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的国产喜剧电影类型融合研究

李 娜 吴 飞

(1.重庆工商大学艺术学院 重庆 400067；2.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 重庆 400065）

一、近年来国产喜剧电影类型融合概况

国产喜剧近几年来一直保持着强劲的发展势头，成为中国电影票房的重要贡献类型之一，根据电影票房数据库统计显示，截至2020年8月，在内地电影票房总排行榜中，前10名中有3部是喜剧，《哪吒之魔童降世》以49.34亿排名第2，《美人鱼》和《唐人街探案2》分列第6、7位，在前20名中有8部是喜剧[1]，喜剧已经成为深受中国观众追捧的主要类型之一。

（一）互联网影响下的喜剧电影类型融合

根据《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04亿，普及率为64.5%[2]。互联网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互联网娱乐产业的融合发酵，大数据的深度挖掘成为喜剧电影创作的重要参考。

一是网络成为喜剧电影创作的前沿阵地和试金石，跨界成为常态。同类题材、故事往往首先在网络上形成话题，话题经过网络发酵，改编就水到渠成。《滚蛋吧，肿瘤君》改编自同名漫画，《分手大师》《恶棍天使》《夏洛特烦恼》《驴得水》改编自同名话剧。网络文学、网络剧、网络综艺创作者在网络上成功后跨界喜剧电影创作，如韩寒、叫兽易小星（易振兴）、大鹏（董成鹏）纷纷转向喜剧电影，诞生了《后会无期》《万万没想到》《煎饼侠》等影片。近年来，演员跨界做导演也屡见不鲜，徐峥、邓超、陈思成、王宝强等一批演员纷纷转向导演，并且大多把目标锁定了喜剧，为喜剧电影注入了新的活力。改编、跨界本身就是博采众长，整合各方资源，它为喜剧电影类型融合提供了契机。

二是非线性叙事、后现代的拼接等创作模式深入人心，微电影、网络剧等微视频、短视频满足了人们碎片化的消费需求，观众与创作者达成了“碎片化”的共识，在此基础上诞生的“网生代”电影延续网络微视频创作的基本思路，“过去我们做电影，是在乎一个故事的完整性，故事的流畅性，或者整个故事的逻辑，但是‘网生代’导演会把完整的故事片段化、碎片化去考虑它[3]。”碎片化的故事架构为类型的拼接提供了生存的土壤。以娱乐大众为主要导向，喜剧成为电影创作的自觉选择，也成为电影创作的主要基调之一。“网生代”电影的娱乐目的、碎片化创作模式及强劲的票房号召力，加快了喜剧电影类型融合的步伐。

（二）类型融合潮流下的喜剧电影类型融合

喜剧与其他类型的融合既是喜剧自身依附生长的生存之道，也是其他类型主动亲近使然，是类型融合潮流的必然结果。以《邦尼与克莱德》为标志的新好莱坞电影的崛起，开启了类型融合的先河，强盗片、爱情片、喜剧片、家庭伦理片、公路片等类型糅合为一体。“实际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美国电影，跨类型的片种融合已成为类型发展的主要策略和手段，甚至也可以说已演化为了一种新的类型电影观念。也正是在这一观念的左右下，才会出现《阿甘正传》（罗伯特·泽米基斯，1994）这样的‘超级类型融合’的大片[4]。”喜剧以其开放的姿态易于接纳其他类型形态，两种及以上类型融合成为常态。主要包括喜剧+悬疑+动作：在“唐人街探案”系列中，以侦探破案为主要线索，辅以动作展示，悬念重重；喜剧+公路：“囧”系列电影以泰国、香港、俄罗斯为叙事空间，上演一段异域之旅；喜剧+穿越：在《夏洛特烦恼》中，夏洛穿越回到高中时代，在《超时空同居》中，则设置为相向穿越；喜剧+奇幻+动作：以“捉妖”系列和《美人鱼》为代表，打造奇异的虚拟世界；喜剧+动作：《功夫瑜伽》延续了香港功夫喜剧精髓；喜剧+爱情：主要有“前任”系列等影片；喜剧+警匪：主要有《龙虾刑警》等影片。

二、近年来国产喜剧电影类型融合的策略

（一）戏仿、拼贴和杂糅策略

戏仿一直以来被认为是产生喜剧效果的有效手段之一，在西方文学上一直有着戏仿的传统，“中国的戏仿创作在古代一直没有获得充分的发展，也没有形成在文学史上有较大影响的戏仿和改写经典的创作传统。”“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急剧的思想文化转型期，那种巴赫金所谓的最适合戏仿体裁发展的‘多语’（hetero－voiced）环境出现，戏仿创作在中国大地上开始兴起并日益繁盛，逐渐发展成为当代艺术创作和文化生产的一种时尚[5]。”由刘镇伟执导、周星驰主演的电影《大话西游》系列以经典小说《西游记》为背景，在故事情节、人物性格、主题表达等方面进行了全方位的改造，把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改编为搞笑的爱情故事，片中甚至中西杂糅，将经典英文歌曲《Only You》唱出了滑稽的味道。《大话西游》系列也担任了新时代电影戏仿启蒙的角色。《西游记》甚至成为喜剧电影戏仿的源泉，《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西游记之三打白骨》《西游记之女儿国》《万万没想到》无一例外的都以《西游记》为蓝本，进行了各取所需的读解、挖掘与重构。《煎饼侠》在怀旧的掩饰下，不动声色地戏仿了广告、演唱会、网络剧、宫廷剧、流行歌曲、好莱坞电影等当今多种艺术类属。《提着心吊着胆》中将神医偷盗过程采用黑白基调，降格拍摄、字幕对白等技巧模仿默片，将整个过程滑稽化处理。

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微电影、小视频契合了观众碎片化时间影像消费需求，观众不太注重影片的叙事逻辑，转而关注集中式的搞笑笑料。随着网生代电影的诞生，依赖IP的强大吸粉能力，喜剧电影做到了未映先热，故事结构的碎片化拼接与网络语言的移植与效仿，营造了新的喜剧氛围。《老男孩之猛龙过江》中兄弟两人参加美国选秀节目，之后却阴差阳错卷入黑帮争斗的情节安排，《万万没想到》则将王大锤置入西游的唐僧师徒中，它们着力点在于笑点的设置而非故事的创新。《分手大师》中梅远贵在处理一次“分手业务”时认识了“客户”想摆脱的女人叶小春，影片密集的笑点设置时常打断梅远贵与叶小春的感情线索。段落与段落之间的拼贴变得顺理成章，台词成为取悦观众的催化剂，夸张、无厘头、性别反串等形式手段成为津津乐道的搞笑筹码。

集合其他片种的优势，最大化地吸引各种类型的观众，尽可能满足观众的各种消费需求，电影无疑成了一锅“大杂烩”。同时，在“娱乐至上”“娱乐至死”的社会大背景下，观众走进电影院的主要目的是娱乐休闲，喜剧成为理所当然的基调，连主旋律电影也正在寻找娱乐的突破口，主动与喜剧亲近。如《建国大业》中士兵将北平城误认为“地主大院”的喜剧桥段设置，就是讨好与满足观众的娱乐需求。各种类型的杂糅、碰撞，助力喜剧效果的营造。

（二）叙事空间的陌生化

叙事空间的陌生化主要有三种表现方式：第一，创生性时空，主要有喜剧+奇幻+爱情等融合类型。《捉妖记》中宋天荫为保护萌妖儿子“胡巴”，与天师一起对战妖界，CG技术创造性地把人与妖共处，创生出一个虚拟的人与妖世界，在这虚拟的空间中，男人怀孕也不足为怪，通过男人与女人的角色反转制造笑料。《美人鱼》中人类与美人鱼水火不容，完成了为争夺生存空间的想象性空间营造，人与人鱼、八爪鱼之间的三角恋关系设置为喜剧效果的产生做好了铺垫。《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在神话空间中斩妖除魔。

第二，穿越性时空，主要有喜剧+穿越，喜剧+武侠、喜剧+爱情等融合类型。回到过去和走向未来是人类一直无法解决的难题，通过穿越性时空的设置，让观众跟随影片实现向过去或者未来的穿越，在现实与过去、未来的对比中产生喜剧效果。《夏洛特烦恼》中夏洛穿越到熟悉的高中时代成功实现“逆袭”，《羞羞的铁拳》表现为男女身体的互相穿越，把打“假拳”等社会现象置于男女互换身体的陌生场域之中，《28岁未成年》因一颗“魔法巧克力”重返17岁，从为了爱情而放弃梦想到重拾梦想。《超时空同居》双向穿越，谷小焦穿越到1999年，陆鸣穿越到2018年，二人相遇于同一房间，时代的差异，如同影片中两人在2018年打开了1999年的拉菲，矛盾冲突中产生喜剧效果。另一方面，新酒装旧瓶。把现实问题嫁接到古代戏中，《武林外传》甚至直接以“同福客栈拆迁”为焦点展开故事。把正在进行时套进过去进行时，在旧瓶的外表包装下，新酒别有一番风味。通过新酒与旧瓶制造喜剧效果，从而发挥喜剧的反讽功能。

第三，异域时空，这类影片主要是喜剧+公路、喜剧+悬疑等融合类型。近年来，随着“一带一路”国家战略的实施，中国电影的创作视野也越来越宽广，走出国门，把中国故事放在全球化语境中，建构全球化的叙事空间，喜剧电影也不例外，《泰囧》延展了公路片路径，将终极目标放在了身处泰国的最大股东周扬的授权书上，本片除了股东身处泰国外，可以说跟泰国本身的关系并不大，于是，一路的跟踪追逐成了展示泰国的旅游片，观众足不出户领略了泰国的“泼水节”“泰拳”“热带雨林”“寺庙”等异国风情。《囧妈》则因为一本护照意外地踏上了俄罗斯之旅。《唐人街探案》绕开了中国私家侦探的法律禁忌，把警校落榜的推理天才送到泰国，与“唐人街第一神探”的邋遢舅舅联手找寻失落的黄金，影片既摒弃了《泰囧》中风光展示的套路，也拒绝了中国故事生搬硬套的域外移植手法，它将中国、泰国，乃至香港、日本等元素混编在一起，借用了“唐人街”这一特殊空间，解决故事的法理及逻辑性问题。《唐人街探案2》将触角伸向美国，唐仁与秦风的反差性破案组合，以及追杀狂欢依然是探案路上的标配，来自全球的侦探高手竞争破案，把五行之地、五行之时、五行之人与连环杀手、炼丹、纽约地标等交织在一起，正如“唐人街”一样，集合了各种文化元素。《功夫瑜伽》把中国的功夫、印度的瑜伽、迪拜的奢靡串联在寻宝的叙事线上，故事在几个空间游刃有余，浑然一体。当然也有《分手大师》片段化的取景域外空间毛里求斯博取眼球。

在“游客”视点指引下，中外的文化差异、沟通障碍成了喜剧笑料的基点。域外空间的拓展与建构，遵循中国观众的想象性改造。通过时间、地域的差异，把多种类型元素自然地融合在一起，既是叙事的必然要求，也是喜剧效果营造的重要手段。

（三）游戏化叙事策略

与其他类型电影相比，喜剧具有先天的不严肃性，悲喜剧甚至用喜剧的手法来演绎悲剧的故事，其寓严肃话题于娱乐的背后深藏着一种游戏精神。戏仿、拼贴、杂糅及陌生化策略针对的是具体内容的表现，而游戏化叙事策略则针对的是整个的故事架构。从题材选择、人物造型、谋篇布局等方面都采用游戏化的手段。穿越喜剧的“穿越”就是一次沉浸式的时空跨越体验，前提性的预设，使故事剥离于现实之上。《西虹市首富》中被业余足球队开除的守门员要在一个月内花光十亿资金，让人过足“钱瘾”，这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前提性设置对大多数人来说显然是不存在的，然而，这就是游戏的开始，让观众体验这十亿资金带来的“烦恼”。

预置性自足环境成为游戏化叙事生长的重要条件。《缝纫机乐队》将音乐梦想氤氲填充小镇集安，小镇成为自给自足的叙事空间，将摇滚、青春、爱情、黑社会等元素集合在一起，游刃有余。《一出好戏》创造了一个荒岛空间，在这个陌生的世外空间中，冒险、爱情、悬疑并存。影片荒诞离经的秩序重建，正如中6000万的头奖彩票与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产生的惊天笑话。极端的实验环境下，探讨生存、权利、金钱与信仰的关系。特别是通关式的叙事架构，把马斯洛的五个层次需求设置为5个关卡，导游小王满足了人们的生存、安全等第一层次需要而成“王”，张总制定了“规则”，满足了群体的第二层次需要而成为新的首领，只有马进在最后一刻抛下现实的一切而获得了自我实现，在孤岛上一步步解决人的生存、安全、情感、尊重以及最后自我实现问题。真空式的空间设计与标签化的人物设定告诉观众，这只不过是一场导演的游戏，观众只需要分享其中的笑点即可。

三、近年来国产喜剧电影类型融合的影响及未来展望

（一）喜剧类型融合仍处于实验阶段

喜剧电影注重各种喜剧手段的挖掘与创新，凸显自身的娱乐功能，但往往忽略了电影的故事性根本。《恶棍天使》从开场海豚音导致雪崩，以及后面在“致敬经典”名义下的片段模仿，叙事情节点被拆卸为一个个的搞笑的桥段。“近期高票房的部分喜剧电影依然有强烈的小品化叙事倾向，例如《夏洛特烦恼》《煎饼侠》《恶棍天使》等。小品化叙事策略盛行，致使国产喜剧电影故事的逻辑性与人物性格的完整性频频出现叙事断裂[6]。”中断叙事进程，喜剧手段将沦为无本之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为喜剧而喜剧的创作模式终将被抛弃。其他类型片如侦探片、功夫片相对来说类型化程度较高，与成熟类型的融合弥补了喜剧叙事的短板。喜剧借力于其他类型的叙事模式，其他类型得益于喜剧的娱乐号召力。

理论上说，喜剧可以跟任何其他类型嫁接，它可以作为附生手段与任何其他类型融合在一起，事实上，喜剧手段也并不是万能的良药，能经受市场考验的类型融合并不多。多种类型的融合能否成功，目前仍处于实验阶段，需要进一步接受市场的检验。《分手大师》《恶棍天使》虽获都获得了6亿多的票房，但口碑却不佳，出现观众“一边笑一边骂”的现象，可见观众看电影不仅是笑笑这么简单。喜剧电影并不缺幽默智慧，欠缺的是喜剧手段赖以生存的好故事。讲好故事，确立喜剧叙事的原点，谋篇布局仍然是当前喜剧创作需要解决的难题。

（二）喜剧类型IP依然任重道远

目前，现象级国产喜剧电影仍占主流，主要表现为三类：一是热点话题类，“前任攻略”系列虽然秉承了“前任”的话题，形成热点效应，《前任攻略1》《前任攻略2》连续性的关注同一话题，发挥话题的持续影响力，为《前任攻略3》的票房发力奠定了基础，但却未能真正地创造喜剧IP。第二类是喜剧演员或者导演的个人魅力吸引了大批的观众，形成了个人IP，也就是说，观众走进影院只为演员或者导演，影片次之。如徐峥、黄渤、王宝强等人参演影片虽然都是喜剧基调，但前后风格各异，没有形成一以贯之的创作模式。另外，如大鹏等网络红人在网络上的影响力，凭借个人IP转为电影IP。第三类是题材或者其他的艺术形态已经积聚了人气，形成了作品IP，如《万万没想到》《武林外传》等影片从同名网络剧、电视剧中“吸粉”。另外，经典IP的开发，如根据《西游记》等经典改编的喜剧电影也时常带来票房惊喜。

除此之外，大多数的喜剧电影生产依然没有建立可复制性的创作模式。“囧”系列本身具备类型化的基本条件，为公路与喜剧的融合树立了典范，但从《港囧》到《囧妈》依然只是风情化的套路展示。类型化创作模式被简单的理解为跟风与模仿，导致目前的喜剧电影类型化程度依然较弱。相对来说，“唐人街探案”系列等影片建立了较为稳定的喜剧IP，“唐人街探案”系列固定的破案组合、固定的结构模式已经具备较高的类型化水平，喜剧与悬疑实现了有效的无缝衔接，具有强劲的发展潜力，也将成为喜剧电影类型融合的样本。

四、结束语

喜剧电影类型融合既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喜剧创新与发展的契机及突破口，顺应时代潮流，其创新策略既是优势，同时也带来一系列的问题。理论上，喜剧能够与任何其他类型融合，事实上却大浪淘沙。融合并不等于杂糅，杂糅的喜剧作品暂时性地迎合了互联网惯性思维观众的口味，最终将沦为消费的快餐，持续发展的能力受到质疑。生拉硬拽式的融合也将陷入“四不像”的尴尬境地，类型的融合在于多种类型的深度嫁接，找准类型的契合点，找到类型融合的核心，平衡叙事与喜剧手段的关系，把握戏仿与恶搞的界线。

近年来的喜剧电影类型融合强化了娱乐功能，却弱化了喜剧的批判功能。《分手大师》中的“人渣”到最后也未能完成自我救赎，骗子依然是骗子。《恶棍天使》中“恶棍”与“天使”自始至终的身份错乱导致观众对其价值认同的漂移。喜剧的价值不只在于笑，还应该发人深省、让人回味，不光“走形”，还应该有“走心”。

当前，喜剧仍然是深受市场欢迎的主要类型之一，具有强大的市场号召力，喜剧类型IP正在成长，喜剧类型融合前途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