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农村振兴道路的转型实践
——“一村一品”产业运动的发展逻辑考察

2020-01-08 02:55周维宏
日本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一村一品一村大山

周维宏

“一村一品”,是日本在20世纪70年代末提出来的农村产业发展运动的新口号,在此口号象征下的农村产业发展运动,不仅持续至今,90年代甚至被日本政府作为对发展中国家经济援助的项目之一,影响到了其他国家。我国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关注日本的这一运动。但当时中国农村正处于轰轰烈烈的农村工业化运动之中,关注的重点在于如何引进工业实现农村工业化,对“一村一品”运动(OVOP)关注的并不多。进入2000年新世纪以后,中国农村也走到了经济升级转型的生态发展阶段,日本农村的“一村一品”产业运动开始日益受到关注,中国式的“一村一品”运动也开始出现。不过,就整体而言,我国对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研究尚处于一个初步的阶段,就报刊发表的学术论文来看,有一定数量但不算多①用“一村一品”作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检索,可以找到约5386篇文章,而同时以“一村一品”和日本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检索,仅可以检索到173篇论文。,主要可分为以下几种:第一,翻译、报道性的介绍文章,篇幅短小,内容简单;第二,访问考察后的研究报告,虽有一定篇幅,但也不长,略微深入地介绍了日本农村的经验和教训;第三,为数不多的学术论文,偶尔涉及了“一村一品”运动的背景和性质,但篇幅也不超过万字,难以说透。

本论文立足于产业经济学的专业立场,依托笔者80年代以来的对日本农村经济研究的长期积累,重新审视和考察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全过程,从理论和政策、实践等等多方位进行深入探讨和总结,并把握最新的进展,有针对性地揭示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经验教训,为国内农村的未来产业转型提供借鉴。

一、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背景分析

“一村一品”的口号,虽然是日本大分县的知事平松守彦在1979年底提出来,并在80年代在大分县广泛推广的,但他所据以总结的典型经验,其实是县内的大山町在60年代就开始实行的产业发展运动。因此“一村一品”运动,其实是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的,不是一个突然的经济运动。根据历史资料,笔者认为,这种背景其实可以总结为三层:

(一)日益拉大的城乡差距问题的推动

近代以来,任何社会都面临着三大差别的社会问题。即工农、城乡和脑体劳动的差别。尤其是前两大差别,社会影响巨大。这主要是因为工农和城乡差别和大多数人口相关,是社会贫困的最基本因素。历史上,社会主义国家走的是理想主义路线,即通过社会制度的根本变动,实行全民所有和职业轮换,以期实现两大差别从根本上消灭。而资本主义社会走的是现实主义路线,即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通过国家调节和市场调节,实行工农融合和农业保护,达到工农和城乡生活水平的一致。在具体时间上,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大致发展到战后50年代,社会经济的发展到达了有能力实行国家调节的阶段,纷纷开始了以工补农的政策。在50年代初期,各国政府先后制定了新的农业法,着手解决城乡矛盾。最早的是瑞士的《农业法》(1951年),接着有德国的《农业法》(1955年),荷兰的《促进农业、渔业产品生产和销售及适当价格的形成以及谋求这些产品消费者利益的新法案》(1957年),法国的《关于农业发展方向的法律》(1960年)。这些法律的一个核心,就是正视各国经济发展中的工农和城乡的差别,根据公平和正义的原则,根据人权和人道的精神,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今后农村发展和建设的一个准则和目标,这个准则和目标日后也就成为了一切新农村建设运动的原理,也就是一切新农村的本质涵义。它就是:使农业经营者和农业工资劳动者获得和其他职业的就业者同等的经济收入。比如,德国的《农业法》第一条就规定:“应该使农业就业者的社会地位能够与可以比较的其他职业人口相适应”。法国的《关于农业发展方向的法律》第一条也规定:“为了使农业经营者及农业工资劳动者的社会地位能与其他职业部门的人员保持在同一水平,要消除农业就业者与其他产业就业者之间存在的收入不均的原因,以促使农业能够适当取得经济发展的利益”。[1]

日本的社会经济发展要略微滞后于西方发达国家,所以日本的《农业基本法》制定于1961年。战后初期,百业待兴,食物匮乏,一度日本农民生活要好于城镇居民。但随着经济的恢复和工业重建,城市生活重新发展和改善,农村落后的问题重新浮现。1961年,日本政府效法西欧各国,制定了《农业基本法》,其第一条也规定:农业政策的最终目标,是“改善农业与其他产业的生产力差距,提高农业生产率,并增加农业就业者的收入,使其能与其他产业就业者享受平等的生活”。[2]

1961年日本制定了《农业基本法》后,工农和城乡平等以法律的形式成为了日本农村发展的终极目标和具体目标。要实现农村经济的发展,早日达到工农和城乡平等,除了国家代表社会对农业实行一定程度的保护(关税)和支援(农业补贴)外,主要的方式还是推动农业自身的产业化和发展农村工业化。

(二)农业产业化升级换代的推动

1961年制定了《农业基本法》以后的日本政府农业政策被叫做“基本法农政”。这一农政的主要特点就是推动农业的产业化。具体的可以归纳为两大目标和三大政策。两大目标的第一项,是提高农业的生产率,缩小农业和其他产业之间的生产率差距;第二项是增加农业从业人员的收入,缩小农业人员和其他产业人员在生活水平上的差距。前者从产业效益上着眼,后者从社会福利着眼。为了保障这两大目标的实现,基本法制定了三大类政策,即生产政策、价格流通政策和结构改造政策。生产政策的核心是有选择地扩大生产,即发展有市场的农产品生产,调整无需求的农产品生产,放弃部分受国际竞争冲击的农产品生产,为此规定了相应的市场预测、设施整顿、技术改进、生产调整和灾害救援等措施。价格流通政策主要集中在稳定农产品结构以保证农民收入,建立合理高效的农产品和农业生产资料流通渠道以提高农业经营利润,降低成本。为此规定了价格稳定体系的建立、农协流通事业的发展、农产品保护关税的运用、流通设施的现代化和农产品加工业的促进等一系列措施。结构改造政策既包括农户结构的改造,也包括农业部门结构的改造。农户结构的改造目的在于扩大农业经营规模,发展农业机械化,农业部门结构的改造在于发展畜牧业,促进农业经营的合理化。为此规定了扶持一定规模的自立经营农户、发展农业合作生产、促进农地转移流动、鼓励和帮助小农转入其他行业和支援农业部门结构调整等措施。[3]

到70年代,日本的农业产业化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产业结构更加合理,1960年—1977年农业中稻米生产的比重从49%下降到了37%,畜产品从14.5%上升到了27.5%,蔬菜从8.3%上升到了15.1%,水果从6.1%上升到了7.3%,实现了种植业内部及种植业和畜牧业之间的初步的均衡发展。[4]单靠农业规模经营就能自立的农户也达到了农户总数的12%左右。但问题是,农业结构调整后国内市场初步形成,农产品的地区间重复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竞争,需要进行产品的升级换代和国内国际市场的融合;同时12%的自立农户远远达不到预期,需要进一步发展,尤其是边远山区农村的农户如何经营自立,成为了农村发展的一大难题。此时,类似“一村一品”运动的新产业化运动自然就呼之欲出。

(三)农村工业化发展的升级转型推动

作为农村发展驱动的双轮的农业产业化和农村工业化,虽然前者简便易行,最先发展起来,但在效益和规模方面均不如后者的影响巨大。况且农业产业化和农村工业化在农村发展驱动中是一种相生相伴、互为前提的有机关系。只有农村工业化的发展才能有效地吸收农业剩余劳动力从而扩大农业的经营规模,同时也为农业生产提供更多需求市场和投资资金。因此,在农业产业化发展的60年代,农村以农产品加工为主体的农村工业化运动也如火如荼,并且在70年代从农副产品加工为主导走向了引进城市扩张工业为主体的全国性的“农村工业化运动”。1971年,日本政府制定了《农村地区引进工业促进法》,该法案以3540个市町村中的2569个为实施对象,预计在1975年前引进产值90兆日元的城市工业,雇佣农村劳力100万人。具体措施一是提供工业用地者减免所得税,二是对在农村办企业者减免资产税,三是减免地方税,四是由开发银行、地方公债和农林金库提供金融资助,五是许可农地转用,六是加速农村工业用道路、水源和运输通讯设施的建设,七是加强对农民的职业介绍和职业培训,1971年还成立了财团法人“促进农村地区引进工业中心”,负责信息、调研和宣传协调工作。1972年政府还制定了《工业重新配置促进法》,设想到1995年把已占全国工业产值73%的太平洋沿岸地带的工业,通过重新布局,降到50%,并减少一半工厂,将其诱导到北海道、东北、北陆、山阴、四国、九州和冲绳等农村地区去。为此政府规定给企业提供搬迁的金融贷款,并成立公团收购旧厂址。70年代大规模的农村工业化运动,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仅1970年到1975年短短的五年,以非农收入为主的兼业农户就从占农户总数的50.8%急速扩大到了62.1%。[5]

大规模的城市工业发展和农村工业化运动,也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其一是全国范围的环境污染问题。70年代既是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顶峰时期,也是环境污染最严重的时期。以60年代九州地区的水俣病为代表的水污染,和70年代太平洋沿岸地带的四日市市烟尘为代表的大气污染,加上光雾和噪音等公害,70年代也成了日本社会和环境污染进行斗争最激烈的时期。严重的污染问题使得日本农村地区在发展农村工业时不得不开始进行谨慎的甄别,不再倾向于引进纯粹的现代工业而寄希望于能和本地资源结合的环境友好的新型工业。其二,引进工业虽然使一部分农村劳动力进入了工业生产,但并未解决大部分的农村剩余劳力,即便进入了农村的引进工业,其收入也不足以维持农户全家的经济,在农村工业化的进程中,引进的资本工业,相对于本地产业,往往是资本占有了大部分利润,而农民获利不多。因此如何将农村工业化和本地经济的振兴有机结合成为了70年代后日本农村的思考焦点。再则,还有大量的偏远农村地区,由于不具备引进城市工业的地理条件,他们如何发展农村经济也成为了农村地区发展进程的重大挑战。

在这样的复杂背景综合作用之下,寻求适应新形势的农村经济发展模式的努力,以“一村一品”运动为典型,自然就在各地农村蕴酿并浮出水面。

二、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过程考察

通过上述对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背景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虽然“一村一品”运动的口号晚至70年代末才提出,但无论是历史还是理论的资料都显示,其来龙去脉有着长期的积累和酝酿。同样,考察“一村一品”运动的过程,我们也可以说,这场运动并不是仅仅从70年代末才开始的一个短暂运动,相反是有着长期的历史过程的。因此,和国内外其它的研究和分析不同,我们在此处将探索该运动的前后全过程,把它分为基础阶段、实验阶段和推广阶段、最新阶段共四个阶段来考察。

(一)基础阶段(战前与战后)

“一村一品”运动,日语维基上的定义是这样的:1980年从大分县全境发起的地方振兴运动,1979年由当时的大分县知事平松守彦提倡,通过在各市町村培育各自的特产品,实现地方的活性化,英文为:One Village One Product movement,OVOP。[6]

根据对日本“一村一品”运动的背景分析,结合日本对“一村一品”运动的定义,可以指出,“一村一品”运动的实质,其实就是一种为缩小工农、城乡及地区差别而发起的地方经济振兴运动,其主要的原理是通过实施差别式经营战略的农业产业化,并且着眼于保护生态环境和农民利益,提倡由农民自己主导的农工商一体经营的经济发展模式。因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把“一村一品”运动的本质提升为:农民主体、农工商一体、有竞争力(特色)的产业化事业这三点。从这三点来看,日本的“一村一品”运动其实在历史上是有过一个思想和实践的积累过程的,我们把它叫做“一村一品”运动的基础阶段。这一基础阶段可以上溯到战前的日本农村经济更生运动(1932年-1941年)。

20世纪30年代,是日本战前农业全面危机的年代。日本农民的收入从1931年起急速下降,平均只有20年代的50%左右,最低的1932年不到1925年的三分之一,农村经济因此陷入极度的贫困之中。[7]日本政府为此不得不从1932年起发起了一场农村经济更生运动。日本农林省设立了农村经济更生部,负责领导运动。针对农村的实际情况,农村经济更生部提出了发展农村农副产品加工工业、提高农副产品的等级与价值,从而扩大农副产品的销路、增加农家收入、利用农业剩余劳力来实现经济更生目的的路线。农林当局为此发布了一系列条令,如农林省经济更生部《经济更生计划实施中为彻底普及适合于农山渔村经济组织的农村工业而应采取的方策》、农林省令20号《农村工业奖励规则》、农林省《农村工业奖励上的主意事项及规则》等等。[8]在这些条令里,日本政府采取了以下一些措施来促进农村农副产品加工业的发展:

在资金上,农林省《农村工业奖励规则》第二条规定,道府县对农副产品加工业的机具、建筑、技术、产品销售和设施费用给与奖励补助,政府出资的产业组合中央金库对指定的农村工业开办特殊的金融业务,以多额、长期贷款资助无力农民兴办农村工业。同时动员地主和出身于农村的资本家投资,农林省农务局副业科长五十卷子三曾撰文呼吁:“农村工业的资金,希望村内地主、资本家作牺牲投资,相信有心之地主、资本家会为经济更生、农村发展而觉悟”。[9]

在技术上,农林省《农村工业奖励规则》规定,各道府县设农村工业专职人员一名,须具官公立大学毕业或农林水产工业学校毕业或同等学力资格,由农林省和各道府县协商任命,国家支付薪金和工作经费。商工省动员各府县工业试验所参与指导,并在东京建立中央机构。另外在中等教育和农校课程中开设工业科目。并由工业技术的传习组织日本工作教育协会和大日本青年团经常举办工业品制作技术讲习班。

在组织上,日本政府扶植以地主为中心的农副产品加工产业组合,这些产业组合由地主带头出资,组织周围同行农民建立共同加工工场,从国家得到巨额补助,发展很快。典型的如日本当时的全国柑橘组合联合会、北连地区喜茂别罐头工厂等等,产品均出口英美,打入了国际市场。

这一时期日本农村出现的农村产业组合运动,其实可以说是最早的“一村一品”运动的雏形。当时的日本农业经济学家还从理论上进行了探索,提出了战前的农村产业组合运动思想。代表性的人物有松村胜治郎和佐藤富治。

松村胜治郎,农学士,编写过日本农业全书之《农村工业》;佐藤富治,日本农村工业协会常委,著有《农村工业读本》等书,这两位学者分别把在农村进行工业生产的思想上升到了一种社会理想的高度①相关内容参见:松村胜治郎编.农村工业[M].日本评论社,1936;佐藤富治.农村工业读本[M].明文堂,1936.。松村认为,真正的农村工业必须符合三个条件,第一在农村,第二由农民自己经营,第三经营纯粹的工业生产。用一句话来概括,农村工业是在农村由农民这种特定职业者在经营农业的同时所经营的工业。组织形态以小生产者集合的组合企业为好。佐藤则设想,真正的农村工业是一种新的农村生产单位“部落生产体”所经营的生产。这种部落生产体由农村劳力自由结合而成有机的组合,有法人资格、成员权利和义务对等,在生产经营上农业、工业和副业并举,农业在地里,工业在共同作业场里,副业在家里进行。农业有计划安排,副业作为调节,工业专用部分劳力常年进行。

战前日本农村的产业组合运动,在战争时期被纳入了战争经济的统制管道,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投降,日本农村在美国的占领之下,解散了旧式的产业组合,经过农地改革,组织了新的农民联合团体“农协”。在50年代至60年代,农协的一大功能就是集合农民组织农副产品加工工业。曾经在战后日本农村形成了一段农副产品加工工业发展的高潮。也可以说,战后50、60年代农村的这种以农协形式出现的农副产品加工工业,也是“一村一品”运动的一个雏形运动。据统计,1973年在全国6925个专业农协中,有266个为专门从事农村工业的专业农协。[10]在60年代和70年代,由于新的农村工业化运动兴起,农副产品加工工业被大规模的引进城市工业运动所代替,需要等到60年代末期70年代初期大分县等边远地区重新提倡“一村一品”运动才得以以新的形态诞生。

由此可见,“一村一品”运动是在日本农村战前战后长期的农村经济实践基础上形成和出现的。

(二)实验阶段(1961-1979年)

日本农村的“一村一品”运动是1979年11月在大分县的町村长“自治行政联络恳谈会”上由当时的县知事平松守彦正式提出来的。[11]而他的思想来源则是起源于他就任县知事前担任县副知事的4年间在全县各地的走访调查,尤其是起源于1976年和大山町町长矢幡治美领导的“种好青梅板栗,一起去美国夏威夷”运动的相遇。因此,可以说大分县大山町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经济发展实践是“一村一品”运动的实验阶段。

1.大山町概况

大山町位于日本九州地区大分县西部,和福冈、熊本县交界。大山川流过町中央,是为筑后川上流。明治时代1889年建村,1969年建町。2005年在日本农村“平成大合并”中并入日田市。大山町人口,1960年国势调查时为6168人,2000年国势调查时为3910人(65岁以上老龄人口1063人,占比27.2%)。同样根据2000年的国势调查,大山町的产业结构,第一产业占32%,第二产业占26%,第三产业占42%。

在1960年代初期大山町尚为一山区小村。当时正值日本政府施行基本法农政,要求农民扩大经济规模,提高生产率,单靠农业就能经济自立。但是当时的村长兼农协会长矢幡治美(村长1955-1971年,农协会长1954-1987年)根据本地山区的条件,毅然放弃大米和养牛的传统项目,选择了市场稀缺、附加价值高、一二三产容易结合在一起的经济作物青梅和板栗,在村里发起了三次以青梅和板栗种植、加工和销售为核心的“一村一品”实验运动,简称“三次NPC运动”。

2.大山町的“一村一品”式产业化运动试验——三次NPC运动

(1)第一次NPC运动

第一次NPC(New Plum Chestnut)运动,即种植青梅和板栗运动。1961年开始实行。青梅是日本食品中最常用的调味品原料,曾经一度被誉为“绿宝石”,还可以酿酒和醋,板栗除了可以炒食,还可以做成栗羊羹等点心食品,当时这两种经济作物的生产销售随着经济发展和生活改善,在日本还刚刚形成广大市场,前景看好。而大山町位于山区,原本就有野生的青梅和板栗生产,土地和气候很适应此类作物。村长兼农协会长矢幡治美通过外出参观和学习,掌握了这一行情,下决心带领全村转向这种既有传统又不需要过多劳力和资本投入的林果业生产。当计划提出时,曾经遇到村里老年人的反对,于是村长兼农协会长矢幡治美把精力转而投向说服年轻人,在年轻人的支持下发起了驱逐“三恶”运动,所谓三恶即大米种植、肉牛饲养和明治年间(即1912年以前)出生的老农民(这些人均已60岁以上,是反对种植经济作物的主要力量)。在各家各户年轻劳力的支持下,村里投入总额2000万日元的补助资金,帮助购买种苗和林业机械,至1965年共开垦了80公顷的梅园、200公顷的板栗园,形成了初步的规模。至1967年,青梅种植规模发展到了100公顷,产量50吨,消化劳动力500人,年创收1000万日元。板栗种植发展到了220公顷,产量100吨,消化劳力465人,年创收1500万日元。[12]1961年开始种植青梅和板栗时为了鼓舞士气,村里曾经提出过“种好青梅和板栗,大家一起去美国夏威夷”的口号,1967年村里第一次兑现了这一口号,组织了16人赴美国夏威夷旅游。

大山町在种植青梅和板栗时,还结合梅林和板栗林,开展了都市休闲农业的经营。在收获季节,大山町举办采摘节,平时则举办农家乐,可以在梅林和栗林里赏花、垂钓,甚至还出售梅树的盆景。青梅和板栗的加工产业也通过定期举行全国梅干品评大会和梅酒的全国比赛形成了独自的品牌和声誉,促进了相关系列产品的销售。

在品种的选择更替上,大山町也始终关注市场和行情的变化,不断调整。1974年在传统的青梅和板栗生产遇到灾害无法维持时,开始导入了李子和巨峰葡萄的生产,当年实现了各70户4公顷的栽种,同时还草创金针菇产业。80年代又陆续试种朴覃、香菇和香草,1990年开始试种樱桃。90年代以后大致形成了7个上亿日元产值的主力品种:金针菇(12亿日元)、青梅(3亿日元)、李子(2.2亿日元)、朴覃(2亿日元)、香草(1.5亿日元)、水芹(1亿日元)等。[13]

(2)第二次NPC运动

第二次NPC运动(New Personality Combination)开始于1965年,相对于第一次NPC运动以经济结构调整为主,第二次NPC运动着眼于人才培养,可以说是为经济结构调整准备人力资源。运动的主要方式是走出去向国外学习,培养人才,保证乡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跟其他落后的农业地区一样,大山町也面临着青壮年流失、人去村空的局面,在种植果树、培育特产的实践中,大山町人痛感人才的重要性。为了方便居民自学,大山町当局建设了学习中心和有线电视台,并定期举行活动,让居民养成学习的习惯。1966年矢幡美治村长的长子矢幡欣治参加日本国际青年志愿者活动,被派往阿拉伯各国学习,并开始关注以色列的集体农庄。1968年矢幡美治村长的次子矢幡卓美被选为日本青年代表参加以色列建国20周年纪念活动,并逗留当地进行集体农庄的考察,其后1969年大山町向以色列派出了三名青年,专门前往集体农庄进行学习培训。由这些在国外学习过的青年人回国后组织了“世界探知会”,探知会的成员负责推荐其他青年人去以色列学习。这些从海外学习过的人回国后便加入探知会,又推荐其他人。去海外学习的费用,他们既没有依赖政府,又没有简单地通过募捐集资,而是通过召开音乐会,合作出售农产品,加工销售等方式筹集。“世界探知会”的进取精神培养一大批年轻人,他们开始立志学习以色列集体农庄的青年,扎根农村,积极投身开发农业经济事业。比如矢幡欣治就辞去了町政府机关的工作,投身创办了“大山蘑菇中心”。他指导农户提高金针菇的培育技术,10年之后,大山町产的金针菇在九州地区的市场占有率已经跃居第一,年产值达10亿日元。他又向生物工程学进军,从美国宇航局引进了无菌操作室,从事人工栽培兰花、人参、芦笋等作物,还努力开发用锯末酿制酒精的技术。至80年代,大山町去过以色列集体农庄学习的人达到了50多人。[14]到90年代,大山町组织青年人去世界各国休学旅行(青年人从中学时代就参加这种活动),开拓农村人才的眼界,除了在沙漠地带艰苦创业的以色列集体农庄之外,学习的地点也逐渐扩展到欧美农村和中韩等亚洲农村。1992年一年,包括中学生在内,去海外学习访问的总人数达到了300人。[15]

(3)第三次NPC运动

第三次NPC运动叫做新社区运动(New Paradise Community),开始于1969年。其主要目标是建设、经营农村文化园地,建设和谐社区。收入提高了,为什么年轻人还是留不住?经过反思,大山町人认为原因在于与市区相比,文化、教育、娱乐等环境落后。于是他们便发起了以改善生活条件为目的的第三次NPC运动,即在大山町建立文化集居小区,造就能与城市比美的居住环境。他们设想,将范围在步行15分钟以内的500人以上居住的地区作为一个生活小区,把大山町分为8个小区。每个小区拥有自己的共同文化和产业,形成走共同富裕道路的“文化产业居住小区”。换句话说,就是要建设8个以色列形式的共同集体农场。到2001年左右,这一新社区建设基本完成,不仅减缓了本町人口的流失,“40年维持农户人数不变”,反而通过住宅建设的吸引,共有周围社区的37户130人移居大山町。[16]

3.大山町的经验

通过从1961年到1969年期间大山町发起的三次NPC运动,大山村尝试通过农村经济结构调整和人才培养、社区建设,初步把农村改变为和城市具有同等收入和生活条件的新农村,积累了不少经验教训,主要有:

(1)领头人的作用不可忽视

日本研究“一村一品”运动的学者,大都非常重视大山町该项运动的创始人矢幡美治的个人作用。他们的研究揭示出,农村的任何政治经济变化,都有赖于领袖人物的出现和个人的领导作用。矢幡美治1912年出生,二次大战前家庭成分是山林地主,而且家里也开过酿酒厂,对商品经济有一定的认识。本人当过兵,也当过邮政局长。战后因参加过战争被剥夺了公职,酒厂也倒闭,开始成为普通农民,从而当上了农协的会长(1954-1987年),接着次年又被选为村长(1955-1971年)。利用战争期间在中国的经验及当村长后外出开会参观的便利,他及时确立了展开多种经营带领群众致富的路线,最初尝试着种茶和魔芋等经济作物,最后和县里派来的农业技术员一起走遍了九州各地的农村,选定青梅和板栗为“一村一品”的突破口,冒着违反政府增产大米政策的风险,集中全村财力和人力投入了种植青梅和板栗的运动。

(2)经济结构的调整是主要道路

从大山町的经济发展经验来看,农村经济的根本出路也在于像经济学配第-克拉克法则所揭示的那样,不断地进行经济结构的调整和实现产业升级。即不断地从单纯的农业经济向农业和加工业结合的1.5次产业、最后向农工商一体化的全产业结构转化。大山町从最初的单纯稻米种植和畜牧业向青梅和板栗等具有经济作物和加工工业结合性质的1.5次产业升级,最后升级为以脱离土地,具有温室工厂生产性质的蘑菇、香草和反季节蔬菜水果及其加工工业加商业的历程,正是这一道路的最好例证。关键在于不断地分析市场,选择适销对路的产品和品种,及时进行结构调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3)青年人是主要力量

大山町的历程说明,农村经济结构的调整首先需要转换观念,并掌握最新的市场和技术信息。而唯有青年人才具有大胆转换和及时学习跟进的资质和才能。所以,当最初阶段村长的决策受到全村老年人反对时,村长果断地走遍所有部落,做通各家各户年轻人的思想工作,依靠年轻人的支持,才得以贯彻执行新的结构调整方针。此后村长也把发展的重心放在培养年轻人的队伍上,通过不断组织村里年轻人外出参观学习,甚至利用一切机会并创造条件,把年轻人送到国外学习,组建了一支以年轻人为主的农村建设生力军队伍,保证了新农村建设运动的持续发展。所以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第一次种植青梅和板栗运动结束后紧接着发起的居然是人才培养运动。

(三)推广阶段(1979-2000)

自1979年11月在大分县的町村长“自治行政联络恳谈会”上当时的县知事平松守彦(1979年-2003年)正式提出开展“一村一品”运动以来,日本的“一村一品”从大山町的实验阶段进入了推广阶段,即从大山町向全大分县推广,再由大分县向全日本普及,最后影响到了国外。

根据日本学者的研究,大分县在推广大山町“一村一品”运动时主要的做法可以归纳为四项政策和四个机构。四项政策是:通过对“一村一品”运动事例进行实地调查后,县级通过四项资金补助政策分别进行资金支持,这四项资金项目为《农林水产业补助金》《过疏对策事业债》《故乡创生基金》和《雇佣对策设备投资资助制度》。四个机构是专门设立的从事“一村一品”生产技术指导的县级机构,他们是大分县农水产物加工综合指导中心、花卉综合指导中心、水产物加工指导中心和蘑菇研究指导中心。

除此以外县里还主要进行两项大的活动,即“一村一品”市场推广活动和“一村一品”奖励活动。“一村一品”市场推广活动,县知事以身作则,以“知事级推销员”自居,随时带着大分县的土特产,进京开会或出差总是不忘宣传和推广大分县产品。县里还定期在东京举办“大分县产品博览会”,县知事多次前往各地的商品拍卖会,帮助推销大分县产品。“一村一品”的奖励活动,从1981年第一次进行“一村一品”集体奖励,奖励大山町和汤布院町两地后,至2000年止,每年都进行集体事例奖励,共奖励了153个集体和29个突出个人。

在县里的推广下,除了早期的大山町和汤布院町外,大分县又涌现了一批“一村一品”的先进典型,主要的有:日田市豆田町、直入町长汤温泉和囯东町梦开茶屋。

汤布院町主要靠成功地保存高山牧场的天然景色,结合牛肉和温泉,从温泉胜地别府手中夺来了大量休闲客源而一跃成为著名的温泉后起之秀。豆田町则开创了古老的传统节日和人偶工艺,从而形成了靠历史文化吸引温泉游客光顾的新型旅游热点街区。直入町则利用国内温泉水质第一的亮点并导入德国啤酒文化形成了啤酒加温泉的新热点。囯东町梦开茶屋则是以妇女为主的主打地产农产品的当地观光热门餐饮企业。

从1979年开始至1999年,经过“一村一品”运动的发展,被县政府认定的大分县的特产品达到了329件,其中183件是1979年以后才出现的,而其中仅销售额达到10亿日元以上的农产品就有19项。[17]

从1987年同在九州的北九州市向大山町派出学习取经的代表团以来,全国各地兴起了学习大分县“一村一品”的热潮。日本天皇和中曾根首相曾予以充肯定,日本通产省还作出决定,号召全国都、道、府、县学习和推广大分县发展农村经济的经验。

多年来,来自中国、泰国、柬埔寨、蒙古、马来西亚、美国、韩国、越南、突尼斯、几内亚、印尼、菲律宾、马拉维、老挝等约40个国家和地区的各种考察和培训团共7300多人来日本实地参观考察大分县“一村一品”运动,学习取经。自2004年起,先后在泰国清迈、中国西安、日本大分、马来西亚马六甲、中国常州溧阳、印度尼西亚巴厘岛、越南河内等地举办了“一村一品”国际研讨会。

2005年12月,日本政府在WTO香港会议上以“开发创新”为题发言,提出了国际版的“一村一品”概念,旨在促进发展中国家建设自由贸易体制,促进各国经济发展。日本经济产业省于2006年2月提出了“一村一品”援助计划,一是在成田机场、羽田机场等开设“一村一品”展台,展示发展中国家的土特产品;二是以技术合作的方式,向发展中国家派遣专家,同时接受发展中国家人员到日本培训。“一村一品”运动的理念逐步为许多国家和地区所认识和接受,在亚非等一些发展中国家成为振兴地方经济、消除贫困及城乡差距的重要措施。

“一村一品”的创始人平松守彦对华十分友好,先后数十次到中国访问,并派遣专家到湖北、陕西、江西、辽宁、江苏、云南、贵州、甘肃等地介绍“一村一品”活动,受到了各级政府的热情接待。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田纪云、全国政协副主席吴学谦、国家副主席都曾前往日本大分考察“一村一品”。鉴于他通过推进“一村一品”活动为发展地方经济所作出的突出贡献,2002年9月平松守彦获中国政府颁发的“友谊奖”,受到了原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的亲切会见。2008年获“改革开放30年对中国最有影响的15位海外专家”的荣誉称号。2009年分别获得“建国60年来对中国最有影响的10位海外专家”和“中国缘·十大国际友人”的荣誉称号,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他。

三、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最新进展(2000年-2015年)

从2000年以后,日本的“一村一品”运动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一村一品”运动的理论为一种更加形象和简洁的观念所象征,使得全国性的“一村一品”运动更富有理论性和持续性。这就是“一村一品”观念上升为“农业六次产业化”运动。可以说,从2000以后,“一村一品”运动的口号就逐渐为农业六次产业化口号所替代了。

(一)六次产业化概念

农业的“六次产业”论是日本著名农业经济学家、同样也出生于大分县的今村奈良臣①今村奈良臣(1934-),日本九州大分县人,1957年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农学部农业经济学专业,1964年获农学博士(博士论文《国家农林经费的研究》)。后经农政调查委员会职员、信州大学副教授、东京大学副教授,1982年成为东京大学农学部教授,1994年退休,成为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日本女子大学教授。2002年后担任日本农协中央研究所所长。曾担任过日本农业经济学会会长、农政审议会会长等社会职务。主要著作有:《补贴和农业、农村》(家之光协会1978年)、《现代农地政策论》(东京大学出版会1983年)、《今村奈良臣著作选集上、下》(农山渔村文化协会2003年)等。于上世纪90年代提出来的思想。1996年今村奈良臣在日本《地域创生》杂志(月刊)第11期《新农业探索》特集上发表“创造第六次产业——把农业变成21世纪的核心产业”一文,首次提出了将农业第六次产业化的观点。

在经济学上,根据美国学者科林·克拉克1941年的划分,通常把产业分为第一产业(农林渔业)、第二产业(工矿建筑业等)和第三产业(除前述产业外的交通、金融和信息等商业、服务业)。在农业经济学中,也曾有人倡导过发展“1.5次产业”的,1.5次产业指的是介于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之间的农副产品加工工业。但今村奈良臣在文章中第一次把第一、第二和第三产业相加,提出农业六次产业的概念:

“‘六次产业’这句话大家也许还没有听说过、或没有看到过。因为这是我最近才开始提倡的一句话。那么,什么是‘六次产业’呢?把一次产业和二次产业、三次产业加起来,就得到了‘六次产业’。众所周知,在产业分类上,一次产业指农林水产业,二次产业指矿业、建设业和制造业等,三次产业指的是批发、零售业、金融业、通讯运输业和服务业等,如果把这三者相加起来,那会是什么呢?许多人也许会疑惑不解。其实我这里所提倡的,是‘创造农业中的六次产业’或‘农业的六次产业化’。更通俗地说,我认为过去农业仅仅被看做了农业生产过程本身,而带有二次产业性质的农产品加工和食品加工、还有肥料生产等都被食品制造企业和肥料厂商抢走了,而第三产业性质的农产品流通和与农业相关的信息和服务业等也都被批发和零售业、信息服务业企业垄断了,我的建议就是能否尽可能地把它们夺还给农业领域。”

从上面这段话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今村奈良臣的“六次产业论”并不是简单地把所有一、二、三次产业相加,而是专门针对农业的,就像文章所载杂志特集名称《新农业探索》那样,是探索农业未来发展道路和方向的。因此今村奈良臣先生的观点是试图把农业和与农业相关的第二和第三产业结合起来,由农民来综合经营。所以今村奈良臣的另一种说法就是“把农业六次产业化”。

这里有一个关键点是农民的主体问题。抛开农民主体问题,与农业相关的第二和第三产业并不是没有人做,而是大有人做。今村奈良臣在文章中列举了日本《农业白皮书》中的数据,指出,1990年日本的国民食品消费支出总额达681000亿日元,其中国内农林水产生产仅占了20.7%,而流通部门占去了27.6%、食品加工部门占去了26.0%、饭店等服务部门占去了18.5%,剩下是进口农产品占7.2%。因此,今村奈良臣的农业六次产业论的要害在于由农民夺回被流通部门、加工部门和饮食服务部门夺走的大部分食品消费支出总额。

农副产品加工工业作为1.5次产业,战前战后日本农业经济学家都曾大力提倡过,将农业和农副产品加工业结合起来,提高农业的附加价值,并不是新的观点。而是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一个核心理念。恐怕今村奈良臣“六次产业”的新意主要在于强调农民向第三产业的进军,即将农业生产和农产品加工、农产品消费流通行业结合起来,进一步提高农产品的附加价值。比如推广日本各地农村已经出现了的产地直销、消费者直接订单生产、农民饮食业直营等模式。

今村奈良臣提出来的“农业六次产业论”在名称和概念上具有创新之处,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我们不得不说,就农民农工商一体经营的理念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今村奈良臣自己也认可,其实日本各地农村的农协都在从事着与农业生产相关的第二和第三产业,只不过比重还不是很高,近年又有所倒退①就在同一篇文章中,今村奈良臣指出:“確かに、農産物加工、食品製造あるいは流通·販売、情報サービスなどについて、これまで農協がその一部を担ってきた。しかし、近年、全国的に見るならば、その活動は前進しているというよりも後退傾向にある。”。笔者和一部分日本学者倡导过的农村工业化理论,本质上就是主张农民作为主体应该经营所有有利可图的产业,包括普通的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这毋宁是一种最彻底的“农民六次产业论”或“农村六次产业论”,和今村奈良臣先生提出来的“农业六次产业论”相比,最大的不同是今村先生把第二、第三产业限定在了与农业相关联的少部分二、三次产业。今村奈良臣提出来的“农业六次产业论”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化肥工业和农药工业虽然符合与农业相关的第二产业范畴,但却是地道的资本密集的现代化工业生产,实际上未必适合农民自己经营。同时我们还要指出,目前日本农协主要从事的二、三产业还包括一部分与农业无关的部分,如农村居民工业品的批发和零售、农村的金融保险业等,这些也许不符合农业的六次产业定义,却是目前农民合作组织日本农协的主要赢利渠道之一。

虽然如此,我们发现,今村奈良臣提出来的“农业六次产业论”近来得到了日本政府的高度重视,被采纳进了政府农政施策,成为农政的基石之一。2008年日本政府制定了《农工商联合促进法》,2010年民主党政权制定了《六次产业化法》,2011年实施了《开拓未来创造六次产业综合对策》,投入了130亿日元。

(二)大分县六次产业化发展

我们首先回到“一村一品”运动的起点,来考察大分县的发展。农业六次产业化的核心在于农民如何从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农副产品加工工业)向第三产业发展。从1990年开始,大分县的“一村一品”运动就逐渐把发展重点向第三产业倾斜了。199年囯东町的妇女协会开始创业,首先考虑的是只是生产和销售农产品利润不高,因此选择进军餐饮业,开办梦开茶屋。1994年就达到了2300万日元的营业额。1999年因此得到了日本农林水产大臣奖,2000年又获得大分县的21世纪“一村一品”推进奖。大山町农协在90年代的“一村一品”运动中,也发起成立了大分“一村一品”股份有限公司,主要吸收当地知名百货公司“常叶”合资,共同进入第三产业,开办农副产品的邮购和电商。2000年起,大山町开办农家乐“林花庭院”,进行吃住游一条龙服务,2002年又开设了“丰后大山回声之乡”直销店,2004年开设了“水滨之乡大山”直销点。同时,林花庭院还在福冈等外地开了农副产品直销五家分店。

整个大分县也是如此,通过“一村一品”运动向第三产业的发展,据统计,大分县的产业结构,1980年时第三产业只占全产业的56%,2000年时增长到了63.4%。[18]

(三)日本全国农村六次产业化统计

从全国统计来看,从2005年至今,日本农村的六次产业化是在不断发展的,有六次化经营的实体占到了农业经营实体总数的20%以上(2010年),其中以农产品的直销最为显著,有90%以上的六次化经营为直销型。农产品加工占10%左右(2010年)。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农民经营餐饮业其数量一直是在增加的。

表1 2005-2015年日本全国农业六次产业化进展统计

四、日本农村“一村一品”运动的经验教训

从上面的考察来看,日本从80年代开始进行的“一村一品”运动,其实有着深厚的历史基础,也有着不断的理念升华。从战前因农村贫困而开始探求在农村发展农副产品加工工业,到战后随着城市工业化的发展而在农村地区也开始推广农村地区的工业化,最后因环境问题而逐步走向农工商一体化发展的新农村建设道路,“一村一品”运动确实有着长期的基础阶段,“一村一品”运动从边缘山区农村起步,既是长期农村发展的积累,也是传统农村工业化到达一定阶段需要升级和边远地区如何发展问题的结合。当“一村一品”运动进行了20多年后,日本全国上下对农村发展的道路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开始从单纯的“一村一品”模式上升到了农业六次产业化这一比农村工业化更理论化的观念层次,把一种具体的产业化运动发展成为了农工商三产融合的高级经济发展运动。日本农村这几十年的“一村一品”运动也给我国的农村发展提供不少经验和教训。

首先,日本社会比较重视农村贫困问题,从战前的农村经济更生运动,到战后的农业基本法农政,到“一村一品”运动和六次产业化运动,无论学者或政治家,都非常重视如何消灭农村贫困,缩小工农和城乡差别。以农工同工同酬为理念的农业基本法,比世界最早的农业相关立法仅晚了4-5年,是亚洲最早的国家。其次,战后日本社会出现的农民集体组织农协,在代表农民利益、组织农民发展经济和改善农民生活上起到了关键作用。“一村一品”运动的最早发起人是大分县大山町的矢幡治美农协会长,农协组织在“一村一品”和六次产业化运动中一直发挥着中坚和核心的组织作用。相比之下,我国农村缺少同样性质的农民综合组织,无疑影响了我国农民的经济发展和生活改善。再次,日本农村非常注重对农民的教育和培训工作,大山町“一村一品”运动中主要抓住了农村年轻人的培养和教育,不惜工本送他们出国考察和学习,成为了“一村一品”运动的主要力量。三次大规模的发展运动,第二次就是主要为培养人才的新人运动。对比之下,我国对农村青年的培养就存在不少问题,有许多地方需要加大投入。

日本“一村一品”运动发展到今天,虽然成绩不少,但也存在不少问题,需要我们引以为鉴。

首先,是农村人口的老龄化和年轻人的流失,使得日本农业缺少后继者,陷入严重的劳动力危机。虽然日本政府也想尽了各种办法,但如果不开放农业劳动力市场,恐怕难以根本解决。我国虽然还没有达到这么严重的农业劳动力缺乏的程度,但也应有远景规模,未雨绸缪。

其次,农业六次产业化,除了出现大量的直销组织外,真正的农村三产融合并未能实现,不少单作或兼业的农户仍然停留在单作单产,依靠政府的农业补助,并没能把农业发展成可以营利的经济产业,农业六次化的产业进程仍然任重道远。

再次,日本农产品的国际竞争力尚待提高。农业的国际化发展尚未提上议事日程。如果日本农民能够利用日本的高度农业技术和资本,结合国际的土地和生物资源,在世界范围展开大规模的合作经营和发展,也不失为解决日本农业后继乏人的一条有效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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