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在五线谱上行走

朱云昊

第一次月考后，九（5）班重新排座位，杨珊成了苏觅的新同桌。

看着贴在讲桌上的座位表，苏觅暗暗叫苦。之前的同桌刘轩志冲着她嘿嘿傻笑：“你运气也太差了。”

苏觅白了他一眼：“哪里差？杨珊比你安静多了。”

刘轩志撇撇嘴：“得了吧，那可是杨珊。”

那可是杨珊——这句话大概可以概括同学们对杨珊的印象。大家提起杨珊，总是带点疏离和调侃，可要说她到底哪里不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杨珊给人的印象还不错，文静低调，笑起来也很好看。可是没过多久，杨珊在班里的处境就变得微妙了。

那天，大家正安静地上着自习，突然有人放了一个屁。大家都憋着笑，四处扭头，想看看是谁出了糗。这个悬念只持续了两秒钟，高一鸣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叫：“杨珊你臭死了！”

杨珊的脸“唰”地变红了，她小声又慌张地说：“不是我……”

“就是你好吗！”高一鸣嫌弃地捏着鼻子，“真不想跟你同桌。”

苏觅作为值勤班长要维持纪律：“高一鸣，上着自习呢，别说话了。”

话音未落，杨珊又放了一个屁。这下彻底失控了，全班发出爆笑，苏觅也没忍住笑了。笑声中，高一鸣大声说：“你个臭屁虫！”

“臭屁虫”就这样成了杨珊的绰号。不过如果只有这一件事，杨珊倒也不至于被大家疏远。这个绰号毕竟太难听了，没有谁当面称呼杨珊，只是偶尔会当笑话提起。但又过了些日子，大家发现杨珊经常在下课时间去找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向他们请教问题，很快便有说法传开，说杨珊很势利，一直喜欢缠着成绩好的学生。

“哟，好学生来回答问题。”杨珊被老师点到时，高一鸣悄声在下面接话，引得大家发笑。渐渐地，杨珊一被点名，就有同学笑，甚至有不少人发出“哦——”的起哄声。老师们都很困惑，问大家笑什么，不过当然没人回应。

杨珊很快就不再去找那几个成绩好的同学问问题了，可这并不能阻止同学们继续在她被点名的时候发笑、起哄。女生们聊天时，会略带同情口吻般地提起杨珊，说她大概性格有些古怪，要不怎么没见她有什么朋友呢。

苏觅走到座位旁，犹豫了下，朝杨珊说：“你好。”

杨珊抬起头，冲着苏觅浅浅笑了一下，低声说：“你好，苏觅。”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杨珊的马尾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苏觅在那一瞬间觉得她非常漂亮。

和杨珊的相处比预想中要好很多。她们两人交谈不多，大部分时间静静坐着，互不打扰。有一次，苏觅的签字笔没水了，杨珊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笔递给她，苏觅说谢谢，杨珊摆手说没什么。杨珊有不会的题目请教苏觅，苏觅耐心给她讲解，讲完后杨珊就轻声说谢谢。

慢慢地，她们也会在课间闲聊。苏觅发现她和杨珊竟然在很多地方都合得来，比如她们都喜欢朴树的歌，都为《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赫本叹惋，甚至都从小被哥哥姐姐们带着看《名侦探柯南》，是坚定的新兰党。

杨珊有一个蓝色的硬皮本子，她时常会在上面写些东西。苏觅有天不经意地一瞥，看到本子扉页上写着“诗的山羊”，便好奇地问杨珊那是什么意思。

杨珊腼腆地笑笑：“就是‘杨珊的诗啦。”

“哦！”苏觅一下子理解了，“好玩儿！你写的诗能给我看看吗？”

杨珊羞涩地摇头：“写得不好。以后写得好了，再给你看。”

她们俩似乎变得熟络起来。苏觅想起自己之前笑过杨珊，对她也有看法，心里便带了些愧疚。但是苏觅还是有意与杨珊保持着一定距离，她说不出为什么，可能因为还不够了解，可能因为同学们对杨珊的态度，总之，她不想太接近杨珊。

这天轮到苏觅和杨珊值日，杨珊拿着涮完的拖把回教室，走得太急，不巧撞到了高一鸣。杨珊还没来得及道歉，高一鸣就嚷嚷起来了。

“能不能小心点啊，臭屁虫！”高一鸣很不满。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杨珊瞪着高一鸣，拿拖把的手微微颤抖。

跟在杨珊身后的苏觅看到这种情况，觉得很不舒服：“高一鸣，你怎么说话呢？”

高一鸣哼了一声，推开杨珊走掉了。

杨珊默默放好拖把，和苏觅坐回座位上。她轻声对苏觅说：“刚才，谢谢你。”

苏觅说：“没事儿。你别理高一鸣就是了。”

杨珊笑了笑：“嗯，我习惯了。我转学过来以前，在西中有更难听的绰号呢。都不是事儿啦。”

看着杨珊强装不在乎，苏觅突然有些难过。

“苏觅，你可别跟杨珊走得太近，她好像评价不怎么样哦。”

张子涵认真地嘱咐苏觅。苏觅这才知道别的班也开始流传杨珊的“事迹”，说她家里是卖咸鱼的，身上气味重，说她喜欢缠着好学生，还说她有一个体校的男朋友，每天都来接她。苏觅问真的假的，张子涵说反正男朋友的事情不虚，有同学亲眼看到了。

“来接她就是男朋友啊？”蘇觅将信将疑，“也可能是人家哥哥什么的。”

张子涵耸耸肩：“我知道背后说别人不好，我对杨珊没什么偏见，毕竟我跟她也不熟。可我已经听别的班有人说，你和杨珊走得近，怕不是也想认识体校男生呢。”

“什么？”苏觅叫起来。

“不怕，当时我就帮你骂回去了。”张子涵连忙说，“总之你注意点儿呗，人言可畏。”

苏觅知道张子涵是好心，但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她也忍不住想，杨珊是不是真有体校的男朋友，说不准哎？班里好几个女生都有了男朋友。这样想想，要不是因为刚开学的一系列事情，说不定杨珊会和那些女生更聊得来呢。

晚上放学后，苏觅走在回家路上，迎面走来几个叼着烟的男生。她暗想不妙，遇到小混混了，低下头想要赶紧走过去。

一个男生挡住了她：“同学，别走这么急呀。”

其他几个人也围上来。苏觅瞪着他们：“你们有事吗？”

“要说有事儿吧，也没什么事儿，想问妹妹有没有空一起去玩？”另一个男生凑上来，苏觅吓得直往后躲。

要冷静，苏觅在心里默念着，但是却根本冷静不下来。她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同时还在尖叫着让自己快点想办法。

“干吗呢？”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他们扭头，看到后面站着一个健壮的男生：“我警告你们，别招她啊。”

“嘁，没意思。”几个小混混灰溜溜地走开了。

苏觅呆呆地看着那个男生。从他身后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苏觅，你没事吧？”

是杨珊！

杨珊和她表哥把苏觅一直送到家里。路上，杨珊说，她家在杨庄，只有周末才回去，平常住在城里小姨家。表哥是体校生，小姨让他每天放学都来接杨珊。杨珊表哥笑着说其实杨珊用不着他护送，因为杨珊也很能打，体育成绩可好了，之前也差点上了体校呢。杨珊让他赶快闭嘴。

苏觅一边听一边笑，心里的恐惧慢慢散去了。她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对杨珊的猜想很可耻。杨珊是什么样的人，接触了这么久，还不清楚吗？

杨珊临走的时候，对苏觅说：“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我们放学一起走呗？”

“对，下次山羊还可以给你唱歌听，她天天在家写歌词呢。”杨珊表哥插嘴。

杨珊作势要打他。苏觅笑起来：“好，以后咱们一起走！”

苏觅和杨珊的关系更紧密了一些。她们互相交换杂志，分享零食，一起八卦某某明星恋爱了，某某组合出新专辑了。她们还一起抱怨邵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不好写，苏觅说她写过的高分作文从来都是编的，杨珊说她就没写过真的，说完两个人就趴在桌子上笑。

期中考试后，邵老师说这次按照考试成绩选座位。杨珊脸上闪过一丝难过。苏觅注意到了，对她说：“咱俩继续当同桌！”

杨珊摇头，说她只考了37名，恐怕选不到苏觅旁边。

苏觅进教室后，坐在第四排老位子上。之后进来的同学有想坐到她旁边的，苏觅便向他们请求，希望他们能将座位留给杨珊，他们就很理解地坐到别处了。苏觅很高兴，等杨珊进教室后，她冲着杨珊挥手，杨珊惊喜地跑过来坐下了。

坐在第五排的高一鸣阴阳怪气地说：“臭屁虫考得不好，坐得倒是挺靠前。”

杨珊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她扭头瞪着高一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旁边的刘轩志大声咳嗽了两声，问张子涵看没看最近的体育新闻，张子涵配合地跟他聊天。杨珊一动不动地坐了几秒，忽然起身，走到第七排去坐了。

苏觅“腾”地站起来，对高一鸣说：“你真无聊！”

高一鸣有些愣住了，他眼神躲闪着：“本来就是嘛……”

苏觅把书包甩在背上，径直走到杨珊旁边坐下。杨珊有些意外：“苏觅，你没必要……”

苏觅打断了她：“我说过，咱俩继续当同桌嘛。”

杨珊没说话，只是捏捏苏觅的手，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杨珊拉着苏觅坐到双杠上，跟她讲了好多话。杨珊说她读书一直很笨，现在的成绩考一中肯定没戏，考二中也困难。爸爸妈妈让她多和成绩好的同学交流，可是交流了也没什么进步，还引来别人的嘲讽。她想过不能光问那几个人，但去问别的同学的时候，他们会装听不见，并故意说“有的人真讨厌”之类的话，她只能讪讪地走开。她也听到各种风言风语，有人说她天天换男朋友，有人说她已经订了婚，毕业就回家结婚。她很难受，但是不知道跟谁去说，只能写写诗，告诉自己都会过去的。她还想过要不要走春招，去本地的专科学院学护理，但感觉这种人生一眼能望到头，几年专科毕业后当个护士，相亲结婚生孩子。她不想这样，不想留在小地方，想要出去看看世界。

杨珊一边说，一边安静地流泪。白亮亮的阳光照在发黑的树枝上，照在红褐色的塑胶跑道上，照在杨珊和苏觅的脸上，整个世界都空空荡荡。

苏觅陪着杨珊掉了眼泪，又觉得自己不配，因为她也笑过杨珊，也听信过传言，而且当时也没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

“杨珊，你一定能考上高中，一定能走出去的！”苏觅望着杨珊的眼睛说。杨珊擦擦泪，朝她笑着点头。

时间嗖嗖过，寒假转眼间到来了。不过九年级的同学没心情庆祝，他们在放假前最后一天，被堆积而来的作业惊呆了。不计其数的试卷自不必说，还有市教育局编写的各科中考复习资料，每一本都又厚又沉。学校甚至贴心地印制了详细到天的学习计划表，按照计划表来看，学校的意思是每天不学到10小时就等于犯罪。

苏觅期末考得不太满意，一放假就在家埋头做了十几天中考复习资料，做到不知今夕何夕。她每天打开电脑，还要上QQ看下杨珊的留言，帮忙讲解一些习题。老妈看不下去了，来跟她说让她出去玩玩。

“又不是高考，费这么大劲！”老妈说，“我闺女还能考不上一中？快出去玩，邢晓雨回来了。”

苏觅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晓雨姐？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剛回，这不就喊你出去玩嘛。”

邢晓雨是邻居家的姐姐，苏觅特别崇拜她。她一直特立独行，漂亮又泼辣，大学读了半年就退学，独自一人飞到意大利去学美术，把她爸妈气个半死。

苏觅跑到商场，远远地就看见邢晓雨站在火锅店门口，调皮地冲着她笑。她冲上去给邢晓雨一个大大的拥抱，邢晓雨笑着说苏觅瘦了，正好吃火锅补一补。

邢晓雨讲了很多她在意大利的故事，学做当地美食，看各种风格的画展，去乡下玩认识了羞涩的房东小哥，等等。苏觅听得很神往。她也跟邢晓雨讲她的生活——中考的压力，老师的金句，同学间的八卦。她还讲到了杨珊，邢晓雨对此很感兴趣，问了她详细的来龙去脉。听完后，邢晓雨皱起眉头。

“听起来，杨珊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被针对了。”邢晓雨说。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总被人说。”苏觅说，“她转学来之前就受欺负。说起来，她被传言说有男朋友，好像和最开始被说‘臭屁虫也没什么关联……”

邢晓雨有些出神：“我上初中的时候班里也有这种情况。好多人通过打压、嘲讽别人，来抱团取暖，获得群体认同，其实很低级。”

苏觅表示反对：“也不是吧，其实大部分同学没有恶意，甚至没有故意。大家好像就觉得好玩儿？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最开始也会信那些谣言呢……”苏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是不是很愧疚？”邢晓雨问。

苏觅一愣，她望着邢晓雨，轻轻点了点头。

邢晓雨放下筷子，认真地问：“觅觅，她是你的朋友吗？”

苏觅没想过这个问题：“应该，是吧？”不知不觉中，苏觅确实已经把杨珊当作了朋友。

邢晓雨望着窗外，幽幽地说：“朋友很珍贵，能帮忙的话一定要帮。我……我朋友从前有过类似的经历，而我没能帮上忙，很后悔。希望你以后回忆青春，不要有我这样的后悔。”

寒假去得和来时一样突然，苏觅怎么写也没写完各种试卷和中考复习资料，不过开了學她发现大家都没写完，也就安心了。

邵老师重新调了座位，他把苏觅调到第四排，和张子涵同桌，杨珊则留在第七排。张子涵虽然很高兴，但是她悄悄地跟苏觅说，邵老师认为苏觅上学期期末成绩不太好，是受了杨珊的影响，所以才把她们俩调开。

“我知道你跟杨珊现在挺好的，我相信你，杨珊肯定不是什么坏学生，可邵老师不一定这样想。”张子涵说，“你要告诉杨珊吗？我担心她会多想。”

苏觅很感激张子涵肯跟她讲这些，她同意张子涵，这话不太好跟杨珊讲，但又觉得既然自己知道了这个情况，不告诉杨珊就像默认了邵老师的看法。苏觅理解邵老师是为她好，正因为如此，她才更难受。

杨珊看出苏觅情绪不好，反倒安慰她说分开坐也没关系，只要苏觅不烦她，她有不懂的问题就还是去找苏觅。苏觅说我怎么可能烦你，杨珊笑着说那不就行了吗。

邵老师的行为，加上邢晓雨寒假里说的话，让苏觅下定决心，要主动为杨珊做点什么。首先是尽量杜绝那些难听的议论，如果有人聊天说到“臭屁虫”，苏觅会立刻制止；听到有人聊关于杨珊的传言，她会直接上去反驳。苏觅意识到，同学们基本都是在闲聊天，随大流罢了。模糊的谣言才能传播开来，一旦把事实说清楚，大家自然不再谈了。

苏觅想起之前自己和杨珊不熟的时候，嘴上不说什么，内心却对杨珊抱有成见。不了解，就不会有改观。苏觅决定想办法让大家多了解杨珊。

苏觅去找刘轩志：“刘轩志，咱们谈谈呗。”

刘轩志推了推眼镜：“苏大小姐，本人暂时还不想谈恋爱。”

“谈什么恋爱，我要跟你谈杨珊！你是不是对她有看法啊？”

刘轩志“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你现在和杨珊关系很好啦，唔，我对她其实没什么看法，毕竟都没接触过。但你看，就之前大家不都说她有些那啥嘛，你懂的……”刘轩志说着说着，挠了挠头，“好像，是不太对哈。”

当天下午的大课间，苏觅拉着刘轩志、张子涵，和杨珊一起站在沙坑旁练习立定跳远，这是中考体育的必考项目。杨珊很轻松地跳过了两米零二的满分线，苏觅和张子涵则是勉强及格。

刘轩志奋力一跳，和杨珊跳得差不多远：“耶，我也满分了！”

“男生的满分线是两米五好吗！”苏觅不客气地指出。杨珊和张子涵都笑起来。

张子涵问杨珊怎么能跳这么远，苏觅说杨珊可是差点去了体校的人，杨珊无奈地冲她笑。杨珊告诉他们立定跳远的姿势很重要，细心地指点他们如何摆臂，如何起跳。别的同学也被吸引过来，大家都说杨珊挺厉害的。

苏觅注意到，杨珊的脸红红的，嘴角一直向上扬着。

在苏觅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同学接触了杨珊，对她的印象有了改观，流言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张子涵悄悄跟苏觅说，她想起自己之前还传过杨珊的坏话，有些不好意思。苏觅拍拍她的肩，说没关系，我也一样，至少我们改正了。

接下来几周的体育课，大家又练了扔实心球、50米跑等几个中考体育项目，杨珊表现得都很突出。她跑完一个50米，刘轩志站在终点给她鼓掌。

“可惜了，九年级不参加运动会。要是你去年就转学过来，我们班岂不是可以称霸全年级？”刘轩志夸张地说。杨珊忍俊不禁，耳朵通红。

高一鸣站在一旁，挑挑眉毛，故意捏住鼻子从杨珊身边走过去。

杨珊浑身一抖，刘轩志和张子涵都皱起眉头。苏觅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杨珊开口了：“高一鸣你有完没完？”

杨珊的声音不大，还颤抖着，但是很坚定有力。高一鸣没想到杨珊会有这种反应，愣了一下说：“我怎么了？”

“行了行了！”刘轩志把高一鸣拉走，“你消停点儿吧！”

苏觅和张子涵站到杨珊身旁。杨珊大口喘着气，眼里似乎有泪花。

张子涵说：“好样的，杨珊，你早就该这样了！”

苏觅握住杨珊的手，有点吃惊：“你终于变胆大啦？”

杨珊忍着眼泪，笑着说：“我总不能老是让你为我出头。”

苏觅心里一热。

九年级最后的日子飞速溜走，中考临近了。有部分同学走了春招，但更多的同学还是在备战中考。（5）班像是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作为各个零部件的同学们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中。

或许是为了缓解令人窒息的复习氛围，男生们在课间玩起了古老的弹胶带游戏，大呼小叫，仿佛变回了小学生。胶带很容易被弹飞，男生们只好跨越桌椅板凳的阻碍去捡。

“哎哟我去！”刘轩志的胶带被精准击飞，他在对方的欢呼声中无奈地去捡。胶带恰好弹到杨珊身上，杨珊便把胶带递给了刘轩志。

几个男生开玩笑：“哟，怎么这么巧打到人家身上了啊？”“是不是故意的？”刘轩志夸张地抗议：“开什么玩笑，我是被打出去的好吗！”杨珊笑笑没说话。

高一鸣这时说了句：“肯定不是故意的啊，谁这么没眼光往她身上弹啊。”他还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好笑，说完就嘿嘿笑起来。

刘轩志脸色微微一变，对着高一鸣警告般地摇摇头。

杨珊猛地站起身来，声音颤抖着质问高一鸣：“你以为嘲笑别人会显得你很了不起吗？可笑！”

一时间，班里没人说话。苏觅走过去，把手搭在杨珊肩上。

刘轩志冲着高一鸣说：“你快跟人家道歉！”

高一鸣自知理亏，移开视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含混的“对不起”。

杨珊红着眼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放学后，杨珊抱着苏觅哭了。苏觅说你使劲哭，反正我校服脏得要命，给你擦成大花脸。杨珊说她今天总算出了口气。她不可能原谅高一鸣，但也恨不起他来，因为她知道很多事情不能怪高一鸣。她說她从前也讨厌过同学们，觉得大家都欺负她，可是接触后发现了大家的好，对同学们便也恨不起来。她一直都是不记仇的人，小时候和哥哥姐姐吵了架总是她先去和好，真是没救了。

苏觅说这是好事儿呀，至少我觉得挺好。苏觅说其实大部分同学还是挺可爱的，只是人难免会犯错，包括她自己，之后能做的只有希望杨珊原谅他们。杨珊又哭又笑着说怎么会不原谅呢。杨珊说苏觅我最感谢你，不光是现在，包括最开始高一鸣说我的时候，就是你制止他让他别说话，真的都多亏了你。

苏觅没想到杨珊会很看重那件事。她随口一句话，被杨珊记在心里，这让苏觅又感动又愧疚。苏觅哭了，说她没有杨珊想的那么好。杨珊摇头说你就是好。

苏觅跟邢晓雨发消息说了杨珊的事情。邢晓雨很高兴，她说苏觅做得棒极了。邢晓雨说当年她的朋友遇到过更严重的事，而她没有帮忙，只知道躲着，最终留下无尽的后悔。少年时代的很多无心之举，会给一些人带来永远的伤害，她很高兴杨珊走出来了。

关于邢晓雨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邢晓雨不愿详谈，苏觅也不想再问。苏觅希望她永远不会了解那些更残酷的东西。

“社会很复杂的，做人不能太天真啦。”老妈说。

“那你们希望我变得更世故一点儿吗？”苏觅问。

老爸使劲摇头：“不用，我姑娘有我疼呢，要保持单纯！”

中考终于到了。苏觅觉得她的九年级就像坐上一趟疾驰的列车，如今总算行驶到了终点。进考场前，她捏捏杨珊的手，跟她加油。杨珊说放心，我一定好好考。

中考结束后半个月，大家回学校拍毕业照。

校园里热闹非凡，同学们穿得五颜六色，互相聊天，一起拍照，交换毕业礼物。苏觅和几个同学聊了会儿暑期补习班的事情，又跟刘轩志互相损了几句。张子涵和苏觅拍了好多张自拍，说她会祈祷老天爷让她俩高中能分到一个班的，苏觅说你香火钱可不能少，张子涵说心诚则灵，不搞那些物质的。

杨珊来得有些迟了，苏觅打趣她说重要人物来得都晚，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杨珊提议说再去双杠上坐坐，苏觅立刻答应了，毕竟以后这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夏季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热情又刺眼，花坛里的金盏菊和月季闪闪发亮。她俩坐在双杠上随意地甩着腿。杨珊问：“苏觅，你想不想看我写的诗？”

苏觅说：“好呀！我可等了好久了。”

杨珊从书包里掏出她的蓝色硬皮本子，翻开一页，递给苏觅。那一页上，写着短短的一首诗：

山羊在五线谱上行走

五线谱纤细漫长

像钢丝，像尖刀

只有山羊才能行走在五线谱上

音符造就高高低低的山体

无心无意，却最险峻

她跳跃，腾挪，闪躲，舞蹈

走过艰难时刻

走出漂亮声响

“写得真好。”苏觅读完，由衷地说，“杨珊，你很棒。”

杨珊抿起嘴角笑了，然后忽然说：“对了，我应该再加几句。”她拿过硬皮本子，从双杠上跳下，飞速地写起来。

杨珊很快就写完了，苏觅跳下双杠，凑过去看。

山羊也曾孤独劳累

也曾慌张彷徨

但是有伙伴在前方引领

因此

她将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新的乐章

苏觅感觉有些脸红：“山羊同学啊，你这样写会不会显得有些生硬？还是原来的比较好吧。”

“没关系，我更喜欢现在这样。”杨珊摇摇头。她闪亮的眼睛直视着苏觅，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苏觅，我一直想说，我很感谢能够遇见你。”

苏觅本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只是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杨珊。