攻，亦可达“杀人三千，我不损一”的目的，即戚继光的“称比之术也”［1］卷三48。在实战中，戚继光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在集中兵力歼灭敌人的同时，使己方的伤亡最小。南湾之战，擒斩敌人281级，己方伤4人，无一人阵亡；花街之战，擒斩敌人310人，己方阵亡3人；上峰岭之战，斩获敌首349级，己方阵亡3人；横屿之战，擒斩敌377人，己方阵亡13人；牛田之战，擒斩敌698人，己方无一阵亡……以如此小的代价获得如此惊人的战果，在中国古代史上除了戚继光，没有其他人。

三、激励士气，攻心制胜

士气是士兵战斗力强弱的精神意志，也是无畏的战斗精神和抗争决心的集中体现，临敌应战，士气决定战争胜负的走向。对于如何激励士气和利用士气胜敌，孙子论述不多，《孙子兵法·作战篇》言：“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孙子兵法·军争篇》又说：“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孙子认为，对敌作战中可以通过奖赏的方式激励己方的士气，面对士气旺盛的敌人，要待到其士气低落后再与之作战，方可降低战争损耗。戚继光对于士气的理解与认识，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比孙子前进了一大步。在理论上，他明确指出“气”来源于“心”，并对症下药，指出练气的根本在于练心，并通过对将士进行爱国爱民教育、身先士卒的感召等方式激励其奋勇杀敌的意志。在实践中，他主要通过三种方式激励士气，赢得战争：

第一，明赏罚，励士气。用赏罚来激励士气，是行军作战中的常用方法。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孙子就说“施无法之赏，悬无政之令”（《孙子兵法·九地篇》）可以激励士兵死地求生的战斗士气。戚继光说：“世之情事有重于死者，有甚于生者。必佐之以不时之赏，斧钺之威，而行吾仁义于其中，乃为有本之用矣。”［1］卷十一《胆气篇·胆气解》213花街之战中，倭寇以“一字大阵”对抗明军，“一渠贼左挟矛右挟刃尝我军”，戚继光拿出自己价值二百金的银铠甲激励士气，言：“有能首枭此贼，即以此铠酬之，为首功劝。”［4］卷二59果然，有一壮士朱珏应声而出，手刃敌人，并连斩七人，极大振奋了士气。嘉靖四十年十月平定江西叛乱的战斗中，戚继光“出首饰藏金二百以悬赏”，激励士兵英勇杀敌；战后，论功行赏，论罪行罚，“首功者陈大成等，阵亡者胡文忠等八人也，其刀仗俱议给冲锋为赏”；“而火其财货衣物，罪不如约者二十人，而斩其尤者三人”，概因戚继光“恶其气不盈也”［4］卷二75-76。

第二，倡忠心，明士气。戚继光认为军队存在的目的就是“保障生民，捍御内地”［8］卷首《纪效新书总叙·新任台金严请任事公移》8-9，在他看来，一个合格的军人，必须具备“卫国保民”的“国士”意识，他说：“凡军称曰：军士、战士、力士、勇士、义士、士卒。夫必称曰‘士’者，所以贵之也。朝廷之命名贵士如此，望其出力疆场，卫国保民，其责非轻。”［1］卷十一《胆气篇·戢滥差》232-233“出力疆场，卫国保民”，这就是忠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则是尽忠义的最高境界。士兵对国家、人民的忠义之心越强烈，在战争中为国君出生入死、不怕危险的信心和斗志也就越强烈。正是鉴于此，在实战中戚继光时刻以卫国保民的情怀激励士兵奋勇作战。嘉靖四十年四月二十八日，倭船18艘载倭寇2 000余人进犯台州，戚继光只有1 500余人，以少战多，令县尹“以父母赤子之义”激励士兵，誓师曰：“往战以众，今以寡。愿与若等约者三：毋尚首功，无掠辎重，毋轻刃胁从。前驱者连击贼，无留行；后伍取级，毕而献状。获贼首五百，予前驱者千金。七百倍之，千又倍之。所得辎重，遍赐军中。贼未破，争取财者罪死。军中立一白帜为信，凡胁从空手伏帜下，悉放还，毋为贼树党也。”戚家军士气高涨，“贼亦不敢侵犯府城”［4］卷二61。五月十七日，犯宁海团前的3 000倭寇因被戚家军所阻，退回长沙登岸，“伐竹刊木”，准备南攻隘顽，并劫掠大量民众。戚继光得知这一信息，当即召集将士，“授以方略，戒以毋取财货，毋贪首功”，以解救民众为首要任务。并告诫军士说：“被掳子女，皆吾类也，宁无俘馘功，惟祈救此生灵足矣！甚勿妄杀，且禁火攻。”不以立功为目的，但以解救民众为目的，听闻此令，“士卒无不感奋泣下者”。是役，“释繋累子女千二百有奇，各听自散”；另有“幼弱妇女无归者尚七十余人，尽收入隘顽，给衣食，出示亲属认领。”［4］卷二64-65

正是由于戚家军爱民、保民才赢得了民众的爱戴，嘉靖四十一年七月，两浙为感念戚继光，“诸荐绅人士扬诸诗歌不下千百，乃复创立生祠，肖像祀德，刻诗庑壁，勒碑纪勋，以永其传焉”［4］卷三81。随后，戚家军奉命入福建抗倭，鉴于之前在福建抗倭的军队由于“典兵者失制，遂有‘贼梳兵篦’之谣”的旧例，戚家军将入闽，福建“人心犹怀震慄”，“及睹移檄仁义之言，而疑信者半，曰故事耳”。等戚家军入境，“号令金石，秋毫无犯，民乃以手加额曰：‘今日始见仁者之师矣。’”戚家军所到之处，民众“箪食壶浆，争相馈饷”［4］卷三83。民众认同戚继军，戚家军亦从民众中汲取了征战沙场的无限勇气。

第三，招降卒，鼓士气。东南倭乱不仅仅是来自东洋的倭寇还有被迫屈从于倭寇的沿海人民，这些人受倭寇节制，不得已为其驱使。对这些人，戚继光的做法就是招降，招降了这部分人就减轻了抗倭斗争的阻力，亦振奋了士气。嘉靖四十年十月，戚继光率兵入江西平叛，起义军首领张大旗率兵抵抗，戚继光令兵高呼“胁从平民听便，投戈自散”，“当阵释去者千人”，士兵“一鼓而前，斩其巨酋”［4］卷二75，击败敌人。嘉靖四十一年八月，福建之战中，戚继光带兵进入宁德，“先下胁从肆眚之令，抚收张湾、黄坑、南埕之党”；当时“张湾民居数千从倭，导之流劫，故首释其罪而散之”，减少了战争阻力。又捕获倭寇的间谍李十板、张十一，为招降二人，戚继光焚香誓天：“是类初则为倭所胁，后随导倭为贼，罪本不赦，而原为我之赤子，迫于无救，以至于此。今愿减己寿以全众命，决不妄肆诛戮。”李十板、张十一见戚继光“推诚恺切，遂信悦输心效命”，为戚家军向导。军行至张湾，因戚家军“不杀一人，不毁一屋”，被迫从倭的民众“皆蒲伏叩首请罪”，“愿自效力”，并自愿“入山相谕，瓦解者千有余人”［4］卷三84-85。为顺利进军扫平了道路。

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孙子言：“兵者，诡道也。”一切隐蔽自己真实意图以麻痹敌人的行为，其最终皆为达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孙子兵法·计篇》）的效果，诸如出奇制胜、避实击虚、速战速决都可达到目的。在实战中，戚继光多采用伏击、佯动等打法，或迷惑对手，或速战速决，明显起到了“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效果。

嘉靖四十年四月新河大捷时，戚继光正率兵赶往宁海西南的梁王，接到新河敌破，进犯桃渚之敌焚舟南犯的消息，立即判定此股敌人的目的应是乘隙进犯台州府城。于是，戚继光“决意转宁海而驰赴台城”。二十七日，戚继光带兵从桐岩岭疾驰赴台州，其时“兵皆绝粒”，“兵行七十里不得食”，“期入城中会食”。当时“台城久雨多倾圮，又因议建敌台，折毁二十余处未修，兼兵将俱出，贼潜布奸细侦得其虚，欲掩袭之，故贼皆偃旗息号疾奔，期入台城会食”。当戚继光大军抵达城外时得知倭寇已经到达靖江山下，“潜抵花街，距城二里”，得闻警讯，将士“莫不弃食以从”，“比凯旋，火兵之炊方熟”［4］卷二58-60。此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迅速出击，打敌人以措手不及是制胜诀窍。

五月初五，上峰岭战斗打响，倭寇2 000人，排了20里的队伍过上峰岭。戚继光早已预料到，“乃引兵伏上峰山，先处战地，以逸待劳”。为免泄露形迹，戚继光命令士兵“各斩一松执之，人影其身，远视俨如丛林”。倭寇经过上峰岭南侧，见山林寂静，不似有兵，毫无戒备。等倭寇过了一半，“我兵弃松而起，铳喊突发，乘高奋击”；此时，倭寇的“前队方欲驻炊山下，见兵起，即回首对垒”，仓皇不得兼顾，退守北面小山。其山“岭峻削如柱”，山势陡峭，“贼恃高攻下，据险拒我”［4］卷二61-62，戚家军临危不惧，奋勇登攀，迫使敌人仓皇逃窜。戚家军“并力克敌”，三战三捷，斩杀敌人344人，俘获敌酋5人，解救被俘民众1 000余人。此战的胜利，戚家军的英勇杀敌固然是重要原因，但在战术使用上的据险设伏、出其不意则是制胜的关键。

嘉靖四十一年七月，戚继光率精兵入闽抗倭，顺利收复横屿后，乘胜入福清。为麻痹敌人，戚继光故意散布消息：“我兵远来，须养锐待时而动，非朝暮可计也。”［4］卷三89倭寇遂不防备，戚继光则于当夜奔袭敌营，全歼杞店之敌，给牛田倭寇主力以歼灭性打击。

孙子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孙子兵法·谋攻篇》）又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兵法·虚实篇》）戚继光深得孙子上述思想的精髓，始终以保国卫民为己任，以最少代价换取最大胜利为追求，因敌制胜，灵活用兵，南平倭寇，北御蒙古，为明王朝的安宁作出了卓越贡献。上峰岭之战后，兵备唐尧臣捷报云：

（戚继光）忠信廉洁，三军乐与同怀；果敢英明，八面俱堪应敌。赴宁海目无内顾，毅然绝裾之风；宿梁王身据必争，屹矣长城之峙。以疲寡而大捷，俄顷一卒不损，当险厄而纷登如坦，万俘生还皆由威信交孚，不蹈时弊，故能因敌变化而尤巧于速也。虽古名将，何能并之？以上数战，兵德有五：不顾首级，直杀无前，以求全胜，一也；挥金不顾，贼不能饵，二也；俘系之人，挥之使去，三也；围焚方战，财、级听其然毁，四也；三军一心，不爽军令，五也。东南土著之兵，信无出其右矣！［4］卷二63

这既是对戚继光用兵以求万全的最好总结，也是对他戎马一生一心为民初衷的最佳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