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先驱孙毓修的成就及思想

2020-01-09 00:21朱潇娜龚蛟腾
图书馆 2020年2期
关键词:藏书古籍图书馆

朱潇娜 龚蛟腾

(湘潭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湖南湘潭 411105)

引言

2019 年是《图书馆》见刊110 周年,该书被誉为“早期学者对图书馆进行系统论述的第一部专著”[1],其作者乃近代卓有成就的文化先驱孙毓修先生。孙毓修(1871—1922),清末民初著名的出版学家、版本目录学家、图书馆学家。1907 年任职于商务印书馆,进馆初期负责西学编译,出版了两部地理学著作《(兼本图旅行记)地理读本》《世界读本》,随后主编出版《童话》《少年杂志》“少年丛书”等儿童刊物。他编译的《欧美小说丛谈》是我国第一部系统介绍与评价西方文学的著作。1910 年,孙先生开始负责商务印书馆的古籍整理工作,出版《痛史》《涵芬楼秘笈》《四部丛刊初编》等古籍丛刊,对保存中华国粹做出巨大贡献。孙先生在商务印书馆任职期间管理涵芬楼事务,积累了丰富的图书馆管理经验。如果说黄嗣艾1905 年编写的《日本图书馆调查丛记》是我国近代史上首开图书馆研究的著作[2],那么,1909—1910 年,孙先生在《教育杂志》上连载的《图书馆》一书,则是在参考中西图书馆建设的基础上编撰的近代中国第一部系统研究本国图书馆的著作。孙毓修一生开创数项第一,不仅对商务印书馆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更对我国文化事业尤其是图书馆事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

1 西学书籍的编译与传播

1.1 西学翻译活动

晚清时期,中国打开学习西方的大门,涌现出大量的翻译书籍,成为当时文化发展的一大特色。孙毓修曾跟随美国牧师学习英文,翻译出版多部译著,促进了西学东渐的深入。1908 年,孙毓修凭其编写的地理学译著序言获得张元济青睐,到商务印书馆任职。随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地理学译著《(兼本图旅行记)地理读本》。本书分甲乙丙丁戊己六编,分别介绍欧罗巴洲、北美洲、南美洲、大洋洲、非洲、亚洲六大洲。但据柳和城先生考证,丙丁戊三版未出版,只有《地理读本·甲编·欧罗巴洲》《地理读本·乙编·北美洲》《地理读本·己编·亚细亚洲》三编出版问世,略有遗憾。其内容涉及各洲之自然地理、风土人情、政治制度、科学技术、历史文化等,内容丰富,考订详实,大大开阔了人们的视野。1909 年,孙毓修出版第二本地理学译著《世界读本》,详细介绍了世界之风情,各国之名物,使人读之如身临其境。这个时期孙毓修还负责编辑儿童读物,从欧美童话故事与我国古代寓言中取材,于1908 年编辑出版了我国第一部儿童刊物——《童话》,被茅盾誉为“我国童话的开山祖师”[3]。随后他又主编了《少年杂志》《常识谈话》《演绎丛书》等专门面向少年的读物,在当时产生很大的反响。随着近代中国文化的变革,小说被赋予救国救民的意义,短时间内大量的西方文学被翻译流入国内,但还没有一部系统介绍欧美文学的专著,1913 年孙毓修在《小说月报》上连载、于1916 年集结出版的《欧美小说丛谈》填补了这一空白。另外,孙先生在参考美日图书馆的基础上结合中国国情撰写的《图书馆》,成为我国第一部系统研究中国图书馆建设的著作,为论述近代中国图书馆学之滥觞。

1.2 西学翻译成就

晚清西学翻译中地理学译著众多,多作教科书使用,像孙毓修的《(兼本图旅行记)地理读本》《世界读本》以游记的形式介绍全球人文地理辅助校外之学的著作不多。两部译著体例新颖、文笔活泼、内容丰富且考证详实,颇受欢迎,徐志摩便是其忠实读者。孙毓修的西学翻译在中华文化的基础上融合西方先进思想,推动了中国文化的开拓创新,如《童话》丛刊,它不仅代表一种新的文学体裁,同时意味着国人开始关注儿童的心理成长、分析儿童之阅读需求,正如孙毓修在《童话序》中所言:“吾国旧俗,以为世故人事,非儿童所急,当俟诸成人之后。”[4]他在批判我国古代忽略儿童心理成长状况的基础上,立足于儿童审美,创造出适合儿童活泼天性的作品,颇受小读者欢迎,儿童文学家张天翼、著名学者赵景深、剧作家吴祖光等都是孙毓修《童话》丛书的忠实粉丝。《欧美小说丛谈》是我国第一本系统介绍欧美文学的作品,书中介绍了希腊诗人荷马,英国作家司各特、狄更斯、孝素(现通译为乔叟),美国的斯托活夫人(即斯托夫人)、霍桑、欧文,以及莎士比亚戏剧等一批世界著名文学家及作品,涉及作者生平、写作背景、作品内容,并对文章做出了精湛点评。孙毓修通过知人论世的背景介绍,突出社会环境对文学的影响,宣扬政治自由、思想自由的社会文化,与近代中国追求民主、自由的思想相契合。另外,在中国文化渐渐开放的近代,古代藏书楼逐渐向公共图书馆发展,涌现出大量的介绍西方图书馆的文章,但这些文章只是对图书馆的零星介绍,不成体系,或是单纯介绍外国图书馆,与本国国情不符。直到1909 年孙毓修在《教育杂志》上陆续连载《图书馆》才打破了这种局面。《图书馆》一书在参考美日图书馆的基础上结合古代藏书思想对中国图书馆的理论建设、馆舍建置以及图书管理等问题做出了较为全面而深入的研究,是近代中国第一次系统研究本国图书馆的著作。《图书馆》还将杜威十进制分类法介绍到中国,对中国分类法的变革产生一定的影响。

1.3 西学翻译思想

考察孙毓修的西学翻译思想,需结合其所处时代的特点。清末民初中华民族面临“三千余年一大变局”[5],救亡图存的社会责任成为近代文化的重要内涵。传播西方文化、开启社会智识、救国救民的爱国之情是孙毓修西学翻译的核心思想。他在《地理读本叙例》中说道:“今《地理读本》之目的,为欲使学者有地理上活泼之感情,有不出门而了然于世界上现在之观念。”[6]序孙毓修试图通过地理游记的形式开阔国人视野,传播西方之民主政治、科学技术,使国人了解世界之大势,逐渐形成世界观念,进一步促进国人思想之觉醒,爱国之情跃然纸上。孙毓修的儿童文学,同样体现了救国救民的社会责任感。他在《少年杂志》《演绎丛书》“少年丛书”中介绍了大量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文学艺术以及外国科学家与科学技术,其目的十分明显:“且今欲以此智识,灌输于少年,而引之至于沉思笃守之域也,亦自有术。”[7]即让少年自幼接受科学技术的熏陶,为中国未来发展培养新式人才。另外,他还介绍了我国古代的抗敌英雄郭子仪、信陵君、马援、班超、苏秦等,借此激发少年爱国之志与反侵略的决心,大有少年强则国强之意。《欧美小说丛谈》写于新文化运动前期,民主与自由的思想渐成主流,孙毓修以点评文学的方式突出西方民主、自治、女性解放等思想,凸显文学作品中的现实意义,借此宣传西方自由、民主的思想。如评价《鲁滨逊漂流记》“惊心动魄,不啻身受,更以激人独立自治之心”[8]18;点评狄更斯的作品使“英国政治之不公、风俗之龌龊”[8]28渐转向善;赞叹斯托活夫人为“脱去女儿口吻,有功于世代人心者”[8]41,以此鼓舞女性之觉醒。

20 世纪初,在西方文化大量涌入与帝国主义极尽压迫的时代背景下,国人产生过度崇拜西学,极度贬斥中学的情绪。五四运动时期许多学者开始倡导全盘西化试图从根本上摒弃传统文化,但这种文化自卑情绪并没有体现在孙毓修的西学著述中,虽然他的翻译中有许多中西比较以及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但多是立足在宣扬先进文化与救国救亡上,并非对传统文化的完全摒弃。相反,他在翻译、编撰和介绍西方作品时,融合进了许多传统文化,如上文提到的儿童文学,《图书馆》所表达的“古今中外、兼收并蓄”的思想内容,都是对传统文化的肯定与继承。

2 中国典籍的整理与刊印

2.1 古籍整理活动

古籍整理是商务印书馆发展史上的重要内容,亦是中华古籍出版史上的重要组成部分。自1910 年开始,在张元济的倡导下商务印书馆倾尽人力财力开展古籍出版工作,前后出版多部古籍丛刊,孙毓修主编的有《痛史》《涵芬楼秘笈》等,协助张元济编辑的有《四部丛刊初编》。古籍整理需要深厚的国学基础与专业的版本目录学知识,一般人难以胜任。孙毓修科举出身,曾在南菁书院学习古学,后随缪荃孙学习版本目录学,常为涵芬楼藏书鉴定版本,是古籍整理工作的得力人选。1910 年,商务印书馆准备古籍整理工作,孙毓修作为主要负责人,从选定目录、古籍采购、版本鉴定、校勘辑佚到影印出版、编写广告皆亲力亲为,为古籍整理活动付出极大的心血。孙毓修选购底本时,遍寻大江南北的公私藏书,孙峻、严慰苍、章梫、缪荃孙、江南图书馆、京师图书馆、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等公私藏书楼及藏书家,以及巴黎图书馆、日本寺庙等海外藏书所皆是其求书之处。至于版本鉴定、文献辑佚,孙毓修继承古代藏书家的思想,采用同本异版、他本校对以及明人常用的文献辑佚法,从参差不齐、缺页少字、真伪难辨的文献中选择最佳版本并钩沉辑佚、勘误厘正,整理出适合出版的文献。

2.2 古籍整理成就

清朝大兴文字狱,编纂《四库全书》将有悖于纲常名教或将不利于清政府统治的书籍销毁,致使许多珍贵典籍流散毁坏。辛亥革命成功后,孙毓修等人将残缺不全、散佚大半的禁书收集整理成《痛史》,于1911 年11 月出版,一来使洪筹珍宝流传于世,二来为摧毁封建王朝的辛亥革命呐喊助威。1916 年,孙毓修主持整理的另一部古籍丛刊《涵芬楼秘笈》开始出版,丛刊底本多为涵芬楼所藏精钞精刊、零星小种,也有借印公私藏书家之秘本,该刊“到1921 年4 月出版第十集为止,共收书五十一种,印成八十册”[9]210。在《涵芬楼秘笈》所收之书的跋文中,孙毓修秉承“条其篇目,撮其旨意”的提要纂写方式,介绍了书之卷数、源流、版本情况,作者生平、性格、写书经历等,其中精湛的评析为读本增色不少,达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终以申明大道的古籍整理旨归,是对传统校雠学的继承与传扬。商务印书馆整理出版的另一部大型古籍丛刊《四部丛刊初编》花费孙毓修不少心血,是商务印书馆古籍整理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商务印书馆拟刊四部举要说略》一文可知,《四部丛刊》所收之书,皆四部之中家喻户晓,人人可阅的广博之书,如《永乐大典》《图书集成》等非专门性书籍。该刊“从1919 年开始出书,1923 年印成,集合经、史、子、集之书三百二十三种,八千五百四十八卷……”[9]229。《四部丛刊》分为初编、续编、三编,孙毓修参与的是《四部丛刊初编》,从编目、选书、校勘到编写序跋孙毓修出力不少,如为《四部丛刊》撰写跋文、校勘记13 种,考证之词置于其中,既纠正原书之错也保留了古籍原样,实为嘉惠学林之举。在他与张元济的通信中,多数是商讨古籍采购、校勘等事宜,实为《四部丛刊》的“副主编”[9]229。由于常年浸淫于古籍整理工作,又好版本目录学,孙毓修在工作之余编写的《雕版源流考》《书目考》《永乐大典考》《四部丛刊书录》等著作,体现出他在版本目录学领域所作出的贡献。

2.3 古籍整理思想

根据孙毓修古籍整理的种种活动,总结其思想有三点:一为力求保持古籍原貌。这是古籍整理的一项原则,在孙毓修与张元济的通信中多次提到这点,如在1911 年的信件中,张元济写道:“印宋本《韩文》上石时,弟意不可修改。恐一经修改,转失真面。”[10]477孙毓修同样认为古籍翻刻需慎重,校勘更误不仅需要大量的资料佐证,对校勘者的学术要求亦十分严苛,稍有不慎就容易造成“疑以传疑,误以传误”[11]1的大错,所以自影印技术成熟后,商务印书馆古籍翻版多采用影印方式力求做到“行款版口,缺笔边线,一一惟肖,先辈谓之影刻”[11]1。为了真正做到“一一惟肖”,孙毓修从事古籍翻刻时从书之装帧、排版形式、纸张样式到书中内容、印刷形式力求保持古籍真样,不以个人喜好擅改典籍,并且影印古籍所用纸张的色泽、质地也力求与原本相近,可谓面面俱到。二为选择最佳版本。古书历经千年,后人或是翻版刊刻、或因政治原因删改伪造,加上有些古籍历史久远,多有缺页少字的情况。好的版本决定古籍的质量,故版本的选择成为古籍整理中的重中之重,但其对学者的文史基础以及版本目录方面的经验要求十分严苛。为了选取好的底本,孙毓修通过同书异本互校,选择佳本:“敝藏《初》《有学集》稿本,为海虞唯一之秘笈。明年台从来舍时,尽[可]携旧刻一对。”[9]315-316根据内容判断书之真伪,如“张氏语永乐时所据之《水经注》自是旧椠,而写录草草,脱文讹字,层见迭出,与伪本无殊”[9]440。《四部丛刊初编》便是在出版前发现有更佳版本,临时修改导致孙毓修在去世前都没有见到丛刊的问世,令人叹息。三为挽救民族文化遗产。商务印书馆的古籍整理活动正值清末民初战火纷飞、文化入侵之时,许多古籍珍本或是毁于战火、或是流失海外,如皕宋楼藏书流入日本,史坦因盗取敦煌宝藏等,无数学林士子为之痛心不已。于此时发起古籍整理活动,除了当时风气有转古之象可出版盈利外,民族责任感亦是重要因素。因此,孙毓修等人在选求底本时,截留了许多即将流失海外的古籍,古籍丛刊的发行也减轻了1932 年一·二八事变东方图书馆(涵芬楼)被毁所造成的文化损失。

3 图书馆活动的组织与开拓

3.1 文献资源建设

1906 年,陆氏皕宋楼出售藏书,张元济欲以八万元购入,奈何资金达不到陆氏要求,最终皕宋楼藏书以十万元的价格卖给日本,国宝的流失使张元济心痛不已,他下定决心收购古籍保护中华国粹。涵芬楼最初只是商务印书馆存放参考资料的藏书室,为保证编译出版书籍的质量,商务印书馆购进大量的参考资料供馆员使用。参考资料经日积月累越来越多,再加上张元济收集的古籍国粹,急需一场地存放、管理。1909 年,在张元济的支持领导下,商务印书馆在藏书室的基础上建立了图书馆,取名“涵芬楼”。孙毓修到馆后,成为张元济创建管理涵芬楼的得力助手,他通过查清待补图书目录、文献采购、补抄缺书等为涵芬楼收购了不少中外图书。在张元济与孙毓修的通信中经常看到文献资源建设的相关信息,如“馆中书籍有残缺待补者,可否开一清单,一并交下,不胜感祷之至”[10]473-474。又如“缪氏书可购者多,兹摘出清目一分,敬祈察阅”[10]495。孙毓修还通过书目购书法为涵芬楼求得不少外文书籍与新式图书,一个名为“别发”的外文图书公司便是其求购外文书的重要场所。当然,资源建设不仅要看量,更要看质,尤其是古籍文献因版本众多,真伪难辨,佳本最难觅得,故版本鉴定成为古籍收藏的重要部分,孙毓修凭借其精深的版本目录学知识,为涵芬楼购得不少善本,提高了涵芬楼的藏书质量。正如谢菊曾在《十里洋场的侧影》中提到:“涵芬楼图书馆创立时,(孙毓修)曾主持馆务,协助张菊生搜罗海内古籍精本和孤本,出力不少。”[12]可见涵芬楼能拥有丰富而高质量的文献资源,孙毓修是一大功臣。

3.2 文献加工整理

文献加工整理包括文献的校勘、辑佚、分类、编目等。古代典籍历时甚久,经过天灾人祸,多数残缺不全,讹误众多,需后人勘误修补,孙毓修是这一方面的专家,他说: “校印时有灼然知其讹者,据义改之;有史书可证者,据史改之。”[11]316-317据义改之,属于本校法,根据本书前后之义判断讹误。据史改之,属于他校法,即利用他书所记历史事实校正本书讹误。在文献辑佚方面,孙毓修则根据明代祁承《澹生堂藏书约》中的“亡而不亡”之法辑佚缺书,即“如书有著于三代而亡于汉者,然汉人之引经多据之;书有著于汉而亡于唐者,然唐人之著述尚存之”[13],此意为前朝著述多被后朝引用,所以,即使前朝著述已亡,仍能在后人著述中找到蛛丝马迹,故为“亡而不亡”之法。孙毓修编写的《四部丛刊例言》中便记有此法:“其他北宋本失传之书,赖有元明人翻本,转出南宋本之上者。”[9]417此外,他还利用同书异本校对,即通过同一书的不同版本间的比对校勘讹误、辑佚整理,在《唐人写卷子尚书释文跋》中,孙毓修就提道:“涵芬楼向巴黎图书馆借印者,取对今本,乃知为陈鄂所删者不翅太半。”[14]至于图书分类编目,孙毓修则上承古人精华,下启新式分类法,为涵芬楼整理了第一部古籍图书目录《涵芬楼藏书目录》,这部目录在《四库》分类法的基础上应时而变,有所创新。新书分类则参考欧美形式自创新式分类法,柳和城先生认为:“涵芬楼藏书中新书的分类,即脱胎于孙氏这部分类法。”[9]118这部新式分类法虽运用到实际的图书分类中,但未引起图书馆学界的重视,十分可惜。

3.3 文献借阅管理

当时的涵芬楼并未对外开放,只面向馆内工作人员,即便如此,涵芬楼在管理方面也出现了许多问题,如书籍时常丢失,借还十分混乱等,图书馆运行困难重重。于是在张元济的支持下,孙毓修编辑了一份《借阅图书规则》规范涵芬楼的借还业务。《借阅图书规则》共有十项内容,分别从借阅人员、借阅方式、新书通告、还书方式、图书排列、精本借阅、营业时间、赔付要求等方面详细规定了图书馆运作流程。并明确规定除馆藏精本不得借阅外,其他图书皆可借出,但不得延误还书时间妨碍他人借阅。涵芬楼开放时间要早于编译所、关闭时间晚于编译所,可见《借阅图书规则》的各个方面都是以用为主。另外,《借阅图书规则》中有一点值得一提:“至翻阅之际,或偶勘得误处,或欲发抒己见,只可另缮片纸,夹入书内,切勿任意涂抹。”[9]105现代图书馆大可借鉴此条规则,征集读者读后感想与对本书的评价,以丰富检索内容,方便后来读者的选择利用,亦可以此方式征集读者意见,加强与读者的沟通联系,进一步完善图书馆的管理。

3.4 新式图书馆创建

20 世纪,在西方传教士、海外留学人士、有识之士的影响下,我国新式图书馆得到进一步发展。清政府为挽救封建统治实施新政,间接推动了公共图书馆运动的爆发。孙毓修在《图书馆》中对公共图书馆全面、独到的见解引起社会关注,负责筹办公共图书馆的盛宣怀亲到商务印书馆就图书馆的创建问题请教孙毓修,据柳和城考证:“孙毓修为愚斋图书馆建馆和购书曾出谋献策,深得盛氏信任。”[9]119另外,提到孙毓修在新式图书馆创建上的作为不得不提东方图书馆。东方图书馆,前身即涵芬楼,1904 年商务印书馆迁至宝山路新馆时便开始收藏图书,经过商务印书馆人二十多年的努力,涵芬楼藏书已达十万多册,其中包括清宗室盛氏、丰顺丁氏、江阴缪氏、太仓顾氏、持静斋藏书等散出的古籍善本。商务印书馆认为“国内文化进步之迟滞,世界潮流之日新,认为有设立公开图书馆之必要”[15]。再加上藏书已具规模,于是商务印书馆于1924 年,以馆内余利11 万元在总厂对面宝山路西建一座五层大厦,将涵芬楼藏书移至其中,名曰东方图书馆。东方图书馆从1926年对外开放,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公共图书馆,馆内藏书丰富,版本甚多,有宋版、元版、明清精本、明人校本等,稿本、杂本、孤本等本子涵盖经史子集四部,全国各省府厅州县志整套,古代画轴,各国出版的杂志、图书、绝版日报等应有尽有。至1932 年,东方图书馆“藏书五十一万八千余册,图表照片五千余种,居当时全国各地图书馆之首”[16],被誉为“东亚文明文化宝库”“亚洲第一图书馆”。虽然东方图书馆创建时孙毓修已经去世,但不能忽略他的跬步之积。令人痛心的是,在1932 年的一·二八事变中,商务印书馆总馆与东方图书馆受到日军的轮番轰炸,馆藏图书焚毁殆尽,中华数千年的瑰宝化为灰烬。

4 图书馆学思想的传承与创新

4.1 公藏公用理念

随着西方图书馆学思想的传入,尤其是维新变法后,在有识之士的倡导下,我国古代“以藏为用”的藏书思想渐渐向公共化转变,许多地方建立了公共图书馆,但处于官僚制度之下的图书馆开放性程度不高,许多馆闭门锁户,“公共性”名存实亡。在这种背景下,孙毓修出版《图书馆》,提出“藏书以公共之义”的主张[17]2,批判古代藏书家之藏书“秘之高阁,卒归于尽”的弊病。《图书馆》一书之公共性思想,不仅体现在“用”这一方面,更体现在建设方面。图书馆由公众建设,才能用于公众,孙毓修显然已经认识到这一问题,故而在文中介绍美国图书馆建设的公益性质:一金钱之捐助;二产业之捐助;三书籍之捐助[17]7。倡导富绅、古代藏书家为公共图书馆建设贡献一份力量,言此举“有益于公而无害于私”[17]7,并以徐树兰将其私藏向社会开放,创建古越藏书楼为例,鼓舞众人。近代中国倡导开启社会智识、普及社会教育,新式图书馆作为社会公益性文化机构对此责无旁贷,所以孙毓修说道:“著作之家,博览深思,以大其文。专家之士,假馆借阅,以蓄其德。即一艺一业之人,亦得于职务余闲,藉书籍以慰其劳苦,长其见识。”[17]3图书馆藏书,要既博且详,既要满足专家学者的专业性要求,亦要满足普通民众增长见识的需要。这句话体现出孙毓修对公共图书馆辅助学校教育、提升国民素质、休闲娱乐的外延功能有深刻认识,并对图书馆的公共化与平民化的关系有了初步了解:图书馆的公共化与平民化相辅相成,公共化为平民化提供了条件,平民化进一步促进图书馆的公共化。朱元善在1917 年出版的《图书馆管理法》第三章《图书馆之必要》中,对图书馆之利益有系统阐述,但与孙毓修所言大同小异,不得不说孙之著作对后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4.2 保旧启新思想

近代中国学术处于百家争鸣的时代。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我国旧有文化逐步改进,古文经学、今文经学、维新思想、新文化思想、革命思想层出不穷,“古今中外,新旧并蓄”成为这个时代的特色,也是孙毓修图书馆学思想的核心内容。孙毓修开篇点明编著《图书馆》的原则:“不揣固陋,爰访密室藏书之约,庆增纪要之篇,参以日本文部之成书,美国联邦图书之报告,而成此书。”[17]4“密室藏书之约”是指明代藏书家祁承所作的《澹生堂藏书约》,“庆增纪要之篇”是指清朝图书馆学家孙从添的《藏书纪要》,此意即参考我国古代藏书之法与美日图书馆建设报告写成此书,非专主于旧学或盲目追求新学。“保旧启新”的思想,既是孙毓修对清末公共图书馆“专于保存国粹”思潮提出的挑战,也是《图书馆》一书时代价值的体现。这种思想体现在图书馆管理各方面:一是图书采购。“图书馆之意,主于保旧而启新,固不当专收旧籍,亦不当摒弃外国文,示人以不广。”[17]2图书馆藏书要中外兼收,满足不同读者需求,专于旧籍则不利于辅佐新学,专于金石书画,则忘本逐末,都不符合时代要求。二是在购书方法上亦秉承“保旧启新”的思想。对于古代文献的采购,孙毓修介绍了明代藏书家祁承的《澹生堂藏书约》与宋代郑樵的求书八法,并对古籍的版本特点、校勘、辑佚的方法进行解说,以古代校雠学之精华,服务于今日之资源建设。对于新书及西书采购,孙毓修则介绍了更为便利、迅捷的目录购书法,“采集诸家之目录,择所缺者,托其支店,转购寄至,虽稍加寄费,而可安坐而致。”[17]17可见当时的图书采购,已十分先进。三是图书分类。由于藏书新旧并蓄,古代分类法无法统一管理,所以孙毓修将新旧藏书分开,旧书仍沿袭古代四部分类法。至于新书分类,孙毓修则介绍了杜威十进制分类法,在此基础上结合本国国情创造新式分类法,新式分类法分为哲学、宗教、教育、文学、历史地志、国家学、法律、经济财政、社会、统计、数学、理科、医学、工学、兵事、美术及诸艺、产业、商业、工艺、家政、丛书、杂书二十二大部,部下设类,类下分属,属于三级分类体系,是我国第一部“仿杜分类法”。

4.3 总分馆体系观念

考虑到资金与地域等条件的限制,孙毓修在总馆的基础上介绍了别馆、行驿馆、借书经理所等分馆,形成总分馆合作体系。别馆,属于总馆的分支,受总馆统一管理,资源由总馆统一配备。行驿馆与借书经理所为两种借书处,属于分馆的一种,以总馆或分馆的藏书为公众服务,前者为僻壤之地无借阅条件的读者提供邮寄服务,后者则是在节省资金的情况下满足更多读者的需求。总馆、分馆、行驿馆、借书经理所构成的总分馆合作体系,不仅节省了人力、财力资源,还扩大了图书馆的服务范围,并且分馆之间“数邑相联,财力并省,则可化小为大,而受益者多”[17]8。另外,民智初启的劳动人民文化程度低,思想不够开放,对图书的需求少,倘若大肆建馆势必会造成浪费,因此借书处的设立应以最少的资源满足更多人的需求,这也十分适合公共图书馆发展初期的情况。总分馆体系的合作观念体现出孙毓修对图书馆建设的超前认识以及立足于现实的实际考虑,对于中国初期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民众社会智识的提高、社会教育的普及具有重要意义。

4.4 图书馆建置见解

图书馆的公共性特征决定了其建置方面的开放性,孙毓修在《收藏》一章中从图书馆选址、图书馆建筑到馆藏设施的形制等方面介绍图书馆建设问题,开放性思想十分明显。在选址上,他认为“其地最忌奥僻,宜于都市之中,四达之区”[17]20,否定古代私人藏书于幽僻之处设馆的习惯。在建筑方面,他提供了三幅示意图并比较三者优劣,且将未来二十年图书增长量所占空间计算在内,为图书馆的发展做准备,避免反复劳作造成的损失。在馆藏设备方面,他倾向于利于馆员管理、读者利用的开放性书架,对书架之材料、大小、形制皆做出说明,并言“闭存柜中,损坏愈多”[17]27,否定了私家藏书必用书柜的藏书习惯。他从便于利用的角度对图书馆建置问题做出全方位的研究,体现出对图书馆之开放性全面深入的认识。孙毓修在图书馆建置方面的思想对后世影响颇大。 1917 年朱元善编写的《图书馆管理法》有许多思想与孙毓修颇为相似,如“图书馆之地点,应在中央及交通便利之地...”[18],又如“将来发达之设施,至少须计及十年以后”[18]。可见孙毓修在图书馆学领域方面的造诣颇高。

4.5 图书馆功用认识

我国古代图书馆学已然成为“治书之学、治学之术、育人之道”三位一体的学科范式[19],这也表明古代图书馆学的社会作用。但随着西学东渐的深入、新学的兴起与新式书籍的增多,古代图书馆三位一体的社会作用逐渐发生变化。如新式图书的增多减少了“治书之学”中“校勘、辑佚、辨伪、训诂”等内容的需求,进而降低了对古代“治学之术”的研究。古代图书馆学的目录学对后世治学的指导及家族世代相传的族人教育。而新式图书馆学则因其“公共性”“开放性”拓宽了教育范围,着眼于图书馆对学校教育的辅助作用以及普及大众、开启智识的平民化教育。这是新式图书馆较古代藏书楼的进步意义之一。另外,战乱时代的古籍容易毁于战火、流失海外,皕宋楼藏书的流失、被盗的敦煌古籍促使公共图书馆承担起保存国粹的重任;新时代风气的开创需要图书馆承担起普及社会教育、促进新学发展的重任,所以孙毓修提出公共图书馆应具有“欲保古籍之散亡,与策新学之进境”[17]3的社会作用。最后,受西方观念的影响,孙毓修对儿童教育颇为重视,他认识到儿童对读物的需求与成年人不同,特意介绍美日的儿童图书馆,但考虑到我国属于草创之时,可仿照日本于图书馆中开辟一地置办儿童读物,如画册、游戏、运动、地理等修身读本专为儿童使用。

5 结语

近代中国处于新旧学术交替时期,承上启下、中外兼收为近代中国学术发展的时代特点。孙毓修作为一位两栖式学者,对中国学术转型期起到了重要的枢纽作用。他通过西学翻译宣传、学习西方文化,还通过精湛的点评凸显中外文化差异,借此宣传自由、民主的时代思想,表达奋发图强的爱国之志,为中国学术发展开创新方向。他的著作《图书馆》将古代校雠学与新式图书馆学相衔接,为近代中国图书馆转型作了很好的示范。《图书馆》中蕴含的超前的理论知识“在1917 年以前无人能及”[1],因而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一代图书馆学家,如杜定友先生“无老无幼、无贵无贱”[20]的平等理念、刘国钧先生“今且注意于各种人物: 若工人、商人、美术家等,皆图书馆所企图服役者也”[21]的思想,正与孙毓修图书馆社会化、平民化以及公藏公用的基础理念一脉相承。考察孙毓修的文化活动,不仅能够了解近代中国西学翻译、古籍整理、图书馆学等具体学术发展理路,更能对新旧学术交替时期文化发展状况及思想旨归有更深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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