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犁, 崔荣荣, 王忆雯
(1.江南大学 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江苏 无锡 214122;2.江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3.淮阴工学院 设计艺术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劳动分工模式,使女性成为观念中的被抚养人。在妇女“不能自食,必食于人;不能自衣,必衣于人”[1]的传统观念中,女性的社会角色仅是母亲、妻子、女儿。随着女学的推广、人们思想的改变、资本主义观念的涌入,以及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逐渐被民族资本主义经济取代的背景下,近代女性或因生计或因经济独立意识的增强,纷纷走向劳动领域进行劳动,经济收入使得女性自我独立意识与家庭地位显著提高。在生活层面,女性的经济平等和独立也昭示着女性可以追求个性服饰装扮,并自由地参与社交与公共事业。女性逐步摆脱男性束缚,走出闺房进入社交与职业场所,角色变为学生、工人、职员、教师、医生等。她们不再用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念来看待事物与自身,而是将自由平等的观念纳入思维方式,由传统女性华丽转变为彰显自我人格魅力的时代新女性,这种变革也促使了近代女性服饰的变迁。
西方天赋人权学说的引入,以及西方对女性教育的重视,给国人展现了自由平等的两性文化。资产阶级维新派通过各种渠道倡导女性接受教育,抨击“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观念。近代中国女校的创办和兴起,给饱受封建教义束缚、毫无自我意识的女性思想注入了新的理念。在男性知识分子为解放女性而倡导女学的号召下,不少女性开始重新审视自身,不再囿于闺阁之中,寻求摆脱封建纲常伦理的路径。1898年国人创办的第一所近代女子学校——经正女学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立并开始招收女子入学。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后,越来越多的女子踏出国门,近距离接受西方思想的熏陶,她们归国后积极投身女子教育,女子学校在中国大量涌现。随着女校的兴起,女学生人数的增加,女学生装也随之产生,并朝着统一化、时尚化的方向发展。
女学生这一新兴群体受到社会各界普遍关注,并由于其对新兴事物的接受能力和自身的影响力而逐渐成为时尚的引领者。民国初年流行的“文明新装”就是由女学生率先穿着,并逐渐成为当时社会中女性普遍穿着的样式。20世纪20年代女学生合影[2]如图1所示。图1中女学生上身着深色、立领、大襟、收腰、圆摆、窄袖上衣;下着浅色过膝A字百褶裙,搭配黑色长筒袜,脚穿黑色皮鞋。图1中统一、简洁的服装,是当时流行的式样,引领了当时女性着装潮流。
图1 20世纪20年代女学生合影Fig.1 Student girls in the 1920s
20世纪20年代末,旗袍开始在女学生群体中流行,并且为适应女学生的要求而逐渐改良。《上海轶事》中描述:1929年旗袍的下摆进一步上升,几乎到了膝盖,袖口也随之变小,袖子越来越短。同年西方流行短裙影响到上海,旗袍下摆又提高了一寸,这主要是适应女学生的要求,以方便女学生活动;袖子也仿照西式服装,象征一种新的女性形象。1930年,旗袍的下摆又向上提升了一寸,袖子的剪裁完全为西式的样式,这样的旗袍不仅可以方便女性行走,而且还蹦跳自如。在女学生的影响下,穿着此类旗袍逐渐成为一种时尚,在社会女性中流行起来”[3]。可见,随着女性教育的兴起,女性由闺阁女眷转变为新时代的女学生后,不仅代表着先进的思想者,而且成为服饰潮流的引领者。
在先进知识分子的推动下,西方自由、平等的思想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接受。女性也试图打破封建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的旧礼教的束缚。虽然女性意识觉醒是逐步蔓延形成的,但其影响深远。除了学习先进的文化知识,一部分女性也开始走出家门,希望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财富,拥有与男性平等的地位。因此,女工人、女职员开始逐渐成为女性重要的社会角色。
女工人、女职员的产生促进了统一着装的形成。如当时的很多工厂都规定女工剪短发,穿窄袖上衣。这种变化显示了女性服饰的改变既与当时社会时尚的更新有关,也与女性社会角色的变化密切相关[4]。在实用性方面,女工衣袖的窄小有利于双手的劳作,短发也有利于减少工作中事故的发生。图2[5]、图3[6]为1923年和1935年两个时段的女工着装。在同一工厂内女工的着装基本相同,且随着社会时尚的变化,女工着装也相应变化。
统一的制服改变了女工原有的着装观念。相比剪裁合体的西式职业装,传统的宽衣大袖并不十分适合生产劳动,在生活上也显现出诸多不便。统一的制服使原本禁锢于闺阁的家庭女性逐步确立了文明守纪的职业态度,既有助于她们逐步适应工厂中有组织、有分工、快节奏的工作,也塑造了她们整齐统一的工作面貌[7]。职业给女性以身份的认同感和满足感,同时也使其有了一定的消费能力,使她们在服饰的选择上有了主权,成为流行的拥护者。包天笑描写1922年在上海袜厂上班的新女性:“身上的衣服从布的做到洋货的……她赚几个钱都花在装饰品上。虽不能穿绸着绢,什么哔叽啊、华丝葛啊那种衣服有几件了。”[8]可见,中国传统女性由家庭、作坊进入工厂,随着女性的职业化和女工的群体化,她们的服饰也成为群体性的标志,统一的服装也帮助她们完成了从家庭妇女到职业妇女的社会角色转变;同时经济上的富余使得她们在服饰上有了更多选择,这对服饰流行的发展也起到了一定促进作用。
图2 1923年上海女工着装Fig.2 Dress of Shanghai women workers in 1923
图3 1935年女工着装Fig.3 Dress of women workers in 1935
传统妇女在“三从四德”等儒家礼教的规范下深居简出,随着人人平等思想的深入人心,妇女地位明显提升,女性不仅有了自己的学业、事业,也逐渐参加宴会、茶会、舞会等社交活动[9]。1935年《玲珑》杂志的社评《交际的真义》中写道:“在昔妇运未发达时代,妇女皆深居闺阁之内,初无交际可言。及世界文明,女子解放,于是国中有识女子亦多有从事社会活动。”其内容清晰地描写了大家闺秀社交活动的发展。从完全见不到家人以外的男子,到社交男女可以同桌宴会,可谓是女性社交史上的飞跃。
女性不再囿于封建家庭而走出家门,从排除在外到逐步自由地参与社会公共活动,女性精神世界的释放在其服装中得到体现。随着西方各种社交形式的传入,女性为了表现自我个性,在穿着打扮上表现得摩登时尚,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改变自身形象来适应社会发展,以独立的姿态表现其特有的审美情趣。而在经济中心上海,摩登的近代女性更是不惜将全部的精力用于自己的着装,她们的装束“日新月异”地在跳舞场中或影戏院里出现。
郑曼陀绘制的无锡懋林绸缎庄广告如图4所示。图4中女性装扮时髦,留着短烫发、脚蹬高跟鞋,其形象俨然引领着当时社会装扮的审美。多元个性化的着装被出入舞场的女性竞相演绎,例如中西混搭、西式潮流女装。舞会的兴盛也驱使女性更加注重自身装扮,凸显自我意识的摩登装扮不断翻新,以适应近代女性出入新型社交场所的需求。
图4 郑曼陀绘制的无锡懋林绸缎庄广告Fig.4 Advertisement drawn by Zheng Mantuo in Wuxi Maolin Silk Satin Zhuang
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与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女性社交空间逐步扩大,以外来娱乐方式为主的新女性公共空间不断涌现。女性群体以全新的形象不断模仿、学习并融入西式的生活方式,多元化的社交场所对应女性不同的社交服饰。图5为1934年《时报号外》画报中刊登的女性进行体育运动的照片。图5中短发女子运动员穿着简洁舒适的西式运动外衣,驰骋球场,其健康的体魄与旧社会女子形象截然不同。1935年《时报号外》画报刊登的女子与男性在运动场的照片如图6所示。图6中的女子装扮时髦、中西混搭,与男性一起融洽地共享社交的快乐,展现出摩登自信而又健康的新女性形象。
图5 女性进行体育运动的场景Fig.5 Scene in which women engage in sports
图6 女子与男性在运动场Fig.6 Women and men on the playground
西式的社交装扮和生活方式,展现近代女性追求个性自由的新思想,多元化的社交场所令女性从不同的标准审视自身穿着,以各自独特的形象践行男女平等的思想,突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陈规陋俗,这也是女性冲破原有家庭角色成为社会活动重要参与者的证明。
近代社会思潮中充斥着来自西方天赋人权、崇尚男女平等的思想观念,加之近代女学的开办,在推动妇女解放自我、追求独立人格与主体意识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近代女性经历了从逐步摆脱男性束缚、走出闺房融入社交与职业场所,到拥有独立人格与社会自主能力,她们社会角色的变化正是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而服饰作为思想的物化表征,反映出这个时代人群的审美意识,近代女性从学生装到职业装再到多元与个性的时髦装扮,引领时代的着装风貌,以适应当时社会角色的变化,同时近代女性服饰的变革也标志着女性意识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