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
我又一次从不安稳的浅睡中醒来时,时近黄昏,侧头看窗外,除却公路寂寞地伸向远方,车窗两侧都是铺天盖地的金黄。原来这就是大漠,是我向往多年却始终未曾到过的地方。
九月初,赶在气温还未跌到令人难耐的程度前,我与朋友一行四人踏上了大西北环线之旅。说来好笑,都是爱往外跑的人,几乎年年出境,到头来却连祖国的大好河山都未曾游遍。大家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我生在温润多情的蜀地,见惯斜风细雨,西南连风都是缠绵的。过往出游也多是去到风光秀丽之地,我见过最真实粗粝的大自然就是撒哈拉。而来到西北,跨越无人区,在寸草难生的荒凉地带连日行路,我才又一次体会到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天是蔚蓝的,周遭都是寂寞的荒地,没有止境似的通往天边。没有草叶可飘摇,连风都仿佛静止了,只有公路上极少的车辆证明这不是一幅静默的画卷。
车一直在开,我时醒时睡,每次醒来都觉得仿佛在原地踏步,窗外永远是一成不变的荒凉。直到某一刻,汽车转弯,我因头磕在车窗上,又一次惊醒,抬眼却撞进一片铺天盖地的黄沙里,才发现大漠近在眼前。
原来这就是敦煌。
也不是没见过沙漠,前些年去撒哈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骑着骆驼,在高高的沙堆上看过日落,穿白袍的阿拉伯小年轻走在前面,沙里一步一个脚印,风一吹又不见踪影。都说西撒哈拉就是最纯洁的沙漠净土,可不知怎的,敦煌却令我心潮更澎湃。许是因为幼年时曾沦陷于武侠小说,我曾无数次跟随意气风发的少年们西出阳关,才会如此向往这个地方。敦煌,敦煌,梦里似乎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那里有黄沙漫漫,驼铃声声,有大漠孤烟直,亦有客舍青青柳色新。
抵达阳关时正值日暮,我们翻过山丘,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漠里有一条绿色的绸带。它隔绝了风沙,为敦煌与沙漠之间划出楚河汉界。绸带这边是客舍青青,那边却是无边沙漠,而云端之上却又奇异地浮現出连绵的雪山,明明远在天边,却又好像近在眼前。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当年的刀光剑影里,看侠客们在这片寂寞又浪漫的黄沙里叱咤风云。长大后的很多年里,我都不曾回忆起的文字与瞬间,悉数在此刻重现。
次日,我换上红色汉服,额间坠着吊饰,又一次骑上骆驼,往鸣沙山里行进,去看传说中的月牙泉。太阳晒得我皮肤发烫,人们成群结队地缓慢移动,沙土里充满了上千头骆驼盘踞后的排泄物气味,丝毫没有沙漠净土的气氛。可轻盈的驼铃声里,队伍转过一道道弯,孤烟直,落日圆,月牙泉在昏黄的夜色里寂静地荡漾,我才发现其实净土一直在心里。
不论现实与理想有多少出入,记忆里的敦煌和眼前的敦煌有多大差别,唯一不变的大概是少年时分对大漠的向往与热爱。心怀热爱,净土就在人间。斜风细雨不须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