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题新创

李博权

苟天晓对老舍《断魂枪》的同题演绎是相当精彩的。庄稼把式却像“一个孤独的王”的老汉，让读者不禁联想到孤云寒月下，抚摸着冰凉枪身的沙子龙。相隔百年，同样作为中华武术传人的两位师傅，依然面对着相似的历史困境和现实窘境。不同之处在于：在沙子龙那里是“新”与“旧”的更替；在苟天晓笔下的老汉身上，则是“真”与“假”的对决。

中国的传统文化素来面临着两难困境。每当舶来一些所谓的“现代文明”，我们之中的一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指责中国的传统是多么粗陋卑俗，难登大雅之堂；而那些打着传统文化旗子招摇撞骗的好利之徒，又多多少少在为“反传统”的“战士们”递刀子。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传统文化两面都不是好东西。当“打假斗士徐晓冬”把一个个中国传统武术的代表们打倒在地，追求力量与技巧，以制胜为目的的现代搏击术的爱好者们都跃跃欲试，渴望成为第二个徐晓冬。在小说里，回家乡准备开武馆招学员的徐教练第一件事就是找老汉单挑。所谓扳倒假旗立真旗，作为陇南第一高手的老汉自然首当其冲接受挑战。小说此处的描写便是本篇作品与老舍作品之最大不同。在老舍的《断魂枪》里，沙子龙之所以拒绝孙老者的挑战，那是“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面对西方列强坚船厉炮带来的国土沦丧，我们传统武术的花槍毒弩又怎敌得过来福枪的一颗子弹？沙子龙看到这一点，他深刻地明白习武之人应有的家国情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非逞勇争强，徒得虚名。但他也同样明白，西方先进的文明与技术已经容不下他们这些练家子，既然不能兼济天下，那就独善其身——四寂无人的夜下，独使那套五虎断魂枪聊以自慰。历史的车轮浩浩荡荡，英雄暮年，无力回天。

苟天晓笔下的对决却并非如此，他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们的传统武术究竟是真功夫还是假把式。所以这里已经不再是新旧之争，而是真假之别。在老舍笔下，无论是挑战者孙老者还是应战者沙子龙，都对传统武术怀着一份深厚的敬意。而在苟天晓的作品中，挑战者徐教练已经把传统武术当作“毒奶粉”“地沟油”一般的糟粕，正如他说的，“骗人钱财，误人子弟”。因此，身处现代的老汉面对比沙子龙更严峻的挑战：如何在今日为中华武术正名？他决定应战，作为传统武术真正的“守墓人”，他不能像张主席那样躲着徐教练，不能自守着“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老梦。“武术首先要能打”，打不是目的，是要告诉那些质疑中华武术的宵小之辈，那些贩卖传统武术的狗皮商人，那些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对老祖宗留下的衣钵请抱有起码的尊敬。

也许我们会问：那打输了怎么办？小说的笔法颇为“魔幻”，几场比武的描写近似一种“意识流”。小说的叙述并不重在一招一式的刻画，这也就告诉我们，中华武术并非以输赢而论。习武之人有高下之分，但作为民族文化一脉的传统武术不能被打上欺世盗名的标签，老汉为此而战！输赢还有那么重要吗？就像电影《霍元甲》结尾一幕，身中剧毒的霍元甲依然选择带伤上阵，不惜杀身成仁。这就是中华武术真正博大精深之处：修身、修性、修气节。

“这就是断魂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