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锦丽
(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世界正在进入老年社会。全球不断加剧的人口老龄化赫然耸现成为我们都不得不正视的一个全球性的命题。在西方传统上,衰老曾是公共生活的禁忌话题之一,但是随着西方人口老龄化普遍发生,社会文化的变迁,近年来涌现出大量关于老人题材的文本,文学老年学应时而生。在诗学范畴内,文学家和哲学家曾深刻地表述人类衰老中的孤独历程,尤其是文学家们通过作品把老年人的问题情景化、具体化了。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晚期的几部有关老年生活题材的作品就探究了被边缘化的老年女性的身份困境。文学老年学试图摆脱传统老年生活模式的束缚,建构老年自我发现、自我肯定的新身份,寻找有关老龄化的新主题。然而,由于文学老年学的前期研究者多是女性学者,当下的老年研究更多地关注白人女性作家本身或是作品中的老年白人女性形象,这种“一边倒”的研究倾向,其缺陷一目了然,毕竟衰老人群中不单单只有女性和白人。
年龄作为人类的生理特征,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社会现象。老年或者说老年人这一独特的身份和文化建构特质在文学创作中得到了历时性的表现,也为文本阐释提供了新的切入视角。本文尝试突破现有的研究范畴,把焦点对准美国南方著名的黑人作家欧内斯特·盖恩斯(Ernest J.Gaines,1933— )的老年书写。盖恩斯是当代美国继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之后最有影响力的南方小说家之一。他的文学创作,文字简洁却涉笔情深,渗透出历史学家的眼光和哲学家的智慧。在南方黑人文学中,盖恩斯用自己独特的艺术笔触,对老年人生的众生态进行了生动的描述和反映。他的老年书写挑战了衰老的原型定式,强调老人意义主体的身份,并以其深厚的生活底蕴和丰富的文化内涵而独具特色。
古往今来,世界上不同文化对老年人的态度都不相同,褒贬并存。从16世纪到20世纪中期,西方的老年观念也经历了根本性变迁,老年不再是人生之旅的精神驿站,而被驱赶到了社会边缘,成为“他者”,被西方媒体称之为“灰色海啸”。法国著名的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大卫·勒布雷东(David Le Breton)在《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一书中指出,“老龄就是这样一个‘灰色地带’,涉及不确定的、有些荒诞虚幻、迷失于世的一个人群。……老龄渐渐淡出了象征领域,它有违现代性的核心价值:年轻、魅力、生命力、工作、性能、速度。老龄不禁成为一种被抑制的欲望的化身,与‘残疾’、疾病、垂死或死亡本身无异”(1)大卫·勒布雷东:《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王圆圆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207-208页。。西方文化赋予衰老的负面意义源于从柏拉图时代就获得系统表述的二元论。世界被简化为理性存在-非理性存在的二元对峙,理性存在则被授予统治他者的特权。因此,一系列的二分法被建立起来,其中就包含青年老年、主体客体、生命死亡等等。二元论根据其专横的逻辑,组建出高与低、贵与贱、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它并非合法地强调差异,而是非法地推出了等级制结构。纵观人生命的自然发展历程,呈现出中间“强”两头“弱”的态势,幼儿与老人在生活中表现出柔弱的特质。所以,我们的社会崇尚青春、害怕衰老,不愿直面年老带来的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20世纪七八十年代,英美等发达国家老年人的比例急剧上升,社会对老年人的关注与日俱增,与老年相关的新术语大量出现,如“老年学”、“老年保健学”。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逐渐步入老龄化社会的背景下,老年学与文学相结合催生了新的跨学科——文学老年学。“文学老年学”一词是由安妮·怀亚特-布朗(Anne M.Wyatt-Brown)最早提出的。怀亚特-布朗早在1990年第4期的《衰老研究杂志》(JournalofAgingStudies)上撰文《文学老年学的成年》(“The Coming of Age of Literary Gerontology”(2)Anne M.Wyatt-Brown,“The Coming of Age of Literary Gerontology”,Journal of Ageing Studies,Vol.4,No.3,1990.)介绍了她本人以及其他学者在文学领域里关于老年话题的研究情况。作为文学老年学的领军人物之一,怀亚特-布朗一直坚持从文学的视角思考老年学问题。弗洛伊德、荣格、拉康等的理论被全面地应用于老年文学领域使文学老年学中的心理分析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学者伍德沃德(Kathleen Woodward)还在其著作《衰老与不满》(AginganditsDiscontents:FreudandotherFictions)中提出了“老年镜像期”的概念,弥补了心理学分析中对衰老的忽视。目前,文学老年学依托文学文本,借鉴自然科学、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等领域的成果和理论来阐释衰老主题。古列特(Margaret Gullette)的著作《文化催人老》(AgedbyCulture)就试图建构文学老年学自身的理论体系。事实上,不管文学老年学在后来的研究中内涵和外延如何扩大,如何衍生出新的学科,甚至试图走出文本、指向社会普适价值,但其总体上都是“追求以文学的手段或视野来考察人类整体的衰老状况,来思考当代文明社会所无法回避的人口结构与人类文明的衰老进程”(3)邓天中:《面对衰老文学何为——文学老年学与衰老创痛》,《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
“老年”一直是文学中的传统母题,但是文学中的老年人常常被简单化,更多地成为一种象征:历尽沧桑,阅尽人生之后被凝固成了雕像,被概念化,成为符号。苏格拉底和上帝的形象都是长者,灰白长须,身着长袍。《李尔王》中,李尔刚愎自用,他的行为背天违常,最终无法逃脱被后辈所超越、抛弃的命运。《宠儿》中,老年贝比·萨格斯将生活的全部行为简化为“颜色”,她的这一病理现象与她的“肤色”和种族紧密相关,同时也被赋予了更多的文本符号意义。不管是褒还是贬,文学中老年形象的这种浪漫化的处理都容易将老年人脸谱化、扁平化,忽视了老人的深刻性和现实性。岁月的沉淀,经验的累积,个性的积淀,使老人们超于阶级、性别和种族分界,自成一类,十分特殊,难以替代或“简化”。英国学者霍普沃斯(Mike Hepworth)致力于通过文学老年学建立一个空间来批判传统文学中有关老年的负面情感原型,诸如老年悲观主义、仇老等。怀亚特-布朗也提出“整体人生”这一概念,尝试展现老年艺术家的文学创作之路。这些或许使得文学老年学相比其他人文艺术形式在探讨老年问题时走得更远些。文学老年学的跨学科性就是针对传统领域里对人类衰老研究不足的现象,借助文学作品的丰富想象力,探讨老年学的复杂问题,聚焦文学作品中的老年书写,希望人们能从老年智慧的沉淀中获益,从而反思个人与社会该如何面对衰老和死亡等相关问题。
非裔美国作家欧内斯特·盖恩斯出生于美国南方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乡村农场,自幼就与养育他的这片土地和黑人民众有着深厚的感情。只有写到他土生土长的南方,他才会有创作的激情和灵感。他一生都在书写的那个虚构的路易斯安那州乡村可以与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相媲美。他的小说把路易斯安那州乡村特有的经历与人类的普遍生存命运结合起来,使其作品内涵丰富、意义深远。盖恩斯笔耕不辍,目前已有八部著作出版,包括两部短篇小说集和六部长篇小说。其中,长篇小说《简·皮特曼小姐自传》(TheAutobiographyofMissJanePittman,1971)的出版奠定了盖恩斯在美国文坛的重要地位,成为他文学生涯的新起点。时隔22年之后,另一部长篇小说《刑前一课》(ALessonBeforeDying,1993)的出版让他再次登上了创作的高峰。
盖恩斯是一个有“老年情结”的人。在他八岁那年,他的父亲把妻子和孩子托付给农场小盖恩斯的姑姥姥奥格斯提恩·杰佛森小姐后,独自离家出走。下肢瘫痪、不能站立的姑姥姥照看着盖恩斯兄妹七人,等到盖恩斯的母亲去新奥尔良打工后,抚养和教育这七个孩子的重任就全部落在了她身上。对此,盖恩斯一直感怀于心,在他后来的多次访谈中一再提到。他的姑姥姥不能直立行走,但她什么都做——洗衣、做饭、照看着孩子们。她从来不坐轮椅,就在地上爬来爬去,爬到园子里干活——除草、铲地、捡核桃,再爬回到屋子里。姑姥姥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别人也不觉得她可怜。姑姥姥坚强、乐观的品格给幼小的盖恩斯带来了一种强大的精神感召。姑姥姥因不能行走,又热情好客,农场的老人们经常来看她。盖恩斯就在这群老人身边长大,倾听他们的故事,熟悉他们的语言。他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来自哪里。这里的老人,抚养我长大的姑姥姥,这就是我想写的。”(4)Rose Anne Brister,Ernest J.Gaines,“The Last Regionalist?An Interview with Ernest J.Gaines”,Callaloo,Vol.26,No.3,2003.
南方乡土经验所建构起来的情感结构,深刻地影响了盖恩斯的书写基调。盖恩斯的老年书写浮动着对姑姥姥的敬爱、感激以及对老年黑人命运的思索。他作品中塑造的老年黑人形象挑战了传统老年书写中的老年客体化的定式,让人难以忘怀。老人们对南方故土的眷念以及在困境下坚韧不拔的生存意志,都是年轻黑人永恒的精神力量,即如其小说《凯瑟琳·卡米尔》(CatherineCarmier,1964)中所言:“他们像大树,像岩石,像大海,这些老人们啊,永远那么冥顽不化,永远不会轻言放弃。”(5)Ernest J.Gaines,Catherine Carmier,New York:Random House,1964,p.171.
世界文学传统中,民间传奇和英雄故事经常出现一些模式化的情节,如儿童或英雄一旦遭遇危险或是身陷困境,就会有睿智的、拥有法力的老人及时出现并给予帮助。荣格的原型描述中就有智叟形象这一类。诺思罗普·弗莱(Northrop Frye)也认为,“在天真的类比中,神祇或超乎世俗的人物通常都是像普罗斯彼罗那样具有魔力的慈父般的智慧老人”(6)诺思罗普·弗莱:《批评的解剖》,陈慧、袁宪军、吴伟仁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215页。。这些老人形象代表着人生智慧,也代表着传统文化权威。的确,世界上无论哪个民族、哪个时代,老人与传统文化都有着一种密切的亲缘关系,传统文化精髓在老人身上得到了最为淋漓尽致的表现。因此,老人往往是社会文化和价值规范的引领者。
20世纪中期,传统价值观的消解现象已露端倪。年轻黑人的价值观受到美国社会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文化的刺激已经出现偏差,显示了与传统文化的断裂。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也受到了城市化、市场化的全面冲击,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饮食、休闲娱乐的方式和内容无一例外都发生了深刻改变。盖恩斯的作品对这一现象开始反思,试图在文化层面上探究问题的根结所在。小说《在父亲家中》(InMyFather’sHouse,1978)的主人公菲利普在小咖啡馆里遇到了皮特斯老人,老人无不感慨道:“很少有老人来这里了,偶尔会有孩子们到这里来逗留一下,但他们目空一切,不尊重任何人。当今的孩子们已经不知道尊敬他人了……我还能记得从前是那么美好,那么美好。”(7)Ernest J.Gaines,In My Father’s House,New York:Random House,1978,p.152.无疑,老人的话暗示了目无尊长的年轻黑人已经失去了南方黑人传统文化中的温良敦厚的优良品质,表明了传统文化在年轻黑人中的遗失。小说《凯瑟琳·卡米尔》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南方黑人社区衰落、大批黑人北迁的背景之下,主人公杰克逊在北方读完大学后,并没有如他的姑姥姥夏洛特所愿返回南方社区从事黑人教育工作,而是留在了北方。他的姑姥姥为此悲痛欲绝,幸得阿姆斯特朗牧师的开导,才让她豁然开朗,找到心灵的依托,超越个人的得失,原谅了杰克逊。盖恩斯笔下的年轻黑人知识分子,他们大多都离开南方到北方接受过高等教育,也受到了白人的价值观浸染,对日渐衰败的黑人社区以及黑人传统文化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疏离。这种疏离让年轻黑人在归属感和文化身份方面都面临着种种危机。从《凯瑟琳·卡米尔》中的杰克逊到《刑前一课》中的格兰特,我们都能感受到年轻黑人知识分子的迷茫与挣扎。
与浮躁虚无、彷徨无助的年轻黑人相比,恪守传统文化的老年黑人用他们的厚重为年轻黑人筑起了一座精神的堡垒。他们或许谨慎、保守甚至墨守成规,但他们代表着过去,代表着南方黑人的传统,对黑人文化的认同使他们在种族歧视的艰难处境中更加的笃定与坚韧。盖恩斯的成名作《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的主人公简·皮特曼就是一位处处闪现着精神光辉的岁逾期颐的老人。小说的扉页上写着:“为了缅怀我深爱的姑姥姥奥格斯提恩·杰佛森小姐,她一生都没直立行走过,但她却让我懂得站立的重要性。”(8)欧内斯特·盖恩斯:《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紫军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1年。简·皮特曼经历了从奴隶被宣布解放到黑人运动的百年历史。她既是历史见证者,也是参与者。在种族势力猖獗的路易斯安那州乡村农场,简是不幸的,但她勇敢、睿智,像一棵具有旺盛生命力的野草,扎根于岩石裂缝之中,活得顽强而坚韧,有着黑人母亲的价值意蕴。
《简·皮特曼小姐自传》讲述了诸如1877年北方军队大批撤离、联邦政府背弃了黑人等重要历史事件,但是对于简而言,日常生活才是可靠的避风港。正是出于这样的认识,盖恩斯勇于书写简日常生活中的琐细事情。他用传神的笔墨使简的母亲形象真实而丰满,并以此构筑起简的精神大厦。南方见证了简的生活和爱情。她不能生育,但却待内德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声称不信巫术,但却为梦见乔死亡而去请巫师解梦。她喜欢钓鱼,打棒球,吃香草冰淇淋,让别人读笑话给她听,还在晚年皈依宗教。晚年的简想回到黑人社区曾说:“罗伯特告诉我,等他叫我离开时,我才能离开。我告诉他,我这么大年纪了,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我告诉他们我想走,我想搬到黑人区去。”(9)欧内斯特·盖恩斯:《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第237页。此时的简已无所畏惧,年龄赋予她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简的暮年生命犹如天边的一抹斜阳,虽即将消逝,但内涵丰富,卑微中散发出从容不迫的温润的气息。在小说细节刻画中,简的性格得到了升华:善良、睿智、豁达,成为一种诗意化的形象。她的形象深入人心,成为盖恩斯老年书写的一个典型女性形象。
简的年龄、力量以及智慧超越了她的时代,成为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桥梁。她是一种崇高的感召,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就像那棵她尊敬并经常同它谈话的老橡树一样。年轻带头人吉米到教堂寻求简以及其他老年人支援时曾说:“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们是坚强的。我需要你们,因为我的身体还没强壮到可以一个人出去干的程度。”(10)欧内斯特·盖恩斯:《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第267页。吉米深知年轻黑人是黑人社会改变现状的主力军,但是恪守传统的老年黑人是重要的后备力量:“……年轻人从现在起想要过的生活,不是你们的生活方式,不再是了。但我们仍旧需要你们的力量,我们需要你们为我们祈祷,我们需要你们站在我们一边,因为我们没别的可以依靠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你们什么也干不成。”(11)欧内斯特·盖恩斯:《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第270页。《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结尾处,简就带领着年轻的黑人们一起去支援吉米的抗议行动。以简为代表的老年黑人们的存在是黑人社区存续的一股重要的凝聚力量,是年轻变革者的精神后盾,恰如小说序言所说:“简小姐的故事是他们大伙儿的故事,而他们的故事也是简小姐的故事。”(12)欧内斯特·盖恩斯:《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第4页。
在美国南方现代化进程中,黑人们在南方这片土地上所受的屈辱以及他们所作出的贡献就要随着现代机器巨轮的碾压被推向历史的深渊。大多数的年轻黑人知识分子接受了白人的文化价值观,成为这片土地的“边缘人”,把老人们当做过时的东西抛弃了。然而,不论在蓄奴时代还是奴隶解放以后,黑人都曾受到白人社会有意识的阻挠,无法获知自己的历史。老人们是历史的见证者,他们代表着传统,是生活进程的根。黑人传统文化的精髓皆由老者形象得以呈现,在传统精神日渐式微的过程中,老人们的坚守弥足珍贵。盖恩斯笔下饱含着深厚民族文化情感的老年形象直击传统文化的内核。他的老年书写不但有老年黑人个人存在意义的探究,更是从种族、家庭和社会等多方面进行观照,凸显传统文化的潜在影响。
生命总是充满悖论,不管人们多么留恋这个世界,生活在多么温馨或残酷的环境里,最终都不得不放弃,不得不离开。但是生命就是一只不死鸟,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追寻生命的意义。奥地利精神病学家维克多·E·弗兰克尔(Viktor E.Frankl)在《追寻生命的意义》一书中对于人存在的虚空提出了“意义疗法”。他提到,“人对意义的寻求是其生命的初级动机,而不是本能驱力的‘二次合理化’”;同时,他也认为,“这一意义是惟一的、特定的,它必须而且可以被人独自实现,只有当这个意义实现时,个人追寻生命意义的愿望才能够得到满足”(13)维克多·E·弗兰克尔:《追寻生命的意义》,何忠强、杨凤池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年,第101页。。显然,主体的能动性是实现生命意义的关键所在。文学作品中对于老年形象的塑造,作家经常会陷入将老人客体化的窠臼,将老年等同于衰朽,忽略了这个群体的主体性。文学老年学的研究焦点就是关于老人如何从衰老的客体走向主体,将老年叙事建立在有故事的人生的基础之上。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在小说《凡人》中讲到,“老年就是战斗”(14)菲利普·罗斯:《凡人》,彭伦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第116页。。《老人与海》为海明威赢得殊荣绝非偶然,80多岁的桑提亚哥不愿接受年老的现实——体弱,生活的摆布,死亡的来临。他虽没有了过去的孔武有力,但依然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在此,“老人”是一个有着特殊含义的名字,否定了人类既定价值观的束缚,在生命的尽头追寻人性的最后一丝光亮,凸显生命的本质。
对于老年黑人来说,他们不但要面对衰老与死亡的宿命,更要努力地对抗白人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简·皮特曼小姐自传》中内德在河边训诫时说道:“人仅仅是土地的极微小的一部分。人死后就回到土里,就像树倒了回到土里一样,就像铁生锈后回到土里一样。你们不占有这块土地,你们仅仅在这里逗留一会儿。”(15)欧内斯特·盖恩斯:《简·皮特曼小姐自传》,第129页。内德的讲述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他从人类与地球的关系这一博大的层面分析任何种族都只不过是地球的栖居者。黑人和白人都是地球的过客,并不是地球的主人。其实,从美国历史的进程来看,不管白人还是黑人都是美洲大陆的移民。同样是外来者,美国白人却把黑人当成边缘人,并以主人自居于这片土地上,显然是霸权行为。
盖恩斯生活的美国南方乡村种族主义者肆无忌惮地对黑人进行践踏和宰杀。在这种极端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下,黑人民众抱成团,在生活中互相帮助,互相关爱,共同战斗,对抗白人的不公。这种独特的心灵亲缘关系,是黑人在生存斗争中形成的。这古老的生存方式也在小盖恩斯的心灵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盖恩斯小说中所刻画的老年人虽年事已高,身体也已出现衰竭状态,一辈子饱受着种族歧视的迫害,但临近人生的终点时,他们却重新拿起武器投入战斗。
《老人集合》(AGatheringofOldMen,1983)中所描述的世界已经进入了20世纪70年代,尽管外面世界正发生着轰轰烈烈的变革,但是路易斯安那州的马歇尔农场很少触及,人们依然沿袭着传统的种族等级制度生活。农场里连片的肥沃土地被法裔白人租种,黑人在贫瘠的地块上无法耕种谋生,因此大多数的年轻黑人已经外出谋生,剩下的只有老年黑人和带着孩子的女人。小说从一开头就呈现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态势。50岁的黑人查理遭到了白人工头博的毒打,飞扬跋扈的白人工头博不肯罢休,开着拖拉机拿着枪追赶着逃跑的查理。被欺辱了一辈子的查理先他一步,开枪打死了博并出逃了。而大家认为有胆量杀死白人工头的只有82岁黑人马苏,因为他是农场中唯一一个从不向白人点头哈腰的黑人。为了保护马苏,农场里的七八十岁的老黑人们带着枪支和弹药正襟危坐在马苏家的院子。在场所有的黑人老头都说是自己杀死了博,这些过去和白人说话时从来只敢低头看地的老人们每个人都义正言辞地说出自己杀人的理由。年逾古稀的老黑人们痛恨灭绝人性的种族歧视,也彻底厌倦了苟且偷生的生活,这次他们决心再也不能沉默忍受,必须拿起枪来反抗,不再任凭白人肆意地屠杀黑人。多年在悔恨中生活的塔克对警长说:“这是算总账的时候了,我要什么都不怕地说出真相,即使因此会在监牢里度过余生也心甘情愿。”(16)Ernest J.Gaines,A Gathering of Old Men,New York:Random House,1983,p.94.杀死博的查理在经过了激烈的内心挣扎后,主动回到马苏家和老人们并肩作战。虽然查理在激战中牺牲了,但当白人警长发自内心地尊称他为先生时,查理笑了。盖恩斯认为:“这是深沉的、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一个做了50年黑鬼后终于成了男子汉的人的笑。”(17)Ernest J.Gaines,A Gathering of Old Men,p.193.
农场主的白人女儿在经历这次事件后,她的男友对她说的一番话意味深长:“从今以后你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那个老人(指马苏)已经摆脱了你。当他把你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推开时……他使你们两个人都得到了自由……他是个老人,剩下的那点时间他要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了。”(18)Ernest J.Gaines,A Gathering of Old Men,p.185.不仅仅是马苏,其他老人的余生都可以为自己活了。在人生的弥留之际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展示了“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顽强生命姿态。对于黑人而言,他们只有战斗才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获得真正的自由。诚如特洛伊最勇敢的英雄赫克托耳动员他的部下时说,既然人迟早要死,何不冲锋陷阵,为荣誉拼死一战。事实上,小说中老人们不甘心接受寂灭,他们勇于战斗、从容赴死就是为了维护黑人最低限度的尊严。
在海德格尔看来,死是一种有独特启示意义的积极力量。小说中的一些老人被种族暴力压迫得毫无斗志,庸庸碌碌、浑浑噩噩,了却残生。查理事件让他们片刻之间领会到自己生命的虚无,强烈地意识到生命存在的价值。因此,即使到了暮年,面对死亡,他们也渴望经过一番斗争,实现自身所应有的那些可能性,为自身的存在寻求一种意义。最终,这些老年黑人们把自己的生命意义与黑人民族的解放事业融为了一体,让自己的生命价值在民族解放斗争中得到体现。盖恩斯把这种集体的责任意识渗透到老人形象的塑造之中,超越了传统的个人英雄主义。
父亲缺席的主题几乎贯穿了盖恩斯所有的小说,这很大程度上与盖恩斯本人的经历有关系。实际上,造成黑人儿童在缺少父亲关爱的环境中长大的原因十分复杂,如蓄奴制下黑人家庭被拆散卖给不同的主人,或者女奴隶与白人所生的孩子只能跟着母亲生活,得不到法律的承认,或者黑人背井离乡,外出谋生,把子女留给老人抚养等等。我们不难发现,小说《凯瑟琳·卡米尔》中的杰克逊、《爱与尘》(LoveandDust,1967)的马丘斯、《刑前一课》的格兰特和杰弗逊以及许多其他次要人物都是由祖母、外祖母甚至姨祖母和教母抚养长大。这些老年女性因缺乏教育,不可避免地会保守、固执,但是她们在艰苦的环境中表现出了坚韧不拔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他们养育着黑人子女,并在这些黑人子女的人生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维护了他们的尊严。《爱与尘》中主人公黑人青年马丘斯在一次酒吧斗殴中失手杀人。马丘斯的外祖母朱莉大妈曾在白人雇主马歇尔家做过40年女佣,她去求马歇尔把马丘斯保释出来,免去了马丘斯的牢狱之灾,以在农场干五年活顶替坐牢。小说中另一位老人玛格丽特大妈是马丘斯和露易丝跨种族爱情唯一的见证者,在她得知马丘斯所做的事情可能会给黑人社区带来灾难时,毅然选择支持两位年轻人的恋情。《刑前一课》中黑人青年杰弗逊在一个白人酒吧里稀里糊涂地卷入了一场枪战中。白人陪审团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判了杰弗逊死刑。白人辩护律师认为他根本不具有策划这场抢劫杀人案的智力,把他看作成猪,赤裸裸地践踏他的人格与尊严。杰弗逊的教母、70多岁的爱玛小姐无法忍受这一现实,不得不多次上门求助于曾经的白人雇主家庭,打通关节,说服在农场小学当教师的格兰特去监狱探视杰弗逊。她说:“我要老师让他知道他不是一头猪,他是一个人。我要在他走向电椅之前明白这一点。”(19)Ernest J.Gaines,A Lesson before Dying,New York:Vintage,1993,p.21.起初格兰特的探视是毫无诚意(自然也是毫无成效)的,正是由于爱玛小姐的坚持,格兰特才从最初的不情愿、不得已,到下定决心要“帮助他(指杰弗逊)站起来”(20)Ernest J.Gaines,A Lesson before Dying,p.216.。最终,杰弗逊勇敢地走向死亡,给了打赌认为他只会像猪一样死去的白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些“黑人妈妈”们尽其绵薄之力抚养着黑人的孩子们,努力地使他们成为有尊严的人。她们一生历尽磨难却宽容、自强,保持着内在的尊严,以其独特的方式反抗着社会的不公,为年轻黑人遮挡风雨。她们是黑人民族延续的基石。
黑人民族是一直遭受美国种族压迫和歧视的弱势族群。结构性的种族歧视导致黑人中的多数人宁肯在不公正的社会秩序下过安分守己的日子,也不愿承受因反抗改变社会秩序时产生的无法预料的风险。一个群体越是不能站起来反抗压迫,就越容易遭受压迫。因此,斗争才是黑人获得自由与平等之路的唯一途径。一味地忍辱负重,会让整个民族面临危险。文学创作是一种虚实相统一的想象活动,也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表现。非裔美国文学通常被定调为抗议或反抗文学,是非裔美国人止痛疗伤、反对种族歧视、争取种族平等与自由的重要实践。非裔美国作家一方面借其文学生产不断批判美国社会的种族主义,另一方面则从根本上解放非裔美国人长期被奴役、被禁锢与被扭曲的心灵。美国黑人抗议小说的巨头是理查德·赖特(Richard Wright)和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他们的“文学抗议”振聋发聩,影响了美国政治和社会变革。与他们相比,盖恩斯却说:“我在做其他人做的事情,只是更安静些。”(21)Rose Anne Brister,Ernest J.Gaines,“The Last Regionalist?An Interview with Ernest J.Gaines”.盖恩斯认为,自己的写作不同于他们的写作是因为他没有把小说叙事空间转向都市,而且他书写的南方是黑人们包括黑人作家来自的地方,自己现在依然还住在南方。虽然在南方路易斯安那州的乡村农场盖恩斯也经历了种族歧视和偏见,但是他无法割舍对南方的情感,那里不但有他牵挂的黑人兄弟姐妹,更有他关爱的老人。在笔者看来,盖恩斯把老人们的战斗精神写入文学作品,既打破了美国主流社会“青年崇拜”的观念,解构了青年老年的二元对立,又遵循了非裔美国文学的传统,帮助年轻黑人树立尊严和重塑自信,使他们不断前进,同时也是作者表达对老人敬佩之心的一种温情书写。
自古希腊以来,生与死一直是哲学思想中的重大问题。生命短暂其实是一个时间残酷性命题。世界上任何人,不论出身高贵与否,都要面对时间流逝带来的死亡这一现实。人们对生的留恋,导致对死的恐惧。现实人生和艺术作品在对待生死的问题上,悲、喜、爱总是相互裹挟缠绕着。衰老恐怕是最接近死亡的。孔子曾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论语·宪问》)显然,这是在提醒人们,人到老年就是到了死亡的时候。老年就成了死的必然、生的渴望的矛盾结合体。美国当代作家唐·德里罗在小说《白噪音》中就提到,“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来早了。我们没有科学上的理由不可以活一百五十岁”(22)唐·德里罗:《白噪音》,朱叶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年,第313页。。文学作品中关于衰老的话题常常都关联着死亡的来临,但是盖恩斯的小说中不再把老人的死亡看作是一种自然现象,也不一味地把老年直接等同于死亡和病痛这些负面主题,而是让老年人自己主宰生活,通过死亡把活的意义凸显出来,实现生命的升华。
《老人集合》中近20多位黑人老头聚集起来竭力保护马苏,不畏惧白人的枪口。真正杀死白人工头的查理也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他们这样做的代价是死亡,但是通过死亡他们证明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赢得了包括白人在内的人们的尊重,这与中国人崇尚的“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精神如出一辙。《刑前一课》中爱玛小姐在杰弗逊行刑前病倒了,大限将至。死亡对于爱玛小姐来说并非是残酷的。她以平静的心态迎接死亡,因为她期待着在天堂里和作为人的杰弗逊再次团聚。我们不能以惯有的社会现实角度去看待作品中老年人凄凉的晚景描写,而忽视其中所包含的价值意蕴。人在成长过程中是按照生物本能来生活的,只有到了成年,乃至晚年,人才意识到生活不只是欲望,而是爱,是人所特有的精神活动。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死亡是回归生命意义的必经之途,而并非绝对意义上的生命终点。
死亡作为生命升华最美的篇章是盖恩斯的短篇小说《就像一棵树》(JustLikeaTree,1962)。小说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轰轰烈烈的黑人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频繁骇人的白人报复性轰炸笼罩着南方贫困破落的黑人聚居区。在此住了大半辈子的近百岁老人樊大妈被迫迁居北方,临行前镇上的人前去告别。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来告别的人中既有黑人,也有白人;既有孩童、青年,也有老人。樊大妈是孩童眼中慈祥的祖母,青年人心中睿智的母亲,老人生活中的好姐妹。白人小姐安娜冒雨前来,伏在樊大妈的腿上痛哭流涕。这种超越种族界线的情感,纯真而美好,与外面血雨腥风的种族运动形成极大的反差。小说开篇就吟唱着名为《就像一棵树》的圣歌,小说也以圣歌的歌名为题。正如圣歌所唱,依傍在水边的大树如同扎根在南方土地上的樊大妈,谁也离不开生命所在地。
小说中,树是一个重要的隐喻。树不仅代表着自然,更是笃定、厚重的老年黑人的象征。深埋于地下的大树与自然和谐一体,正如魂系南方故土的老年黑人,就像小说描述的那样:“你永远无法把主根拔除。……你在地上弄出个大洞的同时,也会在你的上方弄出另外一个大洞,那个大洞就是这些年来那些可爱的树枝所在的地方,……两个大洞,先生,而且这两个洞你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再填满了。”(23)Ernest J.Gaines,Bloodline,New York:Random House,1968,p.236.这段富有哲理的喻说再次展示老年黑人与故土的须臾难离。小说最后樊大妈对查柯祖母露说,她现在要唱一首到天堂的决心歌。原来当大家为樊大妈即将踏上北方旅途话别之时,樊大妈已经准备好了更遥远的死亡之旅。在北去和死亡之间,樊大妈毅然选择了死亡。死亡在宗教文化中是一种对至善的回归。在此,樊大妈赋予了死亡一种现实意义,即摆脱现实苦境的一种善的选择。人生的最后阶段代表着经历了酸甜苦辣后的成熟,最能揭示人生和人性的真谛。樊大妈选择死亡,并不是因为老太太生无可恋,对于度过了诚实而苦难一生的樊老太来说,死亡是一种生命的升华,蕴含了自己对生命的理解。诚如印度诗人泰戈尔所讲,“使生如夏花般灿烂,死如秋叶般静美”(24)泰戈尔:《飞鸟集》,郑振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第17页。。盖恩斯直到最后才揭晓老人的选择,这一叙事框架既增加了一层沉重悲凉的内蕴,也凸显了更深层次的生命伦理价值。老年人生命的意义因人而异,表现千差万别,也成就了对生命价值不同的追寻过程。
我们未老之人认为老了就该死了。死亡不过是到了时间一口气提不上来的一个过程而已。在我们的生命里或许存在着各种进程,有的遵循着自然的节奏,有的遵行着人的意志。生命如此美好,这种美好的感觉与物质或精神上的富有并不关联,贫穷、落魄似乎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人生也期待活着就好。然而,盖恩斯小说中的老人因对亲人、民族的爱而练就了乐观的心态和豁达的性格,战胜了死亡的恐惧。这些老人不像其他老人那样因为行将死亡而格外恋世或厌世,他们的老境已经自成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尘世的辛劳和苦难都已经消逝。他们都是虔诚宗教信徒,追求一种超越生死的感觉,死亡不过是灵魂从肉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了,此后生活在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里。因此,如果说生是一种存在的话,那是比较低级的存在,而死后才是一种更高级的存在。
盖恩斯是一位有着强烈责任意识的黑人作家,他四十多年的小说创作记录下了逐渐被人遗忘的黑人历史,展现了既平凡又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历史与现实的凝重、壮烈的悲剧。他选取老人形象作为他创作的切入点,既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也体现了他的艺术追求。在他看来,通过文学作品中老人的经历和口述,从一个视角呈现了百年来的美国黑人历史,由此填补了美国主流历史学中有关黑人历史的空缺,纠正了有关黑人历史的误载。盖恩斯的老年书写虽带着刺痛感却呈现出温暖的底色,这些丰满的老年形象浓缩了超越个人经验之上黑人民族苦难的记忆,积淀了黑人传统文化的优良品质。路易斯安那州的黑人传统文化、乡土生活的经历以及对现实的关注使盖恩斯的创作凝练、厚重,这些背后也潜藏着他执著于人性的思考。我们每一个人也正在走向衰老,衰老、缓慢是“老人性”的外现,但并不代表老年群体失去了旺盛的活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他们展现的生命的伟大与灵魂的深邃是人类共享的,具有普世价值,能激发人们内心深处对于生命意义的探求。
伴随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速,世界人口结构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全球规模的老年社会正在到来。人口老龄化是个世界性问题,老年人的医护、生活服务、精神服务等社会养老体系、公共服务体系建设将面临严峻的挑战。老龄化并非洪水猛兽,积极老龄化是世界卫生组织应对21世纪人口老龄化问题而提出的发展战略。所谓“积极”,不单是指老年人积极地获得健康,还包括全社会要积极看待老年人和老人生活。老年虽是人生命的最后阶段,仍可参与社会、经济和文化生活。人口老龄化也是21世纪中国新的基本国情。中国老年人口数量迅速增加,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不断上升,空巢老人比重较大,并且在城市化过程中,许多农村老人不得不离开故土来到城市,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难以融入新环境。在满足老年人物质需求的同时,全社会更要关注老年人的精神需求,维护老年人的尊严,保障其各种必要的权利。解决中国的老龄化问题,必须转变思路,着力建构养老服务体系,大力倡导、稳步推进积极老龄化战略,实现“健康中国”的战略目标。
文学老年学是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目前其研究成果还很少。它之所以被忽视,还是因为人们一直以来对老年或老年人存在偏见。老年群体居于弱势底层,相应地,现有文学的“老人/青年”叙述呈现出一种不应有的失衡。老龄化社会的到来需要社会给予老人更多的人文关怀。新时代背景下,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西方哲学思想的渗透等也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文艺界、学界对老年人这一特殊群体的浓厚兴趣。积极老龄观需要全社会共同参与,老龄化社会正在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创作题材。社会学与文学的交互研究为更好地解决老龄化问题提供了参考,也为老龄事业的发展提供了重要支撑。因此,关注文学作品中的老年书写,探究老年人的行为和心理模式,分析老年的隐喻意义,不但具有显著的问题意识,也折射出当下对老年人问题的普遍认知程度。老年人问题既是一个现实命题、社会命题,也是一个情感命题、哲学命题,在多个层面上凸显出重要意义。老年关怀能否在文学中得到应有的关注和表达无疑是文学良知的重要体现,也是衡量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