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稷先生师承考

2020-01-06 20:43欧阳平彪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古琴

欧阳平彪

杨宗稷先生师承考

欧阳平彪

(湖南科技学院 国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杨宗稷先生在北京学习古琴时,共有两位老师:一是湖南的章华先生,二是黄勉之先生,黄勉之先生专家都有考证,杨宗稷跟章华先生学琴都没有提起。在家乡学琴的经历,目前学界也没有考证,只是一笔带过。文章对杨宗稷先生在家乡的学琴及师承进行全面的考证和梳理。

杨宗稷;章华;黄勉之;宁远平田;师承

一 杨宗稷先生在家乡少时的师承

杨宗稷(1864年4月13日-1931年11月15日),字时百,又作诗百,号九疑山人,原姓欧阳,平田村人,清末贡生,为清末民初古琴大师,被称为“民国古琴第一人”。

杨宗稷先生在家乡到底学琴没有?可不可信?杨宗稷先生在《琴学丛书·琴余漫录》卷一云:“自远堂《秋声赋》一曲,予不弹已三十余年,近日重理一过,乃知古人制曲之精。”[1]《琴学丛书·琴粹自序》云:“予弱冠嗜琴。”[1]从文献来看,杨宗稷先生应该在去北平时,已经学习了古琴艺术,杨宗稷先生至少在20岁或20岁以前学习了古琴。杨宗稷先生在家乡学琴,专家都有提到。如陈玉堂编著《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杨宗稷……少时即好琴学。”[2]章华英《北京‘岳云别业琴集’缘起及琴事述考》:“杨宗稷,字时百,亦作诗伯,号九疑山人,湖南宁远人,清末贡生。在家乡曾学过琴,到北京后又继续向黄勉之学琴。”[3]

杨宗稷先生,1901年(37岁)离开家乡,到北平。在家乡何时学琴?向谁学的琴?一直以来专家学者都没有考证,只是一笔带过。下面主要通过杨宗稷先生在家乡平田村的琴人、《琴学丛书》等文献资料进行梳理,了解杨宗稷先生一生只为雅琴来的琴学生涯。望专家学者指正。

1864年3月8日,杨宗稷先生出生于湖南宁远县清水桥平田村。杨宗稷先生的出生年代,各个专家说话不一样,有说1864年、1865年、1888年等,杨宗稷先生藏琴“玉壶”琴所题款识:“兰亭集后二十六癸丑,越明年甲寅上巳后五日,九疑山人杨宗稷五十一生日得于都门。”[1]甲寅:1914年。上巳:农历三月三日。后五日:即农历三月八日。据杨宗稷先生的讣闻:“生于清同治甲子年三月初八日亥时。”可见杨宗稷先生生于1864年农历三月初八。马俊国《杨时百先生与近代琴学》、吴叶《杨宗稷及其“琴学丛书”研究》等专家学者都考证过,大部分学者观点认为杨宗稷先生生于1864年农历三月八日。

在杨宗稷先生的家乡平田村,有没有弹琴之人?答案肯定有抚琴之人,琴学名家众多。

平田村坐落宁远县北部,紧邻舂陵古城旁边,全村姓欧阳,没有其他姓氏,为湘南望族,人才辈出。永州琴学源远流长,宁远为舜帝教化之地。《史记·五帝本纪》:“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礼记·乐记》:“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杨宗稷先生书香传家,祖上事迹,宁远县志均有记载。民国《宁远县志》第十卷记载:“杨世任:字子重,平田人。祖登霖,恩贡生。父上珍,增贡生。世任亦增贡生,弃举业,走粤西,入蒋益澧军中,战于平原,复平乐城,旋克贵县。”[4]又“杨世倬:世任弟也,同治中,亦宦广西,署河池州。”[4]杨宗稷“庶孽孤露,能自振拔,与弟宗彩并颖敏,嗜学相友善,十四岁補县学。”[4]

平田村历来有耕读传家的传统,都要识文断字。据杨登训《川上草堂记》:“余世居宁远四乡平田,聚族五百余家,林陰翠蔼中瓦屋参横,家塾数十所,惟先曾祖荣先公‘川上草堂’最古。”[4]杨登训:字鉴泉,平田人,以拔贡官麻阳教谕,知泸溪、广丰县事。杨登训在乾隆丁酉岁(1777)请贺熙龄、候桐等人题记《川上草堂抱图记》。贺熙龄《川上草堂抱图记》云:“吾知鉴泉鸣琴而理。”[4]可知杨登训每日鼓琴,读书。平田村至少在乾隆年间,有部分先贤在平田家塾教书,教古琴等。稍晚点,宁远县志等文献也有记载平田村的琴学活动,如《宁远县志》:“杨世勋,号冰岩,平田庠生,少慕冲举,闭关习静,构小园莳花竹,鼓琴为乐。所著有《道德经补注》《参同契解》《删定性命》主旨诸书,今其琴尚存,殆数百年物也。”[4]又“杨秀,字三山,号青埜,平田人,心常寡欲,工图画,恣情山水,得意时挥毫立就,人以为神。尤精于琴,然不遇知音不轻弹。”[4]平田都有上百年的老琴及善弹古琴的名家,可见平田清朝时琴学名家不乏其人。杨世勋、杨秀等琴家都与杨宗稷的父辈同辈,杨宗稷是否跟他们学琴,目前文献记载少,不好下结论。杨宗稷的邻居就是清朝咸丰年间全国著名的诗人杨季鸾先生。杨季鸾先生也是著名的琴家,在永州濂溪书院做山长十多年,御赐“孝廉方正”,杨季鸾生于嘉庆四年已未年(1799),卒于咸丰六年丙辰年(1856)。

杨季鸾著《春星阁诗钞》十六卷,其《回家二首》云:“一室呼僮净扫除,闲将旧业理琴书。依然古调弹流水,无奈陈编饱蠧鱼。”[5]诗句中我们可以看出杨季鸾经常在家弹琴,古琴技艺比较高,《流水》琴曲经常弹奏。在家乡时杨季鸾也经常参加诗词、古琴雅集等活动,《春星阁诗钞·仲夏李千之家隽表兄积翠轩燕集》:“瑶琴虽未弹,对景涤烦想。明当约重游,乐兹谢尘鞅。”[5]又《次韵答何子贞二首》:“萧斋忆良觌,寂寞横孤琴。”[5]杨季鸾游历全国,常常带一张古琴在身边,琴不离身,可见对古琴的喜爱。《长沙与严丽生学淦大令读艺却别》:“余既携琴游帝京。”[5]

杨季鸾幼时也在“川上草堂”学堂读书、求学。杨季鸾《题川上草堂抱经图》云:“丈幼时肄业其中。”[5]学堂中也开了书画、礼乐、古琴等课程,《题川上草堂抱经图》云:“开轩鱼鸟听弦歌……粉本从教众眼观,非是碎琴同感愤。”[5]《川上草堂》学堂离杨宗稷家也很近,幼时就在平田《川上草堂》读书,学习。杨季鸾的弟弟杨象绳(字正桥),也是个琴家,少时吟诗抚琴。民国《宁远县志》记录:兄弟俩苦读祖父辈所藏书,闻见益广,不屑屑于章句帖括间,尤好为诗歌,相唱答无虚日,象绳为春草诗,季鸾和之,时年十五,词旨妍畼,一时尽传诵之。”[4]杨象绳主讲崇正书院十多年,杨象绳生于1798年,卒于1885年,八十多岁才过世。

杨季鸾、杨象绳的祖上也都是书香传家,曾祖父杨逢年为乾隆六年选拔贡生,乾隆八年朝考一等,礼部札送国子监肄业,乾隆九年考授直隶州州判,在籍候选,后改教职,乾隆四十二年任辰州府永绥学教谕。工诗文、善书画,有诗词传世。父亲杨之泗也是湘南著名的书画家、金石学家,著有《殖学斋印谱》。

杨宗稷《琴学丛书·琴粹·自序》云:“予弱冠嗜琴,传习数曲,迨寻旧谱,迄不成声,于是每遇操缦之士必询学谱之法。”[1]古时男子二十岁称弱冠,后来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嗜琴:就是自己已经非常喜欢古琴,嗜痂之癖,有些专家认为杨宗稷20岁时或20岁前就学习古琴了。这种嗜琴,每遇操缦之士必询学谱之法,这种喜欢,一定是20岁时前已经会弹古琴,才有这种情怀。杨宗稷幼时就在平田的“川上草堂”学堂读书,学堂中,族人、老师等都会鼓琴,开了古琴课,杨宗稷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早已认识了古琴,也许就在学堂学习了古琴。学堂还请当时名流何绍基等人来学堂讲学,授课,何绍基喜爱古琴、自己藏琴,也会抚琴。杨宗稷十四岁考进县学,在崇正书院读书,崇正书院老师也教授古琴,也有很多学生吟诗,抚琴。杨宗稷生于1864年,也就是1878年,14岁到崇正书院求学。杨象绳先生就在崇正书院教学,到1885年才去世,从分析看,杨宗稷先生在没有去北平之前,古琴已经会弹了,可能在家乡平田跟杨象绳老先生等族人学习古琴。杨宗稷先生在《琴学丛书》中记录了族叔祖杨季鸾的琴事及诗文等。

《琴学丛书·午日过北京大学弹琴感事十四首》:“杜陵广厦万间开,谁识当时辟草莱。二十二年如一梦,铜驼应笑抱琴来。自注:辛丑冬月,长沙张文达公以工部尚书奉命,兼管理大学堂事务。大臣公派予为支应襄办,移居大学堂。迄甲辰春,乃迁铁匠胡同学务处。今琴室即予当时所监修者。”[1]

杨宗稷先生琴室“即予当时所监修”“二十二年如一梦,铜驼应笑抱琴来”。如以辛丑(1901)冬月计算,即1879年,杨宗稷刚好14岁学习古琴,也就是到宁远县崇正书院求学这段时间前后学习了古琴;如以甲辰(1904)计算,杨宗稷17岁学习古琴。

《琴学丛书·琴余漫录》卷一云:“自远堂《秋声赋》一曲,予不弹已三十余年,近日重理一过,乃知古人制曲之精。”[1]《琴余漫录·自叙》落款时间:“己未六月朔九疑山人杨宗稷自叙于宣南舞胎仙馆。”[1]己未(1919),杨宗稷先生在去北平之前,在家乡学习了《秋声赋》这一琴曲,至今三十多年没有弹着一曲了,也可知杨宗稷先生在20岁前后已经学习了古琴。

从上文中可知,平田村清朝时期古琴名家众多,古琴雅集活动及古琴的琴学历史比较厚重。杨宗稷先生在家乡平田学习古琴的时间大慨可以认为是在杨宗稷十四岁前后到二十岁之间学习了古琴艺术,并师承于杨象绳老先生等族人学习古琴。

二 杨宗稷先生在北京的师承

杨宗稷先生在长沙求学期间,在长沙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如长沙张文达、衡阳刘异等。1901年,张文达特聘请杨宗稷去京任职共事。在京期间,首先在京师大学堂任职,到了光绪三十四年,即1908年。《琴学丛书·琴粹·自叙》云:“戊申仲春,浮沈郎署,索居寡欢,重理丝桐,以消永日。”[1]戊申仲春:公元1908年农历二月,杨宗稷先生决定重新整理丝桐,好好鼓琴,以渡苦闷的心。杨宗稷在北京重习琴时不到一个月,1908年3月,得到一张“雪夜钟”古琴,此琴杨葆元剖修过,龟纹断,声清圆、匀、静等特点,开始操缦时,就用过这张古琴,并从琴贾借《平沙》谱,认为此琴更适合弹此曲,故“志在得一琴习一曲,”之境界。

杨宗稷在北京第一个古琴老师就是自己的同事好朋友章华先生。《琴粹·琐言》云:“予戊申重习琴,曼仙之教也。”[1]章华(1872-1930):字缦仙,湖南长沙人,1893年举人、1895年进士,官至邮传部主事。章华经常参加北京的词社,如“聊园词社”,参加者有王式通、夏孙桐、赵椿年等人。1899年参加由王鹏远、郑文焯等人在北京发起“咫村词社”,并加入该社,参加人员有王鹏运、张仲炘、左绍佐、夏孙桐等人。郑文焯通音律,喜欢鹤,在雅集中常一琴一书,一鹤舞于其间。章华在词社与郑文焯等琴人,交流琴学、诗词唱和等。

刘世珩是著名的琴家,古琴收藏家,曾藏“九霄环佩”“鹤鸣秋月”,故宫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便有他的藏琴。刘世珩因刻《小忽雷》,得以从张瑞山琴师收藏到大忽雷,筑“双忽雷阁”,并邀请林琴南绘枕雷图。杨宗稷先生与刘世珩都是好朋友,杨宗稷先生曾在刘世珩藏琴上刻铭文和图章等。《杨宗稷致刘世珩》书信:“琴上图章已刻,附使带呈,祈正之。此请葱石先生道安。弟宗稷顿首……外琴一张。九月初四。”[6]

章华本来就对音乐及各种器乐非常喜爱,也曾题《双忽雷行》并序,及作《双忽雷行》诗,云:“冰弦牙柱紫玉材,葱石示余双忽雷。建中辛酉臣滉进,谁软善者中丞郑。中丞一朝忤圣颜,身随沟水流人间。曲散霓裳甘露变,雷乃收声人不见。千年重睹迦逻檀,甲痕犹识纤指弹。好古神交视莫逆,前有东塘后葱石。东塘只得小忽雷,大雷羽化如金杯。”[7]

章华的父亲章寿麟,曾是曾国藩的幕僚,章寿麟是章士钊父亲的族兄长。章寿麟曾救过曾国藩,并作《铜官感旧图》记载其事,请当时名人左宗棠、李元度、吴汝纶、蔡元培、袁克文等人题诗文。杨宗稷先生的古琴弟子程颂万,好朋友王闿运、罗惇曧等人都有题记。1910年章同、章华等人据原件影印刊行。杨宗稷曾写信给章士钊,1925年11月,章士钊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十号“通讯”栏里,发表《宗稷一答杨宗稷》等文。杨宗稷与章华、罗惇曧、溥侗等人,共同编纂《礼议》书籍。杨宗稷先生与章华相识,一是在长沙时就认识;二是去北京同在邮传部共事等。因杨宗稷先生在长沙呆的时间比较长,章华也是长沙人,1893年中举人、1895年中进士,章华跟王式通、罗惇曧、刘异等都是好朋友,他们都为杨宗稷的《琴学丛书》题写序等。而且杨宗稷先生在长沙跟当时的名家都有交往,应该在长沙认识可能性比较大。可见杨宗稷先生与章氏家族的关系一直都有来往。

1910年9月9日,杨宗稷先生得孔子式一床琴,因前夕梦得霹雳材,次日便得此琴,固取名“霹雳”。章曼仙并题琴诗,云:“梦得良材曰辟历,觉而得琴震金石。是耶非耶予所癖,梦耶觉耶通为一。”[1]《琴粹•琐言》云:“此铭乞章君曼仙作。”[1]杨宗稷并镌篆铭琴上,可见琴人的情谊多么深厚。杨宗稷先生的亲侄女杨宝卿1915年正月,来京读大学时,便来学琴,当时学习时用得就是这张琴,因杨宝卿英年早逝,杨宗稷先生伤心过度,望琴生悲,琴挂于璧间,不忍再弹。

杨宗稷先生在北京的第二位古琴老师是黄勉之先生。《琴粹自叙》:“嗣闻金陵黄君勉之不改旧谱,能弹大曲,从习《羽化》一操,乃得所谓吟猱指法,于今三年矣……辛亥冬月二四日九疑山人杨宗稷时百甫自叙扵宣南之風鹤琴斋。”[1]《琴粹自叙》落款时间是1911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四日,这时候杨宗稷已经跟黄勉之先生学琴三年,可知杨宗稷跟黄勉之先生学琴时间应该是1908年11月左右。杨宗稷向章华先生学习古琴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很多专家学者理解这句时,认为1908年杨宗稷一开始理丝桐,就跟黄勉之先生学习古琴,其实1908年杨宗稷先跟章华先生学习古琴,然后11月左右在向黄勉之先生学习。杨宗稷先生经常与自己的老师章华先生及黄勉之先生学习琴学及古琴雅集等活动。《琴师黄勉之墓碑》:“丙寅之冬,吾友章曼仙招饮其室;诗伯、勉之皆先在。”[8]

黄勉之自署广陵正宗琴社,为学琴学正宗,对古琴的痴迷,出家为僧向枯木禅师学习古琴。吴叶《杨宗稷及其‘琴学丛书’研究·杨宗稷的师承关系》时,总结黄勉之四异:一是求艺之异,二是身世之异,三是外貌言谈之异,四是弹琴之异。[9]从杨宗稷先生的《琴学问答·琴师黄勉之传》记载:

尤精于琴,专重指法吟猱,有一定转数,不能以意为摇动。书谱左右手指法百余种,皆能析及毫芒。以其法施于古谱,进退上下若合符节,自成节奏。最重板眼。吟猱种类,以板别之;全曲节奏疏密,又以吟猱进退之板别之;板之缓急,以呼吸之长短别之。

初入弄,尽一呼吸之力为一板,以次渐急,曲将终复慢,大曲则三慢而后终,千篇一律,确不可易;而节奏则清奇浓淡、情景各异,无一曲同者。更重姿势,身离案尺许,臀著几不过一寸,与未坐等,作骑射状,左右手如张弓,两足成丁字形,以一足拍板。调弦动指,即贯以全神,有极隽峭清越数十声。非极得意时不弄,自谓仙灵经过,亦必停骖。

入调后,精气内含,形同槁木,收视返听,摄息凝神,寄呼吸于指下,可以代喉舌,唇微动念念若有词。右手如善书者纯用笔尖往复屈伸,银钩铁画。左手入木三分,自谓按音能透过琴底,而望之不甚用力。但闻金石之声,丝毫不妄动,虽新弦进退无杂音。[1]

从杨宗稷写的《琴师黄勉之传》可知,黄勉之先生注重指法吟猱、节奏、姿势,人的呼吸与指法,鼓琴的关系很重要,以琴传道、以琴养情、以琴传声、如镜临物等琴学观点,以及黄勉之先生教学古琴的要求和特色等。“右手如善书者纯用笔尖往复屈伸,银钩铁画。”这句话什么意思?杨宗稷先生很认真的体会这句话的意境,杨宗稷嗜文学,工书法,《藏琴录》记录的藏琴,上面的铭文、诗词、书法等都是杨宗稷先生亲自书写、题刻。认为初学古琴者,手型、左右手的协和程度、用力、轻重、运行轨迹等关系很重要,“弹琴至得心应手,左右指下,望之不觉其用力,实则进退抹挑,声声具有击鼓撞钟之势。”“如学书者执笔,一错则终身坠落苦海矣。”并从书画的角度思考总结古琴艺术的魅力及运指要领显得更加具体、形象。《琴学丛书·琴镜卷首·例言》:“右手如习字,以指为笔尖,又如以锥画沙,一来一往,必现精神而能连络有情,并须得鼓琴用鼓字之意。左手如作画,进退则画竹技,吟猱则画山水用皴笔,虚罨点指则画兰心。”[1]这跟杨宗稷先生提出的“象形”“谐声”“会意”等琴学观也是一致的。这中“意象”张怀瓘《文字论》早己论述。书画与音乐都是有内在的节奏和韵动,这种指动,这种性情,是深入灵魂的。意在笔端,旋折进退,书之成相;琴在指上,进退上下,琴随意发;静与动,藏与按,淡与和,空远,刚直,书之一波三折,弦之一唱三叹,书者,心也,琴者,心也,琴书之境便能达天、通仙。无欲而静,无为而境,大音希声,天人合一,艺,道也!杨宗稷先生很重是这种三种艺术境界,黄勉之先生、杨宗稷先生都以书画说琴、悟琴,在师祖枯木禅师的琴谱也又论述。

杨宗稷跟黄勉之学习古琴非常刻苦认真,1913年至1916年,学琴曲《渔歌》三年,两天上一次课,共习一千三百遍。云:“《渔歌》一曲,余自癸丑九月迄丙辰八月,与琴师月课十八次,合弹两遍,风雨寒暑不辍,连闰计一千三百遍。求学之难,可胜慨叹。”[1]杨宗稷先生坚持、用功、求学精神。在往后教琴中,弟子彭祉卿才有“彭渔歌”的美誉。从中也可看出杨老非常喜欢《渔歌》琴曲,相传《渔歌》为柳宗元创作,族叔祖杨季鸾先生就刻印了《柳宗元文集》,湖湘地方文化对杨宗稷的熏陶及对家乡的情怀不言而喻。对《渔歌》也有灵魂深处的体会,认为是琴中的神品琴曲,“惟有《渔歌》,自一段至十八段,声声抑杨、飘飘欲仙。然琴中止《渔歌》《羽化》二曲,舒心畅意。《渔歌》仍在《羽化》之上,可作神品,且有梦寐仙传,妙句入内,作者细心体察之。”[1]杨宗稷先生勤于探索,对《渔歌》演奏和艺术处理,注入了自己的理解,与老师黄勉之先生演奏早已不同。悟澄和尚:“云游至通州时曾识黄勉之,后遇杨时百听其弹《渔歌》,则已非黄勉之原法矣。”

黄勉之先生对杨宗稷先生的琴学影响是最大,特别是古琴指法吟猱等。杨宗稷先生弟子《琴学丛书·琴镜·羽化、登仙·五知斋·跋》云:“以此见古人指法之精,决非以摇动为吟猱者所能窥其奥竅。他如《渔歌》之游吟、《苍江》之放猱、《潇湘》之往来吟,皆为一曲主音,专以指法见长。如含糊了事,则千篇一律,味同嚼蜡矣。”[1]杨宗稷先生在向老师黄勉之先生学习古琴时,也形成了自己的吟猱理论体系,并对吟猱作了进一步研究,并用于自己的琴学实践中,并对所习琴曲做了归纳与总结,《琴学丛书·琴粹》云:“大致吟略急,猱略缓,其余各猱以各吟法类推,则得矣。予所习廿曲,有照谱全用吟猱不改一字者:《洞天》《羽化》《秋鸿》《胡笳》《水仙》《塞上鸿》《潇湘》《离骚》等曲是也。有半藏吟猱者:《箕山》《释谈》《欧鹭》《梅花》《石上流泉》《山居》《猗兰》《挟仙游》等曲是也。有暗藏吟猱者:《渔歌》《平沙》《阳关》《四大景》等曲是也。大抵弹旧谱及大曲,非用吟猱不能成调,习之既久,一二年后,则或藏、或露,自有会心。至于有吟猱之神,无吟猱之迹,则指与弦化矣。”[1]弟子虞和钦专门写《琴镜释疑》解读老师杨宗稷先生的吟猱思想,让大家很好的解读和用于琴学实践中。云:“凡古人操缦秘法,已尽于是。”

为了让更多人学习古琴,特发明“琴镜表式谱”。在《琴学丛书·琴镜》卷首云:“特以好古者,多求师不易,创为此谱。庶几按谱寻声,能自得师,不烦指授。”[1]又“此予所以有《琴镜》之作,不惜倾赀付刊,公诸天下后世也。”[1]杨宗稷先生为何下这么大的力度。因为杨老看见琴学衰落,不无慨叹地说道:“明以后至今三百年,名公巨卿以琴名者无一人焉!抱残守缺仅二三十位布衣之士,何由提倡风雅乎?光宣之际,朝廷大祀典礼太常乐部设而不作,用小麻绳为琴瑟弦以饰耳目,礼坏乐崩,于斯为极!琴师黄君云邀游南北三十余年,所见安弹旧谱不恃传习能否,得谱中精意者才六七人。吁,可以观世变矣!”[1]“一洗从前秘传旧习,则家弦户育,三代遗风不难复覩矣。”[1]可见杨宗稷先生对传承琴学的决心和毅力,以及他的胸怀。

吟猱细分很多种,杨宗稷先生进一步认为古琴的节奏、古琴的长短与呼吸的关系等密切相关,“每板酌中定为一呼吸,以呼吸为板……盖一呼吸之气弹之至起板时,恰和一呼一板。”“弹时杂念一动,则指下必乱。”[1]古时琴师难寻,特别是古琴的板,有些也不轻易传授,“当知授琴者虽善用板,亦不愿以板授人。”杨宗稷先生著《琴镜》中琴曲的板,也是自己悟的,将所学三十余曲,吟猱唱弦工尺拍扳,逐声逐字注出。“予学琴十二年,实只传《梅花》一曲,《秋鸿》前七段之板,其余《琴镜》各曲之板皆从自悟得来。”[1]杨宗稷先生的琴学悟性非常高,《琴粹自叙》:“已习者二十操,其未习者但属名谱,以黄君法求之,音节自然合拍。”[1]

杨宗稷先生在教琴中沿用老师及传统的教学方法,“其教人也,以对弹法反复启迪之。”在学习琴曲时,杨宗稷在《琴镜》卷首《例言》云:“学谱之法,宜拣一曲中腔调最为合意而板眼分明者一二句,先将工尺或弦数指法字念熟,其次将板眼拍准,然后学弹;又先将徽分指法记清,总以腔调为主,腔调纯熟,再求板眼,最后研究指法,必须丝毫不错,快弹、慢弹皆不参差,则学全曲不难矣。”[1]

黄勉之先生的弟子中,杨宗稷先生的琴学成就是最高的,开宗立派。王式通为杨宗稷《琴话》作序云:“琴师江宁黄勉之谓:‘授琴数十年,弟子数百辈。孟晋无出君右者。’”[1]王树楠撰写《琴师黄勉之墓碑》云:“勉之以其琴学教授弟子,惟宁远杨时百得其传,知之最深。”[8]

[1]杨宗稷.琴学丛书[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

[2]陈玉堂.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Z].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274.

[3]章华英.北京“岳云别业琴集”缘起及琴事述考[J].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9(1):27-36.

[4]徐桢立,席启駉,郑际旦.民国宁远县志[M].宁远县史志办影印民国三十一年本.

[5]杨季鸾.春星阁诗钞[M].长沙:湖南图书馆藏道光十年刻本.

[6]彭长卿.名家书简百通[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23.

[7]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M].霍慧玲,点校.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

[8]闵尔昌.碑传集补[M].台北:文海出版社影印近代中国史料丛刊本,1973.

[9]吴叶.杨宗稷及其《琴学丛书》研究[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5.

J632

A

1673-2219(2020)06-0032-04

2019-12-24

欧阳平彪(1983-),男,湖南宁远人,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专任古琴教师,中国琴会会员,九疑派古琴第四代传人。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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