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崔曙诗歌之“苦”

2020-01-07 15:57
关键词:诗人诗歌

潘 睿

(南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南宁 530299)

一、引 言

崔曙是我国盛唐山水田园诗人,其名不显,关于崔曙的生平资料较少。今可见有《唐才子传》:“署,宋州人。少孤贫,不应荐辟,志况疏爽,择交于方外。苦读书,高栖少室山中。与薛据友善。工诗,言词款要,情兴悲凉,送别登楼,俱堪泪下。集传于今也。”[1]26《唐人选唐诗(十种)》中的《河岳英灵集》:“署诗多叹词要妙。清意悲凉。送别、登楼。俱堪泪下。”[2]105《唐诗纪事》:“曙,开元二十六年登进士第。”[3]《唐诗品汇》:“崔署。宋州人,开元二十六年进士。”[4]《全唐诗》:“崔曙。宋州人。开元二十六年登进士第。以试明堂火珠诗得名。诗一卷。”[5]1599目前,学界对崔曙及其诗歌的研究甚少,有魏景波、魏耕原的《盛唐前期王湾、祖咏、崔曙与綦毋潜及刘昚虚合论》,文章提到:“这些小名家为盛唐中后期大名家的出现做了充分准备。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李、杜、王,也没有盛唐气象。”[6]林冠夫《诗谶与文人命数》[7]以崔曙诗句作为例子,分析诗谶与文人命数的关系;魏峨《唐代商丘籍作家的生活与创作》对崔曙生平进行了简要阐述,对其诗歌,则认为“崔曙的诗善写离别之悲、乡关之愁、不遇之愤,风格独树、兼备各体,堪称盛唐时代的一颗诗星”[8],而对崔曙及其诗歌的专门研究较少。崔曙作为盛唐山水田园诗人,其诗歌有着盛唐的影子,同时又具自身特点,因此,本文将对崔曙及其诗歌之“苦”进行解读,以期有助于加深对崔曙及其诗歌的研究。

二、崔诗之“苦”形成原因

1.自身命运坎坷

从《唐才子传》中的“少孤贫,不应荐辟……工诗,言词款要,情兴悲凉,送别登楼,俱堪泪下”[1]26记载可以看出,崔曙年少时期即已命运坎坷。魏峨《唐代商丘籍作家的生活与创作》说“崔曙(?-739),一作崔署,原籍博陵(今河北安平),后迁居宋州(今商丘)”[7],可知,崔曙原是河北安平人,后才迁居河南商丘,其实就是一种漂泊。《送薛据之宋州》中说:“我生早孤贱,沦落居此州。”[5]1599崔曙在此句中表达出自己早年孤苦,漂泊他乡的感叹,整首诗歌虽为送友人之作,但在送别之际,崔曙观照自身的遭遇而发出了感叹,加之所送的友人要去的地方正是自己曾经的栖身之地,因此在送别之时,加在崔曙身上的除了与友人分别的悲伤,还有对自身遭遇孤苦的长叹。由此看出,崔曙早年的漂泊生活已经在其心中打下了很深的烙印,所以在其诗作中这样的苦不由自主地迸发了出来。

崔曙于开元二十六年得进士第一名,但好景不长,第二年崔曙便去世了,正当生活开始好转,却又戛然而止。崔曙有一女儿,名叫星星,在崔曙去世后,生活凄苦。林冠夫《诗谶与文人命数》提到:“他的《奉试明堂火珠》很有名,其中‘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一联,当时非常出名,被看作是警句。偏巧他的女儿名星星,第二年崔曙死,星星便成了孤儿。《本身诗·徵咎》载有此事,说崔曙卒后,‘人始悟其自谶’”[8]。《奉试明堂火珠》中“曙后一星孤”[5]1600一语成谶,无疑让人唏嘘不已。崔曙年少孤贫,但其“苦读书,高栖少室山中”[1]26,及至折桂登第,生活本应有所改善,却在第二年离开人世,同时,《奉试明堂火珠》作为应试诗歌,却一语成谶,不免让崔曙的人生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由此,坎坷的命运、悲苦的经历使崔曙的诗歌中散发出苦味,这是崔诗之“苦”形成的原因之一。

2.善交方外之人

崔诗之苦形成的原因除了崔曙自身命运的坎坷之外,其交游经历也是其诗歌之“苦”形成的原因之一。崔曙“择交于方外”[1]26,因善交方外之人,诗歌带有禅意,其中较具代表性的诗作有《宿大通和尚塔敬赠如上人兼呈常孙二山人》:

支公已寂灭,影塔山上古。更有真僧来,道场救诸苦。一承微妙法,寓宿清净土。身心能自观,色相了无取。森森松映月,漠漠云近户。岭外飞电明,夜来前山雨。然灯见栖鸽,作礼闻信鼓。晓霁南轩开,秋华净天宇。愿言出世尘,谢尔申及甫[5]1599。

诗人在山上留宿,看到高僧圆寂塔的影子,而那影子映在山上更显古朴,僧人的到来是为了解救世间的苦难,让人感受到佛法的奥妙。寄宿在这一片清静的净土上,崔曙的身心都得到了超脱,世间的形形色色似乎都了无所取。松林里映照着月光,远方的云已经压低着靠近了房屋,山岭外开始出现电闪雷鸣,原是夜晚来临前的山中的雨;看到栖息的鸽子,听到信鼓的声音,雨后天空清新开阔,愿我可以离开纷扰的尘世,超脱世俗之中,远离那烦扰的官场,禅意贯穿全诗。崔曙以科举进士第一名授河内尉,仍在求仕之间求隐,可见崔曙内心受到了佛禅的影响,而并不是仅仅沉溺于仕途得意、安逸享受。由此我们可以肯定,崔曙个性本身旷达疏爽,加之其常与高僧相交往,又曾在嵩山求学,因而崔诗中带有清苦之气也是此缘故。

崔曙受方外之人的影响,使其诗歌之“苦”中多了一份超脱与清朗。崔诗之“苦”并非那种愁苦,也不是那种伤苦,而是一种清苦,这样的“苦”不扰人不扰世,在这尘世之“苦”与方外之“清”之间,崔曙便是那独特的存在,他的诗歌多体现出一种素朗之“清”,其诗歌不铺张而素,不喊苦而朗,于“苦”中而不恼。正如魏景波、魏耕原所论:“他的写景之作,往往旷爽清朗,总有一种孤洁高拔的境界。”[6]

三、崔诗之“苦”具体体现

崔诗多描绘山水之景,传达寂寥孤苦之情。与其他山水田园诗人不同,崔诗所选景物多带孤苦之感,而少壮美恬淡的田园风景,情感上多清苦疏爽,别有风格。崔曙诗歌流传甚少,《全唐诗》今存一卷十五首。本文通过对崔诗之“苦”进行分析,探究崔诗中所蕴含的苦味,以及崔曙独特的内心世界。

1.诗景之苦

崔诗中常常有对自然山水的描写,所选景物多给人以清冷、孤苦之感,加之诗中带有禅意,使得崔诗更显清幽超脱。崔曙年少困苦贫穷,虽追求仕途官职,但不愿选择捷径,而是刻苦读书,由此看出崔曙的内心孤高不羁。同时,崔曙的性格旷达疏爽,常与方外之人交往,还曾于嵩山居住。不论是崔曙自身性格,还是其交往之人,抑或是其曾居住的嵩山环境,都是疏爽而超脱的,其诗歌中自然会带有清旷之感与禅意之趣。如《古意》中,“绿筍总成竹,红花亦成子。”[5]1599绿筍如此繁茂,簇簇拥拥形成了一片竹林,鲜花锦簇红艳,果实丰硕。“能当此时好,独自幽闺里。”[5]1599面对如此美好、如此生机盎然的风景,诗人却独自藏于屋内,如锁于幽闺的女子,不愿出来。“夜夜苦更长,愁来不如死。”[5]1599藏于屋内的夜晚,诗人内心充满愁苦,这愁苦是如此的悠长,还不如离开这苦闷的世间。整首诗明白晓畅、通俗易懂,诗人借由自然之中繁茂的绿筍、锦簇的鲜花这样的美好之景,与自己内心的愁苦构成对照,在这落差之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诗人内心的苦闷。绿筍与红花都是数量众多而又生气盎然的,而诗人却是孤独而愁苦的,诗歌中一个“好”字与一个“独”字形成对比,以景色之美衬出诗人内心之苦。诗末“苦更长”与“不如死”可以看出诗人用字用词相当浓重与直接,在如此美好的景色面前,诗人却如此愁苦,而这愁苦更到了不如死去的程度,可见诗人之苦是如此深切。

《山下晚晴》中诗人描绘了一幅雨后秋景的图画。“寥寥远天净,溪路何空濛。斜光照疏雨,秋气生白虹。”[5]1599远处的天色空寥明净,山中的景物如此空旷朦胧,阳光斜射照着稀疏飘落的小雨,天空中出现了秋天的日晕。诗人选取了“远天”“溪路”“斜光”“疏雨”“秋气”“白虹”这些清淡、幽冷之景,描绘了雨后山下的景象,由远及近,从明净的天空写到空濛的溪路,再由近拉远,由眼前的小雨写到天上的日晕,整体画面寂寥而宁静、疏旷而清新,由此可见诗人笔法之工。“云尽山色暝,萧条西北风。故林归宿处,一叶下梧桐。”[5]1599诗句又一次将视角从远处收回眼前,由远及近,由大到小。诗人看向白云尽头的远山,黄昏的落霞慢慢包裹山峰,使得山峰的轮廓渐渐有了落日余光的颜色,西北风吹着,一切都显得如此萧条,山林在雨后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看到一片落叶轻轻地飘到了梧桐树下。诗人对自然山水之景描绘得如此浑融,由白云远山到拂面冷风,由一片山林到一叶梧桐,诗句精炼,意境浑融。同时,在描写方面,诗人对细节的把握也很到位,雨后的山林中,天空被洗涤得如此干净,而小溪、山路还未完全散去雨后的雾气而显得如此空濛,当雨完全停后,山林还是原来的样子,而落叶已经飘落了下来……

《颍阳东溪怀古》中说:“灵溪氛雾歇,皎镜清心颜。”[5]1600诗人来到颍阳东溪,看到东溪雾气缭绕,待雾气散去之后,溪水纯净如明亮的镜子,似乎可以照出人的容颜,洗涤人的内心。“空色不映水,秋声多在山。”[5]1600无形是为空,有形是为色,但这一切都不会倒映在这纯净的溪水里,秋天的各种声色多存在于山间。此句提到空与色,融禅意于诗中,将世间万物归为空与色,认为尘世间的事物不会倒映在水里,侧面表达出隐居生活可以远离尘世的纷扰,纯净的溪水正如清幽的归隐生活的状态,“秋声”指代田园风景、山水声色,而这样的美景,只有在山林之中,才能感受得到。“世人久疏旷,万物皆自闲。”[5]1600尘世间的人们远离这疏旷的自然太久了,而自然中的万物依旧如此自在悠闲。“白鹭寒更浴,孤云晴未还。”[5]1600即使天气寒冷,白鹭还在溪边梳理自己的翼羽;即使天空放晴了,孤云也不愿离去。“昔时让王者,此地闭玄关。”[5]1600曾经躲避权力纷争的人,在这里闭门修心。“无以蹑高步,凄凉岑壑间。”[5]1600无法追求隐居的生活,只能身处于这凄凉的山壑之间无奈自顾。此句与刘长卿《颍川留别司仓李万》中的“想君畴昔高步时,肯料如今折腰事”[5]1575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所处境地却是两个极端。崔诗所表达的多为感叹自己无法追求隐居生活而无奈自顾于山谷美景之中,而刘诗多为惋惜李万曾经隐居清幽而如今怎料为仕折腰。崔诗和刘诗都涉及自古文人常遇到的“仕”与“隐”的问题,但崔曙更多地是表达对自己身处尘世,而又归隐不得的凄凉与无奈。整首诗都呈现出清冷、幽静之感,诗人在这清冷氛围之中,感受到今昔的不同,昔时的人尚可来此躲避,而我却无法追随昔人的志向来此隐居。表达出崔曙无法追求心中归隐生活的凄凉与苦闷。

《早发交崖山还太室作》中描写到:“东林气微白,寒鸟急高翔”[5]1600“川冰生积雪,野火出枯桑”[5]1600。诗人于山林之间,看到山间微白的雾气、高翔的寒鸟、冰川中的积雪、野火中的枯桑。诗末写道:“独往路难尽,穷阴人易伤。伤此无衣客,如何蒙雪霜。”[5]1600看到山林之中景色如此清冷寒凛景色,诗人感到自己独自在路上,那路似乎很难走完,时光的逝去却又那么令人感伤,若无人感伤此景,这景色却又为何于此蒙上了雪霜。这雪霜是景中之雪,亦是诗人心中之雪。

《途中晓发》中说道:“晓霁长风里,劳歌赴远期”[5]1600。诗人在雨后的风中赶路,将要远赴异乡。“云轻归海疾,月满下山迟。”[5]1600看到轻云消失在海上如此地快,而看到月亮却迟迟没有下山,感慨时间的煎熬、旅途的漫长。“旅望因高尽,乡心遇物悲。故林遥不见,况在落花时。”[5]1600旅途中遥望着故乡,对故乡的思念使我感伤,故乡的山林早已遥望不到了,又何况是在这落花时节呢。诗人在旅途中看到了种种景色,内心感慨油然而发。诗歌所选景物多自然朴实之景,但在景物描写间却透着崔曙浓浓的思乡之苦。在《缑山庙》中,“孤峰”“绿林”“仙路”“涧水”“山云”“风竹”等景物出现,诗人在风竹之声中,似乎听到了美好动听的吹笙之音,景色清幽、琴声动人,俨然一幅自然灵动之景;《同诸公谒启母祠》中的“芳草”“闲扉”“春风”“玉珮”“暮雨”;《宿大通和尚塔敬赠如上人见呈常孙二山人》中的“松映月”“云近户”“岭外”“飞电”“山雨”“灯”“栖鸽”“信鼓”“晓霁”“天宇”。这些景色皆具清幽、旷爽之感,同时又透露出清苦之意,诗人于其中游览,感受世间万物,而眼前之景皆清幽之感,实是诗人内心清苦的外化。

《嵩山寻冯炼师不遇》中说:“青溪访道凌烟曙,王子仙成已飞去。”[5]1601诗人在拜访冯炼师之时,看到嵩山之景“青溪”“烟曙”,有种朦胧古朴之感,冯炼师为方外之人,在这凌烟缭绕之地,似乎已仙成飞去。“更值空山雷雨时,云林薄暮归何处”[5]1601中选取了“空山”“雷雨”“云林”“薄雾”这些景物,渲染出一种清冷、寂寥的氛围,诗歌带有禅意,有着超脱之感。“归何处”,诗人以此结尾,表达出自己如薄雾无处可去。他的挥之不去的漂泊无依之感,又一次涌上心头,这也是诗人内心感到自己无所依靠的又一表达。

2.诗情之苦

崔曙以清苦之景传达自己内心孤苦之情,以及种种无奈。同时,诗中融入禅意,使得崔诗中多了一份清幽超脱之感。

《送薛据之宋州》中诗人在送别好友之际,更多地是抒发自己内心的孤苦。诗中说“客处不堪别,异乡应共愁”[5]1599。诗人惆怅感慨,处于不同之地亦是同样的愁苦。“我生早孤贱,沦落居此州。风土至今忆,山河皆昔游。”[5]1599诗人感慨自身命运孤苦坎坷,漂泊沦落异乡,曾经的风土乡情到如今还存于记忆之中,但曾经游历过的山水却已成为过往。诗末写道“君去问相识,几人今白头”[5]1599。您若回去可以相问打听,有多少人已经白头老去。表达了诗人对曾经居所的思念与对时光易逝、生活孤苦的感慨。诗歌中出现“愁”“孤贱”“沦落”这样的字眼,诗人在送别友人之际,回忆起年少生活之苦、为官后奔波之苦、归隐愿望不得之苦,可见其苦甚矣。

《对雨送郑陵》中写道“别愁复经雨,别泪还如霰”[5]1601,诗人在分别时那忧愁如绵绵的雨水,分别的泪水如小小的雪珠;“寄心海上云,千里常相见”[5]1601,将思念的心寄放到海上的云中,即使相隔千里也可以经常见面。诗句明白晓畅,情感质朴深切,对友人的思念不因地方遥远而中断,而是希望将自己的心放在云中,即使隔着海依然能相见。表达出诗人对友人的不舍之情与浓浓的思念。

崔诗中亦不乏旷爽之感,即《唐才子传》说的,其“志况疏爽”[1]26。年少时的孤苦对崔曙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诗作中依然带有一种清高旷爽的胸怀。

《九日登望仙台呈刘明府容》中一诗写道“汉文皇帝有高台,此日登临曙色开。三晋云山皆北向,二陵风雨自东来。”[5]1601诗人先是大幅介绍了望仙台的宏伟环境,而后“关门令尹谁能识,河上仙翁去不回”[5]1601,“且欲近寻彭泽宰,陶然共醉菊花杯”[5]1601。诗人笔锋一转,由宏大的场面转向清新宁静的田园,由高台、三晋、二陵这些宏大的场面转向仙翁、菊花这些田园清新之景,前后形成比较。即使这般恢弘景象,但时过境迁,又有谁还能认识关中的令尹,那河上公姜子牙也一去不复返了。既有诗人对历史过往的感慨,也有对于自身身处尘世而无法抒怀的苦闷与无奈,最后一句“且欲近寻彭泽宰,陶然共醉菊花杯”,表达出了诗人的愿景,欲像陶渊明一般,归隐田园,喝酒自乐。现存崔诗仅此首七律,且为佳作,此诗也被《唐诗三百首》七言律诗所选入,其艺术鉴赏价值可见一斑。

《奉酬中书相公至日圆丘摄事,合于中书后阁宿斋,移止于集贤院叙怀见寄之作》一诗写道“典籍开书府,恩荣避鼎司。郊丘资有事,斋戒守无为。”[5]1601诗人在奉酬中看到的高官奢华的环境,收藏典籍的书府,受到皇恩沐浴的高官,与皇家祭拜天地,奉上祭品,祈求一方安泰。“宿雾蒙琼树,馀香覆玉墀。进经逢乙夜,展礼值明时。”[5]1601半夜的雾气还缭绕着树木,余香还留在台阶上,高官便已进宫为皇帝讲经,当结束之时已是天亮。诗末认为:“勋共山河列,名同竹帛垂。年年佐尧舜,相与致雍熙。”[5]1601臣子的功勋当与河山同样伟大,名字应在史书上垂留千古。年年都有这样的名臣辅佐皇帝,与皇帝共同使天下和乐升平。诗人在奉酬中感受到高官名臣所居之所透着一种书香人家的尊贵之气,同时肯定臣子对皇家的贡献。整首诗颇具宫体之风,也表现诗人于奉酬中由景物之慨而升华出的一种包揽宇宙的胸怀。

《登水门楼见亡友张贞期题望黄河诗因以感兴》中,诗人登上水门楼,看到亡友所题之诗,其中“人随川上逝,书向壁中留”[5]1601,“人”与“书”形成对应,人是动的,书是静的,但是如今人已逝去,唯有书仍留存。“逝”字与“留”字亦形成对照,一走一存,于落差间让人不禁感伤。“已孤苍生望,空见黄河流。”[5]1601在这孤苦的世间,好友已逝,眼前万物不过只是寂寥存世的空物罢了。“流落年将晚,悲凉物已秋。”[5]1601时光流逝,物是人非,诗句有着孤苦悲凉之感。“天高不可问,掩泣赴行舟。”[5]1601天高莫问,掩泣前行。崔诗表达的情感深切动人,诗情清苦悲凉。崔诗之苦与其年少孤苦的经历有关,同时诗歌中的“苦”又不是那种悲天悯人之苦,亦不是那种穷酸无路之苦,而是诗人看到自然万物所抒发出的一种孤高旷达之清苦,即使崔诗中在传达苦情,也会给人以一种挺拔清朗之感,有着佛禅的超脱气质,这也是崔曙诗歌中所蕴含的内在精神气质。

在诗歌内容方面,崔诗多以描绘清苦的山水景色,传达孤苦高拔的情感,表现出了崔曙内心独立不卑的世界。崔诗整体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苦”的美感,这样的苦不酸不恼,这不仅是崔曙的内在个性,也是其他山水田园诗人所带有的一种精神气质,亦是盛唐鼎盛时代下诗人的一种独特心态。这也影响了之后与崔曙有相似经历的诗人的诗歌创作,如中晚唐苦吟诗人,他们的诗歌也呈现着“苦”味,并形成自己的风格。

四、崔诗之“苦”的影响

崔诗之“苦”与中晚唐苦吟诗人的诗风有相似之处,通过对崔诗之“苦”的分析,与中晚唐苦吟诗人相比较,可见崔诗之“苦”对苦吟诗人的影响。

苦吟诗人诗风偏向怪瘦奇谲,不免有盛唐崔曙诗歌的影子,许可在其《贾岛与姚合》中提到:“贾岛虽穷,却对生活抱有无穷无尽的乐趣”[9]。贾岛曾当过和尚,受佛家影响,在面对苦难的态度上,与崔曙相似,并没有处处诉苦、骂苦,多是写自己在生活苦难中如何自得其乐,自我调侃,诗歌中多表现出一种苦中寻乐之感,使得其诗风趋向平和。如徐欣婕《试论贾岛苦寒诗风成因》中说,“处在特定时代的贾岛,有着时代精神的轨迹,有着所有寒门士子共同的汲汲于生的命运,也有着他调和儒、释的独特经历。”[10]但贾岛等苦吟诗人处于中晚唐时代,诗歌冷、痩的风格与中晚唐时代审美风尚相符合,不类崔曙处于积极昂扬的盛唐时代,其诗风中的“苦”味,因被盛唐气象所调和,而显出高拔清隽。

崔曙与中晚唐苦吟诗人所处的社会位置相似,即边缘化。“边缘”一词在王晓音《唐代诗歌创作苦吟现象再评价》有所提及,“苦吟诗人的生存状态大都处于一种边缘状态,这种边缘状态主要缘于他们的仕途之穷、财富之穷和环境之穷,这些穷境使他们成为边缘人,带给他们的也就是无尽的‘苦’。苦,就是边缘人的生存状态。”[11]由此可见,苦吟诗人与崔曙的情况相似,崔曙一生孤苦,加之其善交方外之人,这份穷苦与超脱,使他与盛唐积极、宏伟的环境不相衬,从而处于边缘化的位置。但两者却有不同,崔曙属于时代边缘化,即在盛唐时代下,因“苦”味并非时代主调而边缘化,如李泽厚《美的历程》中说“即使是享乐、颓丧、忧郁、悲伤,也仍然闪灼着青春、自由和欢乐。这就是盛唐艺术,它的典型代表,就是唐诗”[12]208。显然,崔曙的人生遭遇和他的诗歌都与盛唐气象不相符,这使得崔曙处于时代的边缘化位置。而苦吟诗人属于生存边缘化,“苦”是当时的生存主调,加之中晚唐审美尚奇偏瘦,其“苦”便更易显现,同样,如李泽厚《美的历程》中也说了,“就美学风格说,它们也确乎与盛唐不同。这里没有李白、张旭那种天马行空式的飞逸飘动,甚至也缺乏杜甫、颜真卿那种忠挚刚健的骨力气势,他们不乏潇洒风流却总开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孤冷、伤感和忧郁,这是初盛唐所没有的。”[12]247由此看出,中晚唐苦吟诗人在审美上与中晚唐时代的审美风尚相吻合,更多的苦吟诗人生活并非平顺,因此他们的诗歌中的苦更多的是来自生活。与此同时,苦吟诗人作品中的“苦”,其主体原因也是生存边缘化。这是在边缘化问题上崔曙与苦吟诗人的较大区别。

通过边缘化问题可以看出,相较于苦吟诗人,崔曙面对的苦的程度更深。苦吟诗人所面对的多为生活问题,但崔曙多为身心上的愁苦。苦吟诗人处于中晚唐时代,他们的个性与时代相符合,诗歌中更多的是对生活困苦的抱怨,如马承五《中唐苦吟诗人综论》:“中唐苦吟诗人所处的时代,正是唐王朝经安史之乱后走向衰落的时期,政治窳败,藩镇跋扈,宦官专权,构成了这一历史时期日趋腐朽的气象。时代的云霾,在诗人们的心田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而个人宦途的坎坷曲折、辛酸苦辣,生活上的辗转流离、贫窭饥寒,也给他们带来了深深的精神和肉体的创伤。他们对时世、对人生、对生活逐渐产生了独特的认识和感受,在诗歌创作上便形成了独特的美学理想和艺术探求。”[13]相较之下,崔曙处于盛唐时代,其受尽贫苦的内心和盛唐积极昂扬的气象格格不入,使其诗歌没有李白的飘逸浪漫,也没有王孟诗派那样的田园山水恬淡开阔的诗风。同时,崔诗中的那种孤苦、清朗的超脱气质,且在现实生活中又不能实现归隐的无奈,都是诗人内心与外界气象不平衡产生的结果,加之崔曙本身性格“志况疏爽”[5]26,不像苦吟诗人可以在诗中淋漓倾诉,由此可看到崔曙之苦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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