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
它初到我家时只有两个月,黑白相间,用好奇的眼神环顾周围的环境,轻轻抬起一只脚,想碰触眼前的陌生,但又轻轻放下。它低低地呜咽,又抬眼看那个站在它眼前热情的小主人,流露出些许迷茫。
妈妈,你看,小狗的眼神像极了梅西,我们叫它里奥吧?
彼时,世界杯进行得如火如荼,梅西在场上左突右冲,却始终无法改变被淘汰的命运。他深邃又迷茫的眼神是世界杯上的一大风景,可他带着遗憾离开了俄罗斯。小主人也不再关注世界杯,他有了里奥。
里奥开始跟着他,时不时上前咬他的裤角,他大声地喊:“里奥,你要听话。”可里奥全然不顾这些,它摇着尾巴趴在地上,又猛然冲到他的面前,将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腿上,兴奋地上蹿下跳。他便向我求救:“妈妈,你看里奥!”
可里奥已然不是初到时的那只里奥,它毫无顾忌。它扭头看向我,又转过头看着小主人的脸,它在期盼小主人给它一粒狗粮。
这家伙,整个一吃货,唯有食物让它感到愉悦,也时常将拖鞋啊、枕巾啊拖得满地都是。没有人能惩罚它的错误,偶尔大声地呵斥会吓它一跳,它就乖乖地躲在角落里安静如一个小女孩。
实际上它也是个小姑娘,很漂亮,看上去很高贵,亭亭玉立。只是熟悉了环境和它的主人后就日渐变成一个女汉子,且大有将女汉子的行为愈演愈烈的趋势。我等已是无能为力。更甚者,饭后在院子里碰见一只它的同类,它就要不管不顾跟了去,气得我大喊“里奥”俩字,它也是装作听不见的样子,矜持碎了一地。
但是,回到家的里奥很快就变了模样,它安静地端坐在角落里看着我眼里燃烧的火焰,它只管安静,连呜咽都没有。我眼里燃烧的火焰在它柔情似水的注视中逐渐熄灭,然后蹲下来伸出手去触摸它的头顶。它伸出右爪碰触我的右手,脚下的肉垫柔软如海绵,然后就听到它低低的呜咽声。
它终于还是赢得了胜利,它似乎已窥视到我心底的柔软,在我走近它时摇头晃脑,从沙发底下找出一只紫色的球,放到厨房门口的脚垫上,冲着小球叫嚷,再回过头看我的表情,周而复始,直到从我手里讨走一粒狗粮。所以,但凡你看到它蹲在厨房门口长唤短叹,必然就是想吃饭了,因为它的狗粮就放在厨房里。但它不会私自去吃,往往都会用它的眼神杀死我,让我很是心甘情愿。
我也心甘情愿带它到院子里遛弯,我毫无顾忌地大喊“里奥”,它开始听我的话,不再跑来跑去,看见同类也只是试探地往前走走,然后很快转身,回到我身边。每次我坐在台阶上休息的时候它便蹲在不远处等我,我起身它便起身,我坐下它便蹲着。等我目不斜视往前走的时候它又要挡在我面前,提醒我它的存在。
这些年,我一直在反对家里其他成员想养一只狗的意见。是因为我曾经养过一只叫“赛虎”的狗,但十年之后它离我而去,我难以承受分离之痛。可是女儿结束高考之后的某一天“里奥”来了,它初来乍到的模样让我又想起了赛虎。但“里奥”是个女孩,它看我的第一眼我就被它的眼神杀死了。
从陌生到熟悉,从淘气到乖巧不过十多日,它已是每个人的“宠物”。它一直都未改变一个吃货的本性,我在想,如果想让里奥变得“六亲不认”,估计食物便是首选。排在第二的可能就是那只紫色的球,如果這两者加起来,估计里奥就会战无不胜。
里奥蹦着跳着从我手里讨要食物,我将紫色的球掷到远处,它飞快地跑过去叼起球又飞快地跑回来,就在我的脚下卧地不起。我给它一粒狗粮,又将球掷到远处,我被它的滑稽模样逗得前仰后合。
突然它就不行了,当我再一次把球扔出去时,它跑了两步就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它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可怕声音,我看到它看着我的眼睛里流出许多泪水。
我抱起里奥就往宠物店跑,里奥的头耷拉在我的胳膊上,炎热的夏天我跑得满头大汗,我担心里奥的身子在我怀里失去温度。宠物店的老板说狗粮卡到里奥的气管里了,若能出来就没事,若出不来就会死去。他说得轻描淡写。
里奥终究还是活过来了,活过来的里奥恢复了往昔活泼,但我面对它的时候日日愧疚,甚至变得小心翼翼。可是没过几日,里奥又开始出状况了,它对面前的狗粮毫无兴趣,并开始号叫,宛如生病的孩子整日啼哭,令我们束手无策。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地消瘦。
我再一次抱着它跑去了宠物店,老板说在他那里寄养一段时间,等好些再说。可是我却接到了他的电话,说里奥死了。他说我可以过去看看它的尸体。他说得轻描淡写。
蹲在地上的我泪如飞溅,我如何去看它小小的身体横卧在笼子里?可是我不想让孩子们知道里奥死亡的消息。他们眼里的里奥依然活蹦乱跳,它聪明如孩童,叼起一只拖鞋就跑,把前爪搭在小主人的腿上,眼睛专注地看着主人的面部表情,寻求一粒狗粮。
“你帮我把它埋了吧,如果,如果能找寻到一片开着紫花的草地更好。”我对宠物店的老板说。
连日不见里奥归来, 女儿和儿子忍不住询问,问里奥究竟去了哪里。我说里奥被另一个主人带走了,他们家有着宽敞的别墅,院子里开满了花儿,紫色的花朵占了上风。两位小主人说肯定是你不愿意养了,又送给别人了。我说是的,就是这样的。
一场雨后,院子里的菊花开了满地。午后又是大雨,我信步来到那片开满花儿的草地,大雨中的花朵比以往安静。我蹲在地上仔细地找寻一只虫子爬过的痕迹,没有。找寻一只蝴蝶飞过的痕迹,也没有……
朱权利//摘自《民族文学》,本刊有删节,摄图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