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殇（组诗）

许天伦

梦的一部分

打开一扇房间的门，就有

大片大片的光朝我涌来

没有什么可阻止它们，就像一个

被一切为二的苹果，黑色的核被

黄白色的果肉包裹

如果把酸和甜从中分离

中间的部分，必然是一种未知

那也是我想要涉足的领域

现在我走出房间，渴望自由的肉身

終如图钉，在神注视的地方

接受光与光的挤压

我有渺小的痛苦和快乐，在门前那棵

高高的苹果树上，枝叶茂盛

我的梦是所有果实中的一部分

它们所带来的寂静，使我产生无限种

可能的遐想。此刻

暮色已近，四周也由明变暗

而我将以最为简单的方式，同暮色一道

隐入流动的黑夜

满天星

如果将一束满天星插到玻璃瓶中

搁在你的床头，或是书桌上

它们一粒一粒，向四周散发着香气

蠕动在根茎之上的夜晚

所有的灯红酒绿都会为此

变得那么无力

精神的慰藉，就让我们从中抽身

在纸页上，抬起这

被物欲横流压垮的头颅

同样的星空需要不同的人来仰望

你说我们之间，相差得太远了

光鲜的暗沉的幸运的或不幸的

残缺与健全，不仅仅是词语的沟渠

在你的床头或桌前，这

更是一种静默与永恒的绝妙关系

这些刚开不久的蓝白小花，这些在灵魂深处

交汇并凝聚的小小星辰，不必用爱诉说，毕竟

未经枯萎的诱惑，才最具光泽

天使之殇

下了班，她脱掉白色工作服

换上最为平常的装束，这时

清冷高洁的南丁格尔之光

便从她头顶，瞬间褪却

她骑一辆电瓶车，去菜市场

为今天的晚餐，筹备食材

晚饭过后，她将碗筷清洗完毕

陪孩子，补习完家庭作业

将其哄睡后，她一个人

独自坐在床头

她望向窗外，静悄悄的夜晚犹如

一个沉默的亡魂，盘绕在

一轮明月的四周

指不定何时，会突然撞进来

撞进她，从天堂坠落下来的平凡之躯

而阳台上那盆吊兰，也似乎

更接近上帝的手掌，当她翻开一本

护理专业技能手册，沿着吊兰伸展的叶子

她继续在空荡荡的时间里遭受监禁

毛毛虫

在草丛中，我遇见一只毛毛虫

它在一片绿叶上

一些光，从那个刚被它啃掉的小洞中漏出

像是整个春天，以这种细微的方式

途经充满荒谬的世界

蜕变的过程还很漫长

其间雷声、雨水，时间在人们匆忙的脚步中破碎

柔弱的事物也凸显出坚硬的本质

我甚至看见，毛毛虫高举起触须

只是我还不知道，它拥有怎样的虔敬之心

以致能把一片天空

装进一个颤抖的虫洞

白手绢

外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绢

在我的嘴角轻轻擦拭

这一擦，却把我擦回到了弱冠之年

我见到那些平淡无奇的故事里

白手绢不仅包藏过零钱

还有我为一袋得不到的糖果，纷纷滚落的泪珠

它们一颗颗，青涩融入细棉布的本质

在外婆手里，白手绢可以铺展成平原

我在上面行走，经过牛粪堆、土坷垃以及

冒着炊烟的小瓦房

田地里的稻谷，为镰刀之上的神灵

而站立。浸着咸咸汗渍的黄昏

外婆背着农具，沿着自身的皱纹归来

如果在小院子里放一盆清水

我便是手绢表面上的一粒杂质

我的周围弥漫着透明的未知

而被反复搓洗的白手绢

外婆的双手又那么枯槁，那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