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花
我不是好孩子,从小就不是。
我开始上学那年,便成了班里的小霸王。那时我梳着一头短发,站在一群小孩中间瞪着眼睛,两只手叉在腰间,谁不把玩具和零食分享给我,我就怂恿小伙伴孤立他。
时至今日,我早已想不起当时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那么听我的话。或许是因为我学习好,村里学校二十几个人的班里,我是班主任最器重的班长。
有一次我抢了一个孩子的零食,放學之后他便回家向他爸妈告了状。
下午上学,两个高我好几头的大人面色不悦地站在我面前,说我欺负他们家孩子。我被吓哭了,声音颤抖着对面色和善的班主任撒了谎,说那个同学是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吃了零食,所以被我没收了。旁边的小孩不知是被眼前的场面吓到了,还是因为受了委屈,总之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只在一边扯着妈妈的裤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和蔼的班主任相信了我的解释,用温柔的言辞劝走了两个面目狰狞的大人。他们走后,班主任牵着我的手走进教室,声音不同于刚才的亲切:“以后大家要服从班长的管理,不要自己犯了错误还回家告状。”一声令下,班里的同学一个个都双手叠放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回到座位上,那个被我欺负的同学的哽咽声冷不丁地从我身后传过来,伴着窗外瑟瑟的秋风,让我打了个冷战。
后来我上了初中,青春期来得无声无息。有一次家长会,班主任要求家长不能缺席,我一时犯了难。倒不是因为我的家长不在家,而是班里那个刚来的帅气的转校生正在给我写情书,信里他总说我长得可爱,像坠落凡间的仙女。我不想让他看见,仙女的父母穿着洗得褪了色的粗布旧衣服,张口就是家乡的土话。
那次家长会要求学生和家长坐在一起,纵使我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坐在我妈身边,在整个家长会过程中我拼命地低着头。家长会结束后,那个男生经过我身边,瞟了一眼旁边满面笑容的我妈,神情复杂地小声问:“这是你妈?”“不是,”来不及反应,我一口否定,后面的话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是我雇的人,在大街上随便找来的。”如果那时的我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旁边我妈的笑容像是被人泼上了速干胶一样僵在了脸上。如果当时的我再懂事一点,就会迅速转身面带歉意地抱住她。可奈何年少无知,最后我只是僵硬地笑着对身旁眼眶湿润的她说:“行了,任务完成了,今天谢谢您了。”说完,我还十分夸张地鞠了个躬,好让旁边这个如今我已记不起姓名的男生相信她不是我妈妈。
从我的座位到门口明明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可妈妈却走得异常缓慢和沉重。和男生说说笑笑间,有好几次我转头,竟还能在视线中捕捉到她犹豫的背影,可坚定如我,最终也没有迈出脚步走向她。
后来的我想到这一幕总会泪目,那时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呢?有没有在心里后悔生下我这个长大了竟不愿意认她的女儿呢?当时过境迁,我再同妈妈谈起这件事,她摇摇头笑着说忘记了。我心底的惭愧和自责又加深了一些,或许世间所有的父母都有一副抵挡来自自己孩子伤害的盔甲。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因为学业繁忙,开始起早贪黑,惜时如命。偏偏当时有一个反应很迟钝却非常热爱学习的女孩坐在我后桌。刚开始我还十分热心地教她,可是,慢慢地,我越来越没有耐心,她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差了,一道题最少要讲5遍她才能懂。有时候给她讲题耗费了太多时间,自己的学习计划却被打乱了。后来,怀着私心,我开始在面对她的疑问时面色艰难地说:“这道题其实我也不太懂,要不你问问别人吧。”其实我知道,周围的人早都被她问怕了,她好不容易和我成了朋友,我却和其他人一样假装和善地把她“拒之门外”。
后来高考结束,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她依旧会时不时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很想我,很想回到高中时期和我坐前后桌的日子。我嘴上附和着,内心却填满了辜负的苦涩。
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只是一个行走在路上,会不断犯错误、不断反省自己的普通孩子。曾经愧对的人,我已深深地把他们放在了心底,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永远记得要做一个至诚、至真、至善的人,对得起自己,也不辜负他人。
杨子江//摘自《中学生博览·甜橙派》2020年第7期,本刊有删节,王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