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你装傻，原来你是真傻

刘西鸿

对于他为查理画画被枪杀这事，沃林斯基太太说：知道当年卡万纳怎么形容他吗？“看你这么傻，以为你装傻，原来你是真傻。”

第一次在书店翻看雷瑟的漫画书时我很难为情，两边瞄怕别人注意我：她在看些什么呀。我现在还记得，有一页只有四五张小人图：画的是一男的趴在餐馆桌上吃面条，吃出一根毛，跑去跟老板理论，买面条吃不是买毛吃，这面条有毛，我不给钱。老板只好放他走。

雷瑟的好多漫画，都是三笔五笔，胡刷一下，画出几个温吞吞的人，瞪着牛眼跟人较真。有人说一个漫画家比五个杂文家顶用，夸张、写实、象征、虚构各种文学手法齐全。

雷瑟漫画量大，题材丰富，他的漫画册现在在法国各大小书店都找得到，书名听上去也很逗笑：《他们挺丑的》《勤劳先生全家度假》《女人万岁》《禽兽生活》……那本《脏段子系列》到现在还在再版，他的连环画《大恶心》1985年拍成电影。雷瑟1983年因病去世时只有四十二岁，下葬在巴黎市区的蒙柏纳斯墓地，当时他工作的团队是《查理周刊》的前身《Hara-Kiri》，这本杂志由法国作家、翻译家、记者兼漫画家卡万纳出点子，起名Hari-Kiri，取日语“切腹”之词，雷瑟参与创刊。雷瑟去世那天的这期《切腹》，他们搞了个号外，用了雷瑟的漫画“他走向自己的坟墓去了”做专题。在葬礼上，《切腹》杂志送的花环上的挽联故意写成广告一样：《切腹》敬献，到处有售。

自然，最懂得雷瑟幽默的，是雷瑟幽默的死党。

雷瑟作为漫画家，长期为《切腹》《飞行者》《查理月刊》《查理周刊》等“幽默漫画”和“讽刺漫画”工作。这些杂志的创办人、管理层和编辑，全是他的哥们老友，不过在以前那年代，漫画家们不要说有胆量讽刺宗教，连讽刺政坛、讽刺名人的勇气都没有，连讽刺一个小歌星的意图都没有。于是我们看得到的留下来的雷瑟漫画，就很少含有什么政治指向，他的风格，就以“令你发笑”为唯一目的，并且画法简单。但事实上，这么简单的雷瑟漫画，还是经常要承受读者“挑战习俗底线、口味重”的指责。

雷瑟和卡万纳当年有一个好朋友，就是2015年1月在巴黎被枪杀的一个老漫画家，八十一岁的乔治-沃林斯基。沃林斯基1934年在北非的突尼斯出生，爸爸是波兰裔犹太人，在他两岁时被杀，妈妈是意大利籍的突尼斯人。沃林斯基战后才来到法国读建筑学，很快改行画漫画并且享有盛譽，得过西班牙国际漫画大奖、古安澜国家漫画节大奖，2005年得到总统授予的法国荣誉军人勋章。

沃林斯基的讽刺画画得非常有名，政客画得都皆似真人，女人画得都很“色”。他被问“为什么画得那么色”时，沃林斯基答：“这个我也说不上，你想，我两岁没有了爸爸，妈妈得肺结核很早去了法国疗养。我在突尼斯家里被老人们养大，家人和周围人都讲阿拉伯语。我特别怕保姆带我去蒸汽浴室，那种浴室小男孩进去就要脱裤子……”他也没说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别人也不好再追问他了。

沃林斯基的太太是阿尔及利亚出生的法国作家，在丈夫被恐怖分子枪杀后的第二天，1月8日晚上，这个七十二岁的女人把自己收拾得好好的，平静地出现在媒体镜头前。她说：我坚信沃林斯基没有被任何人枪杀，枪手射击他身边的人时，他就心肌梗死倒下了，我坚信。我后来看到他的容貌，很安宁，他一点儿没受过惊吓。

她指着家里厨房的冰箱门，上面用胶泥粘着一幅沃林斯基用铅笔画的裸体画，就是他太太，披着波浪长发，翘着长腿饮咖啡，还画得真像。

对于他为查理画画被枪杀这事，沃林斯基太太说：知道当年卡万纳怎么形容他吗？“看你这么傻，以为你装傻，原来你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