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珈望 郎伯旭 罗建昌 李冰
1.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 上海 200120 2.台州市立医院
颈源性疾病指由于颈部的外伤、劳损、炎症及先天性因素等导致颈椎骨结构、关节序列、软组织、椎间盘等出现异常改变,继而影响脊髓、血管、神经等引发的一系列疾病。浙江省名中医郎伯旭主任医师数十年致力于颈源性疾病的研究,通过对颈椎的解剖及病理生理特点进行详细分析,结合对临床上万例患者的观察总结,认为上颈段的枕寰枢区域病变是颈源性疾病发病的最主要因素[1],进而探索出“项八穴”[2]的靶向治疗方案。
项八穴包括风池穴、风府穴、大椎穴和“项四花穴”,其中“项四花穴”为经验穴(风池与风府穴之间的中点上0.5寸、下1寸,左右共4穴)。从位置上看,项八穴位于膀胱经经脉循行路线上,膀胱经“从巅入络脑,还出别下项”,且与眼、耳均有联系,故针刺其腧穴对于头面部、颈项部等诸多疾患均可起效。从现代解剖学角度分析,除大椎穴外,“项八穴”中其余七穴均位于上颈段的枕寰枢区域。
进一步分析上颈段特殊的解剖结构可了解其起效机制。首先,上颈段椎动脉大部分游离在软组织中,极易受到枕下三角区的椎枕肌群、寰枕筋膜损伤及寰枢关节错位的影响[2]。再者,人体最大的颈上交感神经节恰位于C2横突前缘,因此上颈段的各种急慢性损伤容易刺激该交感神经节,进而导致椎基底动脉痉挛等病理生理改变。除此之外,此段存在大量本体感受器和伤害感受器[3],还有枕大神经、枕小神经、第三枕神经、枕下神经等大量的颈神经走行,而嗅神经、面神经、舌咽神经、迷走神经和三叉神经等脑神经与C1~C3颈神经存在解剖上的交汇[4],故上颈部的各种损伤可直接或间接刺激颈神经,甚至导致脑神经受累,进而产生其靶器官的各种功能损害。由此可见,上颈段病变与颈源性疾病的发病密切相关。故针刺“项八穴”,其起效的实质在于对最主要的病变部位进行干预治疗,正如范炳华教授主张的“有症必有因,无因不成症”,治疗应遵循“治因宜为先,因去症自消”的学术观点[5]。“项八穴”应用于临床,治疗颈源性疾病疗效甚佳[4],现择数例验案报道如下。
患者,女,50岁,市级机关干部。自诉近3年来反复出现头昏头晕、视物模糊,曾多次在神经内科诊治,诊断为“后循环供血不足,颈椎间盘突出症”。口服盐酸氟桂利嗪胶囊、甲磺酸倍他司汀片等治疗,尚可坚持工作。3天前夜间起床小便时,突感眩晕加剧,伴视物旋转,如坐舟船,不敢转头翻身,遂至台州市立医院急诊就诊。查头颅及颈椎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computed tomography,CT)示:脑部基底节腔隙灶,颈椎C3~C7椎间盘均向后突出,硬膜囊受压。予天麻素+血栓通扩血管,改善脑供血治疗后未见明显好转,遂请郎师会诊。查体:颈部触诊C2棘突偏右,椎旁可触及硬结,压痛明显。加查颈椎张口位+侧位+过屈过伸位片示:颈椎生理曲度变直,寰齿侧间隙右侧小于左侧,枢椎棘突右偏,项韧带钙化。予针刺项八穴,项四花穴上通接电针,留针30min(余病案亦同此),同时结合精准定位正骨 (改良自冯氏旋转复位法)。首诊后头昏头晕明显好转,已可转头及上下床。二诊后,症状基本消失,且视力明显好转。后继续巩固治疗3次,经半年随访未复发。
按:循行在寰枢段的椎动脉大部分游离在软组织中,且弯曲众多,故相较于其他节段更易受周围因素的刺激,导致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造成眩晕。而前期研究显示,寰枢段软组织因素与寰枢关节紊乱是最常见的致病因素[1]。数字化成像(digital radiography,DR)片结果证实该患者确有寰枢关节紊乱,而寰枢关节紊乱的根本原因多见由于长期姿势不正或不恰当运动导致的软组织损伤,故行项八穴结合精准定位正骨法,既松解了紧张的软组织,又纠正了寰枢关节紊乱,使椎动脉受迫得以解除,眩晕自然得解。
患者,女,46岁,高中教师。自诉半年前因工作压力大,出现颈项僵硬不适感,逐渐发展为间歇性头项胀痛,右侧为主,时而放射至右侧额颞及眶周部,劳累则加重,间歇性服用“塞来昔布胶囊”止痛。一周前再次劳累后右侧头痛加剧,持续时间延长,伴耳鸣、眼胀,服药后缓解不明显。赴台州市立医院神经内科就诊,查头颅CT及脑电图均提示正常,颈椎CT提示C3~C7椎间盘均向后方突出,硬膜囊受压。脊柱外科会诊后,建议行颈椎手术治疗,因拒绝手术而至本科诊治。查体:颈椎曲度变直,右风池内上缘可触及条索状硬节,局部压痛,右侧顶枕、额颞部也见多处压痛点。诊断为CH,予针刺项八穴+阿是穴。首诊后诉头痛、耳鸣、眼胀均基本消失。后隔日治疗1次,3次治疗后,症状完全消失。经半年随访未复发。
按:国际头痛学会认为CH是颈源性头痛指由于高位颈神经(C1~C3)所支配结构的病损所引起的,以慢性、单侧头痛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综合征[6]。大量研究已经证实,C1~C3的脊神经和分支是CH的主要解剖基础[7-8],且尚无证据显示下段颈神经与头痛的发生有关[9]。由于C1~C3颈神经离开椎管后大部分暴露在柔软的软组织内,一方面挛缩的软组织可直接压迫刺激颈神经引起相应支配区域的疼痛;另一方面,软组织缺血缺氧、代谢异常,诱发无菌性炎症,刺激局部的神经末梢或伤害感受器,导致神经异常放电,产生疼痛。项八穴正是作用于C1~C3层面,一方面通过松解软组织,解除对神经的直接卡压;另一方面缓解软组织压力,又可改善微循环,从而促进炎性因子的吸收,阻断其对血管神经的恶性刺激,从根本上消除头痛的病因。
患者,女,47岁,企业员工。患者半年前不明原因下出现左侧耳鸣,发作时声如洪水,时轻时重,夜间明显,伴颈项板滞感,偶有头昏头晕。曾赴耳鼻喉科、神经内科多次就诊,头颅CT、电测听等多项检查均未查出耳部及颅脑器质性病变,行扩血管、营养神经等西药治疗,无明显好转,后慕名寻郎师诊治。查体:颈椎曲度变直,C2棘突左旁压痛,可触及条索状物,颈椎活动受限。予针刺项八穴+听宫、完骨+颞三针。首诊后诉耳鸣明显减轻,3次治疗后耳鸣基本消失,颈项板滞感明显缓解。后继续巩固治疗3次,经半年随访未复发。
按:耳鸣的发病机制众说纷纭,有研究显示内耳微循环障碍可能是耳鸣的主要病理机制之一[10]。维系内耳血供的迷路动脉是椎-基底动脉的一个分支,一旦椎-基底动脉受压或反射性痉挛即可导致内耳供血不足。而针刺项八穴治疗CT的起效原理,可能便是通过解除周围病变组织对于椎动脉及自主神经的恶性刺激,以恢复内耳血供[11]。然而正如国内最新的荟萃分析所示,针刺疗法治疗耳鸣有效[12],但尚处于低证据程度,尚需进一步的研究加以证实。
患者,男,10岁。据其母回忆,患儿约2年前出现频繁眨眼、挤鼻、清嗓等,曾在眼科及耳鼻喉科诊治,滴眼药水及口服药均效果不佳。1年前患儿病情逐渐加重,伴不自主点头、喉间吼叫声,遂赴上海儿童医学中心诊治,诊断为“多发性抽动症”,予口服硫必利治疗。治疗至今,病情时有反复,且停药则加重,现慕名前来求治。查体:颈椎曲度变直,C2棘突左旁压痛。予针刺项八穴+头皮针为主,酌情配合眼周穴位及廉泉、旁廉泉、合谷、太冲、后溪等穴,每日1次,15次为1个疗程。治疗3次后脸部及喉咙发声明显减轻,1周后点头症状减轻,1个疗程后症状基本消失,后改为隔天一次,继续巩固治疗半月。嘱限制颈部大幅度活动,减少低头看手机时间。经半年随访未复发。
按:本病目前仍是世界性疑难疾病,其病因及发病机制至今尚未明确,也缺乏特效治疗方法。通常认为其发病可能与遗传、神经生理、心理等多方面因素有关,并认为皮质多巴胺系统功能紊乱或许是此疾病的最主要原因[13-14]。故而西医治疗多采用多巴胺受体拮抗剂如氟哌啶醇、硫必利等,但由于缺乏病因治疗,因此无法根治。近15年来,郎师着眼于对颈椎的治疗,据医院信息中心统计的初诊就诊信息数据,至今已有超过1.3万的有效病例。至于治疗的机理,笔者认为可能与松解上颈段软组织,有效解除其对椎动脉及颈上交感神经的刺激,从而抑制多巴胺系统的异常分泌有关,但具体机制尚待进一步研究。
患者,男,10岁。其母代诉4年前发现患儿上课无法静坐,注意力不集中,学习成绩差,且脾气急躁易怒。曾赴上海、杭州等多家医院诊治,头颅CT、脑电图等检查均无明显异常,诊断为“多动症”,长期服用盐酸托莫西汀胶囊治疗,然而副作用明显,且停药后发生反弹,遂至台州市立医院针灸科就诊。结合多动症各种量表检测以及视听整合检测结果,确诊为ADHD。予针刺项八穴+头皮针+脑电生物反馈,隔日1次,15次为1个疗程。治疗1个疗程后,患儿上课注意力有所好转,能静坐听课;2个疗程后,患儿学习、上课注意力及性格等均明显改善,后继续巩固治疗1个疗程。半年后随访得知患儿各方面显著好转,期末考试总分列年级第3名。
按:ADHD俗称“多动症”,是一种常见的儿童精神心理行为异常疾病,常不被家长老师重视,但实际上此病是儿童学习的头号 “障碍”。有研究认为本病与额叶及其相关的皮质下结构,如丘脑、基底神经节的功能发育不良或受损有关[15-16]。张仁元教授[17]则认为,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使大脑、脑干中管理语言、学习、记忆的中枢缺血,是导致本病的主要原因。也有国内外研究表明,ADHD发生与多巴胺、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等多种中枢神经递质失衡有关[18-19]。国内治疗以中枢兴奋剂如哌甲酯及其控释片为主,但该药副作用很大,甚至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20],因此欧美一些国家现已很少采取药物治疗。针刺项八穴可明显恢复脑组织的血供,进而恢复相应脑区的功能;同时兴奋颈上交感神经节,调节各类神经递质的分泌,配合前期研究已证实有效的头针及脑电生物反馈[21],可收获显著疗效。
患者,男,34岁,程序员。4个月前骑行电瓶车时与汽车相撞,致短暂意识丧失,额面部多处软组织挫伤,醒后伴逆行性遗忘,感头晕、头痛,送至台州市立医院神经外科住院治疗,头颅CT、磁共振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MRI)未发现颅内异常。住院期间行营养神经、改善脑循环等治疗后稍好转,遂出院。出院后至今头晕、头痛仍时有反复,且时常失眠健忘、烦躁易怒,予抗焦虑、止晕、营养神经等治疗,效果均不理想。遂赴针灸科就诊,查颈椎DR片示:寰齿侧间隙右小于左,寰齿前间隙增宽约5mm,C3椎体轻度后移,寰枕间隙变窄。予针刺项八穴+精准定位正骨治疗。治疗3次后头痛、头晕减轻,治疗10次后头痛、头晕完全消失,且记忆力、睡眠质量等皆有较大改善。经半年随访未复发。
按:目前很多研究表明,PTS的发病与脑血流的改变有关[22-24],而学术界对于脑血流改变的原因颇有争议。笔者结合解剖分析认为,当游离的头部受外力打击后产生旋转或挥鞭样运动时,头颅与颈椎连接的上颈段软组织及寰枢关节最易受到影响,这些损伤势必会影响经过的椎动脉、颈髓、延髓及颈上交感神经节等,引起脑血流改变及神经受累。针刺项八穴通过调节病变的软组织,再配合精准定位正骨,使寰枢关节恢复至正常位,从而恢复脑血供,缓解症状[25]。
颈源性疾病实为一种男女老少均可发生的常见病,至少有50余种疾病与颈源性因素密切相关,范围涵盖循环、神经、运动、消化、内分泌等诸多系统[26]。目前诸多学者着眼于上颈段的治疗,多能取效[27-28]。郎伯旭教授长期致力于颈源性疾病的研究,亦认为治病的关键在于对上颈段的治疗,“项八穴”便是在此基础上诞生的。本文列举的6例验案均为临床常见的颈源性疾病,通过对其病因病机进行分析不难发现,脑血供不足及周围神经受累,是诸多颈源性疾病的主要病理基础。而上颈段枕寰枢区域的软组织病变,则是造成上述病理改变的最主要因素之一。因此采用 “项八穴”对病变的软组织进行靶向治疗,往往能收获良效。
总之,针刺“项八穴”治疗颈源性疾病临床证实有效且有一定的理论依据支持,值得临床推广应用。至于其起效机制,尚有待进一步探索与证实。
(本文承蒙詹红生导师的悉心指导,在此表示由衷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